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罗地网 作者:君心似海 腊月初七,天寒有雪。 沧州府。 大街上人烟稀少,偶尔有几只零零落落的飞鸟从雪花里扑翅滑翔,翻腾着在 积雪里四处觅食。 陆芯侗穿着一件华丽的貂绒厚袄,很酣意的躺在一张楠木椅上,眯着小眼, 在门口数着飘落的雪花。 像这样的天气里,如果还在街上游荡的,除了乞丐就只有穷人了。 “我喜欢赏雪,雪给我的感觉真的是纯白无邪。” “有时候我亲眼看见衣着单薄的穷人冻死在雪地里,被雪覆没。这样的情景 让我很感伤。” “我常常问自己;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为了什么?生命如此脆弱,活着就 应该尽情地享受。我从来不去为难自己的生活,所以我还活着,我现在活得多么 的快乐。” “每个人都至少有两个弱点;贫穷和欲望。我不穷,可我偏偏有太多欲望, 这些欲望永远都不会令我满足。所以我不停的花钱,不停的享受。” 陆芯侗的脸上露着灿烂的笑容,感觉很轻松。 门口有个炭炉,火红的炭烧得很旺,热气将他的脸色熏着红润而又有光泽。 陆芯侗的表情很得意,细品了一口西域凉州才买得到的上等葡萄酒,忍不住就笑 了起来:“有钱人和穷人只有一件事情是一样的,脱光了就没有贫贱之分。也许 这就是穷人喜欢夏天的原因。” 陆芯侗算是个有钱人了,出手阔气,挥金如土。在他的众多门客之中,现在 就有六个人毕恭毕敬站在他的身后,离开他有五步距离。 陆芯侗做事很谨慎,他从来不会让任何一个他不信任的人靠近他。就已不是 鲜为人知的秘密。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发表意见。因为他们还知道一件事,陆芯侗在自言自 语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打搅他。 “有件事情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唐青敢闯沧州府。” 陆芯侗喜欢跟自己说话。他喜欢对着地上的影子把心里的想法吐露出来。 “如果唐青是个聪明人,他就一定会来找我。” 葡萄酒像血一样的鲜红。 陆芯侗一饮而进,舔了舔嘴唇,用中指轻轻的摸了摸鼻子。 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在有心事的时候,他经常会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鼻子。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习惯,有时候一种习惯就能反映一个人的心理状况。而陆芯侗 有很多种习惯,赏雪和摸鼻子只是其中的一种。 陆芯侗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 无论是多么亲近他的人,永远都不知道陆芯侗在喝一杯酒的时间里,会说些 什么希奇古怪的话,会做出哪些莫名其妙的事。 陆芯侗是个生意人,什么生意都做。如果杀人放火有钱赚的话,他也照样会 去。像他这种精明而又成熟的男人,往往会在一个很意外的笑容和一个很简单的 动作里,就能想到赚钱的机会。 他今年四十有五,钱赚的多,仇家也多。多得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他有好 几次曾遭人行刺暗算,而每次都能死里逃生,也许这就是他的本事。 只要在沧州混的江湖人,或者是任何一个听说过陆芯侗这个名字的人,都知 道陆芯侗绝不是等闲之辈。 传闻他有“三多”:消息多,银子多,手下多。 女人到处都有,他从来不为了女人跟人争执是非。虽然他经常会无缘无故的 面临死亡的威胁,但他没有感觉到害怕。如果说那些穷人嫉妒他的银子,嫉妒他 的权利,他完全可以理解。他之所以花钱养了那么多江湖上的高手,为得就是能 让自己活得更快乐一点。 今天陆芯侗突然提到唐青这个名字,是有原因的。 问题就出在上个月,为了件黑吃黑的买卖,陆芯侗派出去的五个高手里面, 除了快刀李二很坚强地死在赶回来的路上,其余几个里再没有人能活着走回来。 李二死的时候脸是青黑色的,表情很痛苦。他周身并无伤口,只是在脖子耳 根处有几个针眼,淤血似乎在一瞬间结成了几个小黑点,无疑就是他致命的地方。 陆芯侗的身边不管什么职业的高手都有。南宗北派的刺客杀手,朝廷张榜缉 拿的土匪强盗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所以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死因对陆芯侗来说,应 该不是难事。 当“千手如来”钱麻子验过尸体之后,他很快就把李二的死因找了出来: “快刀李二脖子上的针眼是被类似银针的暗器所伤。这种暗器打造精良,细 小如毛,随风遁走,如果李二的刀不够快,他就很难躲得开。” “你是怀疑快刀李二的刀不够快?” “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他的刀不快,他应该是当场就毙命了。这些针所中之 处都不是要害。只可惜,针上有毒。” “这是什么暗器?” “毫无疑问,这种暗器只有一个地方才有,这就是四川唐门的落雨追风针。” 这件买卖陆芯侗一直很关心,京城的恒源银庄有批红货落在几个强盗手里。 于是他就派人去查。并且已经跟恒源银庄定好协议,如果追回那批货,他将得到 三十万两黄金的报酬。 当他知道快刀李二是死在唐门的落雨追风钉时,他突然有种被人愚弄的感觉。 他万万没想到,恒源银庄所说的那“几个强盗”居然是四川唐门的人。 陆芯侗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他只爱钱。他经常教导他的手下:“我最讨厌的 就是女人。有了钱还怕没有女人?赚钱和玩女人要讲技巧,世上无论什么样的银 子,我们都可以想办法去赚。赚钱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们要用最直接的办法,钱 就来的最快。” “如果杀人是最快的方法,那我们就去杀人。用生命赚来的钱,真的很刺激。” “有钱才可以玩女人,没钱谁来理你?所以你只要这样去想问题,就会把赚 钱当作一件很愉快的事来对待。” 所以他喜欢花更多的银子去招揽门客去为他卖命,他喜欢赚钱。 唐门的势力陆芯侗早有耳闻,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个很头疼的问题。如 果他为了三十万两黄金而跟唐门的人结下了梁子,对他这么一个靠江湖混饭吃的 人来说,就有点亏。 他仰着脑袋往身后张望,却没有人出来应他的话。他的眼角很不自然地抽动 了一下,没好气地道:“怎么都哑巴了?你们难道都害怕看到唐青?” 六人中有一人走向前一步,脸色蜡黄,低着头小声地道:“陆公不必担心, 我们得到消息,唐青几人在醉花楼已经住了三天。