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雷区 1,卓西的所有优点都和她的漂亮有关。她善解人意并非因为她智商高,而是因 为她漂亮。漂亮可作为最赏心悦目的理解。她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便让人安静。 平日她只喝咖啡和抽烟。瘦得有如幽灵。惟有那眼睛象是另外某个星球在这世界开 的天窗,午夜时分与之对视,会让人魂飞。稚气和空洞。清澈地不象话。 2,她始终活在眼睛后头的那个星球上,她每天只负责开窗和关窗。卓西的身体 从侧面看让人想起某个阶段的下弦月,不同的是月亮用它自己的胖瘦记录时差,她 却永远停在月末的某天。她的手大多时候处于半握半开之间的状态,不知是要抓住 什么还是放开什么,好象两只困惑的羔羊。奇怪的是即便她日日放牧也仍旧握不住 一个明晰的结果。 3,这样一个人注定要成为某场爱情事件的主角。注定,这是卓西喜欢的方式。 当剧本被编排好的时候她就可以安心地活着,不必担心会死去或者不死,就象她注 定要生在某夏天的油汗里,那酷暑的浓烈因此堂而皇之地贯穿了她接下来的每一天。 4,她绝对不会象日剧里的小女生那样在路边画一条爱情线,等第100个男人跨 过时就嫁给他。无论怎样的结果都会出乎意料。她宁肯穿上火红的长裙坐在路边, 埋一颗炸弹在面前,然后把自己和炸弹围在同一个圆圈里。等待一个走进圆圈的人。 不久也许会出现一个有着深情眼神的男人走过来要抚摩她的脸,那时,她要微笑着 与他注视,等待炸弹引爆把她和他的王子一齐炸的皮开肉绽。血的红和裙布的红在 天空云雾般妖娆地融在一起,他和她的身体的碎肉用最快的速度融在一起,象油画 般鲜艳完美。那火光四射的一瞬间既是开始也是结束,兼有恶作剧与悲情剧的效果。 她偏就喜欢这样的惊心动魄与决绝。 5,当然还有那围住他们的圆圈,它将是个精彩绝伦的句号,眨眼便终结了世上 最短又最红的爱情故事。 6,卓西就是这么想的。她潜到自己最深处时总发现她有种与生俱来的毁灭倾向, 与爱情生生的红色对应的另有一种更为迷人的红,那红只在她梦里出现过,让她激 动和残暴。 7,这种倾向隐约与一次事件有关。 8,她有过两只白鼠。她在夜市见到它们时它们正在笼中安睡。小点的那只用爪 子盖在另一只的眼珠上,这动作拨弄了她某根柔软的神经。她便带走了它们。接下 来她花大量时间看它们生活,吃饭,追逐,一只咬另一只的尾巴,一只啃另一只的 小脚。偶尔,一只骑在另一只身上。 9,她为它们铺了稻草,看起来生活惬意舒适。她照旧在酒吧调配一种正红色的 鸡尾酒,没有人反对,因为在他们看来,喝酒与喝那神秘撩人的女调酒师是一个道 理。红色仿佛一种暧昧的信号。他们一边喝着手中的红酒一边望着红色的卓西。 10,有一天清晨醒来她到炉子上烧水,突然发现两只白鼠这天出奇的安静。过 去看时它们正远远地站着,张皇地衔弄稻草,草上有一条弯弯的模糊血线。几只刚 出生的细幼无毛的小鼠崽被咬的首尾分离,母的那只嘴里还含着一截血粼粼的鼠崽 脑袋。整个笼子都弥漫着星星点点的红。她在一旁看了一分钟。 11,卓西面无表情地把笼子端到炉台上,然后将笼里的东西囫囵倒进火里,就 见那火苗轰然窜起老高。她继续把水壶放在上面。 12,她听到里面传出吱吱吱的叫声,她在旁边微笑着听了一个早晨。 13,从此她害怕所有动物。 14,但卓西始终惦记着一件事。她觉得无论如何最后要再养点什么,她想了好 久,比如一个孩子。她的。象她一样红。