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男人:她终是要弃我而去了。 床单上一朵盛放的牡丹冲我咧了咧嘴,算是完成了对我的嘲笑。然而我对这样 的嘲笑似乎无动于衷,依旧继续我坐在床上发呆的动作,没有任何反应,于是牡丹 似乎极为失望,畏惧地缩到我屁股底下去了。我不想动,仿佛也失去了动作的能力, 连思考的能力也都失去了,只剩下了一具骨骼和皮囊的空壳,无谓在或不在甚至无 谓死或生;我眼前都星星,一闪一闪,快活地跳动,大脑早已停止运转,成千上万 的脑细胞正前仆后继的死去,像是赴一场千载难逢的然而却不知结果的约会。然而 我仍然清醒着,十分顽强的清醒着,这已经是我身体以外的一种东西,让我把持不 住:眼前这个女人快活地扭着臀,快活地哼着歌,一边化着盛意的妆。我看着看着, 就生起一股火来,这火也许早就潜藏在那颗已不知是什么颜色的心脏里了,只是我 一直不知而已,但是现在它在不经意间就出来了,我感觉得到它的炽热它的狂傲和 它的冲动,它非常畅快地燃烧着,一点也不犹豫。 妻终于停下了,我也终于嗡声嗡气的问了一句今天早上已问过三十五遍的问题, 其实我早已厌倦问这样的问题,但是我的嘴巴仿佛已与我脱离了关系,它只是问它 的:你到底去哪里?我发觉嘴巴的声音像是从地下三十层的地窖里发出来,阴湿晦 暗且散发着令人皱眉的腐尸味道。 “嗯?”她显然是没有听清,专心致志欣赏着化完妆后镜中的她。 很好。该瘦的地方绝对没有胖,该肥的地方也胖得恰到好处恰如其分,没有一 点赘肉。 包裹在短裙下的臀部依然如十多年前一般丰满,以及丰盛,像一张刚出炉的双 片面包,没有奶油。上衣的下摆处露出纤纤的细腰,我从这个角度看去,像是在看 一张被马赛克遮住了的黄色图片,看得情欲勃发心痒难熬处,只恨不得上去扒了这 该死的马赛克;她的腰仍堪盈一握,三围尺寸可与玛丽莲梦露相媲美,找不到任何 瑕疵,完美的一个美人。可是从我这儿看去,却看不到面部。 一个没有脸的美人。 “你到底去哪儿?”我开始重复第三十六遍同样的问题。 她转过脸来,五官精致得令人不敢逼视,我初见她时便是被这张精致得有些夸 张甚至怀疑经过人工的雕琢过的脸狠狠地打了一拳,在这样的容颜下很容易产生自 惭形秽的感觉,不过,经过……大概六个月吧,不是,是七个月,大概,这个令人 看着有些窒息的女人终于成了我的妻子,可是我现在看着这个曾经熟悉但是又非常 陌生的女人,面孔渐渐模糊起来,最后成了一团乱麻:“你今天怎么了?我跟你说 过多少遍了?我去工作。你真是不知道烦吗? 不可理喻了。“我不知道这个回答对我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可是我却迫切的 想知道,问题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水面,激起千层浪万层波,然而又归于平静, 石子却永远沉入了水底,没有答案。可是那火却又忽地热烈起来。 她顿时寒了脸,我也顿时置身于冰天雪地中:果然,她不是嫌弃我么?看不起 我么?连问句话都不耐烦了。这还是以前的她吗?我不敢肯定。只是眼前的星星愈 长愈大,扑天盖地劈面的砸了过来,那火也越来越热,越烧越旺盛,终于烧掉了我 的肝脾肺心,直至大脑,我全身都是狂烈的火,烧、烧、烧、烧……我的头发被烧 得直如枪戟,我的面孔已经惨不忍睹满目疮痍…… 可是或许由于这火的燃烧,我的脑中却出奇的想起月前一个好友对我说的话来: 一个女人,若是开始嫌弃或者讨厌一个男人时,那这个男人每说的一句话每做的一 件事,对于她来说,这个男人的声音与动作都是对她的一种打击和折磨乃至侮辱, 是她所不能忍受的事情,那时,这女人就开始给慢慢的将兴趣转移到男人以外的事 物上去了,并不时给以这男人暗示和警告,希望借此可摆脱男人的纠缠,然而男人 这时大多并不识趣更不知趣,最后只可能导致女人与他直接翻脸,告诉他,他其实 还不如一条狗来得可爱。同样的道理,若是妻子对丈夫有些事情有所隐瞒时,而且 达到数次之多,那就完了,她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甚至…… 我清楚的记得他当时犹豫了一阵,当然我不是说你,你老婆当然不会这么做, 呵呵。我追问:甚至什么?他说:甚至,有了别的男人。说完他干干的补充了一句: 这只是我个人的分析,当不得数的。 我当时吓了一跳,言者无意听者却有心。