四川唐门离沧州远隔千里,谅 他一个小小唐青,能有多大作为。他只有几个人,我们五个不行,可以再去五十 个。” 说话这人叫张无言。 阳关无路。 见鬼无言。 张无言是个杀手,在江湖上名号很响,在杀手这行中是数一数二人物。此人 杀人无数,却很讲究杀人的艺术。 他有时候会用刀割破你的喉咙,然后看着你的血慢慢地的喉咙里冒出来。有 时候他会用刀挑断你的脚筋,然后看着你在地上痛苦的挣扎。他绝不肯一刀就杀 死你,不会让你死的很快。因为他喜欢慢慢的欣赏死亡的过程。 “其实我不是变态。我只是想了解一个真相;一个濒临死亡边缘的人面对死 亡的来临,会产生什么样幻觉。当他看见自己的血,脸色恐惧的表情到底有多深 刻,这是我多年来一直想研究的课题。” “生命是短暂的,我在欣赏死亡的全部过程时,我就会扪心自问;对于死亡, 你有什么看法?拒绝?或是无奈?你能了解到这种复杂的感觉吗?如果你能体会, 你是不是更应该珍惜现在的活着?” 如果说当男人看见一个赤裸女人的身体,就会有某种反应。那么欣赏死亡的 这个过程会令张无言比看见女人更兴奋。 据说他杀起人来连鬼看见他都不敢再吭声。他跟随陆芯侗已有一年零四个月。 他可以每月从陆芯侗这里领取一大笔的银票,但这一年零四个月里,他的工作却 只是端茶送水。虽然他从来没有靠近过离陆芯侗比三尺更近的位置,但他几乎是 每天都伺候在陆芯侗的身边。 很久没有看见过张无言动手杀人了,这真的无法用惊奇这两个字来描述人们 的疑惑和猜想。 如果一个杀人如麻的顶尖杀手突然改变了暴虐的性格,甘心做起别人的奴才, 很难让人能够理解。有些杀手的冷酷和残忍都不是装出来,那是一种气质,杀手 才能拥有的气质。可现在的张无言,已经没有这种气质。 他名字虽然叫无言,但这六个人之中,在陆芯侗面前他是最有资格说话的人。 陆芯侗哼了一声,道:“你干吗说话声音这么轻?你的意思就是你们一人吐 口口水过去,唐青也非得淹死了是不是?” 张无言不语。 陆芯侗懒洋洋的别过头去,继续观赏雪景。淡淡地道:“你准备派谁去?” “这个我已经安排妥当。袁家兄弟和霍老先生,可带领十余人从正门冲进去, 勾魂手程空可带数人堵住后门和葵巷三条小路,以防唐青等人狗急跳墙,跃窗而 逃。” 在这群陆府门客中,张无言跟着陆芯侗的时间最长,资格也就最老。府中大 小事物都由他安排。就算是凭他阳关无路,见鬼无言的身份,他也绝对有权利分 配陆府人手。 他在江湖上的成就是有目共睹,所以没有人敢提意见。 陆芯侗眨了眨小眼,道:“就凭他们四个人?” 张无言道:“陆公有所不知。我们人手众多,要杀唐青简直是易如反掌。但 我们却也得不到半点便宜。损兵折将不说,若是传出去影响也不好。我已派人盯 在葵巷附近,醉花楼只有两个出口,人若是太多反而坏事。” “此话怎讲?” “四川唐门以暗器闻名天下。天女散花,落雨追风,这些都是唐门独门的暗 器。一旦施展出来,数丈内人畜难逃,不死即伤,杀伤力之大难以想象。如果陆 公不想唐门的人日后找上门来,那么截杀唐青这件事情,一定得掩人耳目。这是 其一;最重要的一点,对付唐青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持久战术,一批不行再上一批。 我就不信他落雨追风钉能打出十万八千枚来。等他暗器用尽的时候,真的是一人 吐口口水也能把他淹死。” 陆芯侗突然哈哈大笑。 他盯着张无言看,表情很古怪。 张无言对杀人真的很在行,没有难得倒他的问题。要杀唐青,也许这是最好 的办法。 布下这个天罗地网,唐青真的是插翅难飞。 陆芯侗转身问另外几个人的意见:“你们能不能想出一个最快又最有效的方 法?” 众人不语。 一般来讲,张无言既然都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陆府上下基本上不会再有人 表示反对。如果要比喝酒,赌钱,或者玩女人的话,也许张无言不算有本事。但 是杀人这种事情他们绝对信任张无言,虽然张无言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有杀过人 了,但在陆府共同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他们从来没有怀疑过张无言的能力。不是 出类拔萃的人物是绝对不可能跟着陆芯侗混这么久的。 “袁家两兄弟和霍英聪,再加上勾魂手程空,真的够了吗?” “应该够了。” 如果张无言说够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袁青海和袁青河是南宗裴家嫡系传人,金钟罩和铁布衫已练得出神入化。为 苦练功力,从不亲近女色。忠心为主,从来不曾出过差错。 霍英聪是江南霹雳堂的高手。老成稳重,足智多谋。 勾魂手程空练的是外门兵器,左臂铁爪,右掌银钩,一可敌十。十二式铁爪 翻江手加上夺命银钩的威力,无论是锁喉还是剖腹,都是干净利索。 张无言想的很周到,这三人用来对付唐青的暗器真的是再好不过。 陆芯侗突然道:“我看未必。” 张无言道:“陆公有何顾虑?” “四川唐门的人不是浪得虚名,硬是牺牲这么多人去杀他一个唐青,对我有 什么好处? 万一他们失手怎么办?我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还打算一批不成再上一批?我 有再多的家产也不够开销。机会多的是,凭他小小唐青能有多大本事?所以不管 怎么样,这次去杀唐青还是应该讲究速度,一击不中,一定要全身而退。“ 张无言又道:“陆公放心好了。如果袁家兄弟和霍英聪,加上勾魂手程空仍 是不行的话,我想到一人。” 陆芯侗问:“你想到谁?” “此人对唐青恨之入骨,如果他可以在关键时候出手,唐青想不死比登天都 难。” 腊月初八。 葵巷。 勾魂手程空。 他一大早就在醉花楼的后门摆了一个馄饨摊。路口端放两张方桌,有八个目 光精练,扮相普通的人正坐在桌子旁边,喝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张望着醉花楼旁 边每个过路的人。 但程空看上去却有点闷闷不乐。 他今天带出来了的这八个人有五个是他的部下,另外三个听说以前一直是跟 着快刀李二。程空在陆府一次都没见过他们,甚至连这三个人叫什么名字都不知 道。 但碍于是张无言为他精心挑选的,他也无话可说。肯让陆芯侗花钱雇用的杀 手,绝非等闲之辈。真正的厉害杀手,无论是在阻击还是暗杀方面,配合之默契, 出手之准确都要相当的出色。只是程空跟快刀李二素来不和,张无言这次把李二 的旧部安排在自己身边做事,难免令他浑身不舒服。 程空心里其实很清楚,这八个人对他来说,就像一个盾牌,随时可以挡在他 前面。 盾牌的作用就是去迎接唐青的落雨追风。因为在陆府的众多门客当中,有级 别高低的区分,程空算是个小头目。如果陆芯侗要把损失降在最低的限度,就绝 不容许程空冲在第一个。 所以程空的任务就是守在醉花楼的后门,只守不攻,凡经过醉花楼的人,一 个活口都不能放过。 他之所以生气,原因很简单。他不相信铁爪银钩会对付不了唐青。