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 作者:慕容无言 冀中平原的夏天少风,所以很少看到麦浪翻滚的场面,放眼望去就是一片片 低着头的麦子,在那里晃来晃去的。 老陈穿着小褂做在驴车上,眯着眼睛有一口没一口的抽着烟袋,盘算着身后 盖着稻草的半扇猪肉。这年头不好过,保定城外到处是鬼子的炮楼,还有眼冒绿 光的治安队,要是让他们看见了,准连根猪毛都剩不下来。妈的,自打大前年小 鬼子进了保定府还真就在这儿呆住了,咱民国政府的大军盼来盼去连影子都看不 见,到是皇协军们支个岗呀设个卡呀越来越欢实了,这生意呀真难做喽。 车子东绕西绕到了脂肪头还是被拦下了,看卡子的皇协军门一把就从草堆里 把猪肉扒了出来, “嗨,弟兄们!今晚有嚼头啦。” “好,好,宽粉条子礅猪肉!妈的,老子可好几天没吃礅肉啦。” 老陈慌的一伸腿从车上蹦了下来,来不及伸腰就作开了四方揖:“各位总爷, 吃不得!吃不的呀!各位老总行行好,我们川味楼下半个月还指着它活命哪!” “去你妈的,老子吃你点肉又没要你命,再说了要不是老子们拼死拼活的在 这维持治安消灭八路,你他妈能吃西北风呀!” “爷…爷…真的是拿不得呀,”老陈死死的攥住一跟猪腿又不敢死命的往回 夺,就象一条咬住骨头的狗一样被几个皇协军一步一步的往路边上拖着。 “去你妈的。”老陈胸口上挨了一脚。 “几位爷,给个面子吧!明天夜袭队的陈爷过寿日,这肉是孝敬他老人家的! 我要是是骗您我是龟儿子!” “拿夜袭队吓唬我?我还就吃定了。” “别,别,各位爷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放我老陈一马,赶明去城里川 味楼我请客,我请客!” 最后这扇肉还是被人骂骂咧咧的用刺刀剜走了一大块。 “老板回来啦”驴车停在了川味楼的门前,伙计连忙从里面捧了条干净毛巾 出来,殷勤的抵给老陈擦汗,“给后边老唐把肉搭过去,赶紧收拾出来,天太热。” 老陈摸了摸胸前,那一脚挨的生疼。 老陈进到后橱里,老唐依然在一团酸辣的烟气中忙活着,老唐是驼背,手劲 却不小,火眼上三口炒锅上下翻飞,见道老板回来了老唐冲老陈一点头,露出黄 牙一笑,不说话继续低头忙活。老陈低着头在后橱转了转,点了点头。 快到子时了,川味楼才冷清下来,老陈带着眼睛在煤油灯底下盘帐,今天一 天进出客人是不少,中午两桌皇军没结帐,下午特务队来拿这个月的“意思”, 晚上双彩胡同的花虎刘三爷又带人来吃了三桌临走喊了声记帐,一毛钱也没给, 今天一天没赚钱反而赔了不少,照这样下去这川味楼离关张不远啦。 老陈摘了镜子,揉了揉眼睛,感觉是浑身是真乏的慌,两条腿跟不是自己个 似的,心里头也发闷,到不是为了回来时挨的那一脚,这几年来感觉忽然间就老 了,心口一直难受,但是为了一家几口的吃饭穿衣就一直忍着,整天迎来送往的, 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得笑着给人看,那皇军的嘴巴子抽在脸上一样火辣辣的 疼,即便你捂着脸还的点着头伺候人家,特务队、皇协军、夜袭队、情报课、那 一个也惹不起,吃完了喝完了打完了你抬屁股就走,你还的跟在后面陪着笑脸让 人家再来,这样的日子 *** 什么时候是个头呀。街面上已经清净了,老陈 搬了一把竹凳左在店门口,几个伙计在他身后懒洋洋的摸桌子,扫地,老唐也闲 下来了,弓着腰捧着水烟袋走了出来,和以往一样先冲老陈讨好的笑笑然后蹲在 了门槛上,叽里咕噜的开始抽烟。 虽然到了午夜但是白天的暑气还没有褪尽,加上白天的烦心事老陈皱着眉头 使劲的把蒲扇呼的啪啪响。老唐似乎察觉到了掌柜的情绪,小心翼翼的问:“掌 柜的,杀一盘。” “杀一盘?不杀,你总悔棋!” “阁老子!今天那一个悔棋那一个是龟儿子!” “哈哈哈哈。”老陈笑了,“你每天都是这一句,哪天你也没少悔棋,算了 吧,后天一早跟我去趟满城,我丈家有个侄子娶亲,想让你去掌灶,你好好准备 一下,露几手给他们看看。” “哪个仫问题的,我丝川味楼的头橱,绝对要得,绝对要得!” “行,你先睡吧。”老陈说。 “那掌柜的我先睡了。”老陈弓着腰冲老陈拘了个躬,缓步走了。 老陈叹了口气,真是大有大的难处,小有小的滋味呀,自己总觉得自己熬日 子如同耗子进风箱,天天受气,可是看看老唐,逃荒从河南来到冀中,几十岁的 人了,没儿没女,身边也没个暖被窝的人,天天晚上一壶酒,每月十五号领六块 大洋,日子过的也有滋有味的,再看看自己,有房子有饭庄,有儿有女,顿顿饭 有白米吃还觉得不痛快,哎,这人呀,真是各活各味呀。 今天有点风,一大早老陈和老唐带着炒菜的家伙什套上车离开川味楼,走江 城路奔满城。 今年天好,先是雨水足,然后晴天长,麦子都长的饱饱的,随着风前后摇摆, 大叶子杨树哗哗的作响,知了孜孜啦啦的叫声从树缝中钻了出来。老陈头戴着大 草帽手挥着鞭子催动驴车,老唐坐在车后抽着水烟。 “掌柜的,这稻子长势好呀!” “什么稻子,是我们北方的麦子!” “哦对了,麦子,是麦子,哎想起来俺老家的稻子也该开镰了。” “老唐,对少年没回去了?” “哎,我都记不清多少年了,反正家里也都没人了,回去也是光棍一个……。” 车行碌碌,眼看着日上三竿,离陈各庄也不远了,远远的能看见村口的大杨 树了。 “掌柜的,我总感觉有点不对哈,” “怎么了。” “这地上咋这些个胶鞋印子呢?”老陈低头一看,土路上遍布了许多的胶鞋 印子,还有托重货的车轮子留下的车辙印子。老陈心下有点发毛,老百姓没那么 多胶皮鞋,虽说现在是响晴白日的,但那小鬼子什么干不出来,老陈抡起鞭子恨 恨的抽在毛驴的后屁股上。 “驾!快点!” 陈各庄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丝毫没有一点办喜事的样子,房前屋后的 娃儿们都不知道在那里疯玩去了,一个都看不见,狗也都不叫了,家家户户的门 敞开着。老陈赶着车一进了庄子就感觉不好,老陈一把拢住了车,跳下来跑进旁 边的院子里: “他大哥,他嫂子,我是老陈啊。”无人应答。 “有人嘛?我是老陈!我回来拉。”无人应答。 屋里锅台是热的,院里脱了头的镐正修了一半,人呢?这些个人都能去哪? “麦场!可能都收麦子去了!”老陈跟老唐说,可是老陈知道,就算全村老 少都麦收去了,那全村的婆姨不可能都不在家作饭吧,这个猜测让老陈自己都不 大信服,“走,去麦场看看。” 麦场就在陈各庄村的南边,是全村人操办大事的地方,前几天村里就托人捎 了信来,说已经在麦场上支了棚子,准备在收麦前给二明和老韩家丫头把事办了, 要老陈代个好师傅去主灶,村里人吃菜口重,好辣,特地嘱咐老陈带上个好川菜 师傅。 离麦场越近老陈的心就越往上提,象娶亲这等大事是何等热闹,虽说现在是 小日本做主但是庄户人家有了这样一个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还是要热闹一下的。 拐个弯就到麦场了却听不见大人孩子的一点点动静,身后的老唐突然说道: “掌柜的,有血腥气!”他常年在橱下剖鱼切肉对血腥气自然是十分敏感,老陈 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子,驴车转过弯来老陈和老唐就看见了陈各庄的乡党们, 不过这些乡党们黑压压一片的躺到在麦场上,没有一个人能向老陈打招呼了。鲜 红鲜红的血泡在地上,染红了整个麦场,根本下不去脚! “狗日的!”