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网飘零 作者:浪子先生 1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身边大眼睛的女孩。大眼睛女孩穿着紧小的背心,上 头只是两根细如银丝的带子,到了乳房那儿,还得往下落,于是圆凸凸的乳房便呼 之欲出了。身子下头呢,超短裙往上缩,到了不能再往上的地方还得张扬一点点。 “没人问过我名字。”大眼睛一开始就对我有些怀疑,“不过,说了也无妨, 陈琳,记住了吗?” 站在发廊门口,彩灯迷幻着我的双眼,我感到这个夜晚天格外红,似有什么事 要发生。该发生的应该都发生了,我用手在眼上揉了几下,说:“陈琳,去哪?” “这还问,反正今晚我是你的了,你想带我去哪就去哪,只要就你一人,你怎么弄 我都行。”我的心一凛,对啊,我是花了钱,一个晚上三百元,不能说便宜。去哪, 去包个房间好好享爱一晚。我转头看着陈琳,她正把我给的钱往胸罩里塞,鼓鼓的 胸脯被她那么一摁,陷进了一大团。“想看吗?”陈琳抽出另一支空着的手兜住我 的手腕,眼中舞动着迷离的色彩。 我摇了摇头兀自向前走,陈琳被我带了一把,身子歪了一下,差点摔了过去。 “你这人是怎么啦?”她有些生气。“对不起。”我微微欠欠身。“这才差不多, 你要去哪啊?”陈琳问。 要去哪,我也不知道啊。我到底要去哪呢,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可 以去的地方应该还很多。“你说,要去哪了?”我说。说完了,我才知道这句话刚 才就已经问过陈琳了。“嘿,我说你这人,今天莫不是昏过了头吧,你花了钱,你 决定啊,只要不把我杀了,都行。况且,你这么帅,我要之不及呢。”我嘿嘿地笑 了笑说:“走走吧,什么时候不想走就不走了。” 就这样,我们沿着发廊对面的林阴小路往市郊的方向走去。 陈琳把身子靠在我的身上,说:“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感到很幸福?” 我说:“你今晚挣了三百元,当然幸福了。”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原因?” “今晚能够拥有你这样深沉帅气的男人。” “是吗?” “真的!” “算了,不要骗我了。” “以后你还会来找我吗?” “不知道。” “以后只要我有空,就陪你,不收你钱,行吗?” “到时再说吧。” “你有心事,一定有,要不,像你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在外嫖女人。” 我不再回答了,沿着这条林阴路一直走着。城市的喧嚣正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倾 轧而来,而我,在苦苦地挣扎着,从其间的缝隙穿梭而过,去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去往一个不知到存在不存在的地方,或者我本没有目标,只是放任混乱的思维四处 爬行。这个世界还需要我吗,我还需要在这个世界吗?我找不到答案,最后,我走 进了发廊,叫了一个妓女,我想过个销魂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却不在眼前,眼前的 只是冷水枯枝,只是一个污秽不堪的废水池,我怎么也抓不住岸边的柳枝。我不能 不想肖潇,就算我用最残酷的刑法折磨自己,只要心没在磨盘上被磨烂,我的生命 还是布满肖潇的身影。相爱五年,分手时只不过五个小时就决定了。我该怎么办啊, 一个人在城市里像疯子一样从这条街跑到那条街,再从那条街跑到另一条街,一直 跑下去,直到脑中什么也不会想为止。那天我跑着时,被警察抓了,我说关你屁事, 我心情不好。折腾了一番,又被放了出来。那个警察做笔录时问我:名字? 肖潇。 工作单位? 万建公司。 出生年月? 1979年12月。 说错了吧?我看你有四五十岁了。那警察用笔敲着桌子。 哦,对不起,全说错了。这是我女朋友的名字和出年年月和工作单位,不,是 以前的女朋友。我叫东。 哎呀,看来得通知你家人来把你送精神病院了。 随便你。 我坐在椅上又想起了肖潇,那一天,天空飘着南方少有的鹅毛大雪,我们在郊 外的雪地上奔跑。肖潇说,如果整个世界都是这样洁白无瑕那该多好啊,那我和你 在素白的雪地上用白色的石头搭建一座小屋子,白天你讲故事给我听,晚上,你弹 吉它给我听,我永远做你的小猫咪,白天黑夜都看着你。把你变成绒绒的雪花,笼 罩住我,一生一世,不让你飘开,让你像烛光一样闪烁在我的心中。我说,那吃喝 呢?她说,不要吃了,也不要喝了,我们天天都守着小屋,会饿吗?后来,肖潇就 兴奋地在雪地里蹦来蹦去,喊着我的名字,说,要让天底人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 她的,永远都是她的。突然,她摔了一跤,哭了,接着又哭不出声。我赶紧跑了过 去。她说:死人,雪地里有个死人。我走前去一看,哪是个死人,只是个被丢弃的 布娃娃。我拉她起来,她不肯。她说,要抱她起来,拉着她只用一只手,另一手还 会拉别人,抱着她才是两只手,抱着才浪漫。当我把她揉进怀时,发觉她浑身都在 颤抖。我说,还怕吗?她说,不怕,只要有你就不会怕了,你对天空说一百遍永远 爱我好吗?我说好啊。于是,我就甩开嗓子:东永远爱肖潇;东永远爱肖潇;东永 远…… 喂,想做梦回去做。警察在我的头上按了一下。 你打人,我跳了起来,现在的警察是不能打人的。 好,好,好,我没打,你回去吧。算我今天倒霉了,下次再疯跑你就让其他民 警撞上吧,求天求地别再让我去管了。 2 肖潇上大一,我已经在朝天路广告公司工作三年了。放寒假时,我开着公司的 车去学校接她,由于堵车了,比约定的时间迟了一个小时。肖潇的嘴翘得老高,眼 中泪水盈盈,我想这下完了。没想到,就是这一次迟到给我们一个疯狂的开始,后 来,我就想,人嘛,不一要遵循守则,一些叛逆,一些差错往往会带来意想不到的 美好的结果。送肖潇到家时,她头也不回就溜进屋子把我孤零零地甩在门外。等了 半个小时,看来她没有出来理我的意思,就灰溜溜地回家。那个时候,我胆子还小, 还不敢走到她家敲门。其实,那天,她家里没人,她父亲在广东开公司,她母亲经 常往广东跑。 回到家,倒在床上,我真想哭,不是我的错啊,堵车了有什么办法呢,怎么这 么责怪我了,也太娇气了。正在这时,电话响了,是肖潇。她说:你这人是不是木 头做的?我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她说,你不会自己进门吗,我门又没关。我惊 住了,说,你没生我的气?接着我的心又悬了起来,说,你爸妈在家,怎么方便呢?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爸妈一年到头还没有几天在家。你能不能过来,我一个人好 无聊?好,我马上过去。我一跃而起,也许,当时我的心时里就有些不轨的动机, 我到冰箱里拿了个苹果边走边啃,我想让嘴里有些苹果的香气。 肖潇已准备了两瓶葡萄酒,桌上还摆了好多小菜。肖潇说,酒我是买两瓶,但 只能喝半瓶,我妈说酒能误事,今天是不会误什么事,但也难说,你这人鬼心机多, 万一喝多了就故意醉了,对我想入非非,就不好了。开着的这瓶给你,没开着的给 我,如果你想乱来我就用瓶子砸你,我是丑话说在前头。好了,言归正传,今晚这 酒菜就当是今天我给你不好颜色的补偿吧。 我大笑,我说肖潇啊,你把我想象成什么人了,我这人心实,人善,天底下难 找了,你遇上我是你的福气,当然,话说回来,我遇上你,更是我的福气。来,为 我们的相识为我们的爱情干杯。 肖潇说,得纠正一下,暂时还没到达爱情,还在路上。 好吧,在路上,就在路上,不过马上就达到了。 你…… 哦,对不起,我的好肖潇。我觉得今晚上我有些油腔滑调,后来我就一直想, 我是不会那么厚颜无耻,是不会那么死皮赖脸。我似乎总结出来,事物发展到一定 阶段,是不能由主观意志所决定,或者说,一个人的一生冥冥中早就安排了,每一 步都有一个脚印供你前进,活着的每个人都是傀儡,都是那些等同于上帝的人安排 在世上给这个世界带来场景的,就算你是比尔。盖次,就算你是本。拉登,就算你 是小日本,最终都得安排你死亡。 我没醉,肖潇倒醉了。本来和我面对面,后来就坐到了我的腿上,当然那个夜 晚是一生中最美丽的夜晚。第二天早上,肖潇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说,你如实交 待,昨晚都做了些什么事?我想,这下完了。于是,脸有些黑,嘴唇就有些不由自 主了,肖潇突然扑到我的怀里说,你是有预谋的,是不是,你都不喝,骗我喝。我 说,没有,我也醉了,所以就。 肖潇猛地抱着我的脸狂吻。我的心蓦然间开花鲜花了,我就想,这个女孩就是 我的妻子了,我这辈子开始走上正轨了。我低低地说,肖潇,让我牵着你的手,一 直到生命的尽头。不,永生永世,没有尽头。不管到了哪个世界,我永远相爱。肖 潇喃喃地伏在我的耳边。 当两个人真心相爱的时候,事后总会有许多想起来会心惊肉跳的举动。我们那 时常到解放大桥,那时解放大桥是福州人的骄傲,开口闭口总是解放大桥长解放大 桥短,到后来有了三县洲大桥时,才知解放大桥是那么破旧,所能保留的,只不过 是一丝革命的色彩、古老的意蕴了。那时的解放大桥来来往往的车和人都多,更多 的是骑自行车的人,在桥当中,我把肖潇揽入怀中,她就会抬起头,微闭着眼,把 那小巧的嘴凑到我的唇上。我们就互相深吻着,沉浸在幸福之中。偶尔走在街上, 听人家说,最近解放大桥有一面风景,都是在夜色中开放,我才知是我们的亲吻已 经被摄影师拍下来登在晚报上,还附上了精美的文章。我们的爱情还展示在福州最 繁华的地段东街口,在天桥上,肖潇突然止住脚步看着我,说,你的身上似有金色 的光华。我?真的吗?我问。 是真的,别人一定不会看见。 我看到她的眼睛似乎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光辉,用力把她搂到了身上。我深清地 看着她,看着她像一朵杜鹃花在山野慢慢地绽放。 你吻我,好吗? 我没有说不,在那人山人海的地方,我们看到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所有 的高楼大厦都变成了一棵棵巨大的榕树,所有的汽车都变成了形形色色的鸟儿,风 轻轻地吹着那些绿叶,鸟儿在依依地歌唱着。哦,这个世界本来就只是我们俩的, 我们要用我们的爱把她点缀得更加美丽。 那幸福一直绵延着。有一天,我一个人走在街上,看到那个曾授我知识的诲人 不倦的年轻教授和老婆在街上打架,那样子和乡下的夫妻打架一模一样,一个哭一 个骂,一个倒在地上,一个抡起拳头。两个人衣服都撕破了,脸都打肿了,还是没 有罢休的意思。要知道他们结婚的时候,市长为他们发来祝辞,达官贵人举杯共祝, 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上几辈子行的善都归到这辈子回报。但今天,他们还 是天造地设的吗?我觉得有些冷,可天气还是挺暖和呀,我看了看天空,有些白鸽 在莫名其妙地鸣叫。是谁养的白鸽呢,这个城市的鸟儿在前些年那汽枪到来的时候 都成为了饭桌上的美餐,说不准,今天养白鸽的人就是当时吃鸟的人。有一阵风吹 来,我又感觉到了冷。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在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幸福, 就像算命先生说的命分几种,有的命先苦后甜,有的命先甜后苦,命如此,爱情也 应如此。 肖潇的母亲病了,病得不轻,就差那么一丁点肖潇就成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那阵子,整个中国有名的治疗十二指肠溃疡的医院几乎都让肖潇的母亲住过了。肖 潇说,他的父亲体重86公斤,医好母亲的病后,只剩下65公斤了,全部衣服都变成 了戏装。同时,肖潇也告诉我一个让我怎么也无法接受的事实,她说,当母亲的病 任何医院都治不好时,父亲去烧香问神,神婆告诉父亲,说他的女儿和男友生辰八 字不和,如果继续交往下去会克母。她不信,父亲就问她,母亲待她好吗?她说, 好。父亲说,如果母亲永远走了呢?她说,有父亲在,母亲会平安的。父亲说,这 世上有没有神灵你说得清吗,世界上有许多灵魂学家在苦苦地研究,他们都不敢说 没有,甚至得出结论,灵魂是存在的。假如,真有神灵,真有生辰八字决定一个人 的命运,那么,你和东在一起,如果真害了你母亲呢?你忍心?就算可能性只有百 分之一千分之一,万一真就是这么个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决定了你母亲的命运呢?她 哭了。父亲抱住她,也哭了,说,就这么一次,以后一定会帮她找一个好男人,不 管她要什么,都会满足她。那个下午,他们谈了近五个小时,后来,她决定与我分 手,不留任何余地。 我的爱情来时是多么的浪漫美丽,去时是多么的庸俗丑恶,我真想拿一把大砍 刀把肖潇的两个老头子砍了,但我不会这么没理智,就算我不堪打击,从此再也不 能站着做人,我也不能那么做。我必须坚强,必须像高山一样挺立,像巨石一样坚 硬,像寒松一样顽强。我天天念着这句话。曾听说,忘掉一个人的最好的办法就是 想她的坏,拼命地想。我就想,肖潇没有不好的地方,后来我又想,对,要想她的 坏,五年的感情,两个人曾立下了多少誓言,到头来还禁不住五个小时的攻击,这 样的人算人吗,爱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意义,为她流泪为她痛苦是多少不值得啊。忘 了她吧,无情无义的人,就算和她在一起,难说哪一天她头也不回又走了。我还以 为我的精神胜利法奏效,可我错了,晚上躺在床上,我会骂自己是多少愚蠢啊,怎 么会说肖潇坏呢,肖潇重感情,讲情义,她若不是为了母亲她会离开我吗?她把所 有的苦都藏在心中,我怎么还能去恨她,去责怪她呢?如果她知道了我一心把她想 成世上最坏的女人,她会多伤心啊。我就这样在正反两方面转来转去,一会觉得她 好,一会儿觉得她坏,有时候,我又会神经质地想,如果她母亲真死了就好了,事 就过去了,如果她父亲也悒郁而终,就再没有人提起迷信这事,就算提起,该发生 的事都发生了,以肖潇的为人,会放得下。想到这,我会问自己,你怎么这么卑鄙 无耻了,这种事也想得出来,就算是胡想,也反映了一个人的本质,那么,我的本 质是坏的,坏得彻底,连这么毒辣的结局都敢安排,也就是说是我这个是十足十的 大坏蛋,这么坏的人遭到这样打击是应该的。 我的思维越来载混乱,我真想知道,我已经是个神经病了吗? 3 要不,做个坏男人吧。坏男人是铁打的身躯,敢跌敢撞,坏男人没有痛苦。坏 男人喝醉了酒,想摸一把女人肥嘟嘟的胸脯就敢摸,想砸烂一个路灯就会像飞镖运 动员那样玩得高兴。走进发廊时,我也想坏一番,便伸手想当着那么多美媚搂搂陈 琳,摸摸亲亲,可我坏不起来。于是我就带陈琳出去坏,有人在场我不敢坏,没人 了我总敢坏吧。坏吧,坏吧,我的心一头在哈哈大笑,一头却哭成了泪人儿。 你总不会说花钱就是为了让我陪你逛马路吧。不想活动活动?陈琳开始挑逗我 了。我看了看那妖媚的脸庞,摇了摇头,连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摇的是什么。不远处, 有一个醒目的广告:爱你到老网吧。我从没去过网吧,工作多年了,天天都要操作 电脑,没觉得电脑有这么大的魅力。我对陈琳说:“为什么叫爱你到老网吧。” “这都不懂,起一个好听的名字呗。” 对啊,我自己是做广告的怎么这么糊涂了,广告第一要素是要吸引人,我这不 是被吸引住了。我又说:“陈琳,网吧也能让人爱到老吗?” “当然啦!你上网聊天过吗?” “聊天,从这个词就可以看出是个无聊的事情。我从没聊过。” “没吃过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形容的就是你这样的自命清高的男人了。” “真有这样的吸引力,我们去看看,好吗?” “好啊!”陈琳拉着我加快脚步向爱你到老网吧走去。 “你知道OICQ吗?”陈琳问。 “知道,是网络寻呼。”我盯着显示器说,“但我没玩过。” “那我先帮你申请一个号码吧。” “好啊!” “资料填真的吗?” “资料?”我想了一会说,“半真半假吧。” “你自己起个网名吧。”陈琳看着我,“选个好网名很关键,或许就因为你有 个好网名,让许多靓妹喜欢上你了,跟你聊个没完没了。” “网名,起什么呢?”我开始思索,“叫,浪子先生,对,叫浪子先生。” “为什么用这名,浪子,多土啊!不过,后面加上先生倒是有些新鲜。” 陈琳操作非常熟练,不一会,申请好了,号码是9340396.“来吧,现在该你了, 看,有人要把你加为好友了,快,查一下资料,看看是哪里的。”她迅速地点击。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是属于对聊天走火入魔的那一批家伙。 “夏日雪儿,女,福州市,23岁。哇,从这名字就可看出了这人长得漂亮了。 该你了。”陈琳把鼠标给我时又说,“这样吧,我到另一台玩,你想什么时候走就 什么时候走,反正今晚我是你的。