第六节 “我要去找金子。我想他。我必须马上去找他。”我突然推开凌,心底最初的 冲动就这样全部回来了。我不记得修生是谁,我只知道自称是金子的他曾经给过我 一盘生柠檬,强烈的酸与辛辣清苦是我灵魂深处隐约透露的味道;我还记得他的笑 容,温情熟悉;而他的身影竟能冲破我头顶焦灼的烈光并带着微弱的烛光照亮我满 眼昏黑的瞳孔。这是爱吗?我想是的。它让我虚弱,让我眩晕,让我从绚烂的舞台 与注目中跌落下来。它是无力的,却又携带如此强大的吸引,它明明在不远处,而 当我伸手又遥远到无法触及的地方…… 我任性地拔掉输液管,想马上冲出医院去找金子。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一 定是。凌有些惊异地看着我,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你去哪?你疯了?!你要去 找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你现在还在生病。听话,上床躺着!哪也不许去!” “什么?你说金子,他结过婚?!”我只觉得当头一棒,“你怎么知道?这不 可能!我不相信。他不可能结过婚……就算他结婚又怎么样?当今这个混乱的世界, 婚姻早就不是爱情的完满了!它早就不神圣了!……你知道吗?他可能不爱他的妻 子呢?他可能只是像所有其他人一样为了要风平浪静的生活,要贤惠聪明的妻子而 结婚呢?……”我的心脏像是收缩成了一团,手指在疯狂的颤抖,它像电流一样瞬 间流遍全身上下,“我不信。我要去找他。我要告诉他我爱他!就算他不爱我也无 所谓!” 凌仍然带着深色墨镜,没有人能看清这副眼镜下藏着的到底是愤怒或是忧伤的 神情,她现在看起来一如往昔般冷漠而安静,而只有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 感觉到她现在和我一样歇斯底里。她伸出冰凉的手指捏紧我的肩膀,那力量几乎是 将指甲掐在我的皮肤里,她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是他其实老到可以做你的父亲, 你也无所谓吗?就算他可能是你曾经狠狠伤害过的人,只是你并不记得,而他可能 现在只想杀了你,你还是无所谓吗?” “父亲?父亲……谁规定了女儿不能对自己的父亲产生爱情?他想杀了我?我 认识他吗?不,这是不可能的。我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他没有说过我们认识…… 好吧,就算他想杀了我,我也是自愿的!” “妖,听我说,你需要冷静。你不了解任何男人,甚至你不了解任何人,你所 做的一切,你所认为的爱,那都是愚蠢冲动的。” “你放开我!你阻止不了我!”我奋力想摆脱开凌那双冰凉的手。可越是挣扎, 就越觉得她的指甲快要掐到骨头里一样。 “我们才能永远不离不弃,你明白吗?你是我的。就算你走到无人抵达的角落, 你也会看到我就在你旁边。就算你再一次失去记忆你也摆脱不了我。”凌说这话的 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激动,可字字句句都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我的耳膜里,深入到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烫地滋滋作响。我们沉默地对峙着,医院里出奇安静,仿佛所有 人都对刚才我和凌的争吵视而不见,药瓶里的液体顺着针头流地满地都是,它像我 手背上没有闭合的血管静谧地涌着。凌渐渐松开了我,我逃似的跑出医院,我不能 顾及凌是否曾经照顾我,我也不敢回头张望她是否真的就时刻在我身后,从未离开 半步,我只知道我必须奔向那个属于我的光,带着从未有的信念与固执。 或许,其实这信念与固执并非前所未有,只是我失忆了,我不记得自己曾深刻 拥有过它的变形。当一个人没有了记忆与畏惧,她会变得这样愚蠢亦或也是一种聪 明。信仰永远不倒的驻立在每个人的路途中,我们从未迷失过,我们只是视而不见, 只是怕那灯塔上的光芒刺伤双眼。可它必将系着你,像所有木偶身上的线,亦像宿 命的必然拉扯着你,你不得反抗。即便身后永远无法摆脱的还有我的“凌”。 马路上竟没有一辆汽车,街面上只有急速穿梭的各种光影,我看不清,它们像 留着痕迹的时间线条,画着一道道迷离纠结的金色图谱。我努力眨了眨眼想清醒一 些,可眼皮越发觉得沉重,所有声波都变粗了,耳朵里仿佛被人灌了很多污水,所 有响动都带着溺闭似的模糊感,双脚立刻失去所有力量。我只能奋力再奋力。当我 再次惊恐地回头,凌已经站在身后不远处了,看到她的身影整个淹没在夜色中,我 全身都回复了所有清醒。我想没有人能够发现凌,只有我能看到,每当夜色来临时, 每当我看到凌出现在我身旁,我身体的知觉就会立刻变地非常清晰。“她这个巫婆!” 我有些发狂,冲向马路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