老陈想跑过去但是脚底下象安了弹簧似的,忽忽悠悠就是迈不 动步,老陈张着嘴挣扎了半天,终于一拳捶在自己的心口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在周围几个村的乡亲帮助下,老陈老唐把陈各庄的乡亲们都埋了,男女老少 总共三百一十六口,只有一个女娃娃,被她爹二蛋藏在柴堆里才躲过了这一劫, 可怜的女娃娃,才六岁,爹娘亲人一下子就全没了,老陈把娃娃抱在怀里,张口 喊了一声:“闺女呀”眼泪就止不住了,那女娃娃也哇哇的大哭,爷俩的的衣襟 一会就全溻湿了。 老陈和几个保长商量了一下,自己有儿子,没闺女,就想把这个女娃娃收留 了,一来等老了有个依靠,二来这陈各庄已经没人了,就算有远房的亲戚看这年 景备不住将来就把这孩子卖到那里去了,而且老陈就是开饭馆的,随便省点吃的 也就把她养活大了。几个保长也都点了头,众人心里都难受,老陈说要作饭谢谢 大家援手,可是谁也吃不下去,低着头都走了,老陈和老唐看看天块黑了,也赶 着驴车往回走了。一路上三人谁也没话,老陈铁青着脸,嘴里的牙咬的咯咯响, 老唐一口长气一口短气在后面搂着女娃娃叹气。 “掌柜的,你说这龟儿子小日本怎么这么没人性?咱中国人怎就这样让人家 杀?” “你没听那说书的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国都亡了,咱爷们还不是人家案 板上的肉呀,人家可不想杀就杀,想宰就宰。” “我的闺女,你后你就跟陈伯唐伯过了,这样吧,你以后喊我陈爹,喊他唐 爹,别跟人说你的来历,就说是我们的远方亲戚,过继来的,懂不。” “陈爹,唐爹,俺记住了。” “这样,我给你起了名字,你就叫陈绸吧,别忘了这小日本给咱留下的血海 深仇!” “陈爹,俺记住了!” 老陈想不到,时光流逝,他收养的这个女娃娃,十三年后竟然成了唐门外姓 的第一高手,十八颗铁蒺藜打遍黄河两岸,通臂擒拿手技压河朔群雄,更想不到 自己的性命最终也丧在了自己这闺女的手里。 驴车缓缓前行,车上三人无语,风起了,两旁的杨树叶子哗哗作响,一片片 整齐的麦子被吹的摇摇摆摆,听不见蝉鸣,青蛙们也不鼓噪了。老唐回过头,看 着陈各庄的方向,庄子 已经远的看不见了,但是夕阳下庄子那个方向射过来的 阳光依旧鲜红如血。 老陈媳妇在后面的阁楼上给陈绸支了一张小床,又给孩子打了盆热水,连头 带脸的擦洗干净,又做了碗热乎乎放了芫荽的面汤,找出儿子从前的衣服,挑亮 了灯忙着给自己的新闺女改衣服,老陈看在眼里心理舒坦了许多,到底是十几年 的老妻了,知道自己的心思,而且知道事理,疼人。 半夜了,老陈实在睡不着,下午看见的一切让他的神经突突的紧蹦,一闭眼 就是那一地酱红色的血和一堆堆的尸体,老陈也不敢闭眼,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 乡党们在鬼子的枪弹下翻转倒地哀号呻吟的场面,他仿佛看见小鬼子一个个狞笑 着端着刺刀一下下的往自己乡亲的身上刺下去。老陈感觉心口疼,昨天的一脚让 他到现在还难受,他不明白都是中国人,怎么就愿意给人家当牛做马低着头做奴 才呢?老陈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抬头看看窗外,差不多已经是后半夜了,老陈摸 着黑披衣下地,轻轻的拉开门,想出去走走。 院子里的空气清清凉凉的,有一点除虫菊的香味,吸进肺里感觉有说不出的 舒服,象含着一片冰薄荷。老陈站在台阶上,仰头看着夜幕中的满月,小时候他 也喜欢这样,那时他陪着他爹读夜书,爹看书到半夜也是喜欢批衣起来到院子里 走走的,兴致来了还会吟诗,高兴起来还会给他将一些史书典故和演义人物,那 时候爹就在院子里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拉开架势,比划一下杨再兴和关羽的样子。 老陈叹了口气,这才多少年呀,自己也老了,安静的日子也没了,日本人占了东 三省的消息传到了这里当下爹就气的口喷鲜血,喃喃自语说:四十万人齐解甲, 宁无一个是男儿。想当时自己也曾一腔的愤恨,但是这几年的经历早就磨平了自 己的一身脾气,到头来还是求平安求本分,夹着尾巴做人。这漫天的星光,闪烁 不定,如水的月光把庭院撒的白亮白亮的,这如水月光下照耀的,是几万里的大 好河山。(此语出自燕垒生,我很喜欢)老陈看着看着感觉自己胸中的纠缠之气 愈发的难忍,想出去走走,勾上鞋,打开院门就走了出去。 巷子里很空静,布鞋踩在炉灰上面沙沙的做响,不知不绝的,老陈已经走到 李鸿章祠堂下了,李鸿章是晚清的风云人物,只要有淮军驻扎的地方一般都建有 李鸿章祠堂,老陈远远的看着,心下又生出些许的感慨来,想李鸿章终其一生想 洋务救国,到头来连凭吊自己魂魄的祠堂都被倭寇霸占了,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 不知当做何想法,想几十年来国破家亡,多少异族的铁蹄在国土上践踏,多少好 儿女血染家园,老陈只觉得胸中一口气越来越郁闷缠绕难以输理,不自禁的抬起 右手一掌拍在身边的墙上,“啪”的一声,土沫飞溅,一个掌印清晰的印在墙上。 “什么的干活!”不远处传来皮靴奔跑的声音。老陈猛然想到日本人有禁令, 晚上宵禁,十二点后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也禁止上街,没有日本人手令上街的一律 就地枪毙。老陈连忙转身扭头就跑,那大皮靴就在后面紧追,边追还边喊“快快 的站住,良民证的检查!”老陈一转弯想甩开后面的鬼子兵,可是他一抬头发现 前面一个日本浪人手握武士道脚穿木屐叉开双腿正等在那里。 “狗日的,两头堵!”老陈回过头来,那日本兵也赶了上来,看见有同伴拦 住了老陈的去路,那日本兵似乎很高兴,喘了一口气然后“哗”的一下拉下了枪 栓,然后举手做了一个请先的动作,老陈一回头,后面那日本浪人把刀插回鞘中, 同样举手向那日本兵做了一个请先的示意,老陈忽然明白了,这两个小鬼子是在 客气,让对方动手杀我!娘的,把我当成猪羊牲口一般了!老陈咬了咬牙,心想: “好,好他娘的,今儿个也就今儿个了。”那日本兵慢慢的走过来,右手拍了拍 手里的三八大盖,轻蔑的看着老陈,拔下刺刀插在枪上,用下颚点点老陈,然后 一个跨步冲刺直刺老陈的小腹。月光下,老陈看着迎面刺来的三八大盖,突然上 手一晃左前上弓步,右手一把抓住日本兵的枪身,左手鹰爪一探手钳住日本兵的 脖子,紧接再上一步右手捏成虎爪恨恨一下拍在了日本兵的心口上。日本兵气血 被截一口气上不来脸憋的如同一个紫茄子,老陈左手加力右手再一推“咯吱”一 声,把日本兵的颈骨断成了两节! 老陈慢慢的松手,日本兵的尸体如同空麻袋般的委顿在地,三八大盖“当” 的一声摔在了路边的石阶上。老陈转身回头,背负双手看着对面的日本浪人,那 日本浪人惊慌的睁大了眼睛,他一下子拔出自己的刀扔掉刀鞘双手高举,做了一 个映月流的起手式,那浪人看着老陈的眼睛,里面满是复仇的怒火和轻蔑,冰冷 的轻蔑!日本浪人有些踌躇,想跑回去叫同伴相助又感觉不符合大日本武士的精 神给帝国丢脸,想是咬牙相拼不过从刚才电光火石的几下子他知道,自己决不是 这老者的对手。老陈走了过去,站在浪人前一个身位的地方,左脚前探手臂舒展 摆开了一个架势,那浪人也是知道一些中国工夫的,惊道:“形意拳!”老陈双 臂一晃变虎抱头式作势欲扑,那浪人一声怪叫后退半步长刀下劈,刀下一半却发 现老陈根本没动,而自己这一刀也劈不到老陈,浪人连忙换招长刀回收同时跨步 上前准备直刺老陈的前胸,就在他长刀收回的时候老陈突然上步脚踏中门抢位随 着他的刀势欺进,右手扣住浪人的手腕左手钻拳直凿浪人的肋下。那浪人也是有 些功力的,慌忙中右脚后撤拧身翻腕长刀反撩老陈的右肋,这一招连消带打出手 狠辣。