行吗?” “你去玩吧。”我看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字:“你好,有空聊吗?” 所有的故事在这个时候拉开帷幕了,然而这个时候我一无所知,我像朵浪花, 兴奋地奔波。其实,不能说是不是走错路了,不能说。com 时代山野将全是五彩芬 芳的罂粟花,每个人都会在阳光灿烂中不停地诞生不停地死亡。 我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日雪儿聊了起来。 “夏日雪儿,我有空。真高兴认识你。” “浪子先生,真的吗?” “夏日雪儿,为什么选中我聊天?” “当我查找聊天的朋友时,排在第一个的就是你,而且是福建的,所以我就把 你加为好友了?” “谢谢你让我们相识。” “浪子先生,你这人很有礼貌,一定很有学识吧。” “我?不,一般。” “浪子先生,我今天做了个梦。” “真的?是个好梦吗?” “是个奇怪的梦。” “怎么说?” “整个梦只有一个玻璃杯。玻璃杯非常精致,我从没见过那么精致的玻璃杯, 应该是工艺品。” “梦和现实之间总有根若隐若现的线连着,也许这梦来自于你生活中的某个环 节。”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可是,我实在想不出来,这精致的空玻璃杯到底什么 意思呢? “不要把它当作一种负担。” “我只是觉得奇怪,想解开这个谜。” “你以前的梦都是谜吗?” “有时是,比如有一次,在梦中我变成了个雪人儿,小得只有拇指那么大,我 吓坏了,尖叫了起来。但是,你知道吗,一个拇指大的人声音会有多大呢?” “当然,那声音只能像蚊子嗡嗡叫。” “没有,哪有蚊子叫那么大声啊。人是世间最自高自大的动物,但是,一旦让 他变成小动物,他就连小动物的那点本领也没有。” “夏日雪儿,那你一直干叫着吗?” “起先是那么干叫,后来我突然明白过来了,就没再叫了。” “怎么突然明白过来了?” “在雪地上走动啊,去找啊?” “找什么呢?” “浪子先生,我也不知道找什么,但总该找啊,能一直呆在那里吗?一只青蛙 都会把我当作美餐。” “不过,雪地里没有青蛙。你找到什么了吗?” “我看见了一个人。” “熟悉的人吗?” “不。我不清楚那算不算人。” “他的样子跟人不一样?” “样子是一样的,但映在雪地上的影子不一样?” “是你没看清吗?” “不!我看清了,他长得很帅,衣服穿得很得体。但他身后的雪地上映着的影 子是两双眼睛、两颗心、两双手。” “影子会看出这些吗?” “平时不会,但那天会,那天就是那么奇怪。” “夏日雪儿,他看见你了吗?” “没有,他的眼睛天上也看地上也看,云上也看泥土里也看,就是没看见我。” “为什么没看见呢?” “我躲在一片枫叶下面。” “那人干什么呢?” “他一直在雪地里走。” “你跟着他了?” “我那么小,我怎么会跟上他呢?不过,听见了有人在交谈,谈话的内容很污 秽。” “又有人物登场了? “没有。雪地里只有他和我,还有就是雪和一片树叶。” “那景色一定很美,那么单纯那么雪白。” “景色越美,雪越是洁白,那两人谈话的声音就越清晰了。我本来就害怕了, 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更怕了。” “那另一人到底是谁呢?” “也是他?” “?”我感到奇怪,便打了一个问号过去。 “我不是说了吗,那人有两颗心,两双眼,两只手。就是那两颗心在说话,我 奇怪,心怎么会说话呢。不过,你如果知道了他们谈话的内容,就不觉得怪了,那 话只能用他们自己的心去说。” “他们怎么说了?” “他们说,我们有钱了,有虎皮穿了,可以干坏事了,可以享受了。如果这个 雪地里有个美丽的女孩,你负责去勾引,用英俊的外表。我负责掏她的心,用我黑 黑的心黑黑的手黑黑的眼睛。” “这是个穿着西装梳着油头的坏人。” “梦到这儿就结束了。我醒了过来,我浑身都是汗水,我发现自己没变小,才 放心。但我又担心有人会被那两颗心的人会自己和自己谈话的人撞上。” “傻瓜,那只是梦。对了,你刚才说你的梦多半是谜,那你这个梦的谜底是什 么呢?” 正在这时,陈琳走到我的身边,看着我那么投入,说:“怎么样,浪子先生, 上瘾了吧。走了吗?” “要走了?怎么这么快?” “走吧!” “可我还没聊完。要不,你先走吧。” “那你的钱呢,不是白花了?” “让你合算些吧。” “谢谢。你真是太可爱了。”陈琳突然俯在我的耳边说,“我吻你一下吧。” 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在我的脸上狠狠地啃了一口。“叭”地一声,网吧里所 有的人都往我瞧。“拜拜。”声还在,她人已不见了。 夏日雪儿不断发话过来。 “这是个秘密。我真怕我跌入梦中。” “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想和我聊了?” “你怎么了?” “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我赶紧回话:“对不起,有些事。” “浪子先生,是真的?” “是啊,摔了一跤。” 完了,我这个谎撒得太没边际了,被人吻了一下怎能说成摔了一跤呢? “浪子先生,坐在电脑前也会摔跤?” “不,去倒开水时脚步滑了。” “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摔伤了吗?” “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如果摔痛了,要去买片风湿膏。你看过天气预报吗?明天是阴天,如果你不 注意,关节受伤的地方阴天常会发痛。” 我的心突然升起了一丝温暖,这温暖来自闪烁着的屏幕。甚至,我的眼眶有些 湿润,这关心是多么的暖心啊,如果一辈子身边总有这关心该多好啊。可是,肖潇 却走了,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但是,她为什么不能说走就走呢?人活在世上,只 是作为一个微弱的存在物,如同窗上的蜘蛛,它只能是蜘蛛,不能想变成鸡不会成 为鸡的美味点心。同样,肖潇是我之外的另一个物体,我不能左右,我不能变成她。 真变成她呢,怕也是一样的下场,就像蜘蛛变成鸡,不是照样有人有狼有狐狸以及 许多许多的动物要把鸡当作美味点心吗?整个世界都是辩证的,没什么可怨,最平 凡的一片落叶,照样有风要把它吹到湖里烂掉;最美丽的一个女人,她死了照样会 变成白骨;最高大的一座房子,地震之后照样只是一片废墟。算了,大山的背后总 有条小路,小路总会与大道相连,回过头吧,大吼一声吧,把自己的天空吼回来, 把该走的都送走,要走多远就多远,哪怕山不连山水不连水,世界连续下了一百年 大雨。 “浪子先生,你今晚会聊到几点?” “还没想过?” “真希望你能多聊会儿。”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在在这个虚拟世界的一个角落陪你。我要谢谢你带给我 快乐。” “浪子先生,我真的带给你快乐了吗?如果是真的该多好啊!” “是啊,是真的!你真善良。” “不,我不善良。” “但我有这种感觉,我也愿意看到在网络另一边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女孩陪我度 过这个漫长的夏夜,共同品尝生活。” “浪子先生,我觉得我的那个梦是个钮扣。而且,小小的我多像一个别致的钮 扣啊。” “怎么说呢?” “一解开那个钮扣,所有的本性都显现出来了。你想,钮扣会解出多少内容。 阴暗的、阴险的、丑恶的、丑陋的,那里有无尽的欲望。我有些怕。” “那就把它丢到一边吧。勇敢些,自我是最强大的,没什么可怕。” “我真的很怕,偌大个雪地就我一人。” “还是不谈这些吧。” “浪子先生,你一直陪我说话,不走开好吗?只要有你发来讯息,我就好像听 见了你的声音,就好像身边有个伴了。” “放心吧,我不会走开。” 夏日雪儿的身上总有股淡淡的忧伤,那忧伤却很美丽,像春风一样拂动我的心 灵,泛起了片片涟漪,使我坐在往事与现实的石阶上进行了静悄悄地漫长地思索。 我突然想起了有一次在海边,许是不堪烈日暴晒,肖潇晕倒了,我叫救护车时语无 伦次,仿佛世界的末日已经当头而下,到医院,经过抢救,肖潇苏醒了。看到我泪 流满面,肖潇说,她真幸福,如果这个时候北约的导弹飞来该多好啊,她就可以这 么微笑着看我走向永恒,走向另一个世界,爱到另一个世界。我流下泪水,我哽咽 着说不出话,但我的话在心中,我难道不是希望爱你到永远,难道不是希望一生一 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都是跟你相爱吗?那时,我们看着世间,见到的都是花开,那 时,我们听到的声音都是欢笑,那时,没有挫折没有艰辛,那时,天空飘着的都是 彩霞。 “浪子先生,你在想什么吗?” “哦,没想什么?” “你心事很多?” “一些吧。” “不去想伤心的事,好吗?如果你伤心了,你就想有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偷有一 天晚上到你的房间偷走了一件破衣服,可他不心把他自己的新衣服夹在你的门上了, 只好把新衣服留下给你,穿上旧衣溜之大吉。” 我被她逗笑了,问:“你这是哪儿来的伤心药?” “这是我自己发明的,喜欢吗?” 4 就这样,我和夏日雪儿侃了整整一夜。而且,我还申请了一个E-mail免费邮箱。 回到家里,睡到第二天十二点,我起床到街上草草地吃些东西,就抱了自己那台电 脑的主机去电子城。使用电脑多年,很多时尚的软件都没安装,而且有的东西也该 更新了。为了什么呢,为了上网聊天,我问我自己,我自己却没回答。我想走出肖 潇的身影,想用另一种方式忘掉她──我是这样想吗? 回到家里,我设置好Outlook Express ,一登上网络,就收到了一封信。发信 人:夏日雪儿;主题:冲一杯咖啡给你。是她来信了,我突然非常兴备,慌乱中鼠 标点了链接,赶紧又关掉那个页面。 浪子先生:你好! 到了家里,把门关得严严实实后,我靠在门上想,是上天安排的吗,对啊,一 定是上天安排的,要不,在千千万万人中,你我怎么会认识呢,而且你还给我了这 么多的快乐。我从没想过,坐在电脑前聊天能聊个通宵,可没想过的事却经历过了。 我不想去睡,我要好好地回忆那每一句话,甚至是每个标点,因为那每一个标点都 是你的手在键盘上敲击出来的,都是从你的心中流出来的。我还要想想你会是什么 样的?高大?幽默?潇洒?不,这不重要。我好像看到了一片雪地,是一片雪地, 我真看见了。哦,那雪地就是你呵,我是那个小雪人,还有个坏人,这下坏人逃不 掉。我看见了,你拽住他的小腿,一挥,就把他挥出好远了,她没声音了,他身上 的那个黑心黑手黑眼睛的家伙也不吭声了。我使劲地往雪地里钻,你知道我为何要 往雪地里钻吗,猜猜看? 你是雪地,我是小雪人,我钻进雪地,你就不会丢下我不管了。 我睡了,我好困了。是真的,我的身子靠在门上,斜斜地,床边有一缕金色的 阳光还照在我的眼上。金色的阳光为我纺织了一个个花环,我就是踩着那美丽的不 断地闪烁着的花环睡着了。 醒来时,似乎是下午3 点左右,我洗刷完毕,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就跑到网吧。 我想写封信给你,不管是伤心是寂寞,我都喜欢写信,我就像在自言自语,不,有 人在听呢,是电脑,它在专注地听,然后,它就把我的文字送给你了。你会在什么 时候收到这封呢?今晚,或许还会早一些。会不会马上收到呢,如果马上收到那该 多好?让我闭上眼睛透过网络看一看,也许真看到你了,冲了一杯咖啡,懒懒地坐 藤椅上(那杯咖啡算是我为你冲的,好不好?)。你还翘着二郎腿。有吗?有翘着 二郎腿吗?我的信像只蓝色的小鸟,飞翔着,飞翔着就到了你的电脑,飞翔着飞翔 着就坐在你的显示器屏幕上了。 好了,你在看信了? 浪子先生,你什么候会放飞一只小鸟,飞翔着飞翔来到我面前的屏幕呢?夏日 雪儿等着,一直等着…… 夏日雪儿 这封信,我看了十篇,接着又看了十篇。有人说,治疗失恋最好的药就是马上 爱上另一个女人,这句话绝对是真理。这会儿,我没爱上夏日雪儿,可我的心却怦 怦地跳动着,至少,这个时候我可以不去想肖潇,可以想着这个可爱的夏日雪儿长 得是什么样的?都说网上无美女,那么这个夏日雪儿呢?我发现了夏日雪儿的网名 有些奇怪,夏日会有雪儿吗,不会,夏日怎么会有雪儿呢?她是一团水气变幻的, 像云像雾,飘飘忽忽,给我送来关怀,让我走出感情的沼泽。你是水气吗?我在电 脑中写了这么几个字。有这样写信吗?我又把这几个字删掉。 经理打电话来,要我马上过去。今天是星期天,不知公司有什么事这么重要, 我只好关了电脑。坐在公交车上,我的脑中总是飘浮着“夏日雪儿”这几个字,是 个什么样的女孩呢?虚拟的网络造就一个雪花般飘扬变幻的女孩,这个世界真有她 吗? 有一天,我会抓住你?我对着车窗外的一个骑自行车的漂亮女孩笑了笑,好像 那个有着苗条身材的女孩就是夏日雪儿。 有一天,我会把那片雪地染上绿绿的颜色,让你怎么也藏不住。我对着天空一 两片云絮招招手。 有一天,我会变成一架五十吨大型汽车,开到你的家门口,按动喇叭时,让你 窗户的玻璃都粉碎了,你会说,这个浪子先生啊,你这是国际玩笑吗? 有一天,我会制作一台元洪大厦那么大的电脑,放在你必经的路上,让你晕倒。 有一天,我变成一只又一只蚂蚁,把我的信在网络上一个一个偏旁部首从我的 电脑抬过去,抬到你的电脑上,一边抬一边看你诧异的表情。 这就是网络吗?这就是网络中的夏日雪儿吗?怎么会这样啊,我到了单位了吗? 我在一个胖女人的胸上撞一把,温柔了一下,然后被砸了几道写着下流的像砖头一 样的眼神后,清醒了过来。 “东,你行啊,失恋了就满街摸女人,刚才我们在楼上都看见了,谈谈得手时 的感受?”经理呵呵笑着看着我,身边的几个同事也桃谷六仙般笑了起来。我挠挠 头说:“有吗?” “难道说没有?”他们几个中央台的朗读还没这么整齐。 我眨眨眼说:“好吧,让我告诉你,是什么样的感觉,像切西瓜时把垫在下面 的那只手切了一道口子,西瓜没吃成罗,掉在地上让一群小鸡高兴不已,可以啄个 不停哟!” “你小子,真绝啊!”经理推了我一把,“准是遇上开心事了,看你眼圈黑黑 的,昨晚上哪儿浪了,从实招来。” “招来!”众人像一群喽罗齐呼。 说真的,自从和肖潇分手后,我一直萎靡不振,没想到交上个影儿也没见着的 网友居然能如此改变了我的生活。难怪报上对IT业鬼呼神喊,看来那确实是让人羡 慕的工作,他们才是制造这些神话的部落啊。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丝邪念,肖潇喜 欢上网,何不化个名和她聊,看看她这些天想的是什么?她的网名叫什么呢,叫什 么呢,叫,叫,哦,叫花开千年。我记起了,是花开千年,我还嘲笑过她的网名, 她却认真地说,我们之间的相逢是千万年一遇,她的花难道不应该盛开一千年吗? 好让人感动的网名,只不过,那时的我对上网,特别对聊天毫无兴趣,因此,对她 的网名也有些模糊了。 花开千年,世上有这样的花吗?夏日雪儿,炎热的夏日有这样的雪儿吗?这些 名字的本身就是故事,难道不是吗?千年的花儿在我的怀中灿烂地开放,我大口大 口地含住花瓣,沉醉在那动人的夜色中。她的身子光滑丰满,那一次一次,当我解 开她的衣裳,她就开始吐露芬芳了,围裹着我,缠绕着我,到后来,我是棵橄榄树, 她是条大青蛇,绕着我向上攀升,升到天堂了吗?她说听见了天堂笙歌,我说,看 见了天堂的霞光。我们便甜蜜蜜地笑了,我们就是世间的活神仙,我们在制造我们 的神话,把我们的一生变成一册画卷,飘在日月星光之中。 当故事结束后,我曾想到,邪恶有时只是一根鹅毛,可恨的是我却捡起来了, 并且把它放在口袋里。事实上,一根鹅毛,它洁白柔软,我有什么过错呢,我没错。 这便是邪恶的诞生,是对的,所有的人都认为没有错。没错啊,是没错,可是,为 什么啊,邪恶,你只是从一根鹅毛那么轻那么小开始。 为了便于理解,还是还按照时间顺序往下叙述吧。 从单位往回赶的路上,我急匆匆地买了几瓶牛奶几块蛋糕。上楼时,我的步代 加快了,好像电脑里有只色香味俱全的烤鸭等着我享用,我确信当时心中是这么认 为,或者还认为,迟了一步电脑里的的那个舞台的幕布就落下来了,当然,还有认 为,那片雪花在夏日融化了,我无处寻找。 又有一封信,又是她的,似乎烧过香了,许过愿了,路正朝去我期望的林子延 伸。我迫及待经看起信。 浪子先生:你好! 你还会来吗? 我等了一个下午,还是没等到你。 有许多人要和我聊,我都没理,我固执地认为,你马上就要上线了。下午,我 把好多好友删除了。他们一定很生气,但他们不知道我是谁,就让他们去生气吧。 今天,我遇上了一个算命先生,我还让他算了呢?你猜,他告诉我什么?他只 说了一句话,他说我要走进一个花园。我问他这算什么算命。他说,不给钱他没勉 强。真是个奇怪的算命先生,我还是给她钱。我要走进一个花园,是什么样的花园, 既然是花园,一定很美丽吧。如果真有这么个花园,我会把最美丽最芳香的那朵花 采摘下来送给你,感谢你为我的生活带来欢乐。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小时,我常让妈妈带着我满山头疯跑,我为开遍山野的 红杜鹃疯狂,采了一朵又一朵,折了一枝又一枝。我把一片一片花瓣都送给了追随 着我的春风,每当我的手向空中挥去,散开的花瓣像蝴蝶一样飞舞着,我就陶醉了。 