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的生命了无遗憾 妈妈出了重症监护室,换到普通病房。她瘦了很多,白床单下骨头支楞着, 像薄薄的一张皮。就是这个身体孕育了我,可是现在它正在飞快地萎谢。 临床是一个很瘦的女人,肺癌晚期已扩散,手术时做不下来,打开又关上了, 她自己还不知道,以为是良性的。她争临窗的床,又争放东西的柜子,我和妈妈 都让着她。看着脆弱的生命,真的感到名利有什么好争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 样强烈地渴望得到爱,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只有爱可以抵挡一切苦难,让我 们的生命了无遗憾。 医院呆久了很烦躁,回家之后我就疯狂地上网。我没有诉说我的痛苦与恐惧, 因为我知道网络既不能承载我的悲伤,也不会分享我的快乐。如果有,那也只是 网络上的某个人而已。我在聊天室嬉戏打闹,听网友放歌,或是呆呆地看着屏发 愣。我挂在网上,置身在永远热闹喧哗的聊天室里,只要愿意,总有人来和你说 话,这样我才觉得内心的孤寂不至于将我击倒。 妈妈的离去是毫无预兆的,有一天我去了杂志社,我已经很久没去上班了。 刚到没一会儿请的陪护就打电话来说妈妈不行了,等我赶到时只看到一张空空的 雪白的床。这情景如同电影,我拒绝相信它的真实。我扭住医生说:她不是在一 点点好起来吗?我只不过离开了一会儿,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当我终于明白这是事实,嚎啕大哭起来。周围的一切好像变得遥远而模糊, 人影绰绰,在面前晃动,纸片一样,影子一样。生活好像突然断裂开来,过去的 日子已经消失无踪,未来是那样的渺茫虚幻,我茫然得不知如何去面对它,而且 也不想去面对。 我哭着给南风打电话,拨过多次那么熟悉的号码竟然想不起来了,越急脑中 越是一片空白。就像曾经做过的噩梦,在梦里给人打电话,可是要么记不清数字 要么看不清键盘,怎么也拨不对要打的号码,那种心力交瘁和焦虑让人要发疯。 正在这时,仿佛心有灵犀,手机响了,南风的电话进来。他说:“夜儿你在 干什么?不知怎的今天心里有点不安,很惦记你。” 我告之妈妈去世,哭道:“在这个世上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也不想活了!” “夜儿,你不是为别人活着的,你是为自己活的。” “为自己我也活够了似的……” “你还没有结婚呢,还没有当妈妈呢,还没有抱孙子呢,怎么叫活够了呢?” “这些我都不向往!我就不想活着了!”我狂乱地嚷。 “不许这样想!更不许这样做!”他也嚷,“我们生下来就是默认要活的, 不需要理由!” 我不语,一个劲地痛哭。他缓和语气说道:“夜儿,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 但人生总得面对挫折,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你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我 会陪伴你的,而且我也需要你存在。” “这样虚幻的陪伴有意义吗?” “有的。”他坚定地说,“每天我想到晚上可以和你聊天就很开心,白天工 作起来也很有干劲,这种期盼和交流让我感到生活更美好,怎么能说它没有用呢?” “你有心爱的人,我对你算什么呢?我不愿意你施舍情感给我!” “你怎么能这样说?!和你聊天是我的渴望,我很快乐,我们是平等地交流 的。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幸福,我能做的就是陪伴你走一段人生历程,谁也 不能保证它会永远,但我会尽力让它尽量地长久。” 他一直说一直说,把我给说晕了。他的话嗡嗡地响在耳边,飘浮在头顶,一 团云朵似的包围着我,把我和医院的嘈杂、无所依托的空虚以及死亡的念头隔开。 哭得太久头痛欲裂,这一刻我希望自己能够晕过去,不必清醒地忍受心灵及 身体的痛苦,可是也不是想晕就能晕的。我从医院开了点安眠药,回家吃下去倒 头就睡。我不会真的死的,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医生给的药只不过够我睡上两 天而已。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