快刀李二 的死他是这样认为的: “如果三枚小针就能要李二的命,他死的一点都不冤枉。李二的刀够快,但 绝对没有我的钩狠。张无言这老小子把李二的人安排到我这边来却是为何?若是 干掉唐青那是没话好说,万一我一个失手,摆明了想让他们看我笑话。” 正午。 寒风依旧刺骨。 街上的行人比平常多了许多。 袁青海和袁青河已经带人到了醉花楼门口。很多人认出来他们是陆芯侗的门 客,见二人来势汹汹,知有大事发生,急忙便让开路,就怕躲得不够利索。 醉花楼是沧州府最有名的酒楼,生意红火。这里的餐饮住宿,无论是服务还 是质量上,在沧州府绝对属于一流。 袁青海脸色一沉,挥了挥手。 一十二个身手矫健的高手蜂拥而入。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赶走酒楼所有的客人, 将后院的一座三层客房团团围住。 袁青海力大无穷,手劲彪猛。他一把拎起已经吓傻的醉花楼老板,劈头劈脑 就问了一句:“唐青在哪里?” “唐……唐先生在楼上。” “楼上有几个房间?” “六间客房。” 袁青海把老板撒手扔到地上,看也不看一眼。转身对袁青河说道:“你们带 六人守在这里,我上去看看。” 袁青河上前拦住,道:“唐青非等闲之辈,我们这样闯进来,估计他早有准 备。不如我们以逸待劳。” 袁青海问:“二弟准备如何?” 袁青河道:“我们人多,他们人少。唐青若是心急,硬拼起来肯定不是我们 对手,要是想跑,后门还有一个勾魂手程空。我们耐心等着,不露声色。唐青摸 不清我们的虚实,必然不敢妄动。” 霍英聪干咳一声,道:“此计甚好。那我们不如等到天黑再动手罢。” 袁青河听出话意,不悦地道:“霍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英聪道:“醉花楼就两条出口,没有第三个。照袁兄的意思,可考虑生擒 唐青等人,也许陆公会很开心,大大赏识。就这么跟他们耗着吧,等上个十天半 个月,饿也饿死他们。” 袁青河脸色一变,冷笑道:“这办法果然简单。那还不如霍兄你用霹雳火雷 珠,把醉花楼炸了更好。” 霍英聪道:“那当然好。不过要是把你也炸死了我可不管的。” 袁青河正想发火,袁青海喝了声,道:“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冲上去再说。” 有六人领命,横刀握剑,熟练地躬起身子,随楼道而上。 忽地,楼道上有惨叫声传来。一个人影急坠而下,跌入后院之中。 醉烟楼一时热闹起来,兵器相击,人音嘈杂。 袁青海使了个动作,众人随他冲了出去。只见一白衣人肃立当中,手中三尺 青锋,剑横在胸。陆府高手已有一人中剑。其余数人将白衣人围住,却不敢再上, 绕圈游走,形成僵局。 袁青海沉声道:“唐青!聪明地就束手就擒,免得老子动手。” 白衣人骂了一句:“我呸!” 霍英聪摇头叹道:“错了。此人剑法虽快,造型也美,下盘却是轻飘无力。 我现在至少看出来有三处破绽,五招之内便能取他性命。一个暗器高手绝不应该 是这样的。打死我也不相信他是唐青。” 袁青海一怔,喝问白衣人:“唐青在哪?” 白衣人听霍英聪三言两句就知道他不是唐青,不由地心里暗自吃惊。原本他 就没有把前面这几个放在眼里,不料后面来的这三人却不像泛泛庸徒。 白衣人长剑一横,强作镇定,冷冷道:“要找唐先生不难,他正在楼上喝酒。 只可惜他不太想见你们。如果你们是聪明人,还是回去的好。” 袁青河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挡我们去路?” 一声暴喝,已经出手。 他这么急不是没有道理。刚才霍英聪说看出白衣人至少三个地方的破绽,而 袁青河却一个破绽没有看出来,很是懊恼。 袁青河本是年轻气胜,心里一直不服霍英聪。江湖上练铁布衫的人不多,袁 家两兄弟从小勤学苦练才有今天这样的成就。若是让霍英聪看了笑话,实在说不 过去。 袁青河一招“罗汉抱树”,身子一斜,展开双臂便往白衣人腰间抱去。 动作不快,气势却猛。 白衣人长剑急撩,反削向袁青河后颈。 袁青河一招扑空,左臂一摆,将长剑硬生生的搁开,竟然是毛发未损。右手 紧跟着一个巴掌就往白衣人脸上落下来。 白衣人一惊,长剑几乎脱手,身体被弹得后退一步。 霍英聪在旁边叫起来:“说你是笨蛋你还就是不信。你打他巴掌有什么用, 他头一歪就可以躲过去。他弹开你再跟上去,一次抱不住他你就再抱一次,你难 道就没看出来,他下盘乱得很?” 白衣人听霍英聪在旁边说的这番话,心里慌起来。他倒是真怕被袁青河一把 抱住了。 加上旁边有十几个人正盯着他看,若是一人过来给他一刀,怎么死都不知道。 袁青河却是不理,巴掌还是往白衣人脸上落。 白衣人知这人硬功了得,便将剑花舞得燎眼缤纷,招招攻袭袁青河周身气门。 大凡练金钟罩铁布衫之人,罡力虽然厚实,却有气门可破。看似强劲有力的地方 往往会有弱点。白衣人身体便一直往后退,不敢硬拼。 白衣人应该是聪明人,因为聪明人都懂得保护自己。 袁青河拳风呼呼作响,攻势凶猛。 白衣人心里非常清楚,若是被这样的拳打中,不死也得残废。 霍英聪又道:“小朋友你这样退不是办法,我教你一招。要破铁布衫其实很 容易,不要以为练铁布衫的人气门都在裤裆。你应该攻他脖子。为什么要选在他 脖子这个地方呢?这是有原因的。你看他长得虎头虎脑地,脖子扭动不可能有你 灵活,你只要瞧准他脖子,等他脖子的速度跟不上身体的那一刹那,就一剑刺过 去。如果他想保护脖子,他肯定就没办法抱住你了,对你构不上什么威胁,如果 他非要抱住你,吃亏地肯定是他。” 白衣人一怔,长剑上挑,真的就往袁青河脖子上扫去。 霍英聪抚掌笑道:“对了,就是这样。现在你问问他,脖子是不是有点发痒 呵。” 袁青河被他说的火起,大声就叫骂起来:“霍英聪!你个狗娘养的!你到底 在帮谁啊?” 袁青海在旁边一言不发,连一点要上去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他只关心唐青。 当他招手示意时,陆府数名高手已经分开两路,一路围住袁青河和白衣人, 另一路人已经向醉花楼的客楼包抄,动作配合相当默契,行动迅速。 “你们一定要带点东西回来。如果不是唐青的人头,应该就是他的落雨追风。” 这是去醉花楼之前,陆芯侗对他们说的话。 陆芯侗的话说的很明白,如果杀不了唐青,起码跟快刀李二一样,也带点落 雨追风针回来。 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尽最大的可能,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唐青。 所以整个醉花楼里,只要客房有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四川唐门在江湖上的崛起,靠得就是暗器。 落雨追风针的到底有多大的威力?江湖上很少有人描述的出来。 快刀李二的快刀并不是浪得虚名。既然连他也不能活着回来,那么面对这种 暗器的后果是什么,不需要太多的想象,人们就可以猜得到。 “陆芯侗想讨我这个人情,为何他自己不来?” 