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 作者:散雪飞花 对于飞花这样的职业网民来说,这无疑是灭顶之灾——中午出去买几个牛肉包 子的时间,再回来时居然就停电了。 起初,飞花不相信真的会停电。今天是周六,按说电业部门是不应该忍心选择 这样的日子把电给断掉的。飞花把屋子里所有的开关全部都咔嚓了一遍,这才发现 一切可以点亮的东西都点不亮了。这怎么可能呢?该不会是自家的电闸出了问题吧? 飞花谨慎地把漏电保护器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希望会查出些端倪,却连针尖大个 毛病也没有找到。飞花还是不甘心,包子也不及吃,急忙跑到邻居的小卖部借口买 了一盒烟,问了邻家的大妈,方才得到确认——六十年代,苏联老大哥从中国撤走 了专家,而今天,本市电业局从我们的住宅楼里撤走了电。 “他娘的。”飞花恼恨地在心里嘀咕着。飞花是个很讲文明的人,即使是一个 人在家里呆着,他也不肯将脏话说出口。他最看不惯时下所谓的网络作家们把脏话 铺陈得满哪都是,好象不讲上几句脏话,就连国语都不会说了,就连国文都不会作 了,就连在网络里卖弄文字的底气都没有了。文学整到了这个地步,也难怪人家要 一再地问网络文学到底算不算正餐这样根本连存在都不该存在的问题。飞花又是个 责任感很强的人,在目睹了网络文学被一群痞子凌辱得不成个样子后,他那根被浩 如烟海的公文溺毙了多年的文学神经竟然奇迹般的复活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二 等残废的身材忽然长高了两寸,也变得高大了起来。他要投身到力挽狂澜的壮丽事 业中去,为自己刀切纸一样平凡的生命也抹上一点颜色。 “毕竟,”飞花依然在心里嘀咕着,“这要比成天介在网上漫无目的的聊天和 瞎逛看上去有意义。” “可怎么会停电呢?”飞花还在思考这个问题。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飞花深深 了解自己网络综合症的程度。他开始担心如果这电一直停下去,自己不知会做出什 么事来。而且,这种担心也越来越不象是多余的了,他感到自己的脸已经有些发热, 从里屋到外屋到阳台,他无头苍蝇似的转悠了一通,似乎是要找些什么,胡乱的走 了几趟,又发觉其实也没找什么。“可怎么老是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呢?”飞花 明知故问地莫名其妙了一下子。他跑到床上斜倚着,下意识地拿起遥控器向电视机 按了按,才醒悟到原来没有电,还有更多的事情做不成。唉,只有等待了。“也许 再过一会儿电就会来。”飞花把希望寄托在时间上,寄托在电业部门莫须有的同情 心上,然后把家里可以看到的电灯开关全都按开,这样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来电 显示”,又到书柜子里找了两本书——嗯,这是个好主意,飞花想,这几天文思枯 竭,正好可以读两本武功密笈,给自己原本就不怎么利落的拳脚做一下补给,也好 让自己抛在BBS 牌标靶上的飞刀扎得更准些。 刚刚躺在床上翻了没几页,飞花马上感到了不妙。一种生理上的愿望轻而易举 地便否定了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神圣理想,武功密笈还没来得及灌进脑子, 就被自己那四片极具魅力的单眼皮全部吸收了,而且马上操练了起来——他困了。 这也难怪,自从一不小心上了网,飞花和床之间的故事就少得可怜了,每天四五个 小时的睡眠,飞花真切的感觉到健康就象多年前了结自己初恋那晚的某一个背影, 在一步步的,依依不舍地离他远去,搞得现在只要头部稍稍有一点点依靠,就随时 可以进入梦乡。为此,老婆已经给自己下了999 次最后通牒。飞花其实不是个薄情 寡义的男人,他也下定了999 次决心,坚决与这种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生活决裂。 他搞不懂自己这个样子,为什么网上的MM都会异口同声地说喜欢他,前几天居然有 个泼辣的南方MM说要和他搞什么网恋,“哼!”飞花轻蔑地冷笑着,他了解这些刚 上网不久的小妮子,她们喜欢的不过是不时在她们眼前晃动的那个有点幽默的人头 像罢了,才不会是坐在电话线这边瞪着通红的双眼、稀疏的头发揉得跟乱草一样、 手指头下面劈里啪啦一劲乱响的呆子呢。不行了,真的要睡着了——不过也好,难 得能睡上一个计划外的好觉,怎么说网上的JJ和MM们也怪不得我,我是被迫的。嘿 嘿。飞花得意于找到了一个逃离这种在等待中痛苦煎熬的最为绝妙的方法,同时构 思着一觉醒来看到来电时的喜悦,擎着书的手臂缓缓的落了下来。 ——恍惚中,飞花听到了熟悉无比的“嘀嘀嘀”的声音。咦?谁会在这个时候 上线呢?飞花定了定神,拿眼角瞟了一下显示器的右下角,哦,原来是那个叫秃头 的家伙。飞花一想起这小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才36岁,却老喜欢自称“老衲”, 一副看破红尘、普渡世人的样子,飞花虽然比他小了几岁,可这种唬人的把戏也早 在若干年前就玩过了。“和我来这套!”飞花一边嘟囔着,一边用鼠标愤恨地在那 个秃头上点了两下——那感觉就好象真的击中了现实中的一个物体。 “你好啊兄弟!” 是的,这小子一向这样称呼飞花。飞花明白,这种表面的热情其实隐藏了一句 暗语,就是让你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老大,而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弟。可飞花 是文明人,这辈子注定了要吃这种自以为是的人的亏。 “你好!”飞花很有礼貌是答到。管他呢,先应付一下再说,反正对方看不见 自己咬牙切齿的表情。“秃哥这两天在研究什么啊?”飞花决定采取主动,首先发 问。 “唉,别提了,”秃头叹道,“我的那条祖传的小裤衩最近不晓得被哪个娘们 偷去强奸了!” 啊?飞花被吓得混身一颤,猛然间睁大了双眼。半晌才似乎想起了什么,看了 看屋顶的灯,还没有来电。唉,这个秃头也真够厉害的,居然追到梦里来做惊人之 语折磨我,害得连个安稳觉也睡不成。飞花心有余悸地爬起来,迷糊着走到那堆叫 PIII的废铜烂铁前面坐了下来,燃起了一支烟,对电业局的仇恨在缭绕的烟雾中酝 酿着。“他娘的!”飞花又用更重的语调在心里重复了一句。这一事实再次证明了 飞花是个真正的文明人,即使是在心里说,飞花也只会这一句脏话。他隐隐地感到 一种想破坏些什么的冲动,目光开始在屋子里扫来扫去。“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飞花脑子里仅存的一根还算清醒的神经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冷静,一定要保 持冷静。”飞花对自己说。他想起了前阵子因为喝了几杯而不慎踢坏的门板,为这 事老婆可没少抱怨。他缓步走到了窗前。 外面街道上看不到几个行人。尽管隔着玻璃窗,飞花也能从狂舞的柳枝上感觉 到冷冷秋风的撕扯,已经是深秋了。“雪的颜色已经漫过那山头了\\而秋风在谢幕 的一刻变得格外的凄美\\夕阳的红色已不再是暖暖\\还有那云朵也将扩散,氤氲了 天幕……”飞花吟咏着,感叹着自己在网络世界里的不知时日。对网海浮沉的灵魂 来说,停电的白天也等于黑夜。海南的大姊头说得对,网恋?倒不如说恋网更确切 些。精神上的毒品和肉体上的毒品在本质上没什么区别,强烈的依赖性和发作时的 症状都是那么的相似。飞花这样想着,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四点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电还是没有来。根据已经掌握的停电经验,如果 这个时候还没有来电,多半要到晚上八点钟才可以重见光明。飞花有些绝望,对电 的矛头再次转移到了对网的痛恨。“如果当初没有上网,唉,”飞花想象着,“如 果没有连上这该死的英特耐特,自己还依旧是从前那个欢蹦乱跳的大孩子,”飞花 想起了自己曾在球台前挥舞着拍子的劲健的身影,“依旧是那个在笔墨中陶冶性情 的儒雅书生,”飞花想起了自己曾在案头挥毫泼墨的从容的神态,“依旧是那个卡 拉OK级的小有名气的业余歌星,”飞花想起了自己曾在荧屏前一曲歌罢掌声四起的 动人的歌喉,“依旧是那个在酒桌上纵横古今的北方酒客,”飞花想起了自己曾和 朋友们一起夸夸其谈的豪迈气概,“那该有多好。”而现在,这一切的影子都真的 象是泡影,象是上一个轮回的事情。网络到底是什么?飞花迷惑了,并且有些害怕。 多少次他不肯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不想从这个梦幻般的泥潭里面爬出来。而一个 下午的漫长等待,使飞花水一般流动的意识无法不流经这个逃避已久的洼地,也就 是说,他终于不能幸免地开始面对现实中的家庭,生活,以及事业了。打从上了网, 他似乎和一切都疏远了。“天意!”飞花有时候也迷信一些天意和缘份这类的字眼。 “也许老天有意在这个时候制造这样一次停电事故来点醒在梦中迷失的人吧。” 在飞花的记忆里,老天对自己一直还算不错。他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再逆天行事了。 为什么不趁此良机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呢……一想到生活,飞花的目光不禁从窗外 的黑暗回到了屋内的黑暗,他看了看桌上那几个已经凉透的牛肉包子。“瞧瞧,我 其实完全可以不再过这样的生活!”飞花悔恨着,一个狠毒的念头在脑海间闪过— —他要戒网。是的,戒网。飞花一直相信自己对任何事物都是不会上瘾的,比如烟, 虽然他也一直在吸,又比如酒,虽然他也一直在喝,但那都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想戒 掉它们。飞花故作轻松是为自己辩解着。而这应该是个戒网的好时机,更何况,他 不愿再这样无休止是等下去了。 “戒!”飞花下定了决心。一种胜利的微笑浮现在他撇了一个下午的嘴角,他 似乎已经看到了一个崭新的飞花的影子正在象自己走来,并即将融合在一起——然 而就在这时,飞花的眼前和心里全都蓦地亮了起来,唰的一下,屋子里的几盏灯同 时放射出夺目的光芒。 2000.10.23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