老陈右腿疾进闪入浪人的背后再上左腿旋身左臂回曲,一肘结结实实的打 在那浪人的脊椎上一声脆响他的脊椎已经被老陈一肘打断,浪人一声怪叫长刀落 地,老陈右手圈出又是一记鹤啄敲在浪人的太阳穴上。 老陈飞快的往家跑,半路上他想起自己的脚印忙把鞋脱下来塞进旁边一个开 水铺的茶炉里光着脚跑回了家,老陈以前从未想过自己在这把年纪的时候还能跑 的这样快,有这么劲的身法。老陈跑进了院子,回身把院门插上,自己再也撑不 住了,一屁股做在了台阶上,大口的喘气,汗珠子叭叭的落在地上前后的小褂透 湿的象从水里捞出的一样。老陈抬起头来,星光下,他想起了自己的师傅,教他 形意拳十二年的师傅,他师傅从郭云琛学艺,也算的上是形意正宗,老陈想起自 己在这小院里每一个趟子,每一次茬招,四十年了,他这是第一次和师傅以外的 人动手,第一次伤人。 老陈一夜兴奋不能入眠,早早的就起来招呼伙计门打扫庭院,去水铺打热水, 卤制凉菜。 “掌柜的!出事了!”打开水的二牛跑回来了,“昨晚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今天一早日本人就把李鸿章祠堂给围围了,宪兵队、侦缉队、皇协军、巡警都去 了,连大东亚武道学会的武腾信雄和赵申平也去了,祠堂南胡同口北胡同口都封 了,日本人的机枪就顶在门口!” 老陈夹着笔的手一抖,手下的算盘珠就乱了,“赵申平,那个汉奸也去了? 二牛,这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 “哦…是…是我听人家说的。” “去,上午的活你不用做了,去祠堂那边看看,中午再回来吃饭,看仔细点, 回头告诉我。” 二牛去了,老陈望着二牛的背影心里明白,昨晚的事的确不是做梦,自己这 一家三口的命就离鬼门关不远了。 最外边的是挂着警棍的巡警,里面是皇协军,再里面是侦缉队,再里面是宪 兵队,而这四重同心圆的圆心就是三个人,宪兵队的少佐队长本英树、大东亚武 道研究会的会长武腾信雄和副会长赵申平。三个人都在做着同一件事情—看他们 脚下的两具尸体。 “尸体的发现是今天清晨,他们的一个是我的士兵青木君,一个是武道会的 上田君。估计死亡的时间是在昨夜两点左右。显然,他们是被人用搏击技法杀害 的!”本英树少佐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赵申平和武腾。“你们看,经过我的现 场勘察,现场一共有军靴、布鞋、木屐三种脚印,毫无疑问,杀人者只有一个! 是穿布鞋的支那人,你们的看,凶手是什么的干活!有什么的线索!” 赵申平沉吟了一下走上前去:“本英太君,您真是明察秋毫呀,从脚印就能 判断凶手,厉害,厉害!哦…我…我的意思是凶手肯定是高手,肯定是连过外家 功夫的,您看青木太君的胸口塌陷,上田太君口鼻流血肯定是颅骨碎裂,而现场 又没有摔打的痕迹,所以凶手一定是练外家的高手。” “废话!”本英树忍不住暴怒起来,一下子死了两个同胞,要不是他顾及身 份忍不到现在早就发火了,“保定城内练习武道的有几百人!河北省一省有上千 人,你难道让我一个一个的去抓吗!笨蛋、蠢猪!如果没有更聪明的想法你就给 我闭嘴!”赵申平吓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退开了几步。 “哈哈哈哈,本英君,我已经找到凶手了!”身穿和服的武腾信雄转过身子 说。 “武腾老师,请您指教!”本英树向武腾信雄一鞠躬说道。本英树在日本的 搏击老师是武腾信雄的师侄,在黑龙会跟随武腾信雄学艺十五年,所以本英树一 直对武腾持弟子礼的。 “杀人者必定是一个支那内家形意拳的高手,青木君和上田君所用的武器不 同,一是长枪,一是武士刀,这两样武器的攻击方法是不同的,首先能闪开他们 的攻击,说明杀人者有极灵活的身法和步法。其次在不经过激烈争斗的前提下能 够迅速置人于死地,说明凶手的攻击力惊人,这样我们就缩小了范围,象在支那 流传很广的三皇炮捶、半步崩拳一样有此威力,但是,通过看青木君和上田君两 人的伤口,是分别被鹰爪锁吼、掌力击胸、肘断脊椎”说到这里武腾举手在空中 比划了一下,他感觉到很兴奋,是一种遇到对手的兴奋“啄击太阳这四种手法连 续攻击的,同时拥有这样多样的技法和流畅、诡异步法的只有——在支那流传上 千年的形意拳!” 赵申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高,实在是高,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您 真是高!” 老陈感觉心跳的很厉害,虽然他不断的在安慰着自己,他感觉日本人不会从 现场发现什么线索,鞋自己也早烧了,但是他怕赵申平,这个河北武术界有名的 汉奸,自从日本人占了保定,他就公开的站在日本人屁股后面,老陈从来没有见 过他在日本人面前直过腰,一身的奴性!说不定这个家伙会说出些什么来。 武腾看着本英树和赵申平,围着尸体走了几步,从身边一个士兵手中拿过一 只步枪然后向赵申平了招手,武腾迈步站在用白灰标出的布鞋鞋印上,把枪塞进 了赵申平手里做了一个手势“你,刺我。”赵申平先是一楞,即而一个劲的摇头: “我可不敢和武腾太君过招,我那是找死那!” 武腾摆了摆手,一指自己面前那个军靴的脚印说道:“你,站在那里,刺我。” 赵申平明白了,武腾是要让自己演示那个青木在临死前的动作,赵申平点点 头,朝武腾和本英哈了哈腰,伸手从枪上把刺刀卸了下来,然后举枪朝武腾小腹 刺去。武腾左腿跨步右手一把抓住刺来的枪身左手做鹰爪上探抓住赵申平的脖子, 右腿上弓步在赵申平的胸口作势一推,赵申平夸张的连推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赵申平爬起来顾不得拍土先鼓起掌来,“好,武腾太君好功夫,我刚才就象被过 电一样!” 武腾向本英树做手势一指自己脚下,赵申平偷眼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武腾的 两只脚稳稳的站在那两个被白灰圈起的布鞋鞋印里! “这一招就是形意五打中的钻拳,青木一定是这样被集中要害的。而上田不 是庸手,他和杀人者交手肯定有还击的机会,但是却被对方入弓欺进闪进中门, 用一招游鼍化险绕到了背后才会被人轻易的击碎脊椎,而入弓欺势破中门正是形 意拳步法的绝技!鼍形也是形意十二形之一,主拨转刁拿之法轻捷灵活,既可化 对方束手,又便于将对方向侧后牵引,曲伸变化,出其不意形。形意拳与八卦掌, 太极拳三门拳种被称为内家拳近百年来最盛行的三种拳种,讲究全神贯注,形神 一致,正所谓身如弩弓,手似箭,杀人凶手必定是支那人中的形意拳高手!” 老陈看着伙计们在店堂里忙活着,耳朵在听着那些食客们的谈论。 “您知道吗?今天早晨咱保定府可炸窝了,不知道从那里来了一个好汉,昨 晚眨眼间就连杀了两个日本人!” “是呀,是呀,我也听说了,日本的警笛足足响了一个上午呢,哎据说那杀 人的是从口外来的好汉,身高八尺,保定府的城墙高不高?他跺跺脚就过来了!” “哎,我还听说那好汉是练形意拳的高手。”老陈听了心中一惊,忙支起耳 朵仔细听着。 “你怎么知道是形意拳?你连过?” “不是我练过,是人家日本人的武腾信雄练过,人家到现场走了一圈,当场 就说不用找了,凶手是练形意拳的高手,然后又比划了几个姿势,那本英少佐据 说也是练家子,还有一个赵申平呢,那赵申平一看就傻了眼,然后就俩字。” “什么字?” “服了!” “然后呢?” “然后,日本人就开着车在城里转,由赵申平领路,把城里那些个练过形意 拳的人都抓到宪兵队去了,上刑!” “ *** ,这汉奸!就祸害人!