阁楼上突然出现三个白衣人。 这三人无论在造型还是衣着上都是一模一样,三柄长剑幻起无数剑花,缤纷 落叶在剑气中化成点点碎片,随气流而旋,在人群中飞舞。 袁氏兄弟有点眼花,他们根本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唐青。 霍英聪却呵呵笑起:“唐青,大白天的何必装神作鬼。霍某不才,愿领教你 的落雨追风。” 当中一白衣人哈哈大笑道:“陆芯侗果然厉害,居然能收买江南霹雳堂的第 一高手霍英聪。” 霍英聪道:“这个世上有很多种人,只有一种人不爱银子。” “什么人?” “当然是死人。” “有道理。死人根本就不用花钱。我也喜欢钱,所以我还活得很好。” “只可惜你不应该抢恒源银庄的东西。” 唐青笑道:“贪财的人我见过不少,却从来没有见过胃口有陆芯侗这么大的。 三十万两黄金可不是小数目,谁见了都会眼红。” 霍英聪又道:“恒源银庄财大气粗,你抢他们一点东西也不过份。只是四川 唐门的人也这么爱贪小便宜,实在让人失望。” 唐青环视周围,皱了皱眉头,忽问:“怎么没见张无言一起来?” 霍英聪:“如果连我都搞不定你,他来了未必有用。” 唐青不语。他对霍英聪的话没有表示反对。 川中唐门和江南霹雳堂,一直是实力相当的两大门派。无论是暗器功夫上的 造诣,还是江湖势力上的成就都是出类拔萃。 醉花楼变得出奇的安静。 地上的落叶随风又起,沙沙作响。 霍英聪人已动。 如果敌人已经动了,最好以动制动。 如果对方的速度比你快,那你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比他更快。 天空有雪花飘飞,节奏跟落叶截然不同,轻盈而又缓慢。 只见数点寒星溶于飞雪中,音如蚊鸣。 落雨追风针。 已破风而来。 两个高手之间往往会有速度的微妙差距。 霍英聪一直在注意落叶的起落。见唐青抢先一步出手,再也没有顾虑。拔地 跃起,临空数丈。五颗霹雳火雷珠无声无息地射向三个白衣人。 如果说落雨追风针的速度可以追风,那么霍英聪的霹雳火雷珠足可以奔月。 葵巷。 馄饨摊的两张桌子旁仍然坐着八个人。 当这八个人看见一个白衣人从醉花楼里冲出来时,他们想都没想,寒光耀眼 的兵器已经对着那人招呼过去。 勾魂手程空一直在原地站着。 他没有动。 他在等一个机会。 能从醉花楼活着出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唐青。如果程空也像这八个人一样 急,张无言就不会要他来。醉花楼的后门张无言早就已经想到,之所以让程空守 后门一定有张无言的道理。不管怎么样,一个急于求成的人,是不配做高手的。 前面有八个盾牌,后面有铁爪银钩。唐青就算是三头六臂怕也难逃此劫,程 空没有动当然就有他的理由。 他不怕唐青,所以他没有动。 雪,一直在飘。 八人中已有七人倒下。 程空的表情很冷漠。 白衣人很友好的冲程空笑了笑,道:“你好。” 程空摇摇头,道:“我心情不好。” 唐青道:“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卖馄饨,换作我也会心情不好。” 程空叹了声气,道:“落雨追风果然厉害的很,要杀你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千手如来怎么不来?” “四川唐门虽是暗器名家,你不一定是他对手。所以他来了对你未必是好事。” 唐青点点头,笑道:“好象是这样。” 四川唐门的暗器,见血封喉。落雨追风针下从未留给一个活口,可唐青突然 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他注意到另外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一直没有动。他不 说话,像程空一样,很冷静的站在离唐青只有数十步之遥的地方。三个人一动也 不敢动,形成了一个三角。 唐青很感兴趣的打量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程空突然问:“袁家兄弟摆平了没有?” “铁布衫再厉害,碰到落雨追风,也算不上铜墙铁壁。” 程空表示同意:“好象是这样。” 唐青又道:“霍英聪倒是个人物,如果今天不是我防备及时,我哪怕轻功再 好,也有可能连一根骨头都找不到。” “可你还是有麻烦。” 唐青指着那个不爱说话的年轻人,问:“你是说他么?” “是的。连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是陆芯侗的人,你会不知道他是哪个?” 程空不语。 那年轻人呵呵笑了声,走上前一步,非常客气的说了一句话:“你好。我叫 李三。 认识我的人都叫我快网李三。“ 快刀李二和快网李三本来就是兄弟两个。听说他们两兄弟脾气和性格都颇为 相似,喜欢杀人,不爱说话。 快网李三很少在江湖上走动,但他却比快刀李二更有名气。 没有人看见过李三出手。更没有人知道“快网李三”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 李二的武器是刀。 李三的武器难道是张网? 江湖上的人一直在猜测李三的武器。也许正是因为人们这种强烈的好奇心, 才使李三比李二更有名气。 唐青笑道:“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我也听说李二是死在你的落雨追风针下。” “是的。李二的刀够快,可惜快不过我。” “所以我跟你好象有仇。” “如果你真的是李三,就一定跟我有仇。” 李三望着程空,好象有很多心思。 程空仍然没有动。 李三在想什么?张无言说另外安排的这个人难道就是李三?如果李三的出手 真的让张无言这么有把握的话,那等待唐青的将会是什么? 一个人容易失败的真正原因就是缺乏思考。程空应该不是失败者,他在思考。 他在想李三的出现究竟代表着什么?快网李三的名气比他要响的多。但为什么张 无言要把李三安排在这里,却一个字都没有跟程空提过?是张无言对自己的不信 任?还是张无言把唐青看得太高? 世上有很多问题都让人想不通。程空感觉头有点涨痛。照这样的情况看来, 袁家兄弟和霍英聪再加上勾魂手程空,摆明了只是四个小卒。真正的主角应该是 李三。 问题再难,总会水落石出。 程空很犹豫。 他其实很想知道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是唐青的对手。但是李三既然在这里, 他就不急了。他之所以不动的原因,无非是想亲眼看到,快网李三的名气到底是 怎么来的。 可惜李三没有动。 唐青忍不住动了一下。 程空突然扑了上去。 他就像一只埋伏在雪地里的饿狼,发现了等待已久的猎物。 如果一个高手真的想要对方死,展示技巧是没有用的,靠的应该是速度。 唐青明明看见程空的铁爪在左边,却反而像是在右边。银钩与铁爪重叠在一 起,激烈交错,已看不清程空的影子。 速度太快,容易产生幻觉。当你面对一个幻觉时,心慌和恐惧已经令你手足 无措,你根本来不及思考后面将会发生什么。 