我对妈妈说,我要变成蝴蝶,一天都晚都要飞来飞去。妈妈说,不要像蝴蝶,蝴蝶 的命苦。为什么蝴蝶的命很苦呢,我不知道,直到长大了,上了大学了,我才知道, 蝴蝶有着绚丽的开始,但天底下的蝴蝶预示着的都是不幸,那个过程总是辛酸的。 我不要变成蝴蝶,可我好像就是一只蝴蝶一天到晚都在飞,当我停在枝头了,我便 想,我为什么要这样飞着呢,我是为谁而飞,我怎么会飞到这儿呢?没人回答我, 作为一只孤独的蝴蝶,本来就找不到答案,命在雾中飘呵,哪会有答案。 浪子先生,你看见过什么样的鸟儿喜欢吞食蝴蝶吗?我没看见过,我从来没发 现哪只鸟儿追逐蝴蝶。我见过一只非常漂亮的蝴蝶,它飞啊飞啊,飞进了一个花园, 随后,我就跟进去,但是,蝴蝶不见了,我可以肯定,蝴蝶没有被鸟儿或其它一类 的飞禽捕食。蝴蝶哪里去了呢,我想不明白啊!我在花丛中寻找,一朵花两朵花, 十朵花二十朵花,天黑了,我还是没发现那只蝴蝶,要知道,我很喜欢那只蝴蝶, 她的色彩非常像我的那条裙子的色彩,而且,我也很喜欢我的那条裙子,我常常想, 穿上那条裙子,我就变成了一只蝴蝶,飞过花丛,飞过树梢,飞向未知的旅途。是 不是蝴蝶把自己埋葬在那个花园了,这是高中毕业后我才想出的答案。 浪子先生,你认为呢? 夏日雪儿 她是一个童话,是童话中的那个小公主。看着电脑,我的眼眶有些湿润,这是 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她已变成了一首诗,一句比一句精美地飘进了我的心坎。这 物欲横流的社会还有这样的女孩,我是不是在做梦,我的电脑是不是一台制梦机? 还能用什么形容她呢?山间的一泓清泉?悬崖上的一叶绿草?沙漠里的一片贝壳? 还有,就是像她所说的,花园里的一只彩色的蝴蝶? 你飞吧,不要在花园里突然消失。 我的十指在键盘上敲打着,我开始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夏日雪儿: 见信好! 你的两封信我都收到了,我很激动。 认识你的时候,我恰好失恋了。你体味过失恋的滋味吗?那阵子,我像一只走 投无路的小山羊,不敢在河边停留,不敢在森林留宿,无论白天黑夜,四周都是那 么阴森森的。我拼命地跑着,但是,跑了一天我停下来时,发现我还是停在我最初 站立的那块石头上。我就想撞死在这块石头上,让一切都像从天而落的瀑布一样, 再去寻找另一个归宿。我发觉我变痴呆了,变麻木了,用手在大腿上拧一点也不痛, 我把昂贵的手表摔在地上,一脚迅速地踩上去时,一点心疼也没有。 日日夜夜,我像街灯一样枯瘦。爱一个人没有理由,离开一个人不能没有理由, 可是有些理由实在太荒唐,它怎么也不能算是理由,然而它确是真真切切的理由。 我想撕碎理由,我想冲着大街上的人大喊大叫,可大街上的人没在我爱情中扮演过 角色。我该怎么办呢,我想用最坏的方式解决,甚至决定嫖妓。我应该坏,坏到极 点,那样分手了也说得过去,这么坏的人怎么值得人爱呢?但这仍然算不上借口, 我仍然顶着一个巨大的暗淡无光的天空趔趔趄趄地行走着,看不到来路,也看不到 终点,好像前面是一个一个烽火台,再走下去是敌人的阵营,停住了,后方是黑压 压的追兵。 真要好好感谢你,昨天晚上,是你的纯真的话语感染了我,今天,还是你的纯 真的话语感染了我。使我给自己的生命寻找到了出口,不再那么彷徨无助。谢谢你, 真诚地谢谢你!如果可以,让我透过网络送上一朵开在我心中的鲜花给你吧,愿月 亮升起时你是快乐的,月亮落下的你还是快乐的。 浪子先生 E-mail发出后,我呵了一口气,似乎完成了一件大事。她可能正坐在电脑前, 那么,我一定要等她看完信后再跟她聊天。于是,我开了一瓶牛奶慢吞吞地喝了起 来,想着夏日雪儿此刻正注视着屏幕,一行一行地看着我的信。她会想什么呢,想 写信的这个人长得是什么样的,或者想写信的人曾经爱的女孩是什么样的?这一会, 我又想到了肖潇,何不上线看一看她在不在呢,如果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跟她谈谈 曾经的感情,她会是怎么说呢?为了不惊动夏日雪儿,我又申请了一个OICQ,网名 叫天涯歌手。然后,我敲入花开千年这个昵称寻找肖潇,用这个网名的总共有五个, 两个在线,其中一个是福建的,不用说,她一定就是肖潇。我的心一热,好像看到 了肖潇,她还是像以前那样坐在我的身边,两手像拂柳一样兜着我的腰,把脖子勾 在我的脖子上。但同时,我在急遽的心跳中滑入一个乌黑的沼泽,我如同偷儿在做 着见不着人的勾当,我的动机和我们曾经的爱情对照一下,变得那么卑鄙无耻了。 怎么说第一句话呢,我的心掠过一丝狡黠的笑容,有些钻心的痛,更有不尽的 欢畅。我说:“花开千年,你好!见到这个名字我突然间觉得很亲切,好像这个名 字很早以前就非常熟悉了。能交个朋友,或者聊几句吗?” 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回话,我又想花言巧语一句。这时,收到她的话了:“你 好,我们聊过吗?” “没有!但是,见到花开千年这个名字,我的心中似乎一亮。” “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网名。” “不,有着很深的意蕴。”为了套住她,我一直恭维。我真想摔自己一个耳光, 这是干什么,捉弄心爱的人。我这是捉弄吗?我又问自己。不是吧,我想得到什么, 是有着另一个隐隐存在的希望。 “谢谢你!” “如果真会花开千年,那该多好啊!其实,每个人都有一朵花,它开在心中, 是不是绚丽千年,将因人而异。在人的一生中,每时每刻都在浇灌着这朵花,它的 土壤与水分并非金钱权势名利,它希望得到是每个人心灵中的阳光。”一口气打了 这些字,我又回头检查了一遍,会不会通顺。要想继续与肖潇谈,必须把自己扮演 成一个思想深刻内心宏大的成熟男人,要不被她删掉了就没得聊了。 “但我觉得我心灵中的阳光暗淡极了。我的花好像就要凋零了。” 我的双眼热热的,这就是我最爱的人啊,你真不能回到我的身边了,你知道天 涯歌手是谁吗,他就是你最爱的东。我停了一会又打了一行字:“你有心事?你为 什么不走向那灿烂的阳光呢?” “你相信命吗?” “你信?” “是啊,一个人的一生命定了。该受多少苦,能拥有多少幸福,都已经给注定 了,再怎么希望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可每个人都在希望都在挣扎,有谁会心甘情愿呢?” “也许该发生的事还没这么早发生在他们身上,人啊,活得多苦啊!” “据说,人活在世上就是来受苦受难。” “你认为,当人在世上结束了他的苦难,完成了他的任务之后,是到达极乐世 界,还是继续苦难,还是思维精神永远消逝?” 让我怎么回答呢?我沉默着,打出几个字删掉,又打出几个字,又删掉。我说 :“你希望有极乐世界吗?你希望思维精神永存吗?” “我是这么希望。如果真有,就可以把今生未了的心愿带到另一个世界,好好 地在另一个美好的世界延续。” “我也这么希望吧!但是,这恐怕不可能。人活在这个世上,离开了,不仅仅 是肉体的离开,附着人的形体的一切都会随之离开,不可能再有另一个世界了。” 我的泪水缓缓落下,温热地滑过我的脸颊。多想伸手抱住她,带着她走过日月风雨, 一直到老啊! “我怕事实是这样的。我真怕!” “还是好好地把握现实吧,如果你认定了你必须这么做,你也就认定你这么做 是对的,不要去后悔,不要去谴责,不要去遗憾,不要去伤心……” “这怎么可能啊!” 我哭了,大声地抽泣着。为什么不让我好好地爱着她呢,难道这真是命运?我 前生前世做过错事吗?如果能让我拥有她,我情愿来生来世做牛做马,枪击炮轰刀 刺,五马分尸,瓮中熟蒸,有可能吗?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为何沉默不语了?” “对不起,刚才我有些事,我们继续聊吧。”我擦了擦泪水,送出这句话。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突然老了,一下子时光飞跃数十年。就算失去了青春年 华,我也愿意。” “为什么?生命是很宝贵的,年轻的时光很容易消失,有多少人慨叹年华易逝 啊!你应该好好地珍惜,好好地活着,为了亲人,也为了那个爱着你的人。” “时光飞逝,痛苦就遥远了。” “不管多么遥远,它永远存在过。” “你说有上天吗?有神灵吗?” “我也在想,到底那个虚无的决定着我们的命运的一切是否存在。” “真有上天,真有神灵就好了。我每一天清晨醒来之时,都要向上天许愿,我 每一个晚上入睡之时,都要站在窗口对着夜空合上双手默默祈祷。或许有一天真会 感动上天,真会有奇迹降临。” 这个晚上,我们一直聊到十二点。下线后,我躺在床上想,我们是不是还有希 望呢,找肖潇聊天,是要刺探一下她的内心,以一个旁观者陌生人的身份甩一些话 语激她,让她自责,让她反省,或者还会带来生机。我用复杂的心理去面对,用一 个奇怪的灵魂去感召,或者也做一些邪恶勾当。现实的我们距离遥远了,虚拟的我 们还将上演一出戏,落幕时不知是笑声,还是哭声。 5 当我醒来时,是夜里二点二十三分,我又打开了电脑,我想看看那个夏日雪儿, 她是不是还在那儿等待着。 她果然在。我还没把话发过去,已收到她的话了。 “你终于来了。” “对不起,我有些事。” “我真怕你出事了。” “你一直在等着?” “是啊,我一直等着。你今天过得好吗?我是不是问错了,我知道你失恋了很 伤心。我多么想能为你做些什么,让你快乐一些。” “谢谢你。你一定是个很好的女孩。” “我?以前是想做个好女孩,可后来不是了。还是不谈这些。为什么失恋了,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你?” “因为她,确切地说是因为她的父母。” “以后呢,是不是再争取?不要轻易放弃希望。” “没有任何希望了。” “我可以请你喝杯葡萄酒吗?祝愿你不再深陷在痛苦中。” 阿里山酒楼,我见到了夏日雪儿。乳白色的短衫,米黄的超短裙,错落有致的 曲线,一双顾盼着的眼睛明亮动人。她伸手与我相握时优雅极致了,让我有些窘迫。 “坐吧!”她轻轻地笑了笑。我真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真怀疑是陈琳导演的一 出戏。但坐在面前的确实是网络上的夏日雪儿。 “愿你从今晚起又像以前那么快乐!”她举起了酒杯。我一饮而尽,仰了一下 头,由于太用力了,长长的的头发变得有些乱,便用另一手拂了拂。她用一手支着 下巴,看着我的头发,说:“你的人像你的头发,飘飘逸逸。”我一时不知说什么, 就斟满酒说:“为我们的认识干杯。” 我们喝了很多酒,我的头有些晕,她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云,给她如花的 美貌再绘上一笔。不知怎的,我竟然说:“你真美!”那刻,她用她那双风情万种 的眸子盯着我。在幽暗的灯光下,我觉得浑身一热,那双眸子便深深地扎进了我的 心坎。 酒喝多了,被风一吹,觉得很冷,我的身子抖动了几下。她起身把所有的窗户 都关了,窗帘都拉上了。窗外的城市突然间消失了,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这样小小的房间中,在这样的深夜,在这样的酒后,两个男女不能发生什么真是 件奇事。这一刻,肖潇又若隐若现的走到我的我脑海中,她流着泪,黑发粘粘地绞 杂在一起。对不起!对不起!她喃喃低语,走到我的身前很近了,又突然变成一个 小圆点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向我走来。当她再次走近时,我猛地伸手想把她揽入 怀中,她像轻烟一样倏忽间不见了,而我的手却把桌上高高的葡萄酒瓶弄倒了。 “你没事吧?”夏日雪儿递来一张香纸。 “我有些醉了。对不起,让你受惊吓了。” “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我。 “谢谢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我们只不过萍水相逢,我这人不好!”我身子后 靠,松松地塌在椅上。 “我是第一次和网友见面。当时,我的鼠标点击你的名字时,我就有种预感, 这个人一定英俊潇洒,有着许多故事。甚至在我的脑中浮现出了你穿着做工考究的 西装喝得稀巴烂醉了,摇摇晃晃地走在夜色中寂静的长街上还仰着头咕咕地喝着酒。” “那个时候,我想把整个福州市的酒都搬出来喝。” “像你的名字,是个浪子。后面加上先生二字,像个绅士,一个喝醉酒的绅士, 有些滑稽。要知道,绅士总要保持着他的风度,怎么能在大庭大众之下疯疯颠颠地 招摇过市呢?” “是吗?这样好吗?” “当然好了,有一类型的女人非常喜欢这样的男人,可以为这样的男人疯狂。” 肖潇是这样的女人吗?以前是现在不是。不,她本来就不是。她是父母的好女 儿,她不是我的好女人,她能把爱情牺牲给了虚无的迷信。 夏日雪儿继续说:“这一类型的女人又不能讨你这样的男人欢心,因为她们不 是良家淑女。她们在风尘中漂泊,她们看尽了世间的虚情假义,她们每一夜的梦中 都想拥有一个纯情的男人,她们愿意贫穷,她们希望有朝一日过上男耕女织的恬静 日子。” 我昏沉沉地,她还说什么我没听懂。我又看见了肖潇,她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 对我说,回去吧,我们不分开了。你是浪子,你是先生,你要穿着体面的西装在大 街上醉酒,我当然要喜欢你了,要爱你到老了。真的?我问她,舌头都僵硬了。她 点了点头。我一把搂住她,紧紧地搂着,仿佛要把她粘到自己的肉上。她抬起了头, 眼中尽是泪水,我吻着她着的眼,吻着她的脸,吻着她的唇。她的舌头凉凉地舒卷 着我的舌头,一松一紧吸着。我身上的血像要燃烧起来,一个转身,把她压在椅上, 解开了她的上衣,松开了她的胸罩,握着她桔子般的乳房,一圈一圈揉着。我们好 久没做爱了,我想你,我爱你。我边说边吻她挺着的乳头,用牙齿轻轻地咬着。她 在落泪,一滴一滴滑下耳根。你难道不高兴吗?我问。她还是落泪,不停地落泪。 我猛然清醒了,我吻着的不是肖潇。 “我……我……”我不知说什么好。夏日雪儿还是靠在椅上,还是我吻着的那 个姿势,光滑的乳房在灯光下一闪一闪。她温柔地看着我,眼中淌着泪。我一手扶 在椅上,一手抓住她的手,半跪在地上,说:“我不是有意的,你是不是非常讨厌 我?”她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身子还是那样安放着。我为她戴上胸罩,穿上衣 服。她低着头,除了低低地哭泣,什么动作也没有。 之后,我一直半跪着。我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我这是犯邪了,居然 这么对她。我还以为她会摔我几巴掌,或者会甩身离去,看来这害怕发生的都不会 发生。她是个神秘的女人,是个有故事的女人,是个讨人爱的女人。我的心里江江 海海,不停地思索着。 “回去吧!”不知什么时候她停止了哭泣。 我用无声表示回答。走到门口,风很大,把她的秀发吹得飘飘扬扬。她抬起头, 对我说:“吻我一下,好吗?”我看到她的脸很白,嘴唇颤抖着,便一把抱住了她。 她把她那颤抖的唇递给我,我含住她的唇。 她为我拦了一辆的士,我叫她一起上车送她回去,她说她自已有车,要我先回 去。当车开动时,我看到她又哭了。看着孤零零的她,我叫司机停车,但她挥挥手 叫司机开走。车远去了,我回身透过后玻璃模模糊糊地看到她还是呆呆地站立着, 像一朵被遗弃在路上带露的郁金香。 6 几天来,在线上都没看到肖潇。 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我对夏日雪儿的话似乎变少了。她还是静静地述说着,让 我的心飘来荡去,她没提那天晚上的事,她越是没提,我越是梗在心中。她只字不 提她的个人事情,或许她这个人已经包含在她的字里行间了,只不过我还没体会出 来。 下线后,我会在嘴里念着夏日雪儿这名字,我总是觉得,她的网名和肖潇的网 名一样,似乎会预示着什么。这两个女人有些地方是一样的,虽然我还不能说得清。 每次打开邮箱,都会收到一两封夏日雪儿的信,她说,她喜欢看海,看海无拘 无束地汹涌澎湃。她说,总有一天,她会变成一片落叶飘进汪洋大海,她不懂得那 是不是叫归途,虽然一个小小的波浪都有可能让她无影无踪,但她觉得惬意。她还 说,风沙满天的大漠,有一种草叫芨芨草,它是一种生命力,当对生活绝望的时候 可以想想这种草,可以闭起眼睛听一听大漠的风是如何挟着风沙肆虐着芨芨草,却 不能击垮它。有时候,我会想,她是一缕阳光吗,要为我照亮路途;有时候,我又 想,她是原野上的一朵杜鹃花,只是那么随意地绽放,景致因人而异。 我居然接到陈琳的电话,有些意外。她说,想约我出去走一走,不是那个意思, 有些话想跟我说。我们在西湖公园见面。这一次,她的装着挺正统,看我有些疑惑 的眼光,她说:“只有我穿得暴暴的,你才认为我叫陈琳,是吗?” 我没回答,不置可否。 她接着说:“我认识了一个网友,钢材批发老板,他说要来见我,要娶我,我 想跟她走。” “就这么简单?”我惊奇地看着她。 “是呀,他的话都很有哲理,每一次下线后,我都琢磨着他的每句话,睡着时 会念着他的话入睡。” “你爱上她了,一定非常爱。” “你知道吗,像我这样的女人,不走远一些,还能好好地过下辈子吗?