后来呢?” “再后来,武腾信雄去了宪兵队,说把那些抓来的人都放了。” “放了,为什么?” “人家说了,这些人都没有那么高的功夫,真正的高人还藏在城里头呢!哎! 这可是我在侦缉队的小舅子亲眼看见的!” “是吗,哦…。你们说那人会是谁呀,藏的这么深,这么高的功夫,把武道 会的武腾都惊动了,你知道吗上次武道会请山东的查拳冯来保定,那武腾连面都 不见的。” ………… “看着吧,出了这么大的事日本人肯定完不了。” 大东亚武道会就设在城西关的江城路上,是一所两进的青砖磨逢大院子,雕 砖门檐红漆的大门,门口有上下马石,院里载着树,香椿和桑树,桑荏的颜色还 青着,西墙边搭着葫芦架。这是一个怡静安详的地方,可以安心习武,这里居住 的原本是一个地方乡绅的,保定城沦陷前他就收拾细软携带家眷逃走了,本英树 来到后也喜欢这里的环境就把它作为自己的住所,重新休整粉刷了一下,武腾信 雄来到之后本英树就把这个房子送给了武腾,武腾就把这里作为大东亚武道研究 会的会场,带着几十个日本兵和一些有段位的空手道弟子在这里修炼,平日闲暇 的时候本英树也是时常来这里和武腾的那些弟子切磋的。 夕阳打在桑树叶子上,武腾信雄正坐在院西的葫芦架下面的蹋蹋米上闭目打 坐,十几个弟子传着道服围坐在外边,本英树轻轻的走了进来,看到武腾正带着 他的弟子们打坐也不便打扰,于是也脱掉军上衣在一边盘膝坐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武腾开口问道:“怎么,本英君,没有头绪吗?” “是的,武腾老师,我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凶手的来路,两天来他没有连续的 做案,军部也没有失窃任何情报文件,军火库和油料库方面也没有异常,我实在 想不出他的行凶动机。也就更谈不到找凶手的线索了。” “呵呵,本英君,你还不够了解中国人。” “嗨,请老师赐教。”本英树坐在蹋蹋米上向武腾弯腰点头。 武腾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在蹋蹋米上来回踱了几步,问道:“本 英君,你知道支那的韩非子吗?” “韩非?老师,我只知道他是支那春秋时代的一个学者。” “是呀,他不只是学者,更是一个治理国家的大师,在两千多年前的支那他 就提出了法律治国的思想,他认为一个国家的社会是由很多的人文层次构成,有 富有贫,有强有弱,当国家的社会安定生活富足的时候这个国家的法律就会很健 全,保护大多数人的利益,这个时候强调的是整体,一切以耕战为重,不允许那 些游侠以武犯禁,用一己之强损害他人破坏法度。”武腾拿起一杯茶递给本英树 继续说:“但是当国家社会动荡贫富不均的时候,在社会低层生活的人他们的利 益无法保证,于是就会盛行习武之风,用暴力来维持社会的平衡。现在支那人对 我大日本帝国心存反抗,再加上社会动荡于是那些所谓的侠客英雄就会出现,用 他们个人的力量和整个社会环境抗衡,力图改变现实。但是国家太弱个人太强总 归对个人不利,个人无论多强如果他想与整个社会环境向抗衡的话,他就会象巨 锤下的石子一样被粉碎!”武腾说道这里举手做鹤啄向面前的沙袋猛然一击,帆 布沙袋应声而破,里面的粗砂唰唰的流了下来。 “老师,那我要怎么样才能抓住他呢?” “支那的侠客有他们自己的精神,不同于我们大日本的武士,我们把自己的 一切奉献给天皇陛下,他们愚昧的讲究为民,把自己的一切奉贤给那些生活在社 会最低层的最下贱弱者,用他们自己的力量来维护他们自己眼中的平衡,认为帮 助那些弱者是他们最大的使命。他们注重信义,讲求承诺,并把它看作比自己的 生命还重要,同时他们更注重责任,用支那人的话就是敢作敢当,因自己所做而 引发的责任必须由自己完全承担,如果他们有逃避或迟疑的行为会被人所不齿和 唾弃甚至失去侠客英雄的称谓,而支那的武者最重虚名一生最看重的就是自己所 谓的英名,为了自己的名誉他们甚至能牺牲自己的生命。” “那我改怎么做呢,老师。” “利用,利用他们的弱点,让他们象夜晚的飞蛾一样,自己送上门来。” “老师,我明白了!” 老陈知道自己年岁,人到了不惑年纪已经把什么都看透了,他就想活着,把 儿子带大,让他上学,出洋去读书,娶个媳妇传宗接代。老陈心疼媳妇,知冷知 热这么多年了,什么事都顺着自己,少年夫妻老来伴,自己是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一旦自己有个什么变故那他们娘俩依靠谁去?绸儿这几天也和自己的媳妇还有儿 子寅生处熟了,娘呀弟呀的喊着也亲热,有空就帮着自己干活,择菜、刷碗,连 老唐都说是个好闺女。 老陈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一时冲动惹下了祸根,但当时生死一线,如果不 动手那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一如那陈各庄的三百乡亲。但是日本人终究不会轻 易罢休的,这几天宪兵队牵扯着大狼狗到处的抓人,老陈知道这事情就象三伏天 头顶上的闷雷一样,迟早会化成闪电劈下来的。老唐这几天也见瘦了,晚上经常 睡不着,据学徒说唐师傅晚上咳嗽,在楼下来回的走。 川味居就在环城南路的北边,后面就是曹锟的莲花池。老陈今天一早刚起床 就听见东边叮叮当当的敲打起来,老陈上到二楼推开窗一看,不太远的地方一个 日本兵押着几十个苦力那那里正干活。往地上打桩,有胆大好事的老百姓们远远 的看着,谁也不敢说话,只有小声的相互耳语着。老陈看了半天也看不明白,老 唐从灶间出来上来看了一眼扭身又回了灶间,只说了一句:“龟儿子们那是在搭 擂台呀。” “掌柜的!掌柜的,”又是二牛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掌柜的,祠堂南胡 同和祠堂北胡同的人老老少少都被日本人抓去啦,日本人还在城里到处贴了告示, 让那个用形意拳杀人的人出来自首,不然从今天开始过一天他们就杀一个,而且 日本人还放出话来说在城南路上搭一个擂台,有能耐在台上赢一个日本人的,就 把抓走的人放一个!” 日本人用皮靴踹,用枪托打,用鞭子抽,一个早晨就把擂台搭起来了,碗口 粗的枣木桩子钉地,高地四尺再搭上两寸厚的木板上面再铺上高阳县的毡垫子, 四脚支着高杆上面挑着双电灯。在擂台西边五六丈远的地方另搭了一个长条台子, 挑起凉棚,摆上桌子、竹椅,桌布上还沾了几个毛笔书写的大字“大东亚共同繁 荣昌盛”。 日上三竿的时候,老百姓渐渐的开始往台下聚集起来,卖西瓜的,卖凉粉的, 卖冰核的也都挑着担子挪了过来,老陈站在川味居的二楼,看着对面的一切,紧 皱眉头。 西台上,武腾信雄穿着和服闭目坐在竹椅上,左边两边是一身戎装的本英树 和几个驻军的高级将佐,坐在他们身后的是十几个腰系黑带的武腾的空手道弟子。 本英树轻蔑的扫了一眼台下,:“愚蠢的支那人,只知道看热闹,刀砍在他们同 族人头上的时候,他们也只会看热闹。”本英树看了一眼坐在最外边的赵申平做 了一个手势。 赵申平笑着冲本英树点了一下头,走下西台上梯子登上了擂台,赵申平走到 台边向台下作了一个四方揖,咳嗽了一下,台下看交头接耳看热闹的人群知道他 要说话,也就安静了下来。 “我说各位,各位乡亲,不是我赵申平不给乡亲们遮掩呀,只是这事实在是 天大的事呀,我有心帮衬也无可奈何呀,大家都知道,前天有人在城里作乱,伤 了两位日本太君,这简直太没有王法了!