妻是个美人,虽然结婚几年了,却丝 毫未曾影响她的美貌,少妇特有的风韵反而更使得她显得更成熟,走在街头,就连 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也忍不住回头驻足,她仍有这样的魅力,我的心中不禁砰砰直跳, 要是……我没有敢再想下去,但是自那以后我却天天睡不稳实了,我开始研究起她 来,我生性倔强,属不达目的绝不甘休的人,但是结果却令我心凉到了北极,果然, 果然……她每个星期天早上一定早早起床,然后花上一个小时化妆,然而结婚这么 久,我从未见她花这么长的时间为我化一次妆,然后她提了包,带上门,直奔宾馆。 宾馆?我一直不肯相信这样的事实,我跟踪了她三个星期,仍不敢相信,我问过她 三次,三次的回答都是“工作”,工作?工——作?哼哼!去宾馆工作?也太可怕 了。她终于是在骗我了,本来,我与她的结合就有些人在背后说三道四了,她堂堂 一个外资企业总经理,而我呢?只不过是一家私营企业的小小职员而已,我是高攀 了,我这点知道得非常清楚,所以这些年来,我一直在迁就她,因为她比我强,我 一直比不上她,我也不想超过她,可是……你既然和我结了婚,为什么又为什么这 么对我?你不喜欢我,你说坦坦开开的说罢,我不是那种死缠不放的人,既然有人 比我更适合你,那我不会拦着你的幸福,可是你却这么对我?我的心像被一把尖刀 刺穿了,一下子痛彻心肺,这痛反而好,至少很真实,不像她,总是朦胧的,我永 远看不清她。哈哈,难怪这些日我每当有要求时,你就以不舒服累了推托掉了,原 来你是这样的,你想将你献给你现在的男人了,不要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 知道。不要当我是傻瓜。好吧好吧好吧,那就对不起了。 我已经被烧得什么都没有了。 妻已经化完妆,开始收拾东西,我知道一会儿,大概三分钟之后,她一定会带 上这扇门,走出这扇门去,走到一个没有我的世界去。我在等她出门,这次我一定 要跟着她,我不能这么轻易就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双手奉送于人,如果那房间还有 一个男人,我知道我一定会杀了他,我的恨意是如此强烈,强烈到我感觉不到它的 存在,就好像它已经是我身体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我出落到这人世间时它就在 了,并且要一直存在下去。那火在欢欣鼓舞,充满着这样的声音:杀了他杀了他杀 了他杀了他…… 她终于带上门,“砰”的一声,留给我一声空空荡荡的回音。 我知道,她终是要弃我而去了。 另一个男人:她是个令人心动的女子 我是个律师,然而却不是个好男人。因为律师与好男人之间实在没有什么必然 的联系,好律师不一定就是好男人。这一点我向有自知之明。我结过三次婚,也离 这三次婚,在人们眼中,我无疑是个不折不扣的坏男人。其实这个坏字并不在于离 婚,离婚仅处于次要位置,问题是我离第一次婚时,正和第二个妻子打得火热,离 第二次婚时,却又与第三个老婆连成一片,然而到最终,我只剩下孤家寡人一个。 这样能称做什么呢?光一个坏么?好色?哼哼,我真想苦笑,也许,我只是天生天 性如此,想改亦不可能了;或许,我也不想去改。别人想说,由他说去罢。好色?! 我知道我一直在苦苦寻找那样一个女子,那一个梦中的女子。不过就连做梦, 梦也只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剧而已,剧情荒诞不经,充满了性爱,像是在演一场 色情电影而非谈情说爱,为此我赧然、羞愧、自责,真是好色吗???可悲!我知 道我一直在等她,哪怕天老地荒天涯海角直到……死亡!可是难道我只是需要人和 动物共有的本能的性爱,而并非爱情吗?真正的爱情。那与动物又有何异?我不清 楚,我竭力想弄清楚,可至今我仍然不清楚。 索性如此吧,由他去吧,坏便坏罢,坏又何谓?好又何谓? 有时候,深夜突然醒来,我开着台灯,在那一圈朦胧的灯光之外,是一片无边 的黑暗,像一头亟待噬人的猛兽,一直潜伏在那儿,我可以感觉到它的心跳它的呼 吸,我无由的感到恐惧,它阴冷自私极端,冷酷且无情,像要是慢慢将我嚼碎,然 后剩下一堆血肉模糊的残渣和森森白骨,心脏被其弃与一旁,静静地暴露在冷寂的 空气中,静静地跳动,我很痛。 那一种刺入骨髓的冰冷的痛,只有寒冷和寂寞。我知道这该结束了,不然我不 知道会不会能不能再这样的熬下去,或许我便撑不下去了。然后,就是死亡。这一 个似恶兽一样的黑暗,你该走了。如果她来了,你还赖着不走么?想起她来,我知 道这场戏该落幕了,她像一个救世主,将我从无边黑暗,恶兽利齿间,深深的痛楚 中拉扯出来,给我安抚以及安慰。她是第四个我想和她结婚的女子。 她是ATW 集团总经理,而我,则是ATW 的常年法律顾问,不过我刚刚接到聘书 才一个月,刚上任便晦气地碰到一件棘手的事,ATW 因在帐面有假帐行为,故而牵 涉到一件经济官司,我身为法律顾问,只好接手了。