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乞讨”生活 作者:书卷女人 上午9 点还在睡梦中,手机就闹起来。原来朋友莲又要约我陪她去美容院。 我真是老大不情愿,因为我是凌晨4 点才入睡的。但莲威胁我说不陪她就没有 炸鸡翅吃了。弄的我口水立刻流出来,立马答应半小时后到。 可是一倒头,我很快又睡过去。醒来时已经10点了。 惊呼一声,和莲有约定呢。但又疑惑,她怎么没再来电呢? 我也不想多理会了。只可惜鸡翅泡汤了,只好抓起饼干填填肚子。 不一会,我的手机又闹起来。 “你害死我了!”是莲的来电。她气急败坏, 说了一大堆上我的当受我的骗的话。然后告诉了我美容院地址。敢情她一直等着我 呢。想到鸡翅膀,我飞快走出门。 一走出楼道,明亮的阳光就铺天盖地地将我笼罩,同时感受到一丝惬意的凉。 我发现,秋的城市的周末的午时,竟也会这样的静。似乎没有忧愁,没有纷扰。 看不到忙碌,看不到欲望。我静静地走着,一下子失去了思维。 但很快,跨进了闹市的街道,我的头脑立即清醒过来。 “小飞!”有人大叫。是朋友华。 看到他我的头皮就发麻。 华是歌词作者,因为写的歌词被谱成曲给廖其昌一唱,他立刻从一个中学音乐 教师变成了市音乐家协会理事。后来一首应景西部开发的歌词,又获了国家“五个 一”工程奖,拿到了一万元奖金,这样一来,他干脆就坐上了音协副主席的位置 我说看到他头皮发麻,是因为他几乎所有的歌词都是在酒桌上一大堆朋友的声 讨声中敲定的。你不发言还真熬不住,因为他会用巧妙的谦虚让你油然而生一种为 师者的得意和荣耀。朋友们把他这种谦虚尖刻地说成是“文字的乞讨”。华并不在 意,一如既往地“乞讨”着。朋友们事后常常后悔:自己可沾不到一点名利呀,华 甚至从来没掏一分钱请过客。 我尤其感到不平衡,因为他的很多获奖作品是在我买单时,我帮他字斟句酌地 搞定的。我之所以费这个力气,是因为我喜欢听好听的话。只要华喊我几声“才女”、 “诗人”,我的耳朵根子就发软。 华的歌词就是如此这般地从酒桌走向外面的世界走向国家,他的雄心壮志是, 必定还要走向世界。 我偷瞄他的口袋,多半情况下,他的那些歌词的草稿就藏在那些口袋里。他从 不带包,因为他因喝醉酒至少丢了五个鳄鱼牌皮包。但朋友圈中悄悄证实,他的这 些包其实平均每个不超过50元。 “正好,我们几个哥们姐们准备在南帝酒店聚。跟我一起走吧。”华说。 “带歌词了吗?”我单刀直入地问。 “看你,杯弓蛇影了是吧?”华打哈哈。 “谁请客?”我冷冷地问。 “吃饭不问价,管他谁请客。有我,谁敢冷落你?”华说出能够拍胸脯的话。 他简直是装糊涂一点都不用脑。 “拜托。莲要我陪她美容呢。”我转身就走。 “莲?没弄错吧。中午就是她请客。她的新闻稿获奖了,三千元奖金。”华说。 我惊讶。马上打手机。 “真不巧,我脸上涂着白粉呢。”莲在那头说。 “别让华听到,”莲突然神秘地降低声音,“我们今天是敲华的竹竿。获奖拿 那么多奖金,从来一毛不拔,他也太不象话了。我假装说我请客,有事迟点去,让 他先去点菜,谆谆教诲他不能太费。我怕事后他没法向老婆交差呀。我估计这个傻 华不能理会其中玄机,要狠狠地敲我呢。” 我心底乐开了花。控制着笑严肃地对华说:“莲叫你省着点,不要花人家的钱 不心疼。” “遵命!”华得意洋洋。 于是分手,各奔方向。我喜欢走,不愿坐出租。因为我坐什么车都晕,除了自 行车。 正匆匆地走着,我突然有被拽曳的感觉。一回头,一个约莫10岁的女孩正拉着 我的长带包。她一点不在意我的发现,若无其事地试图拉开包的拉链。我吃惊地站 住了。 “你在做什么?”我问。 “怎么打不开呀。”女孩着急地叫。 我真是糊涂到顶了,“打开我的包包做什么?” “你有钱吗?”女孩问。 “我看看。”神使鬼差地,我真的打开了包看。 “给我钱嘛。”女孩说,还有点撒娇。 “你要钱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我是乞丐呀。”女孩回答。 我一下就楞住了。有穿着这样整齐的乞丐?一个10岁的拉我包的女孩,如果她 再长大一点,这种行为应该就是抢劫了。 