本英太君心地仁厚,想让那个凶手出来 自首,但是”赵申平夸张的一跺脚“那个凶手敢做不敢当,居然藏匿不敢出头了, 本英太君一气之下摆下这个擂台,那个伤人的凶犯,你不是会形意拳吗,人家日 本的空手道也不是吓唬人的,我现在就借台下诸位的口传出去,让那个杀人的凶 犯快快出来自首,他要是出来,祠堂胡同的三十几口人太君就全都放了,一个不 留,可他要是依旧缩头不出来,那祠堂胡同的三十几口人可就惨了,当垫背的了, 太君说了,一天杀一个,那几十口人的性命可就全系在他一个人身上了啦。” 赵申平说到这里朝台下使了个眼色,台下十几个维持秩序的便衣闹哄起来: “就是,没本事就别惹事。” “惹完了又不能扛。” “黑天半夜的暗算人家日本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就上台比划比划去。” ……。台下的那些个斜垮盒子炮带墨镜的便衣们跑龙套般的鼓噪着 赵申平回到西台上,本英树似乎对他所说的话很满意,稍稍点了点头。赵申 平笑着向本英树微微鞠躬然后坐在西台那排椅子的最外面。两排人参差的坐在西 台上,象一张网,等待着直扑来的鹰。 老陈拧眉站在窗口,川味楼的位置极好,俯看十几丈外的擂台清清楚楚,西 台上那一群人的嘴脸明明白白。他心里寻思这那朝那代都有汉奸都有图一己私利 不要名节的都有为一口饭屈膝献媚没骨气的人,那前朝旧代虽说也有外族人坐天 下的时候但终究是在一块土地上呀,如今这日本人坐着西洋铁船越洋过海到中国 来杀人放火居然还有人站在一边拍着巴掌说火放的好,人杀的好!不管烧的是自 己的左邻右舍杀的是同宗同族!还有擂台边上那些围拢着的闲人们,一个个摇着 扑扇翘首等待着,是等英雄降临扫平倭寇还是等着看无人应场人头落地?还有那 些周围卖凉粉的、卖冰核大碗茶的,一个个喜形于色,眼神里看不出愤怒和仇恨, 他们关注的只是买主们手中的一个个的铜板。老陈闭上眼,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想起了父亲捶胸喷血的那句“四十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老陈感觉 自己的心中气血翻涌,心中那刚刚生出的一丝豪气刹那间冰消瓦解了,他想不通 自己那些同族同宗们怎么会这样,自己就算有齐天大圣那样的神通,就算转瞬间 扫平了倭寇光复了神州又能怎么样?别的西洋各国是不是会接着杀进来?自己会 不会还是给人当牛作马当亡国奴,咱中国人怎就不能堂堂正正的直起腰来不让人 欺负,不让人小看? 老陈叹了一口气,黯然回身,看见老唐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 老陈一楞:“老唐,你怎么不在灶堂?” “掌柜的,下午叻,么有人了,我看你在上边,给你端了壶茶来。”老唐笑 着,把茶壶抵了过来。 老陈伸手欲接,可老唐好象有刚忙完活手上有油或者茶壶冲的太满,手一滑 壶嘴一低一股茶水直线朝老陈的月白色大褂喷出来,老唐喊道:“掌柜的小心!” 老陈手快,右腿后沉右掌探出把水珠稳稳接在手里,再顺势向右一带把水珠甩出 左手一把托住老唐的手腕,说道:“小心些呀,老唐,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坐一 会儿。”老唐驼着背走了,下楼后喃喃自语道:“好一招游鼍化险呀。” 老陈坐在二楼的雅座上无心喝茶,感觉心里很不塌实,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没想到日本人居然会摆擂,第一天摆擂整个保定府竟然无人理睬,这一点即在 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可是那些日本人还是在西台上坐着,坐的不动声色,坐的 稳稳当当,武腾和本英树摆下了围棋,不急不慢的消磨着时间,老陈实在猜不透 日本人的想法,他更不知道那祠堂胡同三十几口人的命运,他不知道今天如果还 没有人理睬那擂台那日本人会不会真的如同他们所说那样,杀一个人,逼自己出 来,如果他们真的一天杀一个人,自己怎么办?出去和日本人拼命?那样到是一 时痛快,但那就就意味着抛下自己的老婆和孩子,还有川味楼还有自己安静无争 的几十年的生活,因为自己就算胜的了日本人的空手道高手但自己的血肉之躯挡 的住日本人的三八大盖、歪把子机枪吗?何况自己拼一条老命为谁?想想那些看 热闹的闲汉、无耻鼓噪的狗腿子,自己这一条命就这样交出去值吗,能换来些什 么?但是老陈反过来又想自己做事杀人怎么能让无辜的人受连累,如果真有人因 自己的犹豫、畏惧而被杀那自己岂不是罪人了吗,那样即使自己有大神通把日本 人打回了弹丸岛国也终究无法面对祠堂胡同的老少乡亲呀, *** ,日本人 这一手玩的真绝。 正想着,窗外传来一阵的鼓噪,出事了!老陈一个箭步跨到窗前,看见台下 的人群涌动,人们伸着脖子面带惊奇的争先向擂台涌去,象一群挤向食盆的鸭子。 台下负责弹压秩序的警察们横举着枪拼命的往外推,只见擂台后面两个日本兵正 把一个五花大绑的一个老人从汽车上往下拽,那老人本就瘦弱,捆绑的麻绳紧紧 陷进肉里,整个人象一卷捆好出锅山东罐肉,汽车上一个半大的娃娃咕咚一声就 跳了下来,那娃娃也被象肉棕一样的捆着,说是跳,实际是整个人从车上自己跌 下来,那娃娃落了地顾不得痛连滚几圈撵上老者一张口咬住老者的裤脚死命的往 后拖着,那拽人的日本兵不耐烦了,大皮靴一脚踢过去,那娃娃被踢的满口是血 往后仰着在地上滚了几圈,老者还是被日本兵象拖麻袋一样的拖上擂台,那娃娃 急的大哭大喊呼喊着“爷爷呀,爷爷呀!”不顾满口的鲜血和碎裂的门牙。老者 被按跪在擂台边上,一个日本军官拔出了军刀,老陈预感到了什么,一下子摒住 了呼吸,却忘了呼喊只张大嘴死死盯住那日本军官的军刀,看着他高高举起,看 着他狰狞的劈下,看着那老者的头颅骨碌碌的滚向人群象炮仗一样把人群炸开, 看着和自己一样殷红的鲜血喷泉一样的从尸体中喷涌而出。 他们真的杀人了! 老陈听不到楼下人群的鼓噪声和西台上日本人嚣张的狂笑,他两眼发呆耳中 只听到自己的心里在喊着:“陈云宣呀陈云宣!他们真的杀人了!他们真的说到 做到不见凶手就一天杀一个人,那老者真的被自己连累了!陈云宣呀你连累了一 条人命呀!” 老陈看着擂台上下的一切心口一阵发疼,手里捏的窗棂咯吱作响。 胸腔里象急急忙忙的跑过一个刺猬,扎的他心里难受,扎的他心里生疼。 “唉!” 一声老陈一掌拍在了窗柃上,他心里说不清是悔恨还是懊恼或是愤怒,他恨自己 的国家太弱,让人家肆无忌惮的在自己的眼前杀自己的街坊邻居,他悔恨自己那 晚就不该外出,好端端的日子惹出这飞来的灾祸,他更懊恼自己不是个英雄,闯 出了祸事却不敢承担躲缩在一边看着别人因自己的连累丢了性命。老陈更迷茫, 不知道眼下自己该怎么办好,出去拼命?可那样把寅生娘俩托付给谁,自己这一 死肯定要连累她们娘俩逃荒要饭流落他乡。要是自己忍着不出头,难道自己能看 着日本人天天看自己眼前杀人,看着祠堂胡同老少无辜的三十口人一个个为自己 头颅落地血染尘埃?老陈懵了。 擂台周围的看客们都已经散去了,做小买卖的也都收拾起来各回各家了,擂 台四角高杆上的电灯亮起来,把方圆几丈的地方照的惨白,老陈从川味楼里走了 出来,向擂台缓缓走去,短短的一段路不过百步老陈的心里却象搅翻了十几罐辣 酱,翻来覆去的辛酸。台下的人已经散去了,惨白的灯光映照着地下那滩已经凝 结的鲜血,十几只绿头的苍蝇围在上面,象一群嗜血的狼,这原本是一腔热血呀, 是堂堂华夏男儿受之于父母的一腔热血呀。现在就这样被倭寇欺凌,染红方寸田 地。老陈眼中止不住热泪盈眶,他跪在地上,捧起一捧尘土想把那一滩血迹掩埋, 双手却有灌铅般的沉重,也许,这一条命本不该夭折的,假如自己那夜没有出门, 假如自己跑的再快一点甩开追兵,假如自己挺胸而出……。