父母、 朋友、乡亲,全知道我干了这一行,谁都怕和我接近,怕我损了他们的名声。离开 了福州,谁也不知道我的身世了。”她的话有些忧伤。 “你都决定了?” “嗯!不过,又有些担心。所以,就约你出来谈谈心了,我没有朋友,那些小 姐没兴趣谈这,她们谈的是哪个老头子家伙小钱却多,哪个年轻人功夫了得钞票不 多。你知道吗,她们都养小白脸。其实,有什么好养的,整天都是赤裸裸地肉战, 对那事只是厌恶,可是,似乎那是个港湾,让她们有个着落的地方,别整天都悬着。 那一天,我还真想问你能不能做我的小白脸,我看你对那事没兴趣。” 我看了她一眼,笑了。 她说:“你笑吧,也没什么,干我们这一行,什么人没见过呢。你知道吗,那 些人白天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头上有许多光环,晚上却大汗淋漓地趴在我们的身 上,我们真不明白,他射到我们体内的是精子,还是代表权势的文件上的黑体字或 者显示知识的演讲稿上的着重号。哎,你不理解啊!” 我当然不理解了,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出卖体呢?怪那些嫖客,也没得怪, 我不也是做过嫖客?我觉得,我只能倾听,我发表不了见解。 见我不吭声,她又说:“还有更好笑的,一个公安的头儿,头天晚上还光溜溜 地在我的身上风风雨雨,第二天晚上却带了人马说严打,我们当然不怕啦。” 我问:“有没有想过,不干了?” “有啊,所以我想跟那个广东网友离开这儿。” “你们知道对方长的是什么样吗?” “我寄过照片给他,他的还没寄过来,不过,他资料上写33岁,是大了一些, 但哪个有成就的男人不是三十岁以上呢?” “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他说这个月十号会来。说手头上还有一桩50万的生意还没谈妥,合同签了之 后就过来了。” “你们常通电话吗?” “当然有啦。对我来说,她的电话已成了生活中重要的一个部分。每一次接完 客人,跑回小窝,就是等他的电话。我知道我是在等他有一天娶了我,等有一天过 上平静的相夫教子的好日子。你都不说一两句啊,我真希望你说一两句,给我壮壮 胆,让我义无反顾地投进他的怀抱,不再有任何犹疑。” “我不知该说什么,我祝愿你会迎来美好的生活。” “听说,网上很多骗子。” “他呢?” “我觉得他不是骗子,他很爱我的,真的,他说,只要哪一天没听到我的声音 晚上就睡不着觉。” “还有呢?” “他说,他这辈子走过了这么多个年头,总算找到心爱的人了,他要一辈子不 骂我,不打我,要把我捧在手上放在心里天天爱着。” “还有呢?” “他说,如果把整个太平洋的水倒出,也浇不熄他对我的爱情的火。” 这不是痞子蔡小说里的话吗,看来广东的这个老板对爱情还挺有研究。陈琳的 幸福全寄托在这个未曾谋面的的对他的爱比山高比还海深的网友身上,如果,一切 都是真的,他以后真会过上好日子。会有真的吗?要不让真假五五分吧,有五成真 就非常好了。我不敢在陈琳面前说五五分,这个时候,她看到的是百分百的希望。 更何况,五五分的可能性非常小。 末了,陈琳请我吃点心。她说,她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从今天起没去上班了, 那些衣服也全扔了,今天这衣服就是刚买的。末了,她还说,她不让广东的男友看 出任何破绽,过去丑陋的一切都见鬼去。 7 第二次在线上找到肖潇是半个月后。 那天在公司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半,到家时已经十二点了。见到我上线,肖潇就 问:“你来了?我好多天没上网了。你最近过得好吗?” “好多天没见着你了,我还以为你怎么了,一直牵挂着。我过得挺好,你呢?” 和肖潇说话,变得没那么随意,十指好像对键盘很生疏。 “我辞了工作,把自己关在房里,想让自己彻底地静一静。” “现在好了吗?” “怎么说呢,会好一些吧,很高兴又遇上你。” “我也同样高兴。爱一个人,要马上把他忘记哪有那么容易。如果被别人抛弃, 或许经过时间的考验会把一切淡忘,想他的不好吧,那么薄情寡义,和这样的人过 不了一辈子。但是,假如是自己违心地抛弃别人,会一辈子不安。”我不能这么说, 但我偏偏这么说了。这样,会让稍稍平静的她又陷进去。我感到我的心中有颗毒瘤, 毒瘤中的所有细菌都在跳跃,前些时候,它可能是受了药物控制,从今往后,它将 无限扩散,最终可能会不可收拾。 “我想我下辈子会得到报应。” “你,为什么?没这么严重吧?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佯装不知,而且伸伸 缩缩与她回旋。 “以前,我认为是个好人,现在不是了。但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啊,就 算没有迷信,我也得相信啊,毕竟母亲养育了我,如果我没听父亲的话,他会伤透 了心。他们最亲的人就是我,我能这么做吗,这么做我还是人吗?前后思量,我只 能选择放弃他。” 肖潇把我们之间的爱情变成文字送过来,我倾听着,让她一直说。我可以猜得 出,她边说边哭,越哭越厉害。哭吧,哭过千次万次之后,你总会明白这份爱是怎 么也不能放弃。 “我知道,抛弃爱情,丢下他,我有罪,可是,除此这外,我无路可走了。” 肖潇说,“天上有没有善良的神仙呢,我多么希望他能帮我一把,让我既拥有爱人 又能对得起亲人,可是,我的祈求总是遥遥无期。” “我们暂且不知有没有神仙,所以把希望寄托在神仙那里是无知的,就算有伸 仙,他离我们那么遥远,怎么帮得上我们呢?如果你决定了你还是忍一忍走下去吧。 说真的,那么刻骨铭心的爱情让它失去,如果是我,我不要命了也要爱情。当然, 现实毕竟是现实,怎么能意气用事呢?我们好好地活着,坚强地活着,也是为了爱 啊,为了那个我们曾爱过的人啊,在心底祝愿他吧,祝愿他幸福。”我的话前后矛 盾,我在制造矛盾,矛盾推进事物发展,我等待奇迹的出现。 “我要下了,我心里很难受,我想躺在床上好好想想,我们以后再聊好吗?” 我的话起了作用,她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你要注意身体,相信一切都会好。再见!” 我关了电脑也下线了,我的脑中全是肖潇的身影,我也该好好地想想。还有, 那个神秘女人夏日雪儿,我们之间是不是还会发生什么呢?我和她的故事是网络的 产物,她留给我的也是网络的浪漫纯情与虚拟未知。她是个好女孩吗?这是道难题, 我不会轻易下笔,当然,我希望她是我曾经所想的所希望的那种好女孩。是好女孩 也好,是坏女孩也好,故事都会延续,只是我不知道故事的细节,甚至连大致的情 节我也不敢妄加揣测。 一阵风,接着下起了雨,我站在窗口,注视着夜雨中的城市。这就这么小小的 城市,聚集着百把万人,为了生存而忙碌,为了爱情而无眠。肖潇此刻是躺在床上 吗,或许,此刻她正站在窗前,合上双手,默默祈求上天。天上不停地落下雨水, 会有神灵在很高很高的天庭吗,让我也来祈求吧,我合上双手,念着:苍天在上, 神灵在上,如果能让今生今世和肖潇在一起,我愿意无数个来生来世当牛做马…… 8 我突然很想喝酒。在一家小馆店,我抓了一个鸭爪,便开了一瓶雪津啤酒咕啦 咕啦地喝了起来,三口两口,一瓶见底了。又抓了一个鸭爪,又开了一瓶雪津,还 是那么三口两口。今晚的酒特别容易下肚,似乎含着的不是酒精,不是舌头能品味 得到的东西,那东西在脑中像一只风筝飘荡来飘荡去。终究,我会变成一只风筝。 那酒精中有一个人对我这么说。你是谁?我有些疑惑,那不是自己吗,自己干嘛这 么怪里怪气地说七说八呢?好吧,我是一只风筝,我没有方向,我只想飞翔。想不 到我跌落了,找不着归途,这是森林吗?不是。不是为何这般碧绿无瑕?这是海洋 吗?不是。不是为何那么一望无际?这是淡蓝的云海吗?不是,不是为何这么轻柔。 这是哪儿的呢?我迷路了,我找不到归途了,前面是金黄的沙漠,后面还是灰暗的 沙漠,我该如何走出沙漠啊?走吧,我走进了一个有着高大树木的林子,没有人, 没有鸟,没有兽,没有声音,没有火焰。我就是在这儿休息了。 我醉了。 老板说,你已经喝了七瓶了。 七?不就是一星期吗? 我的手机响了,铃声如美女的笑声。 “浪子先生吗?我是夏日雪儿。” “我是浪子先生,你在哪儿?” “我在线上,你呢,怎么不上线了,我等你好几个小时了。” “我呀,我一口气喝了一个星期酒。” “什么,喝了一个星期酒。我知道你醉了,舌头都硬了,你还行吗?” “怎么不行,我不是还好好地跟你说话吗?我的酒量不错吧,一口气一个星期。 我还想喝,我要两个星期,我还要一个月。” “别喝了,伤身体。就你一人吗?” “还有你呀,你在给我打电话。” “你呀,醉醺醺的,你在哪里?” “老板,这是哪里?哪里?哪里啊?”我对着老板吼叫几句。 “还是我跟你朋友说吧。”老板夺过手机,“喂,这是洪山桥,你来吧,天之 仙馆店,牌子是绿色的,有只大虾,弯曲着身子。” 夏日雪儿没一会就来了,她把我塞进了她的小车。我想说几句话,每一句都粘 在喉咙里了,于是,我倒在椅上睡着了。醒来时,我看到了粉红的墙上时钟指向九 点。完了,我要上班,我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夏日雪儿走到我的身前,一身宽松的睡衣,像个收翅停靠在身边的白鹤。“你 睡吧!”她说,“今天是星期六,睡吧,你都喝了一星期了。”看得出她在笑我。 她的话很好听,像云升雾腾的山谷中清水落在青石上的脆响。 “你说话吧。”我说。“我想听。” “你还是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我支不住身子,向床沿滑。夏日雪儿上前拢住了我。她的胸靠在我的鼻子上, 我闻到了她的体香,清醒了。 啊──这是在什么地方啊?粉红的天堂,一只一只美丽的蝴蝶在翩翩翻飞。 “这是神仙住的地方吗?”我吃惊地问。 “你真醉了。看一看,我是谁?我是夏日雪儿啊!” “我知道你是夏日雪儿,你是神仙吗?这房间真美?” “我喜欢纯净的粉红,喜欢自由自在漫飞的蝴蝶,所以我把整个房间都刷成了 粉红色,又在房间里挂满纸蝴蝶,想象它欢快地飞舞着,像梦一样停泊在枝头上。” 她其实就是一只蝴蝶,她幻化成了一个人与我相识。我在线上就猜想到了,有 这么一只蝴蝶会飞到我身边,可她不是我的蝴蝶,我也不知道她是谁的蝴蝶,我看 到了她的飞翔像彩霞,从天边飘来又飘往天边,转眼之间已无处寻觅。“真美!” 我由衷地赞叹。 “真像神仙住的地方。”我又补充一句。 “那么,你现在也是神仙了。”她笑了。 “真是神仙多好啊!”我一声轻叹,“或许确实有许多人走尽世间的路之后就 变成了神仙。”我挪了挪身子,半靠在床头。 她坐在我的身边说:“你说有一天我会成为神仙吗?” 她还笑了笑。 她会变成神仙吗?我想着。 “你还没回答我啊?”她推了推我的身子,像一朵云推着一棵树。 “会,我也会。”我在说谎,因为我根本不知怎么回答。 “我不希望变成神仙。”她有些伤感。 “为什么,神仙是最幸福的,无忧无愁,不好吗?” “就算变成了神仙,我们还有凡世的情结,我们还会日夜想着我们未了的心愿。 我们还会看到我们最不想看到的人,而且他们还是活得那么潇遥自在,而且,很可 能都超过了神仙。如同那雪地上可以自己对自己说话的人,他们是坏人,他们的生 命力却比任何好人来得顽强。” “不是这样的,神仙怎么还会苦恼呢,神仙怎么会为凡世的小打小闹动心呢? 神仙不同于凡人啊!” “我不会变成神仙。我的命中早注定了。” 我看到了她脸上滑下了两行亮晶晶的泪水。她迅速地转过身子,用手背揩去。 “我去弄些吃的给你吧!”她背着我说。没等我回答,她就去厨房了。 她说她都在网吧上网,她为何上网吧呢?这样的房子,她不可能是买不起电脑 的角儿。她是我讫今为止见到的最朦胧的一个女子,朦胧得让我有些担心,朦胧得 像网络,遥远得可怕,却又真实得让人心跳。 饭菜很简单,多半是超市里现成的买回。她始终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 吃着,似乎在想什么。我肚子很饿了,唏哩哗啦地吃了好几碗。等我肚子鼓了再也 填不进时,我看到她的碗上还是剩半碗粥。 “你不开心?”我小声地问。 “没,哦,没有,真对不起。”她抬起头。 我又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着泪花,像星光落在树梢亮晶晶的。 她忧伤的脸庞衬着泪花,楚楚动人,不管是谁,此刻都会止不住地千般怜爱。 我觉得心头收缩了一下,很快,确有些痛,像被一根细绳勒着。 “你是怎么啦?”我好像并没说这句话,我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我只是她的一 个网友,我还不懂她将我放在哪个位置。 “我又看到下雪了。”她没头没脑地抛出了一句话,夹着抽噎声。 “不,这个季节不会下雪,这个城市几乎没下过雪。”我想起了她的雪地,茫 茫的雪色中她只是一个小小的雪人儿,那个会自已对自己说话的人就在她的身边。 她的泪水哗哗而下。她把身子背过去。 我把椅子搬到她的身边,找出了一张纸巾,伸手挪过她的脸。我的手酥酥的, 力气很小,像是系在我的心上,牵动着一份不可名状的疼痛。 她的脸是多么的秀丽啊,淡淡的弧线,柔柔的色泽。泪水一停一流,像是伴着 她的心跳,无声无息地漫无边际地滴落。 “别哭了。”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说不清我是不是被她影响了,我觉得这套 房子里的每个东西都会触动我的泪腺。我用纸巾在她光滑如玉的脸上拦截着深宫宝 石般的泪水。她的眼睛看着我,如同柳枝后的月亮,把夜色映射得斑斑驳驳。 我还没擦干她的泪水,她已扑在我的胸上。她的肩耸动着,哭声越来越大,汹 涌而出的泪水似倾泄到了我的骨髓里。哭吧,想哭就哭把,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我的手轻轻地拂着她柔软的长发,像拂着一根一根琴弦,悠扬的乐声便一波一 波地荡漾,把我推进一个幽暗的洞穴。 “为什么不让我早些遇见你?”她幽幽地说着,“可惜,雪地里来了阳光,小 雪人即将融化。” 我的心掠过了风雪中的阵阵寒意,我不是在跟一个人交谈,我是在与一片片洁 白的雪花相视。我无法用语言涂抹苍凉的雪色,我只能任凭她苍凉,在悠长的岁月 中,看着她在阳光下变成雪水,看着她化成一团白雾,升腾着升腾着,而后,从无 垠的天穹隐没。 她继续说:“我多么想将我的一生化为一滴水,多么想有一个精美的碟子供我 滴落,多么想有一支温暖的手拿着这个碟子…… “我不能,我的书本上没有这个细节。 “自从那个阴郁的日子,妈妈像一页苍白的纸从风中飘走之后,我的世间就只 剩下了漆黑的夜晚,有些时候,我走啊走啊,我怎么都不走不完一条长街,我总想, 走完这条街,或许就会看到蓝蓝的天空了。走到后来,我没力气了,我一个人,没 有了任何亲人,没有任何关怀,要想走完这条长街真是太难了。 “据说,黑暗之后就是光明,我希望是真的。 “我离开了妈妈。妈妈的墓地已经长满绿绿的青草,我一棵一棵拔着,那躺在 树底下的草都染着我手上深红的鲜血。我有些后悔了,没有了这些草,我又走了, 妈妈该是多么寂寞啊。我多么想日夜伴着妈妈啊,这世上,妈妈只有我一个亲人, 她多么希望天天都能看到我。可是,我得走了,我要往另一个城市,毕竟我要走出 这条长街。 “在我离开妈妈时,我看到了一只小白鼠,眨着红红的小眼睛在那儿看着我。 我又回身,我想赶走小白鼠,我怕她拱开黄土,我怕妈妈着凉了。我怎么也赶不走 那只小白鼠,她一直牵着我在墓地上转。我只好放弃了追逐,走下山坡时,我突然 想,让它伴着妈妈吧,一个个长夜,多么寂寞啊,妈妈怎么会熬得过呢? “这个城市有许多汽车,总是向我奔驰而来,我吓坏了,这边躲那边躲。我不 知道哪儿是安全的。 “我到了一个酒楼。老板是个女的,长得风姿绰约。她收下了我,她说,就把 她当作妈妈吧。 “我是多么高兴啊,小小关怀,我已心满意足了。 “那些活很简单,但我还是认真地完成。我像守着盘子上的一只玻璃球,很小 心,生怕一不小心它就跌碎了。 “那日子不苦,我很满意了。两个月了,我想回去看看妈妈,看看那只小白鼠 是不是还在陪着妈妈。那天晚上我向老板请假,走到她的门口时,我听见了里面有 两个男的在和老板谈话。男的说,老板娘,你身边那妞不错啊。老板一直把我拉在 身边,这个男的说的就是我。老板说,看上了吗?男的答,当然看上了,把她弄到 泰国一定卖得了大钱。那时那刻,我全身马上长出了鸡下疙瘩,我不敢听,我的心 像有千军万马在奔腾。老板说,你们舍得这么快送走?男的说,当然舍不得了,先 玩一两个月吧,不过,钱还是要赚。老板说,给个价吧…… “我像一朵灌铅的云,怎么也迈不开步伐,我知道,我必须走。我的面前好黑 好黑,只要迟一步,我怕是再也来不及了。正在这时,我看见了一个叫安的保安, 我的嗓子都哑了,我想对安说句什么,可我怎么也张不开口。安跑过来了,他一把 抱起我,扛在肩上,放到了他的小房间。深夜,安把我转移到一座民房。 “安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人,看过去还不怎么老,听说他是酒店里最讲义气的人。 “有个晚上,很迟了,安来看我。 “我觉得安的神色有些不对头,安走之后,我偷偷地跟了出去。有两个神色诡 诡异的男子在和安安低低地交谈,我听出了,那两个男子就是上次在老板房里的那 两人。