我被什么蒙骗了?显然,是她的幼小,她的诚实。她诚实地说自己是乞丐,诚 实地用行动阐释乞丐的需要。她的幼小,让人来不及去怀疑她的品格,至少,我还 没有从对她拉不开包的焦急的同情中回过神来。 “给你钱。”我掏出所有,递给了女孩。女孩飞快地跑去,一句谢谢也没有。 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我看见有几个坐在地上衣衫糟蹋的人,他们当然是乞丐。 他们似乎并不急于乞讨。女孩,正奔向他们。 我继续赶路,不愿再细想乞丐们的事。 这时,肚子有饿的感觉。这是不妙的事,因为经验告诉我,一旦有饿的感觉, 我会立刻头晕。 于是急急拐进路边的一个超市,拿了一袋蛋黄派一盒酸奶。很想马上痛尝,但 首先得付钱。 我无法付钱。因为你们该知道的,我将包里的钱全给了那个女孩。 唯一的求救,就是找华。我总不能让莲从美容院粘着一脸的白粉跑出来。 华听到我在手机里喊救命,显然吓的够戗。极短的时间里,他就出现在超市门 口。 很快,蛋糕酸奶在华付了钱后进入了我的胃。华也不问我怎么变的这么穷。 “谢谢你啊。”我对华说。我没法不谢谢他。 “为你效劳,虽死犹生。”华夸张地说。 然后华打手机给莲,告诉她我的状况。莲在那头急,然后交代华什么,只看到 华不住地点头。 “莲说你不要去陪她了。叫我好好陪你。我们去吃肯德基,有脆嫩的炸鸡翅呀。” 华诱惑我说。 我谢绝,因为刚吃的东西还没消化。再说,华这个吝啬鬼,私下里我们形容他 “让他掏钱,比割他的肉还痛苦”。我不想割他的肉。 可是,华执意要割一次肉。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华说。 这话有点出乎我的意外,但我并不心软,“谁敢瞧不起你呀。大名鼎鼎的中国 音乐界著名的年轻词作者。”我复述朋友一个朋友在一篇吹捧华获奖的文章中的话。 这位朋友因为这篇吹捧文章,在我们朋友圈里倍受嘲弄,他因此而差点跟我们 断交。 唯一的受益者是华,居然成了仅次于媒体热星的当地名人,被许多女孩仰望着 迷。 楞在我们小城掀起了一个前无史列后无来者的文化热潮。 但,在朋友圈中,华的滋味却是另有一番在心头:谁都清楚他的歌词是怎样摆 上桌面的。所以,在朋友们的聚会上,华的底气尤其不足。 要不要接受华的邀请?我着实犹豫。仅仅是给他面子我是不愿意的。 “是的,你,还有朋友们,都瞧不起我。”华语气低沉地说。这让我动摇了冷 漠。 “可是,我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一无是处。至少,我每年组织你们这些文化精英 参加各种活动竞赛,也算一个贡献。你们同样出人头地了,得到的并不比我少。” 这是什么话!我突然感到恶心。这个华,出生在那样一个假大空的年代,文化 的、物质的东西都是积弱积贫。他靠着油头粉面的处世技巧、半斤八两的才气、不 掏本钱的仗义,在不知底细的外圈人中赢得了尚好的口碑。 这么想着,不知怎么地,心里翻涌,接着我就吐了。 我没法控制这种由心理的原因而导致的生理的反应。这已成了习惯。 华熟悉了我的反应,明白我的呕吐与他有关,他就站在那里成了一根木头。 我回头朝回家的路上走。华在身后跟着。 “不要跟着我。”我对华说。 “我送你回家。你会晕倒的。”华说,非常坚决 我没有停下脚步。就这样一直继续,经过超市,又经过乞丐的地方。 “阿姨,给你!”是那个乞丐女孩叫我,“这个!”她的手里拿着几张纸片。 我接过来一看,是购物券。这还是国庆中秋两个节日期间单位发的,我一直忘 了用。 “为什么还给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我首先要问的问题。 “妈妈说这纸也可以买东西的。妈妈不让用。”女孩回答。 我蹲下身子,凑近几个乞丐中的一个女人——我确定她就是女孩的妈妈,“为 什么还给我?” 她看了看我,脸上浮出职业乞丐的那种微笑(与我们通常所关注的那种职业微 笑唯一的不同是:她的笑更真诚一些):“你给的钱太多了,我们不能再要了。” 我站起了身,转脸对一脸吃惊的华讲解事情的经过。