那这一条性命也许就 不会如此。 就在老陈沉浸在悲痛的时候,细碎的脚步声远远传来,那是木屐踩在毡毯上 声音,老陈抬头一看,正是武腾信雄,武腾从擂台上缓缓走来,在距离老陈两丈 远的地方站住,他束着手鹰一样的眼睛盯在老陈脸上,好象要用目光把老陈穿一 个窟窿。老陈站了起来,他知道眼前的那个日本人是一只不露牙齿的狼,他会在 刀子刺入你肚子里的时候还向你鞠躬微笑,更可怕的是他对中国武术极为通晓, 各门各派的绝招手法几乎无所不知,自己就算能上台一战也没有把握能有三分胜 算。但是,好男儿终需一博,如果结果都是血染黄沙的话临死我也要在倭寇身上 咬一口!老陈缓缓站起身来,在起身的同时老陈沉肩坠肘左掌收腰,脚下前虚后 实,已经作好了随时接受武腾的进击。 武腾看着眼前这个中国人,武腾看的出他眼神中的愤怒,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因为他见到的大多数中国人的眼睛里几乎都有愤怒的神色,但是令武腾心中暗暗 吃惊的是他感觉的到这个中国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这股杀气不同于高手对招间 的那一种,也不同于战场上血肉相搏的那一种,这股杀气仿佛存在了几千年,它 一直积蓄在酝酿,它就象压抑了许久的飓风现在就要掀起滔天的风暴和海啸或者 象沉寂多年的火山转眼间它就会喷薄而出,它会化成一把剑、一柄棰猛然的击向 自己,会把自己切成碎片然后砸成齑粉!武腾第一次有些惧怕了,他从没有想过 愤怒竟然能转化成这样的杀气。但是武腾感觉还有另一股巨大的杀气从自己的侧 面步步进逼而来,他扭头一看,十几步外,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他身 穿开襟的白粗布小褂,黑竹布的灯笼裤,肩搭毛巾手托一个小泥砂壶缓步走来, 正是川味楼的头橱老唐。 老唐走过来好象没有看见武腾一般,径直走向老陈,把手中的茶壶向老陈面 前一抵说道:“掌柜的,伙计们让我来寻你,问打烊么。” 老陈朝老唐点点头说道:“好我们回去。”说完缓缓的收腿直腰接过老唐手 里的茶壶两人一前一后走开了。 武腾望着两人背影心中感叹:老师说的果然不错呀,真正的武林高手不在名 山大川,惊艳的绝技不在名门正派。支那有一句古话叫做大隐隐于市,果然,武 林有形不在江湖,而在那些贩夫走卒之间,看来武学的最高境界不止一途。 老唐和老陈坐在川味居的厅堂里,沉默半响之后,老唐开了口:“掌柜的, 我到你川味居六年了,当年我从山东逃难来到保定,俗话说腊月二十八冻死叫化 呀,那一年腊月二十八又正是大雪,可我老唐虽然要饭但是我要的有骨气,就算 冻掉我一条胳膊人家忘在外面的衣服我动也不动!哎,半夜里实在冷的不行了, 我躺到在你家门口,这也是缘分,从那开始我老唐作牛作马报答你掌柜的,这欠 你的一条命我用一辈子来还,掌柜的,这也是缘分吧” “老唐,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也知道你重意气,讲情谊,这些年我和你嫂 子从没拿你当外人看,咱哥俩同吃同喝没有两样,这真是缘分。” “掌柜的,别的也不多说,你明天给我半天假,我估计明天就有有血性的好 汉子去打擂台了,我老唐要去站脚助威,为咱华夏男儿的拳脚喝一声彩!” “好!你去!兄弟,你先去一步,哥哥和你一起助威!” 第二天擂台下聚集的人更多,似乎因为昨天杀了人,今天保定城里几乎万人 空巷,都到这擂台下看热闹,围观的人群人头攒动,做小买卖的吆喝此起彼伏, 真把这杀人的场所当成了庙会一般。老陈似乎一夜没睡,略有憔悴的站在窗边, 看着对面的擂台。 “掌柜的,”二牛跑了上来“唐橱头一早把我们手里的铜板零钱都换走了, 我跟过去一看他拿着厨房的磨石在那里磨铜板哩。” 老陈一楞,“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忙吧,老唐上午有事,你下去要是看见他 就叫他上来。” 西台上保定城的头头脑脑几乎都来了,警察局局长刘一平亲帅大队的警察押 阵,这刘一平是摔跤的一把好手,祖上在皇家的善扑营做过翼长,家传了三十六 手别子也算是保定武林的一绝,刘一平好酒,所以也有个绰号叫“刘一瓶”。 赵申平看看表,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下西台上了擂台,依旧作了一个四方揖, 未开口先是一声长叹:“唉,各位乡亲,昨天本英太君一怒之下砍了一个人,我 看着也心疼,可那也不愿本英太君呀,谁让那伤人的凶手缩头不出,惹本英太君 生气……。” 话未说完台下一块西瓜皮嗖的飞了上来,这瓜皮十几丈外扔来挂着劲风,赵 申平百忙中伸手一挡西瓜皮打在了他手上汁水溅了他一脸,赵申平恼羞成怒刚要 发作,台下人群闪开一条胡同,扔西瓜皮的人已经走到了台前,正是双彩胡同的 花虎刘三爷,刘三爷光着上身腰铩着板带两肩刺的花虎随着走动栩栩如生。 “赵申平你他妈少放屁,滚回去把你日本主子叫来,我问问他,有人杀了他 日本人的确不假,可是他日本人深更半夜的拿着枪在我们中国的土地上干什么? 他凭什么杀人?” “好!”刘三爷身后是清真寺街的回回白三爷白五爷。 赵申平后退一步,看看台下这三位都是地方一霸,想了想说:“好,既然几 位都是武林道上的人物,干脆说!那么咱们就走武林道上的规矩!赢一场,放一 个人!” 刘三爷几步走上擂台,抬手作了一个四方揖:“老少街坊们,我刘三在马号 商场一带混了十年,街坊们都说我是个混混,是,我是个混混,做黑道的不混就 没法活,但是我刘三虽混但我有骨气,我忍不得日本人对咱街坊们想打就打,要 杀就杀!” “好!”“好个花虎刘三!”台下轰雷似的喊起好来,人们都伸长了脖子看 着台上。 “赵申平,废话少说,你让日本人动手吧!” 刘三练的是大洪拳,是实打实的外门功夫,年少时也下过工夫,扛树、浸药、 棒打胫骨,拳头粗的杠子打在身上应声折,在保定武林中也有上一号。但是刘三 和武腾的徒弟三宅过到第五招的时候就有感觉点吃疼了,刘三感觉到三宅的腿踢 到自己的手臂上就象铁棒抽过一般,骨头根里针扎的疼。他以前也曾派人到武道 会的附近打听过,感觉日本人练功也不过是打桩、击袋对练而已。但是刘三不知 道,日本的空手道不同于中国的武术讲究个人修为,空手道的技击完全服务于实 战,每一拳是必须碎砖开石的,每一腿是必须断木折桩的!第九招上,刘三的左 臂已经抬不起来了,三宅一个弓步冲进刘三的中门,左手一抬把刘三的右拳隔在 了外门,吐气开声一记直拳打在刘三小腹上,刘三一声呻吟“咕咚”一声跪在了 台上,三宅得势不让人,左手抓住刘三的右碗一记右拳打在刘三右臂的臂弯内侧, 刘三大叫一声,满脸的五官挤在了一起,台下观战的白家兄弟心下猛的一沉“完 了,刘三这右胳膊算是废了。”三宅面露狞笑左手举起,一记手刀看向刘三的太 阳穴。日本空手道中手刀是最闻名的一招,武者要经过上万次的劈击练习,要练 到能全身力道于一手,不但要能断数寸厚的木板、集束的甘蔗,还要凌空切开抛 来的西瓜,然后是内手刀、外手刀、前劈、后劈、侧劈、跃劈,总之真的达到那 种化掌为刀无坚不摧的地步才算练小成。 这一刀要是真砍到石头上要粉碎的也是石头,但是现在砍向的是刘三的太阳 穴。 突然,满脸得意狞笑的三宅象是突然吃了一个火辣子,张大着嘴倒吸着冷气, 象摸到了火炉一样,捧着自己的左手跺脚大叫,因为三宅的左手腕上赫然插着一 枚一角的铜圆! 台上台下一片混乱,白氏兄弟不约而同的手按台边一个倒翻跃上擂台趁乱把 刘三抬了下来。