不过这未必不是好事,“焉知 非福”呢?因此事属内部绝密事件,不可假手旁人,只好总经理亲自出马。我未曾 想到这个总经理居然如此的年轻、漂亮,我一见这下惊为天人。 我蠢蠢欲动,处心积虑制造机会。比如说可利用其星期天空闲时间,让其送来 文件,其实这文件大可一次性送完。然而我每次只取其中一部分,如此一来,她要 送完这批文件怕是要往返数十次尚可,以此增加我们见面的次数——不如说我想见 她的次数。在文件资料方面,我是权威,我要什么她只可以送来什么。我相信,只 要我们见面次数一多,接触的时间一长,我绝对有把握,这女子会爱上我。我虽然 不是好男人,可是我绝对有这样的自信,我十分清楚的了解自己有这样的魅力。 现在,她该来了。 一想到她丰腴的躯体,完满精致得如一只粉雕玉琢的白玉般的五官,我禁不住 躁动起来,我甚至忘了她为了什么而来,似乎她现在只为我而来,这时候我居然充 满了偷情的快感,并不感耻辱。 “叮咚”,门铃声终于亲切的响了起来。 我掩饰不住我的兴奋和慌乱,走过去开门。 门外的她如一道美丽的风景,一个惊憾世人的奇迹,妆化得很淡,淡得几乎看 不出她化了妆,眼很媚,鼻很翘,唇很薄,脸儿圆圆;不敢逼视,外面灿烂的阳光 似乎都盛放在她明眸中,炸开了一道金芒。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陈律师。”她微露皓齿,笑意如春风。 我回过神来,“颜总,请进请进请进请进请进请进。”我知道我的慌张就明明 白白的写在脸上,而且是大特写。 她侧身进门,连侧身的姿态都艳丽动人,那一刹那间,眼前的女子仿佛如天上 仙子尘落凡间,美得不可方物。 “请坐请坐请坐请坐请坐请坐请坐请坐请坐请坐请坐请坐。”我口干舌躁。 她盈盈的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因为穿的是短裙,所以她坐下时并紧了双腿,裸 露在外的腿部洁白、匀称,像一件饰品多于像腿,她的腿同样精致可人。 我手忙脚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先吃个水果?” 她轻轻的摇摇头,唇边泛起淡淡的微笑。这一笑,笑得我三魂丢了七魄。 我只好放下手中的水果和水果刀,愤愤的有些不甘。 她又说:“这些文件……” 这时砰的一声门被踹开,我和她同时吓了一跳,然而我更多的是惊讶。我已经 交待过服务台,这时间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为什么还会有人进来,而且来得如此 的不礼貌。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我不认识,我怀疑他是走错了门,正要询问,他已大踏步 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只有狂怒,我从他眼底似乎看出丝丝吞吐着的火焰,扭曲了他的五官, 看上去十分可怖。 他喉间似乎闷吼了一声,抽出背在背后的右手,窗外的阳光在他手上“蓬”地 开了一朵灿烂的愤怒的花,他向我冲来,我本能地站起;我看清他右手原来提着一 把刀。他挥舞着它。 像一头盛怒之下暴躁的牛,他低吼,他冒着火,他一直向我冲来,好像在亘古 的时代他就这样冲着,冲到了现在,才到了跟前。 我一阵惊恐,下意识的拎起台几上的烟灰缸,那是正宗的花岗岩制成,或许没 有人会用花岗岩做成烟灰缸使用,然而却是我的最爱,独我所爱,刚硬坚实牢固不 可破;他霍地一把揪起我的衣领,这时我手中的烟灰缸狠狠的冲他的头砸了过去。 一朵灿烂的花。红色。 我看着他缓缓的倒了下去,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他的狂怒消失了,火焰也熄灭 了,只剩下了哀怨,幽幽忧忧,他悲悲怨怨的望了她一眼,倒了下去。 女人:宿命吧。 我看着他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的动作倒了下去。我愣住了。 他怎么会跟来这里?难道是不信任我了?我一阵心悸,你是我丈夫啊!你若不 信任我,我还指望什么呢?结婚这么多年了,我除了工作,我只有你啊。可是可是 可是可是可是。 我知道有人在背后对我们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可是我不在乎,因为我有你。我 虽然是个总经理,可我还是个女人,需要人疼需要人来爱啊。这么多年来,我知道, 你的心里一直都不平衡,因为我的社会地位比你高,工作能力比你强,赚钱比你多, 你感到在人前抬不起头不是?