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是很危险的。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就会忘记很多你非 常熟悉的技巧,你一定会用最直接的办法来避免这种危险。 唐青不想死。 程空的速度惊人,身体已经靠近唐青一步距离。 寒风四起,没有看见落雨追风针的痕迹。 面对铁爪银钩,唐青选择的只有闪躲。 逃命是每个人的本能反应,唐青也不例外。他现在脑子还算清醒,如果他现 在用落雨追风针,想活命的机会好象一点都没有。 一十二式铁爪翻江手。 变幻无穷。 铁手已经抓到唐门的鼻子跟前。 银钩舞出数朵寒梅,斜斜划出,勾尖银光耀眼。 谁能救得了唐青? 天地间。 有幽忧的轻唱。 有痴人的低语。 程空感觉有一张漫无边际的大网突然从天而降。 乌云遮日,天空变得黯淡无光。 血,浸红了苍白的雪地。 似梅花,夺目鲜艳。 程空到死都不会明白,怎么会有一张网劈头撒来?这张网就像一团冰冷的钢 丝绳,紧紧地缚住了自己身体。 程空没有逃出去的勇气。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无奈。 当无数支状如鱼勾般尖厉的小刀划破程空的肌肤时,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惊 奇;一种快感的冲洗,蔓延周围。 有些人面对死亡,会产生恐惧。而有些人却恰恰相反,他们感觉这是一种解 脱,轻松而又愉快。死亡就像是情人的抚摩,令人滋生酣意的幻觉。 网绳坚韧而有弹性,收缩自如。 绳子上挂着无数支鱼勾,没有弯度。长约一寸,锋利无比。哪怕只是一个收 网的动作,就足可以要人的命。 “天罗地网”。 这就是快网李三的网。 如果问快网李三的名气为什么会比快刀李二更响,这就是原因。 唐青应该是李三的仇人,快刀李二死于落雨追风针是有目共睹的事情。李三 不杀唐青反杀程空,这却是为何? 唐青对着李三微笑。 自古以来,怨有头,债有主。 快刀李二其实死得很冤枉。他与唐青素无冤仇,为了陆芯侗才招惹来杀身之 祸,李三如果真要报仇的话,他更有理由去找陆芯侗。 而真正要对付陆芯侗,沧州府除了唐青,好象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所以快网李三杀程空的目的已经很清楚,只要唐青不死,陆芯侗的日子就会 很难受。 李三就是想跟唐青一起去对付陆芯侗。偏偏快网李三不爱说话,只爱杀人。 他没有时间把这些想法解释给程空听。 因为程空已听不到。 唐青望着李三,很奇怪的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不能杀你。” “陆芯侗不是希望我死吗?而你应该是陆芯侗最信任的朋友。为什么你要背 叛他?” “是的。我认识陆芯侗有好几年了。” 唐青叹了口气。陆芯侗布下的这个天罗地网居然不是用来对付唐青的,这的 确让人费解。 李三的形态很颓废,目光迷离。无论从哪个角度都看不出来他的身手在江湖 上已属登峰造极。 唐青道:“你今日不杀我,怎么向陆芯侗交代?” “我不需要交代。我记的唐斌应该是你兄弟。” 唐青点点头,道:“我就是为他而来。” 李三接着道:“一年前,唐斌曾来沧州。我与他有一面之缘,总不能怠慢了 老朋友。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仍然记忆犹新。我记的他在醉花楼喝得大醉,临死前 只说出来四个字;他不是人。究竟这个不是人的人到底是谁,陆芯侗查了一年也 没查出结果。“ 李三说话的声音很缓慢,沉浊而又无力:“其实我真的很想杀你。我知道我 兄弟的刀也许真的没有你的落雨追风快,问题是,你要杀他也不一定容易。李二 致命的地方不是脖子,而是胃。” “所以你不杀我,目的是为了查出真凶。” “是这样的。” “那你是不是认为李二的死很有趣?” “有趣极了。” 唐青呵呵笑道:“我现在才终于明白,陆芯侗为什么这么相信你。原来你比 张无言要聪明多了。” 天晴。有风。 陆芯侗很开心。 他的脸上永远都露着灿烂的笑容。 成功得来不易。他的人生格言里,从来没有“失败”这个词语。 不管要花费多少钱,也不管会牺牲多少人,成功完全不是靠运气。他认为一 个人如果还能活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李三的天罗地网用来对付唐青未免是小题大作了。” 他一直这么想。 快网李三一直是他的秘密武器,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让李三抛头露面。 所以当张无言提出要让李三去醉花楼杀唐青时,他并不赞成。 花这么多的银子养一个顶尖高手,对陆芯侗来说,真的很不容易。有些人不 是银子可以收买得到的,就像快网李三一样,他从来不贪小利。如果要让他去为 陆芯侗做一件事情,办法只有一个:仇恨。 有时候仇恨就像一团熊熊的火焰,只要这个世上还有利益的纷争,那么仇恨 之火就永远燃烧不尽。 张无言还是跟平时一样,话不多。 杀唐青的这次行动,他费了很多心计。无论是在人员的调配上还是判断力上, 张无言都非常的有把握,可以说,这次行动简直是天衣无缝。 唐青的暗器再快,绝对快不过程空的铁爪银钩。 就算唐青侥幸不死,后面还有一张天罗地网正等着他。 如果有两个几乎一样快的速度在向你同时发出袭击,你能避开哪一个?铁爪 银钩加上天罗地网,绝对是最精彩的配合。所以唐青没的选择,等待唐青的只有 一条路。 死路。 张无言虽然不能亲自去欣赏血腥的快感,但能设计出这样天才的计划让他感 到兴奋。 可以这么说,在精神上他是相当满足的。 “我在陆府已有一年零四个月。我妒忌陆芯侗的一切。” “他的财富,他的权利,每样都会令人疯狂。我之所以在这么长时间里,任 劳任怨,尽心尽力地在为他做事情,原因只有一个;想让陆芯侗死,我一点把握 都没有。我还年轻,我不想死。” “为杀唐青,陆府的高手已经被我调离了五个,像钱麻子这种人,是只认银 子不认朋友的。所以在这么好的一个天气里,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就算唐青还是死不了,也只有一个结果;陆芯侗就快要死了。” 张无言离陆芯侗只有三步距离,声音再轻陆芯侗也能听到,他当然不可能会 把这些话说出口来。 他在想什么? 没有人猜得到。 陆芯侗若有所思,道:“无言,你跟了我有多少时间了?” “有一年多了。” 陆芯侗颌首道:“不容易。这一年以来你忙里忙外,打点府内事务,我却从 来不让你参加任何行动。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张无言笑道:“陆公自然有陆公的道理,我不必知道。” 陆芯侗道:“这个世上只有两种人命活得比别人长。一种是有钱人,另一种 是聪明人。我正好是有钱的那种,而你就是个聪明人。” 张无言不语。 