我的泪水轰然而下,之后,我跌跌撞撞地逃离。我怎么也想不到安原来也是 坏人。 “这个城市里的人为何这么对我啊,我真不懂,因我是一个软弱的女子,因我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吧。当我绝望地走在大街上时,我看到电脑培训广告,我走了进 去,其实我没走进去,我只是想靠在那门口歇息一会。我看到了广告旁的一行小字, 说的是学习结业之后可以推荐公司打字。那当儿,我死水般的脑中又浮过出一线生 机,学打字吧,以后到公司去打字,那些人文化高,不会像酒店那样乌七八糟,阴 暗丑恶。这一念,便让我走到了现在。 “三个月后,我被一个公司的老板聘去。老板高大英俊,当我打错了文件上的 字,他从不会责怪,总是问我,是不是生病了,精神不好吗?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要不要放些假?我从没被外人关怀过,那一句两句有心无心的关怀对我来说是多么 珍贵啊。回到宿舍,我就回想着老板的话,一个劲儿地流泪。 “老板叫松。松代表着高大,我好想能在高大的松树之下躲躲烈日避避风雨。 有一天,下雨了,松送我回去。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车离去,我的泪水滂沱而下。 “我不能这么奢想。我咬着唇告诉我自己。 “看母亲后回来的那个夜晚,我躲在宿舍里哭。我想着母亲,想着她一辈子含 辛茹苦地把我拉扯大,却那么早地离我远去。松来了,我想不到是松。我什么也没 想,扑在他的怀里。那个晚上,我把一个女孩能够有的纯洁都给了他。 “于是,松便买了这套房子给我住,不让我再去工作了。 “当我住进这套房子时,松告诉我,他有妻儿了,他只能这么做。 “我还是哭,我还能怎样呢? “不久后,松不常来了。虽然他会及时把钱存到我的户上,可我更需要的是她 的爱啊。可是,爱又如何呢?松又找了一个打字的女孩,听说比我更漂亮,她常在 另一套房里和这个女孩幽会。我有什么权干涉他呢? “我还发现了松堂堂外表裹藏着的阳暗。他是个无恶不作的毒贩,他还是丧尽 天良的蛇头,而罪恶全被他笔挺的西装慈善的笑容笼罩了。 “那些日子,我太无聊了,买来电脑上网聊天,他知道了就搬走电脑。他怕我 背叛了他,可他又不把感情给我,来了,做完事就走了。他留给我的就是关门的声 音,很响亮。 “我实在憋不下了,就开了车四处转,就上网吧聊天。他好长时间没来了,总 有一天,他又会把给我的一切拿回去,听说这套房子的前主人是他在酒楼认识的一 个三陪女,他不但没把房子给她,还让她永远离开了这个城市。其实,结不结婚都 无所谓,只要能把爱给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我经常想妈妈,不知道她是不是每天都在看着我,当我流泪时,她是不是也 在流泪。”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之后,我们一直沉默。 她的手紧了紧,更加用力地搂着我。我的心,像她濡湿我的衣服的泪水,凉凉 的。她抬起头,一双眼睛像烂桃子,是那么美丽又是那么可怜,多么像迷失在黑暗 的灯火啊。我想为她拂去层层迷雾,我能吗,我很迷惘。 “你真好!”她的声音像蜜蜂的鸣叫。 我看着她的唇。她的唇微微颤动着,就像一朵风中的苍白的山茶花。她的身子 向外滑,我用力兜紧,她的唇便递到了我的唇上,冰凉冰凉。 “吻我吧,用力些。”她把脸贴在我的脸上,温热的泪水滑在我的脸上,慢慢 地变冷,慢慢地滴落。 这个故事注定有些冷,这是我所不能左右。 9 这是肖潇发来的第几封E-mail呢,我移动鼠标查看。第七封,是第七封了。肖 潇怎知天涯歌手就是我的化名啊,她还想从我这里得到点拨,我能点拨什么呢,为 了能够拥有她,我正在拿出良心放在火堆里燃烧,不在乎良心燃成灰烬,更要把火 燃得旺旺的,让她顺着火光走来。火的四周全是尖叫着的魑魅魍魉,她行走不了多 远,火光越大路越昏暗,其实那并没有路,那只是我虚设的一条独木桥,走过桥的 可能性不足万分之一。 天涯歌手:你好! 今天家里就我一人,我躺在床上想着东。你知道吗,要是以前,东看到我这么 伤心,他一定急死了,他会想最好的方法让我高兴。她会骗我台湾战争打响了,解 放军已登陆了,胜利在望;他会告诉我赵军家的那只狗突然病死了,我最怕赵军家 的那条狗,被吓哭过好几次;他会告诉我,他今天到河里钓鱼,不知怎的竟然钓到 了一串虾,那虾着邪了,一只咬着另一只的尾巴。我明明知道她是骗我,可我却乐 于被他骗,如果他很长时间没用这些话骗我了,我反而觉得难受。 这些天,他会怎么过呢?我从没打电话给他,我还说,长痛不如短痛,以后再 也不要打电话了。我是多么绝情啊,我这么坏的女人总会得到报应。报应我不怕, 如果他能够从痛苦中走出,我情愿得到报应,我本就该得到报应。 我在床上躺不下了,就走到了园子。好好的天气,突然间下起了大雨,满园子 的花儿都被雨水打蔫了。为什么好端端地下起了雨呢,是因为我吗?我想是因为我, 是因为我抛弃了深爱我的人,上天都发怒了。可是我能怎么做呢,我不能伤害父母 啊,他们就我一个女儿,他们说他们一辈子南来北往,为的是什么啊,为的就是我, 就是为了让我能过上好日子。 这头是父母,那头是爱人,我该怎么办呢?全世界都没有答案。全世界只有一 个答案:抛弃爱人。全世界又有一个答案:跟着爱人,刀山火海都得闯。 我的头快爆炸了,一团黑暗之后火光充盈了每一个角落。 天涯歌手,我可以看出,你希望我选择爱情,但你还是劝我,要我理智地抛弃 爱情。感谢你为我指点迷津。 我的身边再也没有朋友了,幸好让我遇上你了,要不,真不懂孤独的我怎么生 活得下去。你愿意交我这个朋友,愿意听我倾诉吗,我真怕有一天连你也不见了。 当我回到房间时,雨停了。为何雨偏要在我走到园子时下得那么大呢,为何雨 要把那美丽的花儿都打碎呢?我又走到园子,又下雨了!这雨是因我而下吗,雨是 他的泪水还是上天对我的愤怒? 天涯歌手,我听说遥远的非洲有座山,一年四季都开满鲜花。伤心的人儿只要 上山摘下一朵花儿,就会忘记了所有的伤心,走下山时,已经欢声笑语了。我就想, 是不是去那儿采摘一朵花儿呢,要不,这痛苦总有一天会毁灭了我。可我又想,如 果我摘了花儿,我忘掉的是什么啊,是我最心爱的人!我能这么做吗,我怎能把我 最心爱的人忘记呢? 前年的一天,我们一起骑摩托车去玩。那地方离城很远。车胎突然爆了,我们 摔在路边。我的脚很痛,伤得不轻。他摔到了路沟,看到我起不来了,吓得面如土 色。他背起了我,沿路飞奔,终于见到了一个当地的村民,问了路,把我送到了医 院。放下我后,他晕倒了。医生检查后发现,他脚趾骨断了两根,膝盖受到撞击连 骨头都露了出来,他的腰部也有个很大的伤口。医生说,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还能背 你到医院,真是奇迹。医生还问我,是你的恋人吗?我说是。医生说,你是天底下 最幸福的女人了,有这样的男人,人生还有什么困难啊! 而今,我却把所有的伤心都留给了他。 他是蓝天雄鹰,曾经携我共飞行,如今,我变成了可恶的猎手,一枪让他坠落 山谷。我为什么这么可恶,我用手打着我的胸膛,我想说,这么可恶的女人还留在 世上干什么呢,难道继续害人。 园子里的花儿都在哭,我看着它们也在哭。 天涯歌手,带给我一些勇气吧!我的脚再也迈不开了,我的眼再也睁不开了, 我的心再也打不开了。 花开千年 看完她的信,我的泪水已滴湿了键盘。 他是我的女人!他是我的女人!他一辈子都是我的女人!我对着电脑大吼起来。 吼完之后,我伏在电脑桌上大声地哭。 这辈子就这么短短的几十年,没有了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了,我自言自语,我 这辈子就爱这么个女人,千方百计,我都要让她回到我的身边。我开始写信了,我 继续我的计划。 花开千年: 看了你的信,我的心怎么也无法平静。 这个世上,能够相逢便是缘,能够相爱更是缘,缘字价值连城,后面没有等号 更没有小于号。 有多少人一生都在寻找,可是他怎么也找不到他的爱,到老了还品尝不了爱的 甘甜。相比之下,你是多么幸运,有一个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去爱你的人。相对于流 转的时光,一个人的一生只不过是一抹风吹过树林一样,匆匆而过便不复存在了。 这么短暂的人生,找到了那么珍贵的爱,你说,怎么能够抛弃呢?假如抛弃了,你 会一生不安,他会一生痛苦。上帝创造了人,给了人思维给了人灵魂与肉体,他又 把爱给了人,他知道,没有爱世间就没有欢乐。但他更明白,爱只属于勇敢的人, 勇敢的人才能拥有真正的幸福。 你勇敢吗?我真不敢说。 我有一个朋友,他已经六七十岁了,但他看上去还很年轻,说一定要和我朋友 相称,他曾经跟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时他只有二十岁。记得,那是个白雪飘扬的冬天,据后来的气象回顾,那一 年是二十世纪中最冷的一年。他和几个热血青年不甘于生活的贫穷,决心去寻宝。 他们去往北方,要经过一座又一座冰山。途中,他爱上了一个藏族姑娘卓玛,于是, 姑娘跟上了他,一起踏上那条拿命当赌注的路。 跨过第十一座冰山时,他们的干粮所剩无几了。他们的心里非常明了,再没找 到宝物,继续前进的话,恐怕所有的人都会冻死冰天雪地中,而且,这个时候就算 回头,也未必能脱离危险。偏偏在这个时候,卓玛从冰岩上摔了下来,断了一条腿。 一伙人自命难保,怎能再带上一个伤员啊!大家都劝他把卓玛丢下,少一份拖累会 多一份希望。扔下卓玛,他死也不肯,他情愿与卓玛同葬雪山。同伙们火了,一怒 之下抛下他俩远去了。他以为,两人必死无疑,而且仅剩的一点粮食已被同伙带走 了,但他死而无憾,况且与最爱的人死在一起。 那一夜,雪一大团一大团落下,他的帐篷看来都快压塌了。 他们相拥在雪地。卓玛含泪要他赶上伙伴,说不能两人都死在雪山,只要他以 后能记着她,记着有一个名叫卓玛的藏族女孩曾经爱着她,她就心满意足了。他不 肯,怎么说也不肯。半夜里,她起来了,艰难拖着那条断腿,她要离开他,让他天 亮时去追赶同伴。离开帐篷不远后,她看到了一条狼。天哪,风雪连天,哪来的狼 啊!狼朝帐篷走去,一步一步逼进了熟睡中的他。就算他醒着,他哪还有力气和狼 斗啊,她的心吊到了嗓眼。她往回走,她不能让狼伤了他。她是狼的对手吗,她只 不过给这只恶了好几天的狼多送一份食物罢了。 狼就要咬住他的喉咙时,她大吼一声扑上前去。她忘记了自己腿断了,她忘记 了自己已经饿了一天,她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女流。她双手卡住了狼的喉咙,与狼抱 在一起,在地上挣扎着。狼锋利的爪子把她的衣服撕破了,把她的皮肤一道一道撕 裂开。她毫不惧怕,她一定要掐死狼,一定要让心爱的人能活下来。他醒了过来, 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帮助她弄死了狼。 就是这么一只狼,救了他们的命。他们往回走,喝狼血吃狼肉,终于回到了村 庄。而那几个伙伴,再也没有回来了。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对我说,什么都可以丢弃,只有真爱不能丢弃,它必须和 生命连在一起。 这个故事太让我感动了,讲给你听,并不能给你紊乱的心带来安慰,相反,会 给你增加更多的痛苦。 所以,我觉得,我不能再和你在线上聊了,因为我也相信真爱,也相信真爱是 最不可战胜的,况且,你的对手只是本就不存在的迷信。不要再到网上寻找我了, 不要再回信了,我已丢弃了这个OICQ和这个邮箱。我怕我再见到你时还会给你灌输 这样的爱情观,尽管我这么做一定是对的,但我的良心会受到谴责。 祝你早日走出阴影! 天涯歌手 把信发出去后,我的手还在颤抖。 我不能没有她,我这么做只是因为爱她,只是为了能跟她长相厮守。上天保佑, 当她看到这封信时能体会到相爱不容易,千般万般理由都不能丢弃。 夏天就要过去了,秋冬之后,我的努力会不会令我们的爱情在春天重新开花呢? 10 半个月了,我没打开过电脑。 肖潇还会不会在线上等我呢,还会不会发E-mail给我呢?一定会的,她会在网 上苦苦地寻找我,我就这么无声无息了,留下了悬念,留下了难题。我化名天涯歌 手与她交流的整个过程,她始终在等待着我的见解,其实,她也希望我告诉她无论 如何都应选择爱情,可她又害怕我这么告诉她。如果,我要让她忘记感情,那么与 她的内心相悖,但可以化解她的困惑,使她重新给自己定位。 我最不应该的就是这么化名欺骗她,并且,半个月后,还将有新的继续。我一 辈子就这么虚假过一次,希望上天,希望肖潇能原谅我,我这么做无非是为了爱情, 难道追求真爱会有错吗?就这么给我理由吧,让我继续走下去。 这半个月,夏日雪儿在线上也找不到我。我的电话没接到线上,而手机也很没 开。有一天晚上,我失眠了,后来就点了一支烟,由于室内没放钟表,我只好开了 手机看看几点了。这时,夏日雪儿打来了电话,她说:“你突然失踪了,我像没有 方向盘的汽车,不知会开往哪里。” 我不语,说什么呢?让我安慰她?安慰她什么呢?如果继续和她呆在一块,只 会给她平添一份愁绪。我在她的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呢?她在我的生活中扮演什么 角色呢?或许我们两个人的作用是相同的。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遇上她,她像一服药 治疗我的伤痛,同样,她也是在最寂寞最孤单的时候遇上我,让我给她捎去一份温 馨。她在我内心的深处,始终有一抹阴云,我真担心,哪一天那一抹阴云将从她的 生命中飘出,转间就覆盖了她。她的心已如秋日的落叶,或许有一天就是那么在风 中翻了几翻就飘飞了。我怕,我怕有些事迟早会来临,我怕是因我,事实上,我有 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一直在扮演着令人痛恨的角色。 “为了找到你,我每天呆在网吧的时间超过十五个小时。”她哭了,“这些天 来,我拨过你的手机起码一万次了,键盘被我按烂掉了,我想总有一次我会拨进去。 你讨厌我吗?” 我声如蚊蚋,说:“不。” “你怕我爱上了你?” “不。” “我还有什么资格去爱一个人呢,一千年一万年,我的灵魂都将被刻上‘堕落 ’二字,我再期望什么了?一点也不期望什么。” “路还很长,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事,都应好好地走下去。”我想不出我说什 么最好,只有这么泛泛地说着。 “路?”她似在问我们之外的人,“阳光照过一个又一个山头,有的山头开满 了鲜花,有的山头依然寸草不生。 我沉默着,看了看天花板,看了看零乱的衣服。 她继续说:“认识你是我福分。我该感谢上苍对我的厚爱,给了我一份如此温 馨的回忆。我的生命还有什么呢,我打开我的园子,只有一株花一片绿叶,那是你 为我的种植的,这么多个日夜,我都在悄悄地注视着。我总要带走些什么,就是这 一株花,露珠还滚动在叶上,在晨曦中抖动着光芒。我常常看着它笑,虽然我的脸 上还落着泪花,可我的笑是真心的,我为这一份幸福高兴。 “那个晚上,我看到夜色很明亮,我心中有了预感。 “遇上你,是多么的平凡啊,当我敲下Enter ,明亮的夜色就带给了我不平凡。 “你是一个深潭,我是一条溪流,当我把我有限的清水流入你的深潭时,我感 到从未有过的舒畅。 “我又流下了泪水,我边流泪边想象着你在网络的另一头倾听我的故事。我这 算故事吗,我怕我带给你伤心。我多么希望,在那昏暗的酒楼,你的梦能无限地深 入啊。让我做一回你的情人吧,在梦中,在玻璃杯盛着的梦中,我的花朵盛开了。 我幸福地笑了,我幸福地哭了,梦啊,不要破碎吧,我在祈祷。 “我把那份回忆捧在掌心,用泪眼守护,一分一秒咀嚼着,我要把它好好地珍 藏在我的心中,在我有生之日,每时每刻都能在我的眼前盛开。就像我的嘴里含着 一颗糖,我舍不得用舌头不断地搅动,我要轻放在口腔的一个角落,不让它融化, 我要更长时间地拥有它。 “季节总要变换,风来了,我要走了。我倚在门上对着淡蓝淡蓝的在天空一遍 一遍地说,风来了,我要走了。 “我这片干枯苍白的花瓣一直等待着风,想不到,在天边云絮急速奔走之时, 我还拥有了一份温情。我又笑了,又落下了一粒一粒晶亮的泪珠,在风来之时,在 天边云絮被风吹动之时。 “原谅我吧,那么自私地认识你,却留下凋零的身影给你。 “我是多么想,你不要走啊,那怎么可能呢。送走你时,我又掉进了黑漆漆的 墓穴之中,墓口的那一线光亮还保留有你的笑容。那一夜,把你送上出租车,看着 你远去,我的心多痛啊,我为什么要把你送走呢。我像一个雪人,在风中融化。 “我看到了红地毯,火红火红,是我一生所不曾见过的美丽。你看到了吗,红 地毯上只有一只蝴蝶在漫飞。 “下起了雨,一切都将被洗净了,如果你被雨淋湿了,不要怪我吧,不要怪我 吧……” 咔的一声,电话挂断了,像古寺中的老钟突然被敲碎了。 我的心也被重重地敲了一锤,手一松,手机砰地一声落在地板上。我石像般呆 立着,脑子被无边的黑暗堵塞得快要四分五裂了。仅仅是呆立半分钟,我飞速穿上 衣服闪电一般冲出房门。大街上冷冷清清,根本看不到出租车,顾不得多想了,我 向夏日雪儿的别墅飞奔而去。