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则 作者:铁枫 沉醉东风:桃花开又落…… 东风,这春的使君,从温柔如水的南国梦乡款款而行,带着浴罢的缱绻与慵 懒,信手点染明丽温暖的咏叹。春风又绿,桃花盛开,千年万载未曾爽约,相较 多变的世情和不古的人心,这种亘古不变的执着坚守怎不让人倍感艳羡和感动呢? 然而永恒不是平凡脆弱的生命可以轻易获取的。草木有枯荣,人世有代谢, 东风夜放花千树,那千树万树的桃红绽放着的已非去年的光彩。人的生命较之一 季桃花可谓恒久,然而,年年岁岁在东风里开了又败、败了又开的桃花又何尝不 是人事兴废的见证呢?且不言什么城南旧事、前度刘郎,单就自己而言,若干年 前的芳菲三月,月夜与旧友徜徉于数里桃林……真个是闲花有影、宿鸟无声的清 明之夜。我们拈花而笑,畅想未来之种种,心中明媚着憧憬与向往,恨不能在那 个温煦的夜里临风成材、成就满腹宏愿。未来,在十三四岁的纯真少年的眼中, 是痛施拳脚的龙虎场地,是一轴徐徐舒展的灿烂画卷…… 时至今日,东风乍起时,桃花烂漫处,远远地只有我一人孑然远眺。我远远 地嗅着那东风里清淡的幽香,平淡的表情之下翻涌着儿时那些纯净如诗的往事; 至于未来,在如今看来是如此渺远难测,适命也好,奋争也罢,无非都须面对和 抵挡,曾经无边无际的畅想,早已在一声轻叹里散入浩荡东风!春风着意,先上 小桃枝。这桃花有幸先得东君宠幸,占尽人间春色,而命运于人,或说有不公却 也给每一个人一次斗争的机会。宠与不宠,在命;争与不争,在人。 东风拂面,长发飞扬。在清明时节肃穆的夕阳余晖里,我迎着起起落落的东 风默默伫立于亡父灵魂栖居之地。那个小小的土冢里安睡的是一介草民,平凡且 刚直,不足为传奇。冢上星星点点落有残败的桃花。那残红落处,已有幽草萌发, 那无名的嫩绿细草在再次着眼时似乎又多出几株,它平凡至极远没有桃花的显耀, 但是与片片落英相映的瞬间,比照出一种深沉的哲学意味:她高踞枝头华美却不 堪攀折,而它匍匐厚土历经践踏却生机依然不渝其绿……一季之中轰轰烈烈和缤 纷绚丽不过是过眼云烟,待到春暮,小径红稀、芳郊绿遍最终只有这依约的芳草 漫生天涯、染碧春风成为世界的主宰。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 耳际心间,无端飘过一曲旧词,应是严慈的《卜算子——不是爱风尘》吧? 已经不大记得了,只是回首之间,东风已然无力,落英飘零,恰合了曲中的幽怨, 如同纤弱柔媚的桃花寄付东风的一片幽情…… 暗夜无声 当最后一缕微弱的霞光黯然熄灭的时候,夜色——那溟蒙的夜色、凝重的夜 色、孤独的夜色、纯粹到没有一点杂质的夜色——从苍茫的天际、从辽远的四极 八荒无声地漫漶而至。整个世界如同缓缓合上帷幕的舞台,所有的灯都逐一熄灭, 各色的光被一层一层剥去,舞台上黑了,更黑了,最后除了浓浓淡淡、深深浅浅 的黑之外,再也看不见什么了。 黑夜真正的降临了,以一种舒徐从容的姿态。当一切都被黑色统一起来的时 候,似乎在这个世界上,若论胸怀最宽广者,就莫过于夜了;它包容一切,没有 丝毫的挑剔,但凡是愿安心安睡于这夜色中的,它都能慷慨地赠予他一隅幽寂。 当然也不尽如此的,你看那无边的天幕,仍旧缀满闪烁的明星;在那多情的 人世,也依然亮着几多炽烈的灯光……然而,你可曾知道,这些闪耀的明星和炽 烈的灯火,是在白日里败下阵来的,他们此刻的种种荣耀,正是这宁静而无言的 夜宽容的赐予。 曾经有这样一则禅宗故事:有师徒两个提着灯笼行于崎岖的山道。忽然间, 灯灭了,小和尚急呼:“怎么办?” “看脚下!” 老僧从容地回答。 看脚下!