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很久以来我就在 想这个问题,可是想着想着,也就释然了,没有什么吧!那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我 都不在乎,你还顾忌什么呢?我喜欢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不是因你哪一处比人强 比人优秀。然而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你一直把这当作是你的耻辱,你一生的罪恶、 错误,你自卑的自怜,可是更可悲!值得吗?何苦呢? 记得曾经向一位高僧求问过姻缘,那高僧说:“缘由天生。”何解?当时我真 是不甚明白,不过现在我总算知道了,这也许就是一种宿命吧,老天已经决定了结 果,只留下过程由我把握,可是就连这可怜的过程,我都没有把握好。我不知道是 不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错。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已毫无意义。 可是你为什么不肯信我呢?早知如此,我当初又何不向你说清楚,可是你却又 会认为:那是你工作的事,别来烦我。可不是吗?我怎么说呢?你相信吗?我是你 的妻子啊。你不信我!我知道我长得漂亮,可这并不是本钱,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活 在青春里,当年华老去,容颜失色时,你我也只是令人讨厌的糟老头老太而已,满 脸记忆着岁月沧桑,皱纹纵横四野,步履蹒跚,说话都涎流着口水,牙豁了,嘴一 张就丝丝漏风,那时候,谁会来怜惜或者多看一眼我这老太婆呢?为什么你就想不 通?你娶了个漂亮老婆,该自傲才对,为何却成了你一生的负累呢? 这个律师的用意我很明白,不要低估我的智商。然而他既未言明,我又何必撕 破脸说破呢?我知道我该怎么做,我清楚我自己的立场,我绝对不会喜欢除了你以 外的任何人,至少,不是眼前这个律师;在我和你仍是夫妻的关系上,我也绝对不 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可是你怎么会就不知道呢?天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 想我只可以向苍天哭诉了。 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好了。 老公躺在血泊中,脸上平平静静的,像睡熟了一样,眼睛空洞的望着前方,如 一潭死水,可我眼中仍晃动着他躺倒下去那一瞬间投向我的凄怨的眼神,他临死仍 是不信我。 可是这个杀老公的凶手却仍站在一旁,似乎有点惊愕,也有点手足无措。然而 你却杀了他。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杀了我的老公么?我一生一世的希望,就在你手中, 破灭了,如泡沫,上天给了我一切,却又残酷地亲手将它从我手中夺走了。我不管 了,我什么都不管了,我失去了意识,仿佛也没有了思想,时间静止了,我操手提 起台几上的水果刀,朝着那惊愕中的男人狠狠刺了过去。他没有抵抗,甚至没有慌 张,只愣愣的望着我,眼神同样凄绝,刀子在他身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鲜血 欢快的流出来,我感觉到血的温度,它正激烈的流过我的手指。他微微的摇摇头, 带着他凄怨的眼神,倒了下去,缓缓的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如我的丈夫。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爬起身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公老公老公,你睁眼看 看吧,我杀了他了,我为你报了仇了。我提着水果刀,在我丈夫旁跪了下来,窗外 阳光正好,我望着阳光笑了,你灿烂吧你热烈吧,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呢? 结局:翌日,《X 市晨报》头版头条新闻位置用粗黑体大字标注: “二男一女同死一室,婚外恋情上演惨剧”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