陆芯侗接着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把刀,这把刀有个好处,可以用来保护 自己。 有些人喜欢炫耀自己刀的锋利,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有这把刀。而你最聪明 的地方是知道把刀隐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不让人提防。“ 张无言谦虚地道:“陆公之文滔武略,却非常人能及。” 陆芯侗呵呵笑道:“我其实也跟你一样,不爱出风头。虽然江湖上知道我陆 芯侗绝非等闲之辈,但至今没有人见过我出手。” “陆公门客众多,素来享有孟尝之誉。杀鸡又何用牛刀。” 陆芯侗看着张无言,突然就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唐斌你一定认识的 吧?” 张无言心里咯噔了一声,脸色变了。他脑子有点乱,陆芯侗这句话至少让他 闪过七八个念头。 张无言道:“是认识的。” “唐青这次十有*** 是为唐斌而来,他在沧州境内抢了恒源银庄的东西,无 非是想跟一年前一样,做件案子引凶手出来。你对此有何看法?” 张无言不语。 陆芯侗又道:“江湖传闻你的无忧剑,剑出人惊。无论是谁遇到你,都会发 现一个不争的事实,人活着比死亡要痛苦十倍。” “那是他们胡乱编造的。” 陆芯侗笑道:“我宁可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会在传闻上面判断事实。这次 杀唐青,你有没有发现你安排得这么周密,有失常理?” 张无眼一怔,道:“我不明白陆公的意思。” “要杀唐青其实不难,勾魂手程空一个人就可以搞定。可你非要袁家兄弟和 霍英聪一起去,还要快网李三在后面收网,这未免多此一举。” “只要唐青一死,什么都结束了。” 陆芯侗道:“你比我还急着要唐青的命,原因就只有一个了。一年前唐斌无 缘无故死在醉花楼,一定是你所为。你怕唐青找你,对么?” 张无言尴尬的笑了笑。他并没有感到太大的吃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在聪明人面前如果自作聪明,那真的很无趣。 张无言知道隐瞒不过,只得讪讪道:“一个人仇家太多难免担惊受怕,我杀 唐斌这事估计唐青心里也有分寸。既然陆公也正好要杀他,我当然要全力以赴, 让他死得干净一点。” 陆芯侗淡淡的道:“你这么聪明,再过几年怕是要赶上我了。” 张无言惊道:“陆公言重。我这么做还不是想让陆公高枕无忧,要杀唐青举 手之劳,烦琐小事我来做就可以了。” “是么?如果唐青死不了怎么办?” 唐青不死,会有什么后果?张无言比谁都清楚。 他将从西域凉州运来的上等葡萄酒倒满了酒杯,很小心的捧着,端到陆芯侗 桌前。 桌子宽有六尺,张无言就算是伸直手臂也不可能碰到陆芯侗。 陆芯侗素来就有这个习惯,他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他五步之内。 剑有三尺。 如果张无言拔剑呢? 张无言很想试试,但他知道,有时候直接去做一件事情,比你花费心思去研 究更有效果。 陆芯侗望着他,脸上仍然露着笑容:“你在想什么?” 张无言叹了口气,道:“我在想现在如果我一剑刺过来,你有多少活的把握。” 陆芯侗问:“你想不想试试?” “我天天都在想,连做梦我都在想。” 陆芯侗笑道:“你很坦白。” “嗯。” “我就是喜欢你这样的人,够坦白。” “你可知道这一年零四个月里,我度日如年。” “是么?我一直不知道。我待你不好?” 张无言摇头:“我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体会过什么叫好与不好。我经常有 个幻觉,当我一剑刺中一个人的时候,我居然在想象,如果那个面临痛苦的人是 我,活着对我来说究竟有多大的意义?” 陆芯侗道:“你能这么想真的很好。杀人和被杀其实是种轮回,有人死才有 人生,这个道理很简单。” “陆公原来知道这个道理。” “我知道很多事情,包括你想借我之手杀唐青。” 张无言笑了,他笑得很愉快:“唐青死不死是没有关系的。我真正关心的人 是你。 我知道你能活到现在完全不是靠运气,就像你说的那样,只要有钱,做什么 都可以。我最大的失败就是没钱。但现在,我很快就会有钱了,我很开心。“ “有道理。” “所以,如果要让运气轮回,你死了我才可以生。” “怎么你还不拔剑呢?” 张无言缓缓道:“陆公不必着急。我脾气你是知道的,我喜欢慢慢欣赏死亡。 如果让你这么快就死,我就不是张无言了。” 张无言盯着桌上酒杯,又道:“再说,十香软筋散发作还没这么快。我时间 多的是,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一个人最出色的时候,能把处在一个环境中所受到得精神折磨,或者肉体痛 苦都变成一种兴奋,同时将这兴奋转化成决心,压抑住自己的感情。隐藏在成功 和失败之间,而又不能轻易的让人发现。再没有比张无言做得更好的人了。 阳关无路,见鬼无言。 张无言跟着陆芯侗的这一年零四个月里,他至少有七次机会可以动手。但他 没有动。 这是不是跟他的性格有关系? 他一直以来养成的习惯,就是喜欢慢慢的去欣赏死亡的快感,难道这次他也 只是想深刻地体会一下陆芯侗输给他的漫长过程? 张无言绝不是变态。 他只是没有把握。 一年零四个月里,想了解一个人并不太难。但张无言心里非常清楚,若想了 解陆芯侗是个什么样的人,只怕再过四年也不够。 张无言半路截下唐青的东西,目的就是要嫁祸给陆芯侗。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唐青和陆芯侗其实是同穿一条裤子的陆芯侗能活这么久靠得不是运气。他从来不 让任何人靠近是有原因的;无论是你多么信任的朋友,都有可能会给你致命的一 剑。 愚蠢的人自以为很聪明。但聪明的人都知道,其实应该让别人以为他很愚蠢。 千万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你在想什么。没人知道陆芯侗在想什么,没有一个人 见过陆芯侗的武功,也从来没有一个人认为陆芯侗是个愚蠢的人。 为什么张无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杀唐青?为什么张无言要把陆府五名一流 高手全部调离? 从张无言安排这次截杀唐青的计划里,陆芯侗早就知道张无言的苦心。张无 言乘陆芯侗一心想对付唐青的这件事情上,几乎把陆府所有高手调离。他若是一 心想布下这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自然是滴水不漏。想得到一个人的权 利,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他在世上消失,然后拥有他所有的东西。 可惜世上有很多事情难以预料。 张无言一直以为陆芯侗一心想致唐青于死地,料不到陆芯侗却早已知道张无 言的秘密。