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好累。真的很累。就像走在空旷的大街上没有一个人,寒冷的大街上,我对着 没电的手机自己对自己说了一句谎言:“我是个男人。”就像这样,非常可笑。宽 阔的马路,清凉透彻的空气,明晰的红绿灯在路的远处闪烁着。人行道横穿在公路 的正前方,我自己却和它交叉着往前走,我是说,我自己没有顺着人行道的方向过 马路,而是顺着公路,顺着公交车,顺着机动车的道路穿过了人行道,顺着人行道 上的斑马线,往那个前面没有斑马线的地方往前走,我的步伐和它集体朝向的位置 交汇成一个十字。 我应该往哪走呢?我想找个龌龊的男人接个吻。我是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 觉得世界上所有男人都那么龌龊,低级,让我恶心。可我想随便找一个恶心的男人 接个吻,是的,我比他们还要龌龊。凌说过,她就是一个低廉无耻的女人。不不, 我是说,是我,还有那些龌龊的男人…… 我在说什么?我疯了?我在说一些自我矛盾的话?你说我在自言自语吗?哈哈, 我在做梦。是真的,我自己知道我在做梦。你看什么?接着看。别停。看得越多越 痛苦。你说什么?你能忍住痛苦?跟我一样?好吧。你说这个故事有点难看懂?恩。 是的。你休想看懂,看懂了就是你写的。不是我写的。 “白痴!”凌的声音!是凌的声音。你听,她在叫我,她温柔冷静的声音,听 不出一丝愤怒惊惧。她的指甲越长越长,深深掐住我的脖子。我没有在大街上,我 在医院!我在仍然在医院!!你看,我在医院!周围那么多白色衣着的恶心大夫, 狗屁大夫,自以为是的大夫,你们懂什么?他们以为可以治好我的病,“荒谬!” 又是凌的声音,你听啊!真的是她!你看不懂?那别看了。我劝你回家睡一觉。跟 我一样,梦能治愈所有病,这是弗洛伊德说的。你不认识弗洛伊德?那我劝你到农 村种地去。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你不信?看啊,农民们多么勤劳,他们的汗水洒 满土地,秋天到了,他们收获粮食,金色的麦田像海浪一样波涛滚滚。真美……你 就是个害虫!你还不承认?你天天吃着粮食,抢着粮食,还长得那么肥胖,你以为 你是蝗虫吗?蝗虫!不是皇上,是虫,不是龙! “疯子!”又是凌的声音。哈哈,她已经被我弄疯了。不不,她本来就是个疯 子,冷静的疯子。过度冷静就是疯子。你说什么?你说我才疯?你读过古文吗?世 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读不懂?读不懂就回家睡觉吧!别看了。我说得 都是鬼话。你爱信不信。因为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你没看我还在医院?你没 看见我正在接受抢救吗?根本就不是我说的。我的鼻子里插着管子,凌掐着我的脖 子,大夫们忙前忙后,我都快窒息了,我能说出个什么?你看到得都是鬼话! 你还不信?我劝你好好爱自己的爱人,好好爱自己的青春。别浪费时间听我说 鬼话!不然你就去当你的蝗虫吧!长成一个大胖子。总有人来踩死你!你们这些害 虫!踩得你五脏六腑全部碎裂,不然也有政府关心我们的农民大哥,他们一定会想 尽办法将我们的田地保护起来,不让你们这些蝗虫偷个精光! “她已经死了。扔到城墙上吧。”是谁在说话……你是谁?你的声音好熟悉。 “饿死的。没有粮食了。已经饿死了。没救了。”你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苍老 的女人的声音。“孩子,我们都是苦命人……”你是谁?! “把她的金戒指留给我吧……”这又是谁??不不,这个人的声音为什么跟我 一样?你们是谁?你们看我说话,沉默着,说话!给我说话!你是谁?! “金戒指怎么可能给你。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说没用的话。”另外一个女 人,这个声音好象很会骂人,她刚才是不是说过我毁了她的幸福,是不是还说让我 等着她对我的报复? “我只是想留个纪念……”我哭了。哈哈,我的声音哭了,我没哭。 “拿去吧。反正进了火葬场也不能带。”这个男人的声音!又出现了!那个抱 着我,安慰我的男人,那个告诉我前面的车灯已经不刺眼了的男人!他是谁?不不, 等一下,我有一颗金戒指?我的戒指呢??我的戒指呢???你们刚才看见了吗? 我的金戒指不见了! 我要我的戒指!我要我的戒指!!把戒指还给我!你们这些小偷!看什么看!? 还我戒指!还我金子!! 金子?金子??!你说金子是一个人的名字?