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葱,我的娜尔 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坚持来到这个舞团,我对父亲的语重心长置若罔闻, 他说你相信我那不是你可以待的地方,你总是自以为你很成熟可是你还没有成熟到 可以面对那么多的乌烟瘴气。我一听这话就紧张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很幼稚? 我想我是真的不能不去了,那样只会让你在心里窃喜。父亲带着一脸受够了的绝望 说那你去吧,去吧,去吧。 娜尔是我在寝室见到的第一个人,她说她叫“罗尔”,后来我见到了名单才知道我 听错了,我问她,为什么那个字要念nuo不念na呢?说了之后我立马后悔。我记得刚 来的时候一个师姐曾经对我说,在这个地方你不懂也要装懂,别让人觉得没素质。 我想我出师不利,刚进来就让人给看扁了。结果她轻轻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愣在 了那儿,这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说跟我这种这也要问一下的人没什么可说的呢? 我看着她的背影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第一次大型排练的时候,我发现教练对娜尔好像很有成见,我们练习控腿的时候他 大声的训斥她:“收臀收臀!你别翘着屁股像一只野鸡!”后来他又转到排练厅中 央叫着:“娜尔,你再像拉屎一样你给我滚出去!”我很吃惊一个教练竟然会这样 对自己的学生说话,而且所有的人表情都那么平静,我看着娜尔平视前方的眸子和 她脸上稍纵即逝的红晕,奇怪她竟然一脸的漠然,好像这件事的发生与她毫不相干。 接下来换衣服、洗澡、吃饭,我都下意识的尾随着娜尔,她好像不知道我在研究她, 偶尔回过头看见我也只是点点头。她通身散发着一种我说不清楚的味道,就像一只 让人想流泪的洋葱,我们在食堂相对而坐,我突然对她说:“有没有人说你像一个 洋葱?”娜尔惊愕的抬起头来望着我,我也吓呆了,我想这次我死定了,我怎么说 什么话都那么没有品味,天哪,说一个美女像一个洋葱,亏我想的出来…… 娜尔却用一种近乎被感动的温柔语调说:“我觉得我就是。”这次轮到我张大了嘴 巴。 当晚我对室友明洁软磨硬泡,当她被我缠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她说:“好吧,反正 你也不小了,让你了解了解男人。” 我才知道一年前娜尔曾经有过一个男友,那个男孩不高不帅也没钱,所有人都觉得 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是世界上最惨不忍睹的事情,“真的像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明洁说。但是娜尔就要那样选择,而且和他同居。“但是没想到那堆牛粪竟然在娜 尔怀孕了的时候拍屁股走人,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明洁忿忿的说。 后来娜尔做了药物流产。据说那种流产方式有点儿残忍,肚子里的胎儿要化成污血 慢慢的出来,那些天娜尔就躺在床上看《伤逝》,时不时起来去厕所换卫生巾,明 洁偷偷去看的时候差点儿哭着吐起来,“你不知道那有多么的肮脏,你怎么想得到 那些黑的红的污七八糟的脏东西是从一个女人的身体里流出来的,男人种下的苦果 总是女人一个人在吞,从那时起我恨透了男人。”明洁的眼里有星光闪动,我第一 次觉得她还是有点可爱的。 我终于知道娜尔为什么要那么说,我觉得我就是。确实,娜尔就是一个洋葱,她总 会让人想流泪,但是自己却已经不知道悲伤为何,太多的哀愁集中在一起成了仇恨, 真正的仇恨不是疯狂,而是麻木,那是多么沉甸甸的一颗心。 教练以前对娜尔动过歪心思,却总遭礼貌而锋利的提醒。娜尔流产的事,教练毕竟 是过来人,一眼就看穿。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他当着所有队员的面捏了一下娜尔 的腰,结果娜尔很严厉的让他自重。教练当场恼羞成怒,他指着娜尔的鼻子说: “小婊子你让我自重?你被人上了还弄大了肚子——”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了响亮的 一声“啪”,便看见娜尔僵硬着身子出了门,教练捂着左脸气急败坏的大叫:“贱 货——你走着瞧!” 为什么娜尔没有去上面告教练?或者干脆离开这个舞团?这个禽兽不如的男人至今 还在阴阳怪气的对娜尔冷嘲热讽,我认为他给娜尔的伤害甚至大过于那堆牛粪(就 像明洁说的),我相信这些事实足以让他被开除。我眼前浮现出娜尔瘦削的脸庞, 她总是显得没有血色,青白的,眼睛通常平视前方,有些哀怨但是又让人觉得很坚 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总有些事要发生,而且娜尔总是 在我的脑子里变成一个身穿白裙披头散发的女鬼,只是一点都不可怕,我觉得这样 想总是不好,但我确实从来没有这样设计过,甚至急于摆脱。那个鬼魅的娜尔是自 己跳进我脑中的。 暑假娜尔回了老家,我们则开始了漫长的训练。教练几乎是孜孜不倦的咒骂着不告 而别的娜尔,有时候我会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抓住,我真想对他说,你不要这样 骂她了,她虽然不在这儿但她什么都可以听见,你终究会付出代价的,而且代价会 非常沉重……但我却一直像个等死的王八蛋一样沉默。 没有娜尔的日子我变得异常脆弱,经常流泪,而实际上娜尔和我没什么交流,连话 都很少说,但我记得清她好像被感动一般的温柔眼神,这使我认定她和我有着千丝 万缕的联系,为什么只有我认为她是一个洋葱呢?我甚至觉得我和娜尔前世有什么 约定,因此我特地买来了“钓鱼王”牌扑克来算命,常常把床上摆满了扑克牌,但 结果总是不尽人意。娜尔一走,我就成了巫婆。 在暑期的最后几天我开始反复做一个梦,有一座大山,山脚有一条溪,我在溪边走, 看见溪里有很大的钉螺,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钉螺,我下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那 不是钉螺,那是一个女人的头颅,她的花白的长头发在水里飘荡,就像水草一样柔 软……每次醒来我就浑身发抖,我总是不由自主的想到娜尔,我的心慌慌的,娜尔 还没有回来,但我为什么感觉她就在某一个角落看着我?这种若即若离的迷幻弄得 我烦躁不安。 最后一次训练完了以后,教练邀请我们去他家吃西瓜,除了他的两个心腹,没什么 人愿意去,他好像也有点儿脸上挂不住,拉住正在换衣服的我和明洁,让我们也去, 我惊诧他今天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还在对我们笑,伸手不打笑脸人,去就去 吧。 走到门口,教练一摸口袋发现钥匙丢了,正要去门房拿备用的,明洁说了一声: “门好像没锁。”一推,果然开了。 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从开着的浴室门往外流的血水,女孩子们尖叫起来。我喘着粗气 走过去,听到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时我回过头来,我看见教练就像一只受惊的野山羊 般向阳台扑过去,我最后见到他的样子就像铺在水泥地上的一块布。 而我如此想念的娜尔则安静的躺在浴缸里,长头发在水里飘荡,就像水草一样柔软, 穿着白裙子的她在半透明的血水里呈现出一种惊世骇俗的美,娜尔一直都是美丽温 和的,连死也嫌自己的血太浓,要用水来中和一下。 我的眼泪一颗颗掉进水里,淡而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