她知道她什么也养不活。其实她只是想看 一眼它的模样,算见过面。那将是唯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生命呢,她实在很好奇。 15,卓西每天都会把它将要着陆的那个身体打扫干净,等着。尽管她从来不接 受任何人的协助。 16,她经常很早起来站在窗边等待太阳升起。小城闭塞潮湿,阴雨连绵,多数 时候她什么也等不来。时间长了她便失去了兴致,索性把窗帘换成红彤彤的颜色, 整日整日垂下来,很红很红,就好象吸附了全世界了红在上面。那个红。让她身处 流动之中。让她常觉得自己是上面滴下来的一滴色素,不痛不痒地吸附在这没有太 阳没有火光的世界。她老想着回去。 17,卓西不喜欢站在吧台鬼绿的灯光下,她说那会稀释了她的红。把她变做女 鬼。 18,她总觉得那个现在不知身处何地的孩子会为她打通一条返回红色世界的通 道。她想象着它在她身体里一天天鲜红地长出胳膊长出脚掌来,每想到此她都不能 呼吸。 19,她只是想见它一面。哪怕接下来她会象那两只白鼠一样把自己的骨血再吞 回肚子去。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大概它们觉得这世上有太多赋闲的猫。 20,卓西一直喜欢"雷"字。从那颗炸弹引爆时起。那个男人走过来一句话不说 但她就固执地感觉到他一定是姓雷的。有些人会和自己的姓长的很象。卓西便有这 些怪异固执的直觉。她决定让她的孩子姓雷,她幻想着可以从它的脸上看出另一个 人的脸来。 21,这也很简单。 22,她开始观察每一个在酒吧喝酒的男人。寻找那个她认为长得很"雷"的男人。 23,有一个男人从来不喝卓西调的酒。独自一个人坐到角落里凝视她,欣赏她 比酒更红的身体和脸颊,欣赏她婴儿般粗野单纯的眼神。卓西在绿灯下显得年轻而 苍老。这两种色彩交替打在她脸上。让人不知她是刚来还是马上要走。她那羔羊般 的手。 24,他不常来,一周最多一两次。来的目的显然就是看卓西。 25,在消失了一个礼拜多后的某个晚上他再度出现。卓西看到他第一眼便将一 杯调好的红酒端了过去。她的身体在绿色灯光下如同丛林里穿梭的一簇火焰,飘渺, 若隐若现。 26,男人接过她的酒一饮而尽。抬起的手腕间,仰起的颈项间,他的眼神穿过 酒水始终投在卓西的脸上。成了那晚打的最强的一束光。却不知红艳的是酒渍还是 卓西的脸。 27,卓西轻轻问他你姓雷吧。 28,他愣了5秒钟然后平静地说我30年前就姓雷。卓西大笑,招的一屋子人都看 过来。 29,我真的姓雷,男人补充后也开始笑。卓西又叫又笑地晃着长发,男人亦越 笑越投入。两个人把一张桌子拍的噼里啪啦乱响。接着又互相推搡,不停地叫着我 姓雷你姓雷。好象两个疯子。吧里的其他人不明就里地跟着大笑。整个酒吧顿时雷 声不断。 30,妈的你们跟着笑什么啊。卓西捂着肚子笑不可抑地问其他菜鸟。这一问又 是一波,更多人笑得昏死过去。 31,卓西穿过笑声气喘吁吁地高声喊道姓雷的,我借你一样东西啊。好啊那男 人也笑着高声回答你要借什么啊我还不知道我有没有呢。卓西顿时笑岔气一般歪倒 在他怀里。 32,他们把时间订在两天后的一个晚上。 33,她忘了听谁说过在关键一夜将房内遍布上红色会十分讨造物的喜。会顺利 得到一颗慈悲的种子。于是那天下午卓西彻掉房间里所有台布,床单,被单,蚊帐。 统统换上清一色的正红。整个房间立刻浸在铺天盖地的红潮里。这让卓西倍感安全, 红色是她的颜色。她是上面一滴无助的色素。 