我怕,就是这么迟了一步,那一对漆黑的眸子就永远 消失了,不管我是不是扮演了一个不该扮演的角色,我都必须挽救她的生命。 半路上遇见了一辆的士,被我拦下了。我向司机借了手机拨响夏日雪儿的电话, 果然如我所料,电话占线。我又拨她的手机,手机关机了。“快点!把油门踩最大 了!”我催促着司机。 车像一枚出膛的子弹呼啸前行。 迟了,迟了,一定迟了。我的心在不停地哆嗦。 夏日雪儿的房出透出一股粉红的亮光,极其明亮。“开门!开门!开门……” 我的双手铁锤般摞着厚重的铁门。静如止水的夜空洞地重复我制造的声音,除此之 外,只是浓重的夜色一波一波地翻涌。 司机和我一同想撞开门。可是,我们撞得全身的骨架快散了,瘫在地上一丝力 气也没有了,防盗铁门仍然纹丝不动。 后来,司机报警了。 几分钟后,警察来了,撬开了门。 屋子亮极了,所有的电灯都打开了。一只一只纸折的色彩斑斓的蝴蝶用细绳系 着悬在半空,像在扇动着翅膀不停地向远方飞翔。这多像天堂啊!所有的人都些发 呆。 我跑在前面。她的主房门没关,我还没跨进房门,就看到了她靠在床头,胸前 开着一朵红艳艳的鲜血凝成的花朵。她穿着裙子,裙摆散在床上,像一只巨大的蝴 蝶。她的娇美的脸微微地笑着,好像在做一个梦,梦中,她变成了一只蝴蝶,飞过 花丛,飞过树梢,飞进花园。我默默站立着,慢慢地走进了她的梦,我追赶着她, 追赶着这只飞进花园的蝴蝶。花园中找不到这只蝴蝶。蝴蝶呢?蝴蝶呢?我在花园 里跑来跑去。我可以肯定,蝴蝶没有被鸟儿或其它一类的飞禽捕食。蝴蝶哪里去了 呢,我想不明白啊!我在花丛中寻找,一朵花两朵花,十朵花二十朵花,天黑了, 我还是没发现那只蝴蝶。是不是蝴蝶把自己埋葬在那个花园了呢? 这是她梦中的故事,我却走不出这个故事了。 她走了,带着所有的梦幻走了。她走了,下了一场雨,我走在雨中,她在遥远 的地方对我说,不要怪我吧,不要怪我吧…… 第二天,在公安局,录完我的口供后,一个警察给了我一张粉红的信纸。看着 那纸上飞舞着的一只只蝴蝶,我的心又缩得紧紧的。 纸上写着几行短短的似诗非诗的文字。 小雪人 幸福地躺在雪地上 看看阳光 听听风的声音 虽然她要融化了 她却是那么的快乐 我摇摇头,把信纸还给他们,我没有告诉他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很累了,我想 去睡一觉。 11 我的心一直很乱,直到我在线上遇到了一个叫冰山主人的女孩,才有一些平静。 其实,冰山主人与我的谈话很平常。那是星期五晚上,我打开电脑发呆,十二点整, 她发来了一句话:“我看到你已经在网上五个小时了,你很多朋友吗?”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一个朋友也没有,不懂是不是该去找一个朋友。可 你却不理我,我不敢再去找了。” 又呆了一会,我在键盘上打了几个字送过去:“我心里难受。” “那你在发呆?” “是啊!” “我也常常在网上发呆,一呆就是五六个小时。” “为什么不去找一个网友聊聊呢?” “我也这么想,可我没动手做。” “冰山主人,你过得好吗?” “有好也有不好,我去想好的,回忆好的。你呢?” “不好!” “你也去想好的吧!这样,你会觉得快乐。 “真的吗?” “真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就像一个小孩,摔了一咬,他哭了,但转念一想, 妈妈又会煮一个鸡蛋安慰他,他又笑了。” 这就是快乐?我的思绪被她牵了一把。我说:“如果妈妈看到他的手都摔肿了, 很心疼,很伤心呢?” “这还不简单,妈妈就想孩子吃一堑长一智,经过这一次以后会懂得走路要小 心了,以后就可以放心了。” 真的很简单,没有道理的道理。 “你的爱好有什么?”她又问。 “好多好多,打篮球、打乒乓球、爬山、听歌。” “你乒乓球打得好吗?” “中等偏高。” “吹牛!如果叫你和孔令辉比一局,大约会多少比多少?” “16:21. 我只是怕他拉球,他拉球很凶。” “哈,吹破了吧。凭你,只会输6 个球?” “你不信?” “当然不信了。我以前打那么好,人家说我如果和邓亚萍比,最少19:21,而 别人问我,我却说,最多16:21. 就凭你?” “哈哈哈!你吹破的声音比我更响。”我竟然笑了。 “你也爱好吹牛?” “有吹那么一两句吧。” “不是吧,是剩那么一两句没吹吧。” 她那么随意地说着,毫不修饰,清淡极了,如同碧绿的草原,草是绿的,水是 清的,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彼此清清楚楚。我应该交个这样的朋友,能够清清松 松地把每一天生活下去。 “嗨,浪子先生,怎么不回话了?” “我在想,你一定长着个小小的嘴巴,嘴皮薄薄的,讲话速度很快,像放鞭炮 一样,还有呢,个子有些瘦,瘦到两手插腰时能像圆规。” “好啊,浪子先生,你这个坏蛋,居然说我这么多坏话。其它可以饶你,但用 词错误不能饶你,什么叫嘴皮?应说嘴唇。如果你再这么坏,我就说你脑袋像个梯 形窗框,嘴巴像个灶门口,叫声像母猪拉稀,走路像武大郎卖烧饼。你知道这是什 么吗?” “是什么?” “是你!” “是我?像吗?” “像,当然像罗。像只大青蛙。” “你耍我?” “谁叫你这么笨。” “我笨,笑话。我七岁时就比司马光聪明了。说给你听听吧冰山主人,我七岁 那年破了个案。妈妈烤了一只大公鸡,放在厨房时被偷吃得只剩下头和屁股。姐姐 说是我吃的,弟弟说是姐姐吃的,妈妈说是弟弟吃的。我们谁都不承认。” “后来呢?” “后来我闻了姐姐的嘴,没有烤鸡的香味。” “你羞不羞,姐姐的嘴都最敢‘吻’。” “你别狗嘴里吐不象牙。我又摸了弟弟的手,一点油也没有。我就说,一定另 有其人,明天晚上我就叫他现形,但是必须把鸡头和鸡屁股留下,等抓到真偷时再 奉还。” “你不是想着独占剩余的烤鸡吧。” “你别污辱我。第二天,我用纸做了一只烤鸡,涂上颜料,把真烤鸡的鸡头和 鸡屁股安上,用盘子装着,再倒上香料,放在厨房,然后和姐姐弟弟躲在屋门角。 三更时刻,真偷来了?” “胡说!他是谁?” “他嘛,尖尖头薄薄嘴,苗条身材乌亮黑发,穿着时髦的燕尾裙。” “真的?” “真的,而且像你?” “屁!我又不是偷儿?” “你是狐狸精。” “你──” “哈哈哈!” “浪子先生,如果有一天让我遇上你,我会揍你。” “上天保佑,千万别让我遇上你了。能告诉我你几岁了?” “为什么问这个?想泡?没那么容易。” “我觉得你像个中学生。” “中学生,笑破了肚吧。我999 岁了。” “比你爸妈还大?” “我只在你面前是999 岁,不行吗?” “只在我面前,当然行了,非常行。你知道一首叫《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歌 吗?” “当然知道了。” “那你就是说,你要在我面前盛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这么浪漫啊。其实,要 追我也不必这样,这么花钱,送一朵花两朵花三朵花就可以了。” “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们聊了很长时间,而且我们还约了天天晚上线上交锋,看谁是最终的胜者。 我喜欢研究人家的名字,这会儿,我又想钻研“冰山主人”这网名。我想着,高高 的冰山上人迹罕见,目之所及全是银装素裹。像武侠小说里常描绘的那样,在一个 神秘的山谷中,有一座冰屋,门是冰的,桌是冰的,椅是冰的,有可能,连灶都是 冰的,一个玉树临风的侠女天天倚在屋门口,欣赏着冰山上美丽的景色。我这人就 是这样,无论什么,真动脑筋去想她的时候,都要把她美化,而且是极致的美化。 12 线上偶尔看到肖潇,但一闪又不见了。她还在找我,找那个叫天涯歌手的网友。 而我,丢下了天涯歌手留在网上的一切资料。我可以想到邮箱里一定有肖潇发 来的信,她在惶惑之中,为会么天涯歌手就这么走了呢,其实,还有很多话没说呀。 她哪知道,这只是一出戏。 漫不经心地踏入网络,没想到生活让网络全部改变了。所有的感情全倾注到这 个似乎并不存在的世界,包括欺骗,包括真爱。总有一天,网络会带给我什么呢, 会把我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在网络上实现吗?这会不会变成一个虚设在黑夜的传说 的呢?我在彷徨中期待,在期待中困惑,我好像变成了一个个微小的电子数字,在 网络上东看看西瞧瞧,甚至从这头跑到那头,看着每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盯着荧屏 在希冀着。一个一个异常美丽的梦在网上破碎之后,又会有了更多更美丽的梦,梦 连着梦,是不是,再多的梦终究只是在网上飘零而去。 陈琳在广州打电话给我,说她被骗了,骗走了感情骗走了金钱。她只好又重新 堕落,然后,继续在网上寻梦,这一次,他想找个西藏的网友,那么边远的地方的 人总会可靠吧。她说,如果真有一天在西藏生活下来了,就再也不想踏出西藏半步 了,让曾经的一切噩梦见鬼去吧。 秋天刚刚到来,我又给自己申请了一个OICQ,网名叫布衣仙人。他的任务又是 和肖潇聊天,到最后又是悄然别去,他完成任务的时间大约是二到三个月。难以在 肖潇在线时套住她,而我知道她的电子邮箱,所以,我以布衣仙人的名义给她发了 一封E-mail. 未知名的朋友: 你好!今天,几个朝夕相处的朋友都出国了,从长乐机场回来的路上,我的脑 中一直闪烁着我们一起生活着的一幅幅快乐的画面,我们曾对酒当歌,豪言未来, 激扬人生,我们把多少的欢声笑语留在这个城市啊,而今天,却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 在我们一起走过的这么多个年头,留下太多太多的笔墨,看着城市中穿梭的车 辆,看着行色匆匆的一个个淘金者,我不能不走进幽深的回忆。 坚像他的名字一样,坚强无比,却在爱情花下落泪,今天,他离开了,他带走 了他刻骨铭心的爱了吗? 月的名字就有些风花雪月的色彩,在爱情的风暴中,她曾长跪在明月之下苦苦 祈求,愿苍天不要捉弄她了,把爱情奉还给她吧,今天,她也离开了,她的心存有 一丝温情吗? 龙是个最乐观的男子了,他说他永远是条腾空而飞的龙,我最不能忘记就是龙 的爱情。龙爱上一个农家女子,按理说女子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不会跟她。可是, 那农家女子的家族是个迷信家族,说龙的相貌会克妻。龙带上女子,可女子的家人 带了百八十人马抢回了她。龙全身缚上炸药,来到了女子的家中,在千把人围裹中 带走了女子。去年,女子突然不告而别,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那些日子,龙变 成了一条冬眠中的小蛇,终日躺在洞穴中苦思。今天,龙也走了,在悬梯上,我看 到了龙频频回头,她心爱的女子如今流落何方呢,他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爱情要让我们如此憔悴呢? 我们没做错什么啊? 就算走过了这一生,我们也找不到答案。 寂寞之中,我随便输入地址发出这封E-mail了。不知道收到信的是男是女是大 人是小孩,如果你认为我是个神经病,就删掉这封信吧,就当没看到它。 打扰了,真对不起! 布衣仙人 在一个人处于孤独无助时,同命相怜将会激荡起许多语言。这封信,一定会给 肖潇一些思索,她一定会有诉说与倾听的冲动。 但我这么做对得起她吗?我让她饱受折磨,企图让她破开迷雾重回我的怀抱, 会实现吗? 我的目的是高尚的,我爱她没罪。我只能这么不断地给自己寻找借口。 三天后,我打开新邮箱,想再发一封E-mail给肖潇,却看到她的来信。 布衣仙人: 你好!刚刚看了你的信。和你一样,我也是这个城市里一个孤独的人。和你的 朋友一样,我也承受着爱情带来的苦痛。 每一天,望着窗外单调的景物,我灰色的心情更添几分苍凉。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伤了最爱的人心,我怕他这辈子因我活得不好。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想到了死亡,即便此刻,这个念头还滞留在我的心中。 死亡是个句号,写上这个句号,该与不该,对与不对,就全部被擦掉了。那么,也 就不存在白天和黑夜了,也就不存在痛苦与欢乐了,一生就如同一朵花的凋谢,无 声无息地消失。可是,死亡太自私了,我把自己解脱了,我却把父母扯下水,让他 们这辈子在潮湿阴暗中苍老枯干,还有我爱的人,如果他知道我离开了这个世界, 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打击啊! 一天天,我都在咬着牙挺着,我希望会挺得过去,我更希望我会在苦难中寻找 到光明。我希望,我的光明中有他,那个我最爱的人,我又怕,我的光明中真的有 他。 花千开年 十指按在键盘上,我又开始给她写信。 我要编造一个个引起她深思的故事,我要用这一个个故事去点拨她。她的痛苦 将在我的语言中升级,我只能暗中抓着她的手,期待她坚强地挺过去。 因为爱你,因为爱你啊!我爬到屋顶疯狂地吼叫。 一只只雪白的鸟儿在我的头顶盘桓,一声声鸣叫那么悠远。我还是那么孤单还 是那么渺小地坐在屋顶的隔热板上,两行热泪在我的脸上滚落,跌入我的心口。我 站起来,扫视着高楼大厦,像扫视着一个个巨大的佛像,他们都是冷眼相对,不给 我任何的援助。 我只好又坐下,撕开喉咙喊着。因为爱你,因为爱你啊! 给我理由吧,我这么做只因为爱你。 13 冰山主人一见我上线,就说:“你真没水平,取的网名也跟别人相同?” “世界上浪子很多,可浪子先生就我一人。” “我说浪子先生啊,你为何不查查呢,浙江也有个浪子先生。” “有这回事,骗人你是冰山乞丐。” 在我输入浪子先生四字查询的半秒后,荧屏就跳出了一个浪子先生。真是浙江 的,我有些失落,这世上千名万名,为何偏偏和我同名。 “是吗,尊敬的浪子先生,你的水平是不是差了一些。” “你不要得意太早。”我心生诡计,边聊边注册以冰山主人为网名的新号码。 一口气,我注册了十个,且让他们分布在全国各地。然后,我说:“冰山主人,我 顺便也查了查你的网名,哎呀,原来水平太高了,全国居然有十个人同名,哦,加 上你,十一个。我真为你感到惋惜。节哀顺变吧小妹妹。” 我的玩笑是不是开大了,冰山主人不回话了。一直不回话。半个小时过去了, 我起码发了五十句话过去,她还是无动于衷。 这个晚上我唱独幕局一直唱到十二点。累了,就想打开信箱看看,居然见到了 冰山主人给我发的E-mail,一共三十封。 第一封:如果我的手上有999 枚炸弹,我要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塞进你的嘴里, 看你的嘴贫不贫。 第二封:总有一天,我会买999 条毒蛇寄过去,让它们咬你的手,一条咬一口, 把你的手连骨头都吞掉。 第三封:福州街上有999 个乞丐,哪一天你起床时,你就会发现他们都在你的 门口排队要饭吃。 第四封:鼓山上有999 只乌鸦,每个晚上月落之时,它们都将停在你的窗前, 每只都要对着你叫999 声。 第五封:等下雨了,天上会有999 道闪电,每一道都要把坐在电脑前人模狗样 的你击得变成发霉的面粉。 看完三十封信,我的头有些大了。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于是又发几句话给她, 但线上的她始终保持沉默。难道她还在写这些诅咒我的信。我又点击了一下Outlook 的发送接收键。老天啊,这一次有五十封。 第三十一封:月亮升起时,有999 个巫婆在桂花树下做法事,要念999 个咒语, 把你送到第999 层地狱。 地狱还有999 层,我倒是第一次听说,我反而被弄笑了。心想,你写吧,我倒 要看看你会写多少个999. 第三十二封:有999 个猪头脸大嘴巴的胖女人围住你,要你给999 个吻,要你 生999 个猪头脸大嘴巴的胖儿子。 我笑出了声,亏她会想得出来。 第三十三封:你到地狱后要接受999 次投胎,第一次变成一只大笨狗,被人打 了999 棍后残死;第二次是变成一只老黄牛,连续耕作999 天后累死在地里,还得 被宰了分给999 人吃;第三次是变成一只母鸡,被999 只公鸡围堵,不得不跳进湖 里自杀;第四次是变成一棵枫树,被人剥了999 块皮后干枯而死;第四次是变成一 个老式电冰箱,由于样子难看,被一个妖冶的女人摞了999 锤后变成一堆废物倒进 了垃圾堆;第五次是变成一只猫,被999 只老鼠抓住后吞下999 包鼠药,死后发臭 999 天。总之,经过每一次投胎之后,你的身子都变黑了,到最后一次,你已变成 一个黑炭一样的鬼魂,阎王决定把定投胎人间做个烧饭的身高只有999 毫米的丑女 人,你听了之后,走了999 步,就变成了一块石头,黑不溜秋的,被一个小鬼搬来 放在走进阎罗大殿的台阶上。阎王说,就让你在那儿被人踩999 年后再投胎,投个 卖花郎给你,天天挑着999 朵玫瑰,你一定会满意了。 我笑得更大声了,这个冰山主人啊,是个存心来捉弄我的辣女人。 我没去看时钟,也没想到底看完第999 封信时已经是哪一天的几点了。当我在 想她还有什么鬼花招时,她说:“你去榕树下看一篇文章吧,如果有一个字一个字 看完,我的999 封降妖信就暂就不发挥威力,否则,我是救不了你了。”然后她给 了我文章的ID便下线了。 文章名为《古榕旧梦》,作者是荷儿。 