白氏兄弟一共四人,大爷二爷留在大厂县老家,四爷早逝,三爷 的查拳是保定府回回中的一绝五爷专修跌打正骨在整个直隶不做第二人想,刘三 这条手臂虽然废了但是有白五爷在说不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过那胳膊上十 几年的硬工夫肯定是追不回来了,所以白五爷在台下一捏刘三的关节就骂起日本 人歹毒来,一叠声的吩咐徒弟拿麝香削佳板拿担架把刘三抬走了。 西台上也乱了套,伤了日本人这还了得,赵申平和赵一平带着警察抄过来就 要搜人,本英树和武腾几步上台扶助三宅查看伤口,这一看本英和武腾都吃了一 惊,空手道的手刀讲究的是快和硬,而且有小成者可以单凭肉掌碎石的,而这枚 铜圆插入手碗的伤口入口平、入骨深很明显是三宅一记手刀劈在半空的时候打出 来的,擂台下十几丈外打来的轻轻一枚铜圆能够打中下劈半途中的三宅的手掌并 且直插入骨,这是多快的手法!多好的准头!多精的眼力! 擂台下,警察们如临大敌的围住了一个中年略有驼背的汉子,那汉子身穿一 件半色的开襟短褂,手里拿着一长一短的两跟竹竿,正是川味楼的头橱老唐!只 见老唐正慢条斯理的把短竿绑在长竿的顶上,绑的专心致志旁若无人,本英树大 怒,跨前一步大喝一声:“你的,什么的干活!” “中国人,唐十三,”老唐绑好了竹竿,从怀里掏出一条白布迎风抖开挂在 短竿上支开了一个布幌子,众人定睛看去之见那幌子是一条长四尺宽尺半的家纺 白布,布上是毛笔写的四个尺大的正楷汉字“光复神州”擂台下又是“轰”的一 声喝起彩来。老陈站在窗口大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这个打出铜圆身怀绝技的人竟 是和自己相处六年的厨子老唐!而且看着四个尺大的墨字虽然笔画饱满但是明显 气力不足用笔幼稚,再看时幡然明了——那分明是自己儿子寅生所写的嘛,自己 的儿子天天写字都是老陈过目岂有不识之理,老陈的热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涌了出 来,好兄弟呀,你分明知道我拖家带口你这是要强替我出头呀,你也知道最终是 都不过日本人所以写了这布幌子就是明知一死也要奋力而博!我的好兄弟呀,这 六年你瞒的我好苦,你这是为了哥哥去送自己的一条性命呀。老陈一转身“噔噔 噔噔”的跑下楼去,好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哥哥我陪你,就算是丧了这一条性命 黄泉路上咱二人做伴也不寂寞,你等等,哥哥这就来。 本英树怒视台下的老唐,“支那人,你叫什么名字?” 老唐手持布帆一步步走上擂台看着本英树,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姓 唐,功夫没练好,长辈怕丢人就没给名字,就叫十三。” “好今天我要你的命的干活。”本英树解开领口就要出手,武腾一把拉住他, 使了一个颜色,把本英树拉到一边,回头道:“赵桑,请你代表我大东亚武道会 出战!” 赵申平一楞,刹那间明白了,武腾这个老狐狸是要拿自己试招呀!有到是行 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这铜圆一打出来赵申平就知道这决不是庸手,保定府民 风尚武市井间藏龙卧虎不知有多少高人,武腾明摆着不知道这自称是唐十三的人 的底细就让自己打头阵,好试试对方的招法探探对方的底。 赵申平咬咬牙走上前去:“英雄,真是眼生呀。” 老唐并不答话,把腰带紧了紧,开始活动手腕、肩窝等关节。 赵申平一拱手:“赵某也是出于无奈才为日本人做事的,有到是中国人不为 难中国人,过招时还请点到即止,以免伤了和气。” 老唐全身的关节已经活络了一边,走开两步举手把竹竿往擂台上一插,竹竿 穿透木板稳稳的插在擂台上,一阵凉风吹动布幡“光复神州”四个大字飘扬而起, 如同白龙一般的飘动,台下众人看了又是一声彩喝了出来。 赵申平练通臂拳二十年,且不论他人品如何,拳脚上的确有功力,不含糊, 武林中的名声也不是虚的,眼见大敌当前,沉腰含胸一抬手就摆出了绝技“通臂 串珠总手”。通臂拳据传是战国时期孙膑看守桃园时模仿白猿技击所创,古又称 “白猿门”套路舒展大方,气势通串,讲究冷、弹、脆、快、硬,沉、长、绵、 软、巧,劲势饱满出手致用。这路拳在清末民初时大为昌盛,好手辈出,赵申平 这一路“通臂串珠总手”师从山东名师,手、眼身法都有独到之处,招式递出神 形兼备真如长臂猿一般。 老唐一声冷笑:“龟儿子,这个都是你阁老子玩剩下的!”上步探手直抓赵 申平的手腕,赵申平左臂回转反抓老唐右手,脚下进步一记钻掌直拍老唐的琵琶 骨。老唐喊了一声来的好,右手破进直拿赵申平肘后的曲池穴右腿前步踩赵申平 的前脚,同时避开他的右掌后翻左掌斩赵申平的眉骨,赵申平上下难顾连忙退步 发一招如封似闭想两只手来拿老唐的右手,老唐右手一变再进拿赵申平的腋窝, 后腿上步低踹他的小腿胫骨,起脚先出手,落脚手亦随,左手同时换招推向赵申 平的下巴。赵申平心下大惊,又退一步,心想自己一招未发完对方手脚俱到已连 发五招,不但把自己逼退两步而且已经如同捆仙绳一般的封住了自己所有的去路。 赵申平心中突然明镜般一闪,早年学艺时他听人说过,西南有路拳法名唤“八门 通臂拳”,看似通臂却大不相同,主擒拿、提撩、连环靠、劈撕、迎面斩等技法, 其中一路绝技叫做“一犯五” 是说只要对方出一手,己方则可用不同的手法连 续反攻五次,是不世出的绝技,尤其擒拿手和连环捶更能克制各路的通臂拳招法! 赵申平猛然想到这里心下先怯了,便甩开了身法围着老陈游走,两人形影向随如 同蝴蝶传花般比斗起来,的到第二十招上只听老唐一声断喝:“给你留点记号!” 两个身影霎时分开,老唐气定神闲的负手站在擂台正中,赵申平则连退几步右手 捧住左碗疼的呲牙裂嘴,额头眉骨上鲜血淋淋,显然不仅腕骨断了,额头也受了 重伤。老唐旗开得胜,教训了这个买主的汉奸,为台下不少人出了一口气,台下 白三爷等人带头鼓掌叫起好来,赵申平捧着手腕咬牙切齿的跑下擂台。 老陈已经跑到了台下,看着台上负手站立的老唐既替他高兴又替他担心,高 兴的是老唐居然身怀绝技更有堂堂一身的正气,担心的是这擂台上高手过招瞬息 万变一旦有个闪失自己怎能看着老唐替自己受伤流血,老陈有心想喊老唐下来, 但是老唐现在已经是势同骑虎难以下台了。 擂台上,老唐挺直了胸膛向西台上端坐的本英树高喊“你让这赵申平替你们 日本武道会出战,已经输了,按照约定你们应该放一个人!”台下一阵鼓噪,人 群附和着高喊“放人!放人!” 本英树铁青着脸向身后挥了挥手,两个日本兵押出了一个少年,松开绳子把 他扔到了老唐的脚下,那少年满口的鲜血,正是昨天用嘴咬老人裤脚的孩子,少 年看着老唐嚎啕大哭,串串眼泪和着鲜血流在台上,老唐看着这孩子也是虎目含 泪,这方寸之间的擂台沾染了多少华夏男儿的鲜血,为了这几万里的大好河山又 有多少好男儿抛家舍命血染黄沙。 老唐抖擞精神向着西台探步起手大喝一声:“小鬼子,放马过来吧,中国武 林的英雄如同滔滔沧海,等着你们来领教呢!” 武腾回头向众弟子们低语了几句,武腾的弟子上杉信二上台,结果交手不到 三十招老唐一招拦江夺斗用小擒拿摘了他左臂的骨环,紧跟着上步两记崩炮连环 捶重击上杉信二的胸口把他打的飞落台下。 宪兵队的上士横刚新夫上台,第十四招上被老唐蹂子腿绊住下盘然后一记画 眉迎面斩打的他满脸鲜血跪倒在台上当场昏厥。 武腾的弟子铭越章上台,苦撑了四十一招,到第四十二招上中了老陈的绝技 “一犯五”,一过二不过二过三不过,胸口、小腹、腋窝连受重击随着老唐一声 断喝“跪下!”铭越章口中一口鲜血喷出双腿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台上。 