34,她穿着透明红色长纱裙就象她想象中炸弹引爆那天的样子。还有妖艳的红 唇,那是个醒目的出口。她从镜子里注视自己良久,镜中人仿佛水中夕阳的一抹倒 影,暗淡的是她苍茫的眼。她看了一眼窗外,仍旧没有滴血的夕阳。 35,按理说伸进门来的玫瑰应该有99朵。可当加入进卓西的红色天堂时它们虚 弱的红仍旧可以被忽略不计。姓雷的男人目瞪口呆了半天才想起攫住卓西娇艳的唇。 玫瑰花压迫在他们澎湃的胸前。 36,天渐渐暗下来时卓西让雷与她一起点燃了房中早已布好的100根红烛。雷觉 得刺激而异样,在卓西的如花笑靥中他潇洒地将其一一完成。红色以及火焰,把这 房间烘托的象一个翕动的火山口。危险却又令人亢奋。两人被火光映红的身体在火 光后忽明忽暗地闪烁,有股激流汹涌地拍打在他们心头。他们不断地交缠在一起。 卓西总会在某个时刻鱼一样从雷手中滑掉,她说前奏还没有完。 37,她娴熟地调了好多杯红酒,两个人放下红帐倚在里面一边喝酒一边说些不 着边际的荤话。雷说他老婆象猪一样壮象柴狗一样凶悍,他和她做时象一种屠宰。 卓西扑哧一声把嘴里的酒全喷了出来,酒杯也甩飞在帐上。酒水溅了他们一身。两 人笑做一团。 38,雷把一杯酒倒在卓西水般光滑的脸上,痴迷地看着那红色液体缓慢地流进 卓西低低的胸口,顺次再流进她幽暗的乳沟。雷突然狮子一般扑到卓西身上。 39,卓西咯咯地大笑。把手边的玫瑰花瓣撕下来砸向雷的背脊。雷突然停下不 动笑看着身下的卓西说妈的谁让你把房子弄这么红,我觉得我快成角斗场上那只见 鬼的公牛了。我觉得还不够红卓西又甩飞一只酒杯,她的脸瑰丽妖媚。玫瑰花瓣夹 在她的头发上。 40,酒香,花香以及汗味烟味。迷乱邪恶的红帐。 41,雷撩起鲜红的被单做总结似的问道小妖精你怎么会知道我姓雷呢。卓西象 动物一样飞快地瞟了他一眼然后似笑非笑说因为我想炸死一个姓雷的呀。雷爆笑, 将被单彻底盖过他们头顶模糊地笑说那好呀我等你来炸。 42,他们被玫瑰和红酒浸泡过的身体仿佛风中的麦浪在红色被单下幸福激烈地 起伏。卓西眼前总飘过来一只伸向她的小手。美好而干净的脸。 42,后半夜时卓西爬到窗边看到远远的黑幕上有一丝昏红的天光。她不知道是 街灯还是那个正在靠近她身体的红。她微微地笑了好久。 43,她重新穿好自己的红裙,走下床,看着熟睡的雷甜蜜满足的脸。然后把剩 下的酒倒在床上。红色的罗帐应该很容易点燃,她想。卓西脸上又浮现出焚烧白鼠 时的漠然表情。 44,她将一只红烛投向红帐。仿佛暗中有人操纵着她的神经。 45,红帐优雅地卷起,快地象风。睡梦中的雷喃喃地转了一个身。 46,卓西在空旷的大街上一口气跑了很久很久,不停地笑着尖叫着,象一只飞 舞的火烈鸟。 47,跑出几里地时她回头望了望身后。只见远处茫茫的夜空上有一个红通通的 点在安静地燃烧。火势时涨时息,有如一颗搏动鲜活的心脏醒目地缀在天空。卓西 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似乎空中那颗巨大的心脏正代替她那即将来临的婴孩 的心脏欢快年轻地跳动。她好高兴。 48,为了赴她那姓雷小孩的一面之约,她特地到乡下找到一间美好的小屋。她 便在那里等它的光明到来。屋外有条小溪,傍晚总有乡下的小孩光溜溜地在里面畅 游。跨过小溪是一片田野,那里有好美的野花和麦穗。卓西从来没有到过那里。可 她的眼神却一天天变的温存缠绵。 49,卓西的小腹见天地饱满起来。她从早到晚都要用手指感受它的成长。她总 对它说宝贝宝贝请你快点我在等你。一想起这个孩子将只和她有关,她就无比兴奋。 