然后我说,“以为乞丐是 贪婪和没有自尊的,其实,并不是这样。他们,比你我他更容易满足也更诚实。”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莲的。我一接过来,耳膜就一阵震颤,莲在那头大叫, 似乎还有哭音。“我惨了!小飞快来,我的脸划破了!” 怎么回事!我紧张起来,也顾不上晕车,立刻和华坐上出租急急赶往美容院。 一进美容院,就听到争吵的声音,莲的声音尤其铿锵。看到莲时,她的脸被一 块纱布包着,显然美容是在进行当中就被一件事故夭折了。也不知她伤的程度怎样。 莲看到我们来了马上气愤地讲述,这才了解到她是在搞什么激光祛除色素痣时 被美容小姐弄破了脸。我知道莲的性格,是个扩大事实的人,没事也要搞出点事, 这与她的职业有关系。搞新闻的人,都是这个德性。 莲亮出了记者证,这一招起了作用。美容院老板气势矮了半截,莲的声音随之 高了半调。然后是赔偿问题,很快达成大大有利于莲的协议。 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没吭声,看到莲拿出记者证我就不舒服。这是一家新开张 的美容院,因为拥有大型的美容医疗设备而招徕顾客的看顾。莲消息灵通,几乎在 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窜了进来。倒霉的是,第一次就遭了秧。 “老板怕我宣传她们对我做美容的失败呢。”一出门,莲就洋洋得意地说。 “到底有多大的事?别骗我了。”我说。 “你呀,怕怕。我不告诉你。”莲想掩饰。她了解我,正如我了解她。 但我很认真,一定要她说出她脸上那块纱布遮掩下的秘密。莲有点恼怒,“你 呀,又来了!你知道了又怎样?” “知道了我就瞧不起你。”我更恼怒地说,“劝你不要老拿着记者证做挡箭牌。 小心会害了你。“ “说什么呀你,”莲真生气了,她一生气脸就红,“不帮我说话,却反过来说 我。” 我只好沉默。我想到莲那颗色素痣,很美的一颗痣,在下巴的位置。但她认为 别扭。我也有一颗痣,也在下巴的位置。我从来认为,因为这颗痣而让我的美增色 三分,并且我珍视能证明我外在的每一个细节。 “你那是黑色的,美人痣。我这是肉色的,丑人痣。”莲区分着对我说。所以, 她铁下心来要清除那颗“丑人痣”。 这是否是一种另一个层面意义上的“乞讨”:乞讨美丽。这种“乞讨”得来的 “美”并不属于自己。因为这种美过于人工化,远离了天然,远离了本性。甚至糟 蹋了天然,糟蹋了本性。并且往往因为这种“美”的修饰性,得到的也只能是“修 饰性”的、绝不会是由衷的赞美。 我这么想着时,人已精疲力竭。然后,我就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又是躺 在了那熟悉的白色的病房里。吊水瓶高高悬挂着,莲和华愁眉苦脸。 “你们走吧。我能行的。”我打心眼里不愿他俩陪我。 “吃点东西吧,傻瓜。”莲拎着一塑料袋食品。“你是饿昏的。你怎么这么不 会照顾自己呀。” 对这种误解我从不反驳。正如此时我在写这些文字时,疲累和隐约的晕眩在袭 击我,却决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我无法停下键盘的敲击。 “要不要让你老公知道?”莲问。我摇摇头。 我无法想象老公知道我的状况后会惹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他会驱车从外地赶回, 从乡下请来他的母亲。母亲象关照刚分娩的女人似的关照我。没有十天半月不会让 我下床,不让我看书,连电视也不让看。我就象一具尸体,悄无声息地活着…… 我不愿让自己最亲密的人知道我的状况,却宁愿让莲和华陪我。我是不是也在 “乞讨”着什么?因为,确实,在一种看似孤寂单调的生活中,我其实过着一种喧 闹的没有责任感的不受约束的耗费宝贵时间的懒散的生活。 看着那总也滴不完的输液瓶,我突然烦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