他同意派快网李三去接应唐青。天罗地网的威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想象 的。只有让快网李三去醉花楼杀唐青,才有必胜的把握。 只可惜张无言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低估了陆芯侗的能力。有些人靠钱是 不能收买的,就像快网李三一样,他是陆芯侗的朋友。 而在陆芯侗的眼里,朋友是一种工具。朋友之间真正的好处是可以要他为你 去做任何一件事,却不用付给他报酬。 陆芯侗冷笑道:“我听说快刀李二的刀并不慢,唐青的暗器再快,不一定就 能杀得了李二。我现在才明白,原来是你做了手脚。” 张无言道:“陆公的眼力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不喜欢把麻烦揽在自己身 上。若想要你死,借刀杀人是最好的办法。不管结果是什么,唐青和陆公都死了, 这事情也就结束了。谁也不会赖到我头上。” “如果唐青没死呢?你一样没机会。” “有程空和快网李三在,唐青若还不死,那真是有鬼了。” “你的计划实在是太好了。阳关无路,见鬼无言,连鬼都怕你,你怕什么?” 唐青站在离他们一丈之外的院子里。脸上的表情很古怪,望着陆芯侗和张无 言二人,似笑非笑。 快网李三一言不发,仰着脑袋在观赏雪景。 唐青和快网李三的出现虽然令张无言吃了一惊。但张无言毕竟是成名已久的 人物,心悸不安的心理反应在他眼中随即扫过,不留一点痕迹。 “唐兄你好。” 唐青笑道:“张兄好。你是不是奇怪我怎么死不了。” 张无言看了李三一眼,道:“李三不杀你只有一个理由,我不必说。既然你 能活着,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你来沧州的目的我现在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为了 唐斌,而是陆芯侗。” 唐青道:“你怎么猜到的?” “只有陆芯侗才能让李三不杀你。” “是的。李三虽然不爱说话,但是做朋友,他是最好的。” 张无言不喜欢在聪明人面前说废话。他看出来现在的局势对他不利,快网李 三既然是陆芯侗的朋友,如果他还想功成名就,唯一的办法就是拉拢唐青。 “只要陆芯侗一死,恒源银庄那批货对我来说,就是九牛一毛。鸟为食亡, 人为财死。 你来沧州无非就是为了发财。如果我们合作,对你没有半分损失。我给你一 个绝对让你满意的价钱,如何?“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个道理有很多人明白。 唐青来沧州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赚钱。唐斌的死如果跟可以发一大横财来 比较,他当然选择银子。恒源银庄的那批货价值六十万两黄金,陆芯侗找到唐青 商量,如果把这批货截下来,恒源银庄的人一定会开个很高的价钱。到时候陆芯 侗负责把货送回,然后跟唐青平分三十万两黄金。有这么好赚的生意,无论是谁 都会动心。 这个计划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可是当他们的梦想就快要实现的时候,张无言却破坏了这个计划。 张无言一心想取代陆芯侗的位置,他跟快刀李二合谋在半路上把这批货截下 之后,李二当然就没有可能会活着回来。 而当“千手如来”钱麻子断定李二死于落雨追风针时,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事 实,偏偏李三不信。 因为快网李三重新看过了李二的尸体,他发现了一个破绽。 李二的脸已经变成青黑色,无疑是中毒而死。可他的四肢偏是软弱无骨,用 刀划过,连血都流不出来。李三觉得奇怪,于是他去找在县衙当仵作的朋友。结 果发现,李二在死之前已经中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十香软筋散。 陆府派出五个高手去阻杀唐青,是张无言安排的。除了张无言有足够的时间 下毒外,没人有这么个本事。张无言之所以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目的就是要嫁 祸给唐青,那么陆芯侗自然就不会放过唐青。 这就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唐青突然哈哈大笑。道:“碰到你阳关无路,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没有 人会跟银子过不去。这么好的条件我真的很难拒绝。” 张无言道:“陆芯侗中我十香软筋散,跟死人已没什么两样。只要你点点头, 快网李三我来搞定便是。” 唐青道:“可以考虑。” 李三脸色一变,望着陆芯侗。 陆芯侗不语。他的表情很冷漠,不管唐青如何决定,似乎跟他都毫无关系。 唐青又道:“不过,你得先告诉我那批东西藏在哪里。” 张无言道:“这个好说。但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实在是人太多,说话不太方便 么?” “那我们不如先解决一个。” “有道理。” 张无言一剑刺出。 无忧剑。 没有波涛汹涌的气势,只有空山静谷般的迷离。 名虽“无忧”,却有一种接近死亡的忧虑。 动作看似缓慢无力,剑气已逼近陆芯侗周身。 这一剑实在太快。他怎么没有去杀李三,反而刺向陆芯侗? 阳光无路,见鬼无言。 雪,漫天零落。 剑花如雪。 陆芯侗头也不抬,右指凭空弹出。他竟要以这一指之力,去化解张无言这一 招连鬼都不敢妄言是非的剑气么? 血肉之躯如何能挡三尺青锋? 唐青没有动。 尖利刺耳的嗡鸣声,丝丝绵绵,从落雪剑花里传出来,摄人心神。 天空忽然被一张网遮住,昏暗无光。 天罗地网。 铺天而来。 快网李三只想为兄弟报仇。张无言既然是杀李二真正的凶手,那么他就必须 死。 江湖上有很多恩怨,习惯了用鲜血来抵偿。在这个刀光剑影的江湖里,没有 真正的宽容,只有杀戮。 所以有很多人都说,只有恩怨才能形成这个江湖。 鲜血,溅在陆芯侗的脸上。 快网李三收网的动作相当纯熟。 张无言没有痛苦,他一直以来都想明白一件事:死亡究竟是种什么感觉。可 惜他到死也没有搞清楚。 虽然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拒绝死亡,也无法了解死亡。但我们起码可以想到一 个办法,避免这种你不愿意发生在你身上,也不愿意亲眼看到的死亡。生命如此 短暂,我们不能奢望,只有珍惜。 一个人活着,贪婪和无知才是最致命的。 快网李三没有再动,他已经动不了。因为唐青正站在他的身后,冲着他微笑。 李三没有注意到唐青。因为唐青的速度比李三还快,李三的天罗地网罩住张 无言时,唐青已经来到李三身后。 如果暗器打出来,一定会有声音。落雨追风再快,也应该会有声音。 