第一梦 往事随风 风的出现是在很多年以后,他经常戴着一副宽大的黑边眼镜。风说,我们早就 相识了。 是吗?我实在记不起。 风说,你记得一棵榕树吧,很古老的榕树? 他怎么知道我的心中一直有一棵榕树,那是个始终无法破解的谜。 榕树啊,古老的榕树啊!风深度近视的眼睛一直在镜片后注视着我。那个时候, 我很怕风这么注视着我。 我没告诉风有关古榕的谜。 那是棵我从没见过的古榕,我的文笔不错,还常在报刊发表些小文章,可我自 叹功底不够,目前还无法描述这棵巨大的浓绿的古榕。 那是个画面,像水彩,色泽鲜明。我站在古榕下,蓝色的衣服蓝色的裤子。 风说过,他最喜欢我穿这套衣服,那无拘的蓝色像天山上的湖水,给了他幽远 的梦境。 当时有一股风,很猛,把我的衣服吹得鼓鼓的。这么猛的风当然是因为火的燃 起。我在风中云一样飘向火。 就是这个画面,我觉得它在折磨我。 风说,你记起古榕了? 我继续在江边的草地上行走,像是听见了他的话,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 风说,你说话呀,你真忘了,我们天天在古榕下捉迷藏。 我只知道那个画面,不知道为什么会有火,不知我为什么飘向火,更没有捉迷 藏的事。可风偏偏说有。风说他还亲过我,我的嘴很香。风说,我刮了他一耳光后, 就告诉他,长大了一定嫁给她。风说,然后,他就抱着我,亲个不停。 我说,风啊,你是不是个幻想狂? 风说,你怎么都记不起,你不能这么说忘了就忘了啊,你知道我是多爱你吗? 从那以后,我从不正眼看别的女孩子了。 我说,风啊,没有的事,你为何信口胡编。 风说,我没有胡编,我真的没有胡编,我如果胡编就让我的嘴烂掉,变成一个 没嘴的人。说着说着,风哭了。 我看着风摇着头。我说,随你吧,风,只是往事,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第二梦 春色如画 有关风,棠曾问过我。 棠说,那个风是个记者吗?我说,是啊,听说是。 堂说,是个记者怎么那么不稳重。棠问过我两次,都是做爱之后。 床头的灯光很暗,棠懒懒的,说话的语气轻缓。我没有过多的回答,我想,风 不会无缘无故地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我,搂着我怎么也不放手。是因为风登陆过我的 个人主页,看过我编造的一些爱情故事?不是,那些爱情故事很生涩,看不出有什 么真实的因素,风不会喜欢。 风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棠有心无心地说,风是个情种。 我说,你不是吃醋了吧,没什么意义的醋吃了也没味。 棠说,我不是那意思,你没看见风很有风度吗? 我说,我没感觉到。 堂说,风的眼睛很古怪。 风的眼睛当然古怪,风的眼睛有一个天空呢。我还知道天空下有棵巨大的古榕。 风真正的魅力不在于他的风度,而是在于他的眼睛。 山野姹紫嫣红的花朵把春天点缀得五彩缤纷,远处海面上帆影点点。棠从背后 兜住我,漫不经心地说,春天一年比一年来得美丽。棠有些诗人的气质,他对大自 然有着深刻的领悟,我喜欢在他宽大的怀抱中倾听春天的呢喃。 棠的背有些驼了,每每抚摸着他的背,我的心总有些痛。 棠的背是因我而驼。棠说,他不能委屈了我。棠拼命地工作拼命地赚钱,买了 房子他还想买车。棠说,等买了车我们结婚吧。我的眼中含着热泪,棠啊,你要爱 惜你的身体啊。 棠总是用他瘦瘦的手为我揩去泪水。棠下班后,总是和我在一起,他说,陪我 一生。 每一年春天登山看海,是我们爱情的习惯。更是棠的期待。棠一年又一年都在 盘算着,哪一天可以买车了。 风的眼睛有些迷离,他看不到春天这么美。他总是在城市的树阴下奇怪地走来 走去,他说没有找到往事他是不会去春天的景色中流连。 风啊,你为何这么固执?想着风,我的心中有股莫名的恐慌。 风啊,你是哪一天来到这个城市呢?你为什么要来到这个城市呢? 风说,他本来就是这个城市的人,一直都是这个城市的人。我不信,我觉如果 是真的,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至少不是这辈子的事。风走近我,我后退, 风继续走近。我说,我要回去了。风呆住了。 你在想什么?棠问。 哦,我没想什么,只是春风还有些冷。我说。 你看,春天的绿是涌动的绿,绿得格外活跃,没有哪个季节更能凸现春天的生 命力了,春天是一切的开始啊,一定要美丽。 春天真好!我说。 春色如画啊!棠感叹道。 第三梦 此处无岸 你怎么上网闲聊了?棠问我时有些不悦。 只是觉得好玩。我答。 棠问,网友都是些什么人物呢? 我答,我东征西讨,就算刚聊过也忘了。 我没有告诉棠,一个叫风的男子整天在网上找我。风这人奇怪,线上上百万人, 为何偏要找我聊呢?真是想找个女朋友,也找错了对象了。风问十问,我仅回答一 句。 风说,他认识我。 这怎么可能呢。我不回话,我想去看看榕树下每周精选。 风说,他要见我。我一笑置之。 风说,你会后悔。 风说,他有一张我的照片。 有我的照片?风一定骗我。风为什么要骗我呢?风有些让人捉摸不透。除了棠, 这世上没人有我的照片了。风接着说,你会后悔。 公园里,栀子花一片白茫茫,一对对情侣在喁喁低语。我说,把照片给我看看。 风说,以后再看吧。 可恶的风。我想骂。 风说,你骂吧,好好骂吧,只要你觉得高兴可以骂。 风就是这样,你真想骂他却没得骂。我当时并没想到,这次见面会带来一个结 局。怪谁呢?我们还是谁也不怪吧。来到世上已属不易,活得轻松一些吧。可是, 风怎么能说有我的照片呢,害我后来还是问个不停。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见到这张 照片,许久以后,我想,或许风真有一张我的照片,只不过这张照片不是放在口袋 里,不是放在抽屉里。 说了几句话,风要走了。 我真想哭。见了面就是这样吗,你这千刀万剐的风啊。可这就是风,他有他的 生人观点,他没有在心里装下容器,他把他能有的一切都放在风中,像风一样飘着。 风说,他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什么就这样说走就走吗? 风说,书才翻到这一页,只能等待。 接下去还会上演什么呢?我当然不知道。我想追上去一把拉住他,我的脚迈不 动,难道我还在湖中的小船上,难道这里找不到停泊的岸? 第四梦 冬日雪飞 夜里下了几粒雨,还有雷声。棠睡得很香,我却失眠了。 我想,世上怎么会有风这样的人呢? 风说,他要带我去看一看那棵古榕,就在他家门口。我摇摇头,我害怕脑中模 模糊糊的东西有一天真的在现实中鲜活了。 风说,去吧。 我没去,可我很清楚,总有一天我得去。 风拉着我的手时很用力。风说,你是风筝,你的手是风筝的线,我在拉着线。 风啊,你不要随便比喻好不好?我看着风,眼里的泪水不知怎的就流出来了。 风没有像棠一样伸手为我揩去泪水,他在看着我流泪,看我的泪水一滴滴滑下 脸庞,他在我的泪水中思索着。风要等我流了多少泪水才会罢休呢? 风啊,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风用舌头舔着我的泪水,痒痒的。 我笑了。 风却没笑,那么专注。他不为讨女人欢心,他只是像风,没有去计划未来。 棠的身子弯曲了几下,醒了过来。你睡不着啊?棠倦倦地问。 我被雷声惊醒了,今晚的雷声特大。我小声地说。 棠把我抱得很紧,说,都怪我睡得这么死,没有好好地关心着你。我知道你很 怕雷声,以后我要把窗户弄紧一些,不让雷声惊了你。 我其实不怕雷声。很久以前,也是在夜里醒来,也是这么骗棠,他就认为我很 怕雷声了。雷声有什么不好,雷声响过,梦就要醒来。 棠问,你在想什么呢? 棠经常这么问我,我也经常想,你不懂我想什么,就不要问我,可我没这么说。 我答,我没想什么,夜很黑啊。 夜当然很黑,除了夜,还有什么更黑呢?这才是我所想的,虽然这个内容很空 洞,它却是真实在我的脑中走动。我感觉到了黑,却不敢寻到黑的根源。 睡吧。棠说,不要想了。 风这时睡着了吗?风说,不管哪个夜晚,只要我醒了过来,他都知道。风尽是 胡说八道,可风问我,会有一个晚上,你失眠了,你说你害怕雷声?风啊,你别这 么问我了,让我安静一些吧。 风一定戴着他宽大的黑边近视镜注视着黑夜。风的心中有一面闪闪的镜子,经 常四处照射,还照到了我的眼上。我说,风,收敛一些吧,这个城市是有规律的, 不容许你这么做。风笑了,就笑一下。风极少笑。我认为风不会笑,但他从不说自 己会不会笑,他就是像风一样,永远捉摸不定。 我到过北方,漫天的飞雪是那么飘飘扬扬,那是季节的使然。我不禁想,风的 到来是一种必然。 这到底是不是个故事,结束了没有呢。躺在床上,我还在想着这四个梦,我想 为他们想象一个结局,可我却想象不到,哪怕一个很简单的结局也想不出来,真是 奇怪。 14 “布衣仙人,你知道一个叫天涯歌手的网客吗?” “不知道。你们聊过?”当肖潇发来这句话时,我的手指非常沉重。 “算了,怎么说呢。我是个讨厌的人吧,谁叫我那么无情无义呢?” “不要自责了。” “你说,我还有可能跟他在一起吗?除开有奇迹。” “继续等待吧。”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我觉得一天比一天痛苦,如果没有你跟我说说话,我真 不知还会不会活在世上,我多想打个电话给东啊,可我不敢。我不能打,千万不能 打,我要给自己铁了心。这么坚持着是世上最难的事,愿上天能安排我度过难关。” “爱是个千古话题,它不仅仅是故事,甚至,它是一个人的命。” “是啊,爱是一个人的命。我试图忘记爱,我发现那是放下自己的生命。” 我总是犹豫着把话发给肖潇,我多么想换种身份好好地开导她,让她忘记曾有 的爱啊,可我不愿,我不想失去她,只要我按照计划实施,明年的春天,或许就是 我们的团圆之日了。在爱情和迷信之中,她会有个解决,爱终究会战胜迷信。我一 定要坚持住,不管哪一刻内心又在厉声训斥自己的卑鄙。我要再次告诉自己,我的 目的是高尚的,我只为拥有神圣的爱,我会用一生的爱抚慰她的伤口。 肖潇经常和我化名的布衣仙人谈心,虽然我总是悄悄地渗入我主观的思想,使 她活得一步比一步艰难。 秋天还没结束,我又让布衣仙人留下了一封信,悄悄地不见了。 花开千年: 真对不起,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了。也是在网上我所留给你的最后的文字 了。 你是个善良的女子,我希望你过得幸福。爱情与迷信的战争,任何一个爱过的 人都明白该怎么选择。而我,也是这么认为,所以,我的思想只会给你增加更多的 心理负担。 我一直想给你一些安慰,让你早日走出爱情的深夜。我却一直在帮倒忙,我真 感到对不起你,不管如何,生命是最宝贵的,你一定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让我下此决定的是昨晚上的一个糟糕透顶的梦。梦大致是这样的: 有几个人把我押到一个山谷,山谷阴惨惨的,站着好多人,服装都非常古怪。 坐在中间的一个头目说,现在,我们来进行一个有关爱情的审判。下跪此人,口是 心非,教唆一女子为迷信舍弃真爱,按照有关刑法给予重责八十大板,以期悔改。 如果那女子有和她心爱的人重归于好,可免你死罪,否则,狗头铡切你的狗头。 屁股还没挨到打我就醒了过来。当然,这是一个绝对虚无的梦,可是,爱是你 的,你有你的难题,我不能信口胡诌让你是非难定。 好好把握吧。如果一个人具备了善良和勇敢,我看世上不会没有欢乐! 祝你心想事成! 布衣仙人 15 春天来临前,我已经又用阳光天使和无梦男人两个网名与肖潇周旋,并且也都 是出色地完成任务后离开。就算是钢铁铸就的保垒也禁不起如此攻击,何况是个人, 是个软弱的女人。我想,时机该成熟了。 是不是先打个电话给肖潇呢?在无梦男人与肖潇断开联系后的不久,我想了一 个晚上。不是!应该制造一个浪漫的氛围,让她像室内萎蔫的花草见到阳光突然复 活一样。 第二天,我故意带了个文件夹,像实地进行广告设计一样,我准备在肖潇家附 近出现。太阳很亮,白玉兰花香四处飘浮,是个好天气,预示着一个惊心动魄的时 刻的到来。我的心跳得很快,而且很响,害我走路都得放慢脚步。 365 个昼夜,为你痴为你狂,今天,爱情的甘露将重新降临到我们的身上,是 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啊。 我站在肖潇家对面的马路上,等待着肖潇的出现。一个上午过去了,并没有肖 潇的身影。正当我异常着急之时,肖潇的父亲从房里疯了般跑出来。怎么啦,我有 些奇怪。肖潇的父亲竟然摔了一跤,满脸是血。我赶紧跑了过去,扶住他。 “我的女儿啊,我的女儿啊……”他的嘴里一直不这地念着。 “肖伯伯,出了什么事?”我的心悬了起来。 “肖潇出事了,快,快,去乌龙江大桥,快,听见没有。” “好!好!好!”我感到眼前很黑,伸手拦了一辆的士,扶着他上了车。 他一路上都在疯疯颠颠地喊着:“肖潇啊,我的女儿啊,你不要吓我,肖潇啊 ……” 我软软地靠在椅上,我不愿相信事实,但我好像看到了事实。肖潇出事了,出 了大事了。泪水一颗一颗慢慢地从我的眼角滚出。肖潇啊,不要,不要,你不会出 事,你不要出事,我们就要在一起了,你怎么要出事呢? 江边的沙地上,肖潇松松地躺着。江水把她的身子充大,她的脸已经变形了, 她的眼还睁着,空洞无物。 肖潇的父亲在地上翻滚着,许多人按住他。 我跪在肖潇潇的身前。 我想大声大声地哭,可我哭不出声。泪水滂沱而下,身边的事物渐渐地模糊了。 为什么选择这条路呢,为什么啊?爱人与亲人,你做不出选择,你把勇敢给了生命 的消失。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是我害了你啊,肖潇,可是现在说什么没用了! 来了车,来了人,搬走肖潇的尸体。肖潇的眼还是睁着,她至死还不明白,是 世上最卑鄙最无耻最让她爱的人害了她,把一个又一个痛苦垒在她脆弱的心坎。最 终,她承载不了了,她选择了最理想的方式。 肖潇,你真这么走了么,让我跟着你一起走吧,我不能让你孤孤单单地一个人 行走。 肖潇,肖潇…… 肖潇不见了,被抬进了车,车门关上了。 肖潇,等等我…… 我转身,像一只大雁飞向滚滚的江水。我感到无限的光明,生着,我欠了她太 多,死后,让我照顾她吧,我再不让她有痛苦了。 江水吞噬了我。 肖潇在远处流着泪,她并没有等我。 当我从病房走出,整个世界都凝固了,没有了声音,没有了色彩。我这样的人 还救什么呢,让我在乌龙江追随肖潇而去不是更好吗?我却活着,还站在医院的门 口。 大街上人很多,我像一个幽魂,在人群中飘荡。 肖潇说,一千年一万年以前,她是一个背着长剑身着青衣的侠女,我是一个骑 着汗血宝马驰骋纵横的少年英雄,我们如风扬尘,豪气满天,潇潇洒洒把人生书写, 我们约好来生来世,一千年一万年之后,依然是一对羡煞众生的情侣,指遥遥日月 为诗,唱万水千山为歌。我看着她,想不出最好的话语了,我就拉着她满山疯跑, 我只能这么表达爱情。肖潇总是咯咯地笑着,说我们早就约了,不管哪一生哪一世, 我们都要相爱到老。 肖潇走了,是走了。我回头望望密密匝匝的人群,是没有肖潇的身影。肖潇总 是要拉着我的手,她怕不小心找不到我了,她说,她是一只红红的鲤鱼,我是湖里 的水,没有我,她就活不了。 肖潇,你去哪儿了?我又回头。我是不可能找到肖潇了,是我把她送往一个不 该去的地方。她是多么孤单啊,流着泪离去,从此以后,她要承受多少漫漫长夜啊! 我们的约定都飘逝了,如雨无色如风无影。她曾为我梳着杂乱的头发,告诉我 只要她来照顾我;她曾为我煮过可口的饭菜,告诉我只准吃她做的菜;她曾为我买 合身的衬衣,告诉我只能穿她买的衣服。到如今,我只能如同个老头子形单影只机 械地活着。 我一直在长街上走着,走了很久。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后来我登上楼梯,打开自家的门。屋里黑漆漆的,我打 开灯时,看到了灯光中似有泪水滴落,而沙发好像也在默默地哭泣,连窗帘也在幽 幽地看着我。我又打开了书房,书本散落四处,像凋谢的花儿。只有墙角的电脑, 那么阴险地笑着。 我偷偷地找到一个啤酒瓶,用尽所有的力气把显示器击碎。我不能解恨,我抱 起了主机,举到头顶,然后摔在地板上,声音沉闷。我还是不能解恨,我用脚踢, 用手打。 我累了,就躺在地板上。 肖潇,你还会回来吗?我拿起身边的电话,却没有要按的号码。有没有一个号 码,能让远方的她听到我的声音呢。如果她还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那该多好啊! 如果看不见她,就让我听听她的声音吧!如果听不见她的话语,就让我听听她的呼 息,多少个夜晚,我就是听着她的呼息入眠啊! 她会在窗外吗?或许她会最后一次来看我。 我爬起来,打开窗。 靠在窗上,我等待着她的到来。肖潇到来时总是轻手轻脚,然后突然在我的耳 边大吼一声,她哪知道,我早已发觉了她的到来,只是不说,只是让她高兴。偶然, 在她蹑手蹑脚时,我会突然转身对着她大吼一声,把她吓哭了。今天,如果她偷偷 地来到,我一定让她吼,让她胜利。 她不会来了,就算我愿意让她吼一次,愿意装着吓得脸如土色的样子让她欢喜 不尽,她也不会来了。 肖潇,我真想看看你,就算是最后一次,你来吧。我捧出了相集,一张一张端 详着,泪水也嘀嗒嘀嗒地掉着。我说,她抡着拳头打我的那张拍得最为精彩。她说, 为什么,而且那么泼。我说,你没看见吧,你把拳头举得老高,但你却是一点儿也 舍不得打我。