当唯一赖以照亮行程的灯都熄灭的时候,在茫茫夜色里,前途和来 路都是如此地渺茫,谁还敢不珍视脚下这仅见的方寸之地!这暗夜里的行者,每 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不敢瞻前顾后,更不敢好高骛远。那前方与后方、昨日与明 天、前生与后世……都被夜黑色的幔布遮蔽,它要让这生途上的旅者明白,所谓 真切的生的感觉,就是唯一能够把握的是脚下、此时、今生,而不是别的。一切 关于过去的挽留和追念、关于未来逃避与祈望都是徒劳的。 也是在一个浓云密布的黑夜,在韦尔吉那棵大胆夏尔植下的大椴树下,年轻 的于连·索莱尔鼓足勇气,把手伸向邻座,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果决地 抓住了另一只手——美丽高贵的德·莱纳夫人的手。是黑夜给了他勇气,在他那 个不很高尚的计划中,他无疑取得了一个突破性的胜利。然而,在这样一个暴风 雨将至的神圣的黑夜里,不知他有没有想到他会真正爱上这个美丽娴雅的女人、 有没有想过最终他会被这个善良纯真的少妇被自己炽热的爱彻底征服、甚至有没 有想过这样一个黑夜其实已经预示了他一生的生死沉浮? 在汲取黑夜赐予的勇气之后,在尽享了黑夜的激情之后,我们还要做什么? 那就是要谨守与黑夜定下的盟约,它不同与白日的谎言,如若你把这也当作戏言 的话,那你必将会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而黑夜,依然无言,它如同一杯浓郁醇香的酒,不浓烈、不持久,当东方的 启明星再度升起的时候,它又要无声地隐遁于遥远的四极八荒,去享受它的寂寞 与荒凉……其实,它是不需要什么人为它做任何形式的诠释的…… 雨霖铃词牌散文系列(二) 丝丝缕缕,入眼处是迷朦的烟雨;淅淅沥沥,奏响的是恬淡的情思。冬去春 来,在这个飘着暖暖的细雨的傍晚,人世间又萌生几多绮丽的梦想…… 也是梦想,梦想自己彳亍于一条悠长的小巷——淡灰色的、细雨中的小巷。 在这小巷的深处,孑然的我将要与一个丁香一样的你相逢,你素色的衣裙让周遭 凝重的灰色活跃起来。我们无言,我们的目光穿透迷茫的雨雾在小巷宁静的空气 里相接,在相接的那一瞬间,我们清晰地洞察出彼此眼中的哀怨和太息……当我 闭上眼睛,耳畔丁丁冬冬,似是雨声,亦似你到来或者离去的足音、响彻迂曲空 寂的灰色雨巷。 也是梦想,梦想曾在细雨织烟的西子湖上,在一叶负载因缘的扁舟中,与笑 靥如花的你殷殷相守,将痴言妄语俱付东风。前生也好、来世也罢,生生死死、 死死生生,什么前缘修订、百年同舟、恩怨离合、造化传奇终与这场雨中的温柔 缱绻的眼前风光漠不相关。 也是梦想…… 然而,雨终究会停,梦终究会醒,我将如何? 我想赶在一场春雨停止之前,铺好信纸,将一段积蓄以久的浓情梦呓遥寄给 你——在这“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的春日里,我愿意暂且放弃自 由洒脱、大漠豪情,当一回柔情的俘虏。莫道尘缘如梦,梦也不尽是虚幻。即便 一切都失去的时候,在梦醒的边缘依然留有被真情淋湿的痕迹。在漂泊的生途中, 我一直在寻找一个愿与我共伞的人,我要与她共同邂逅人生中一场又一场大大小 小来来往往的雨、共同仰望浓浓淡淡风云变幻的命运的天空。 直到有那么一天,大家都老了,老到哪里也不能去的时候,在静夜里,忽然 听到一阵美妙的雨声,或是淅淅沥沥,或是丁丁冬冬,不知在那一刻,彼此相握 的手,会不会无声地颤抖,沉寂已久的心,会不会再度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