对对,我刚才提到过,金子是一 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叫金子,也叫修生。修生是谁?我为什么总也想不起来。你知 道? “别动,安静点,听话。”凌,是凌,她叫我安静点。我还不够安静吗?我被 她绑进医院,现在正被她掐着脖子,鼻子里插着管子,我还不安静?我都不能说话 了,我还要怎么安静??你笑什么?你看懂了?修生是谁? 他是城市中温暖的暧昧元素,或者准确的说是我想象中这样的模型。一切都是 幻想,我知道,它来去匆匆。 我背诗呢,你别管我。很煽情。你喜欢荒诞的?那我劝你去读加谬的《局外人 》。我是女人,我还骗自己说我是男人。我比他说话正常多了,因为他对所有人宣 称,他不是人!哈哈,你疯了吧?我叫你别继续看,你不听。不不,我是说,你的 眼睛和耳朵长错了位置,你想知道原因吗?故事是这样发生的: 凌那天伸手过来抚摸我的脖子,像心疼一只小猫似的。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发呆。”我不想告诉她我在想念金子,毕竟这个女人正在对我付出 爱情。爱情是不容许有第三者的,这是所有人公认的基本道德。 “我不相信。你逃不过我的眼睛。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美,所以它们总是不 善于说谎,它们比你更加透明。它们告诉我你在想别人。” “随你怎么说。” 我们总是在最终的沉默中结束对话。非常沉默,充满无限生长的张力。 “凌,我们好久没有去酒吧喝酒了。” “你想去糖块儿吗?”她冷冷地答腔,不过那次我听出了一点敏感的腔调。 “你觉得怎么样?那是我们第一次认识的地方。” 她没有理我,面无表情的摁掉烟头起身进了卧室。我并没有生气,实际上我的 确很想见金子,但我的初衷的确是为了去纪念和她的相识。我有些分裂。好吧,继 续沉默。我想我只能沉默。人的确是不能假装相爱的。我给的不是爱情,我也得不 到爱情,得到否是我的事,给予否是别人的事,都是各自的事情。爱情是件各自坚 持的事情。 凌姐突然走出来,她第一次披头散发的站在我面前,扔下一句话:“你不准出 门。我知道你要去找金子,我不会给你一分钱。你休想去找他。”说完后又进了房 间。 我看着她,感到惊讶,她从来不会对我在金钱在克扣,可她此时的口吻淡漠又 强大,是啊,我突然发现我没了凌,甚至没办法活下去,连吃饭都成问题。 她操纵了我!我赶紧跑到卧室床头柜跟前,我记得我有一张银行卡,可翻遍各 处却没发现踪迹。“我那张随时都有钱的银行卡呢?怎么不见了?”我大声朝凌嚷 着。 “不见了。”凌仍然冷冷的回答。 “什么叫不见了?我问你为什么不见了?”我感到奇怪,心里突然略过一丝无 名的恐惧。 “不见了有什么理由。你的记忆不也一样不见了吗?” “你……还给我!那是我的!你想干什么?” “我没拿。你自己弄丢了。还把身份证也弄丢了。”凌轻缓的说着,没有丝毫 感慨的样子,我猜那时就算天塌下来她也只会优雅地拨一拨头发。 “快还给我!!你有那么多钱,拿我的银行卡干什么?你已经有了一切,我只 要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的恐惧突然像被点着的汽油,如果我没有钱,我会被饿 死的!凌,只是一个陌生人,我真的可以相信她吗?真的可以吗? “什么叫我有的?我有什么?你以为你看到了什么得到过什么?你知道什么?!” 凌的脸第一次有了扭曲的痛苦表情。她的痛苦突然像被点着的汽油。是的,和我一 样。 “钱啊,你不给我钱,不让我出门!你想干什么?你想饿死我?想杀了我?你 ……你到底是谁?” “妖,听我说。我什么都可以满足你,但我希望你不要再去见金子。只有这么 一个要求。答应我。我会给你全世界最好的生活。”凌突然冷静下来,她走过来捧 着我的脸,“看看你,宝贝,你这么美,不要让男人破坏了你。让我爱你。”她的 脸凑过来,那张比我美一千倍的脸在对我说,我才是世界最美的事物。这让人眩晕 的爱。 可我突然推开她,我不知道为什么,疯狂的念头从骨子里冒出六个字“我不是 同性恋!”对,我不是同性恋。 故事就是这样。我不是同性恋,我要去爱一个男人。这疯狂吗?你说这疯狂吗? 这根本就不疯狂,非常纯洁。可你说这很疯狂。所以我说,你的眼睛和耳朵长错了 位置! “疯子!”又是凌。她这次的语气有点叫嚣味道。你听出来了吧。终于忍不住 了吧?哈哈,没有任何人是真正冷静的,人死了才又冷又静,你去摸摸停尸房里的 尸体,那叫一个冷,那叫一个静!哈哈,你们都是一群戏子!爱演戏!我的话说完 了!我还在医院被抢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