她伏在我的肩膀上,不住地抽着鼻子说,她那么爱我,怎么舍得打我 呢? 她走了,真的走了!那条不归路却是我在网络上砌的。 16 好几个月后的一个清晨,我洗漱完毕梳理着头发时,发现黑发丛中竟然隐隐地 有着多根白发。老了。我说了一句。看到镜中的我瘦削的脸上落下了两滴泪水。 花总要谢,人总要老。这是大自然千古不变的规律,我的苍老又有什么大惊小 怪呢?我该早点老了,早点去找肖潇。我会找得到肖潇吗?肖潇会原谅我吗?再想 在心中问什么时,又发现,镜中的我一张脸是那么苍白,好像我这人早就没在世上 了。 上班时,接到了个电话。号码有些熟,一时记不起这是谁的电话。 是个女的,声音很悦耳。 “浪子先生吗?” “是啊。你是?” “我是冰山主人。太长时间没有你的消息了,我真担心。” “谢谢你的关心。是发生了很多事,但都已经过去了。” “想起来,生活总是像梦,该走的我们是不可能挽留得住。浪子先生,你能不 能再上线?” “上线?” “晚上,好吗?” 对方放下了话筒,我还长久地呆立着。有关网络,已经离我的生活很远了。 是不是上线?我想了一天,直到下班后走在大街上,我还在苦想。近十点,我 叫了一辆的士,想回家。这时,手机又响了,又是冰山主人的打的。 她一直沉默。我也一直沉默。 线上,她说:“如果能把你的痛苦给我分担就好了。” “你过得好吗?”我问。 “让我能够用多少字形容呢?”她反问。 “尽可能少吧。” “那就一个字‘好’。” “我真羡慕你。” “经历了那么多事,你有没有去想,对于生活,对于爱情,我们只能宽待,不 能苛求,只能承受,不能抱怨,只能前进,不能回头。所以,你应该重新为每一天 涂上色彩,不去在意它会不会美丽,而去扩展它的色彩,直到让自己认为,这是自 己的新的每一天,还是有色彩,还是在变化,还是有生机。” 我在倾听着,极少发言。我也没去思考,我觉得让脑子空白会比较轻松,而且 我的脑子变得松垮了,禁不起思考。 “浪子先生,你喜欢散步吗?当你心情非常不好的时候,可以一个人去走走。 就那样走着,什么也不想,让清新的风吹着你的脸。” “浪子先生,如果你觉得心中的郁闷无法排遣,而你又不想与朋友倾诉,你可 以做一个孤独的人,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像悬崖上的巨松,那么突兀,还有什 么可怕呢,管它下方是深涧,管它冰雪如刀。” “浪子先生,不以成败得失论人生,拥有过就是幸福。” “浪子先生,天不可能永远是晴的,下雨了是必然,要不,淤积在心头的爱恨 就让雨水冲掉吧。” “浪子先生,不必强求自己这一刻要笑对人生,如果一定要哭,可以放开一切 尽情地哭,哭过之后就轻松了。” 我猜不出冰山主人的人生是一幅什么样的画,也无法说得清她所说的是不是道 理,起码,她的话给了我生活的勇气,就是一个信念,必须好好地活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下班后常到网吧坐上一半个小时,倾听着冰山主人对生活的 描述。渐渐地,我的倾听与她的描述变成了一种规律,彼此间有一份默契。有时, 她会打电话给我,声音总是那么悦耳。 我形容过她的长相。 她说:“你认为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说:“披肩的长发,这样的女人总是擅于冷静地剖析事理。” “还有呢?” “苹果脸,因为有所作为的女人脸蛋都较圆,或者偏于方形。当然,你的脸蛋 一定长得非常秀丽,所以,一定是圆的。” “还有呢?” “身材嘛,中等偏胖。你不会很高,高的女人总是招风,语言中就充斥了过多 的风花雪月。你不会矮,矮的女人说话不是小声就是大声,小声是因为个子小的连 锁因素,大声是因为想显示自己,不让自己因为矮小被忽略。” “还有呢?” “不会丰满。” “屁!” “不信?丰满的女人分两种。一种因为丰满自负,一种因为丰满自卑。自负是 得意于自己的高回头率的身材,觉得自己了不起,不把他人放在眼里。自卑是痛恨 自身有的地方招人显眼到极致,变成了淫邪的目光与污秽的语言的落脚点。你不自 负也不自卑,所以你不丰满。” “浪子先生,那你的长相呢?” 我本想要她猜,想想万一她反咬一口,把我丑化了有伤风雅,于是便自我形容。 “我的个子高大。” “骗人!” “高大的男人才会讨女人喜欢。因为你喜欢我,所以我就高大。” “谁喜欢你!” “我的脸蛋英俊。” “乱讲!” “英俊的男人没必要在网上找女人聊天。而我在网上除了你就没有第二个网友 了,所以我不是上网找女人,所以我就英俊。” “自吹自擂。” “我的发型飘逸。” “鬼相信!” “我是六四分头,发黑而有弹性,略卷而不老外。这样的男人总是让长发遮住 了一只眼睛,看事物只剩下一只眼睛。就像瞎子耳朵灵,聋子眼睛亮,一只眼睛的 性能往往超越了两只眼睛。因为我能够透过网络知道你是个多情漂亮的好女人,所 以,我只有用一只眼睛看,所以我就是六四分头,就发黑而有弹性,略卷而不老外。” “你呀,我信就是了。高兴了吧?” “高兴,当然高兴罗。见见你可以吗?” 冰山主人突然不语了。不语就不语,我说:“我知道你在哪儿打的电话,第一 次接电话时,我就觉得这个号码很熟,后来才记起了是五里亭的一个IC卡电话。有 一次,我手机坏了,不能接收,我恰好走到那个电话亭,我就摘下话筒一直拨自己 的手机,试一试是不是会通。一会弄弄手机,一会打打电话,弄了半个小时还是不 行。回到家里一看,手机行了,未接电话竟然有五十次,因此就对这个号码特别熟 悉了。” 她还是不语。 我又说:“晚上见面行不行,我去那个电话亭等你。” 她仍然不语。 我又说:“我有办法见到你,我躲在那附近,看谁在那个电话亭打电话,恰好 我的手机响起,又是那个号码,不就逮住你了。况且,你那么漂亮,我怎能不认得 呢?” 她依旧不语。 挺长时间了,她说:“我要下线了。” 没等我把回话发过去,她已经下线了。 17 或许只是为了好奇,我到了五里亭,并守在那个IC卡电话亭附近。晚上七点, 一般来说冰山主人是会打电话给我,可今天却没有。九点了,我想,冰山主人是不 会再来打电话了,就走到离那个电话亭最近的一家铺子,是家专门卖小家电的铺子。 我问埋头算帐的女老板:“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漂亮的每天晚上六七点常在这个电 话亭打电话的女孩。” “小吉,有见过吗?”女老板把问题转交给了另一个或许是她女儿的人。 我四处搜索,才发现那个小吉就坐在我身边,看到她,我还吓了一跳。确切地 说,我不知道是人还是鬼,是男人还是女人。她没有头发,能看见的都是重度烧伤 留下的黑褐色的肉瘤,一团团一泡泡,一双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线,没有认真看还以 为她没有眼睛。 小吉对我摇了摇头。她的头还没摇好,我早就退出了。 我又到另外两家铺子,他们都表示不清楚。难道冰山主人在线上,我拐到一家 网吧,却没在线上找到她。不过,我觉得今天没逮着她,明天后天一定会逮着她。 因工作上的事,我被调到北京工作三个月。这三个月工作很紧张,但我在工作 中总会偷空想起冰山主人。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消失了,晚上就会以买烟的名义匆 匆跑到街上溜进网吧,可她不在线。 三个月时间很快去。回去后我又到五里亭,我想再问问那个买小家电的女老板。 可那家铺子却易了主人。那个戴眼镜的新老板说不知道,说以前那个女老板或许会 知道。我便问起了以前那个女老板为何不干了。戴眼镜的老板说,那女老板的丑女 儿失踪了,找了三个月,用尽了各种手段,就是找不到。女老板很伤心,所以就卖 了铺子回老家了。 冰山主人看来也像那个丑女人一样消失了。我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怎么能够 把冰山主人和那个被火烧成重伤的丑女人相提并论呢,冰山主人冰清玉洁,没见她 的容貌实在是我一生的愦憾。 18 我也记不起是哪一天了,我又想登上榕树下网站,看看冰山主人推荐我看的《 古榕旧梦》,如今,有关她的记忆最为直观的就是这篇文章了。当时,我没问过为 什么要推荐我看这篇文章,是不是她会认识这篇文章的作者,或者这篇文章与她的 生活有些接近。重看一遍后,因为心存疑窦,便想去看看作者荷儿的资料。 对作者荷儿的简介除了说是福建省人,再没有任何消息了。我又去查她的文章, 想不到还有《古榕旧梦》之二,于是,我打开文章。 第五梦 匆匆过客 棠知道了我与风见面。我不知道棠是什么时候知道。 我等着棠和我说些什么,可是,棠却什么也不说。那些日子,我为等待棠的开 口日渐消瘦。棠在看着我日渐消瘦,他在暗中看我过桥,看我一步一步在对着湍急 的河流瑟瑟发抖。 棠啊,你为何不开口?我记不清哭多少次了,而棠似乎不知道,他都是甜甜地 睡着了。 当我细细地想着,我突然发现,棠从来都是在暗中听着我哭泣。 棠啊,你为何不开口?我的心碎了。 风在想着我的哭泣,风想说些什么,然而,风找不到话。风有时会长时间沉默, 我就会长时间站在他的身边,我的心荫动着不安,是因为风的沉默。我觉得,风快 要离开我了。风为何这么匆匆呢。每当我的话快要问出时,风就会看着夜空,想着 更多的心事。风早看出了我会问,但他不想回答。 太长时间无语,当风转过身时,我看到了月光下有两行泪水波动着。 棠在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没有阳光的照耀,有些冷。 我的心中滋生一份恐惧。我多想告诉棠,风只是一个过客,那是命中注定的。 可是,让我怎么说呢,棠总要站在我心灵很远的地方把那一丝笑容挂在嘴角。 我是棠的,谁也无法剥夺。这是事实,没有更坚固的物体能够摧毁。棠嘴里是 这么说,心里却总是迟疑。风呢,在树影中一个劲地摇头,心里却点头。 风只是风,他来了必定要走。但棠一定是棠,他怎么不像棠了呢? 下班的路上,我把步伐调得很慢,我要整理一下心情。我想躺在棠的怀里,听 听他的心跳,多少个日夜了,他的心跳都是那么强劲有力,鼓张着我的血管。 棠说,他这些天工作忙,累了。我茫然着,不知该怎么把话接下去。 风好久没找过我了。 风是要走了。 第六梦 风声飘逝 风受了重伤。 我想去看看风。棠说,回乡下吧。 我说,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风吧。棠说,乡下的母亲病重,我们还是先回乡 下。 棠请了长假,说都市的繁乱已经使他疲惫不堪了,他想在乡下小住些时。不用 说,我必须在乡下陪他。 乡下有许多不知名的好看的花草。我好像看到,风就蹲在花草中,背对着我。 风啊,你是怎么啦? 棠站在不远处,眼睛投向我之外的地方。 棠听见了我的呓语吗? 棠,你为何不站在我的身边呢,我是不怕被你听见啊。棠啊,我爱你。棠啊, 我说了多少次,在风出现之前以及之后,我只会爱你。 棠啊,你的手不要那么凉吧。 棠说,你看,还有雾呢!棠啊,你是对我说吗? 带我回城时,棠的心情非常好,而且还有些激动。他的手总是用力地拉着我的 手,把我的手都弄痛了。我还看到,棠的眼里躲藏着泪花。 棠看过去变得单薄了。 你这是何苦呢?棠,不是世间的一切都能设计。 我说,我要去看看风,一定要去看看。棠说,你去吧。棠说完这句话就去他的 单位了。他的衣服是不是经过多次漂洗变大了呢?看吧,衣服是那么松。 我穿上我喜欢的那套蓝色的衣服。 我看到了古榕。 是在哪儿见过了。是啊,记忆中还有个假装成熟的小男孩。小小年纪的他居然 有了一点点绒绒的胡须。记忆中的事还带有几分伤感。我不敢有着太多的记忆。 我伸手摸了摸古榕斑白的树皮,湿湿的,像被雨水打过。记忆中的古榕还映着 一片灿烂的火红,而雨水,曾和那一片灿烂的火红一起出现过了吗? 我真的看到了火光,是在古榕身后的小宅院冲出。 啊,风在火中。风的腿不便,火会害了他。 是谁打断风的腿呢,是谁把他打得仅剩下半条命呢。我认为,案件并不复杂。 但我已发觉,风的故事早就写在书上了。风啊,这是为什么呢?风啊,为何屋子偏 偏在这个时候起火呢? 我冲进火中,如果我能够救出风该多好啊! 除了风,屋里再没有其他人了。很多年前,风就是这个小宅院唯一的主人。 火吞噬了风,风躺在床上向我笑了笑。风又笑了,多好啊! 火红的火映红了古榕,火红的火送走了风的笑,火红的火夺走了我的美貌。我 记不清棠是不是来看过我,那并不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时刻,我记了又有何用呢? 风离开时在想什么呢? 风的一生很短,很苦,让我不安。 第七梦 听浪疑思 我这一生的大部分已经被终止了,剩余的微不足惜。死亡曾像一根弯曲的绳索 套在我的脖子上,我的目光相当暗淡,我没有必要再去看看这个世界。母亲说,活 着吧,用所有的坚强。 第一次看到浪子先生这个人,我只是注视着。我心里猜测,浪子漂泊四方,而 自称为先生的浪子是否是个浪荡半生的智者呢。多少次之后,我才把一句改了又改, 删了又删的普通的话发出。 没想到,我们居然聊上了。我说他是大青蛙,他说我是狐狸精,两种本不同类 的动物,却有了我心灵的寄托。 我想告诉他,我也很喜欢我的网名。那时,他嘴硬,我只好不好了。但我可以 看出,他在思索我的名字,心里在反复品味,,高高的冰山上人迹罕见,目之所及 全是银装素裹,在一个神秘的山谷中,有一座冰屋,门是冰的,桌是冰的,椅是冰 的,有可能,连灶都是冰的,一个女人天天站在屋门口,欣赏着冰山上美丽的景色。 他会不会把我想象成玉树临风,风姿绰约呢?也许会吧。 我给她通了电话,我的美丽仅剩下一副嗓子,我只能把声音送给她想象。这辈 子,我是不可能跟他见面。我希望,彼此间的交流使他也会坚强。 我给他送去了999 朵玫瑰,代表着999 个祝福。我似乎觉得言犹未尽,顽皮地 继续着999 这个数字,甚至我给他发了999 封信。 可我的心升起了隐隐的伤感,为什么是999 呢,难道不能加上1 成为1000吗? 不能!多么近又多么远啊! 有了他,我寂寞的日子有了些许的阳光。我真想告诉他,感谢他给了我这么多 开心的日子,我可以在线上逗他的愚笨,我可以在线下想他的睿智。 我不能让她得知我是世上最丑的女人,我尽可能发挥嗓子的作用。我却自责, 我这样做多么虚伪,我又自辩,我是真诚的,只为网络中的一份暖意,让我的生命 有片刻的挺立。 我不能控制我的心情,我无法不让泪水流下。当我把最开心的话发给她时,我 流泪了。我为在网络上有他而幸福,我还能强求什么呢? 每一次上线,我都像站在海边,听着浪涛拍岸,凝思着生命的不幸却亮丽。我 很知足了,一切都是他给予的,他日纵然远离喧嚣,我一定好珍惜这清纯的友情。 海浪啊,带走我吧!我向大海呼唤。 第八梦 秋水无痕 浪子先生,你永远都不提跟我见面,好吗?我多想把这句话告诉他。可是,让 我怎么说呢?我很担心,愿上天保佑,让他永远不提见面。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辞而别,而我却明白,网络上的我们将永远标上句号了。 当他要求见面,我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了。 我一直不安。我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想我要离开了,去哪儿呢, 我谁也不想告诉,就让我在这个世界神秘地消失吧,就让他留住我的不错的嗓音, 留住一份美好的回忆吧。他来找我了,真是我心目中所想的那个样子,高高的个儿, 略瘦身材,睿智的双眸,也确实像他所说的六四分头,发黑而有弹性,略卷而不老 外。而我,却不是他心中所想的样子。如果可以,让我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和他见一 次面该多好啊! 他还在固执地找着我。 我却躲在小店中落泪。 一天又一天,街上的人似乎在慢慢地变少。我还在回想着他看到我的那一刻, 那么一闪就离开了,他很吃惊,眼前的这个叫小吉的女孩还算个人吗,怎么这么丑 啊?可他哪里知道,这个似人非人的女子就是他要找的人。在那一个短得形容不来 的时刻,我记住了他的容颜,这从网络中降临的容颜将嵌进我的脑子,陪伴着今后 我所有的岁月。 他会怎么想呢? 算了吧,结局早就安排好了。 我要走了,天有些黑,不过,没有雨。踌躇了一会,我又回到屋里打开电脑, 完成了这篇文章的最后部分。 我多想上线看看他啊,可我没勇气。 关了电脑,走在天桥下,我又回头看了看那部IC卡电话。他还会来的,还会看 着这部IC卡电话,让我的目光留在那里吧,偷偷地再看他一会,哪怕一眼也是我最 大的快乐。 走了!有关爱情有关网络是我的我都带走了。 都走了。 我的心有种撕裂般的痛,两手按在键盘上我才勉强直起身子。 高高的冰山上人迹罕见,目之所及全是银装素裹,在一个神秘的山谷中,有一 座冰屋,门是冰的,桌是冰的,椅是冰的,有可能,连灶都是冰的,一个玉树临风 的女人天天站在屋门口,欣赏着冰山上美丽的景色。 我能找到冰山,能找到冰屋,能找到看着冰山美景的女人吗? 陈琳又打电话来了,她说,她在西藏又栽了,幸好,有个加拿大的网友对她一 见钟情,再过个把月,她可能要去加拿大了。 去吧。 总有幕启幕落,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 西陆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