50,五个月过去,已是秋天了。卓西仍旧穿着她的红纱长裙,瘦弱的身躯根本 无法负荷另一个小生命。她的站立都遥遥欲坠,但她仍然兴高采烈。红裙褪色变暗 淡,起初她很伤心,可过后想到她要不了多久便能够回到真正的红色天国,便又立 刻释怀许多。而且更温柔地抚摩腹中的小孩。 51,有一些幸福是无法分享的,比如爱情之美比如孕育之美,个中滋味个人体 会。 51,可这样的等待是辛苦和寂寞的。卓西长时间不说话不交流,成了一扇闭塞 的门。郁郁的象那小城永不见晴的天空。她焦急地等着。 52,10月的一天傍晚卓西从冗长的午睡中醒来恍惚看见窗外有一抹绚眼明亮的 红。她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53,她几乎是颤抖地打开房门,漫天的红云直刺进她的眼中,将她蓦地照的通 红。泪水转瞬就流了她满脸,这久违的红,这魂牵梦萦的红,这撕心裂肺的红,你 这就来了吗?卓西叫喊的力气都拿不出。她象掉进了天边的红色中,无声无息。直 到那红色一点点开始移动飘移,渐远渐淡。她才猛然惊醒。请不要走——她大力嘶 叫出声。 54,她来不及思考便赤裸着双脚朝那红色飞奔过去。草地和水中的人群鸭群受 了惊般四下散开,就见一个干枯而美丽的女子穿着一件肥大的近乎白色的长裙没命 地奔跑。好象看到了什么奇迹。她的眼睛清澈单纯有如另外一个星球在这世上开的 天窗。 55,没有人阻拦。 56,卓西跳进及腰的溪水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上岸的时候已经整个湿透,她 将裙摆甩起系在腰上继续奔向天边那抹移动的红色。象要努力抓住启动的火车扶手。 要让它把她带走。她跑的幸福而无望。脚趾被荆棘刺得血肉模糊。 57,红色越来越远,卓西痛苦地要疯掉,她一路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走不要走, 脚下的步伐频频交替。那红色几乎要滴在她眼眸中,但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它。 58,在一块岩石上卓西被重重地绊倒在地,她爬起来想接着跑,可双脚却瘫软 无力,怎么也抬不起来。她绝望地朝着天边渐褪的红色,不停哭喊。 59,红色彻底从她视野消失。 60,卓西无声地望着天空发了半天呆。等她低头看自己下半身时才意识到也许 她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61,哪里来的这么多红色。卓西笑着流泪,望着双腿间汩汩涌出的红色泉水。 好美的红。原来身体里就有这么美的红色。她开心地笑呀笑个不停。任那红把她的 褪色长裙重又调染到原来的颜色。红红的长裙。她想起那个童话里的夜莺。 62,卓西躺在草地上,象一株正在打开的玫瑰。 63,她的双手终于坦坦松松地展开,什么也握不住,羔羊还是在狼群里睡眠。 64,她杀死了三个姓雷的人。 63,她终究没能与那个姓雷的小孩谋面。 64,哦,妈的,这红。 完 后话:始终找不到法国片子"红白蓝三部曲"里的"红",十分郁闷。只好自行造 一个红出来。当一种颜色被某人想念成神话,那就必须要找块画布来了。或许连画 布都盛不下那灿烂。看过电影的人一定要告诉我那是怎样的一种,红。可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