李三想哭。他没有听到破风声,是因为唐青根本就没有发暗器,而是把落雨 追风针直接刺入了李三的后颈。 当李三突然感觉后颈一阵凉意时,他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他脖子上多了三枚针眼,鲜血还来不及从伤口溢出,便凝固成三个於黑的小 点。 快网李三做梦都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他本来跟他的兄弟一样,出手利索,以快闻名。在江湖上混这么久,他们养 成一个共同的习惯,不爱说话,只爱杀人。 李二和李三是死法居然是一模一样。 死亡来得太突然,所以不会有痛楚。 李三一直想给他的兄弟报仇,当他知道张无言为了那三十万两黄金,就不惜 给李二喝下毒酒,他就明白,张无言心计毒辣,要杀他很有难度。 他以为陆芯侗会帮他,但陆芯侗没有。 陆芯侗坐在那里,一直都没有动。 唐青在笑,他也在笑。 也许陆芯侗关心的只是钱,快网李三的一条命竟然没有三十万两黄金值钱。 就像两只亲密无间,相互嘻戏的小狗,再没有比它们更能让人联想到友谊了 吧?但只要你在它们中间丢一根骨头,你就知道友谊究竟是什么。 快网李三认识陆芯侗很久,正因为他这个不爱说话的毛病,令他很难跟朋友 沟通。 陆芯侗的狠毒和绝情,应该可以想象得到。如果那银子和朋友放在一起比较, 陆芯侗的选择一定是银子。 真正杀李二和李三的凶手倒不像是张无言和唐青了,反正是陆芯侗。 这两个兄弟之间的命运似乎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紧紧连系,就像一张网, 逃也逃不开。 杀得人太多了是不是就有报应? 陆芯侗是这样想的:“我跟唐青的事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如果恒源银庄 的人知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和唐青做的,万一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混?” “钱是可以赚的,但名声很重要。我怎么可以让天下人知道,我是一个背信 弃义的人呢?所以李三就必须死。” 如果死亡是一种快感,有没有李三的网快? 命运是上天注定的,无法改变。 所以李三再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他死得很快。 一个人如果把一件幸运的事情仅仅归功于他自己的聪明和智慧上面,那他的 结局多半是很不幸的。 张无言自从来到陆府,无论是性格还是脾气上都改变了很多,是什么原因使 一个嗜杀如命的杀手放弃欣赏死亡的享受而低三下四,甘心为人卖命? 欲望和权利。 贪婪可以让一个人丧失所有的诚实。 一个连鬼看见他都害怕的人当然不会是个正常人。他至少有一百种法子可以 让你慢慢的死去。 可惜,“无忧”剑却档不了陆芯侗一指。 “张无言以为区区十香软筋散就能要我的命,实在是太愚蠢了。” 唐青不得不佩服陆芯侗的老谋深算:“陆公这招连环计果然绝世无双。借我 的手杀李三,借李三的手杀张无言。无论发生什么结局,你都不会吃亏。” 陆芯侗嘿嘿阴笑,道:“这世上我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那就是赚钱。只要 有钱赚,死再多的人也没有关系。” 陆芯侗中指一弹,将桌上的酒杯弹出门外,换了个新杯子,重新倒了一杯一 饮而进。 得意地道:“张无言倒酒的动作我看的清清楚楚,我活得这么快活,怎么能 这么随便就死在他手里。” “这个当然。陆公做事情一直这么小心谨慎,谁还能暗算你。” 陆芯侗又帮唐青倒了一杯,递过去。 “若不是张无言,三十万两黄金现在已经在我们手里了。幸好天意难违,属 于我们的终究是我们的。呵呵,人若是要发财,挡也挡不住的。” 唐青点点头,道:“多亏陆公栽培,给我这条财路走。我若是还不答应,未 免不识时务了。” “那批货藏在什么地方只有张无言知道,可他已经不能说话。” “千手如来既然能出卖我,也能出卖张无言。这个世上可以没有朋友,可以 没有女人,但绝不可以没有银子。” 唐青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终于明白,有钱真的是件好事。” 陆芯侗哈哈大笑:“那是自然。我陆芯侗什么人都可以得罪,什么事都可以 摆平,就是因为我从来不跟银子做敌人。” 他曾经有好几次这样的开怀大笑,这次最开心。 唐青想跟着笑,但他没有笑出来。 因为他突然发现他的笑容有点僵硬,眼睛一片模糊,四肢已经无力。 他有点恶心,胃里有股热流在翻腾,烧得他异常难受。他感觉正是那一杯刚 入肚的葡萄酒,随血液四处游走。 唐青惊诧地睁大瞳孔,脸部因突袭而来的痛苦而变形扭曲。 酒中有毒。 但他知道得太晚了。 唐青做梦也没有想到,陆芯侗居然在酒里下个毒。 唐青现在就跟快刀李二一样的遭遇。无论你出刀时速度有多快,收发暗器时 有多熟练。你永远都敌不过偷袭。 世事就是这么的难以预料。唐门的落雨追风针见血封喉,名扬天下,江湖上 的人几乎是闻风丧胆。这么一个用毒绝顶行家却反而救不了自己的命,甚至连死 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 陆芯侗没有用一招一式,也没有花费太多的力气就轻松的解决了三个人。 唐青一把抓在陆芯侗的胸口上,瞪直了眼,已说不出话来。 陆芯侗叹了一口气,很有感触的道:“人在江湖没得选择,你安心去吧。唐 斌这么寂寞,他一直在等你。” “你……” “我让你抓住这么一个把柄,以后我还怎么混饭吃?谁还愿意为我做事情? 我陆芯侗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钱,你为什么要跟我争?现在赚钱不容易,杀了你 我就可以得到三十万两黄金,我就可以高枕无忧的过日子,何乐而不为呢?你说 是不是?” 唐青缓缓倒地,脸上没有太多痛苦的表情,因为他与世再无瓜葛。 就像霍英聪临时前说的那句话一样:这个世上有很多种人,只有一种人不爱 银子,那就是死人。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好象黄雀应该是胜利者了吧?唐青一直以为他就 是那只胜算在握的黄雀,可他偏偏是只螳螂。 如果一只黄雀为得来不易的胜利而沾沾自喜时,等待黄雀的又会是什么呢? 网。 这张网不是捕鱼网,也不是快网李三的天罗地网。而是一张足可以遮天蔽日, 你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网。 陆芯侗掌握了这张网,所以胜利只能属于他。 无论结局怎么样,只有最聪明的人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间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