武腾的大弟子田中上悦恼羞成怒拔出腰间的武士刀一个跟头翻出六尺跃下西 台一个翻身要跃上擂台刀劈老唐,却在前腿刚落到台上的时候一声怪叫长刀脱手 跪倒在台上,武道会几个亲近弟子各拔兵刃跳下西台想冲上擂台抢回田中和铭越, 老唐左手连发,那几个日本人呼喝连声人仰马翻的摔到在擂台上兵刃扔了一地。 武腾猛然站起掀翻桌子从西台抢出,他一个跟头翻上擂台几步抢过来扶起田中发 现田中左右两腿的足三里穴和右手的手腕上插着三棵小指头大小的透明玻璃珠, 而其他几名弟子也是被这种玻璃珠和铜圆打中了腿上、手臂上的穴道,武腾手捏 着透明玻璃珠审视片刻才明白这是中国孩童们街头巷尾常玩的唤做“玻璃球儿” 玩具,是用玻璃融化模注而成,但是这般小的园珠竟然能直插进人的血肉之躯, 对手暗器上的功夫可见一般。 这一下子台下的喝彩声暴风骤雨似的响起来,老唐象是在对着武腾说着什么, 但是武腾只能看见老唐张口却听不见老唐说话,因为身边是台下的中国人响彻云 天的鼓掌声和喝彩声,白家兄弟、老陈、还有他们身后那些铩着板带、一身花绣 的汉子们还有他们后面那些穿长衫的、着短褂的、穿衬衣系领带的,再往后那些 卖小吃的、做生意的,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们开始发了疯的鼓掌,跺着脚的喝 彩,无数的喉咙吼出的声音如同龙吟虎啸惊涛拍岸,无数只手掌拍的通红、无数 只脚把大地跺的尘土飞扬地动山摇! 武腾冷冷的看着台下,他第一次感到可怕,从前他看到的中国人就如同牲畜 栏中待宰的牛羊无异,除了弯腰献媚的就是低头认命的,他亲眼见过十几个中国 被俘军人没有被捆绑的跪在一排,低着头任凭一个矮小的日本兵依次砍杀,几年 的中国之行使他有了一个结论:支那人天生就有奴性,是被大神安排给大和民族 奴役的,不占领这个国家奴役这个民族就是浪费上天费尽心机的安排。但是今天, 就在保定府,就在着方圆三丈的擂台上,武腾看到了这个民族不屈不挠的有血性 的一面和中国人不甘心被奴役的顽强抗争。武腾有些怯了,他发现自己现在象是 站在了汹涌波涛中的一叶小舟上,是那么的自大、渺小和无助,随时一个浪头就 可以把他的船打的粉碎把他狠狠的打到海底,而自己为天皇统治支那的想法愚蠢 的象一个小丑,象是想用一只手堵住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是那样的无知和可笑, 因为有血性的中国人只绝对不允许自己强占他们那几万里锦绣河山的。 但是武腾知道,同样的道理,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利益到了需要舍弃生命的时 候他和他的国人也会象对面这个中国人一样慷慨赴死。人与人之间本没有仇恨, 如果不是这场战争,他和对面这个中国人也许会呆在自己的国度里,种花、种田, 或许有一天能够相遇会礼貌的互道问候,或许能够以武会友相互切磋成为朋友。 但是今天,他们只能成为敌人。 武腾仰头看了看天色,天色尚早,云团渐渐的堆积起来,看来今晚是要下一 场好雨了,上次比武是在六年前了吧,那时是在东京,在八重婴盛开的荐福庵和 朋友切磋武道,而这次却是性命向博了吧。武腾缓缓脱掉木屐,把它整齐的摆放 在擂台的边上然后做了几个伸展筋骨的动作,然后走到老唐的面前一点头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那晚杀人的凶手,但是你伤了我的国人,所以无论如何我会杀了 你。” 台下众人看到武腾脱木屐的时候已经安静了下来,所以武腾这句话所有人都 听的清清楚楚,也都明白,这是战书,是生死搏斗的战书。 老唐连战三场,胸前背后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老唐看着眼前这个日本人真是 个恶人呀,在他们眼中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们对,他们做一切包括杀人、放火都有 正当的理由。老唐深吸了一口气,强压胸中的怒火,说道:“人就是我杀的,你 们既然在中国的土地上杀中国人,那么,我就会在中国的土地上杀日本人,因为 你们欠我们的债,那是一本永世都还不完的血债!” “敢问唐先生老家是否在四川?” “在四川,更在中国。” “敢问唐先生你真名就是唐十三?” “是,因为练功不到家长辈们就没给名字就叫十三,但是你没必要记住我的 名字你只需要记住我是一个中国人就成。” “那请问唐十三,据传说蜀中唐门是以暗器冠绝天下的,你今天和我较量使 用暗器吗?” 老唐脸上掠过一丝痛苦,他若真的有那些唐门的独门暗器还用的着发这些铜 圆、玻璃球什么的零碎做暗器吗?“中国武林的规矩,擂台比武不得暗算伤人, 就算面对的是虎狼畜生也不能使用暗器。” “既然如此,那我就领教唐先生拳脚上的功夫了。请。” “请。” 两人沉身起手,各亮绝招。老唐沉肩松跨展指舒腕用的是八门通臂拳的绝技 活步花手,武腾含胸屈膝双手前护,摆出空手道的起手式——猫足立。猫足立讲 究双腿一前一后象一只时刻准备扑鼠的狸猫,姿势后实前虚,上可以劈手刀、抓 摔,下可以发前踢、旋踢和天刀,以静治动,以守为攻是空手道中标准的警戒式。 中国的民间武者很少能有和日本空手道切磋较量的,但是天下武学殊途同归, 老唐一眼就看出武腾这是以静治动的招式,心中明白应该运用摆扣分明进退灵活 的步法和他周旋,但是先前三场的拼斗耗费体力很大,毕竟已经多年没有起二五 更练功了,招法虽然没有生疏但是体力却大不如从前了有些招式明显的力不从心, 而对面这个日本人显然是他国内的顶尖高手,虽然没出招,但是从这一个毫无破 绽起手式就可以看的出武腾的宗师风范。这时候如果有一只铁蒺藜,或者半把毒 砂,那该有多好,就算伤不了武腾至少也能迫使他闪避,那样武腾一定会现出破 绽,那样也就有了机会,但是老唐知道,自己兜里只剩下一枚铜圆了。这一枚铜 圆在老唐的心里翻腾打滚,象鱼钩一样反复勾带着陈年往事,老陈感觉这几十年 来就没做过一件自己愿意做的事情,就没得到过一件自己想得到过的东西,也许 这就是人一生中最大的悲哀。 老唐双手一摇一招流星奔月两手一前一后虚中带实直扑武腾的咽喉,武腾一 个前踢疾踢老唐小腹,这一脚毫无前兆出乎意料的快,老唐硬收住已经发出的半 招,双掌下封接了武腾一腿,这一下踢的老唐双臂发麻。老唐吃了一惊翻手连环 捶打武腾的前胸,刚发了半招连环捶武腾又是一脚前踢结结实实的踢在老唐小腹 上,这一脚势同铁锤一样震的老唐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疼的老唐险些跪到在台上。 刚才与老唐交手的日本人也用过连续的前提,但是速度远比武腾慢多了,往往第 一腿收回第二腿尚未踢出就已经被老唐扣步抢进了中门,但是老唐没想到武腾的 连踢竟然如此迅捷仿佛前腿一动同时踢出两腿一样,而那些武道会的弟子使用同 样的动作和武腾相比慢的简直象拉车的病牛。武腾一记前踢得手前腿下放后腿一 跃一记回旋踢横扫老唐的太阳穴。 老唐双手一摇一招流星奔月两手一前一后虚中带实直扑武腾的咽喉,武腾一 个前踢疾踢老唐小腹,这一脚毫无前兆出乎意料的快,老唐硬收住已经发出的半 招,双掌下封接了武腾一腿,这一下踢的老唐双臂发麻。老唐吃了一惊翻手连环 捶打武腾的前胸,刚发了半招连环捶武腾又是一脚前踢结结实实的踢在老唐小腹 上,这一脚势同铁锤一样震的老唐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疼的老唐险些跪到在台上。 刚才与老唐交手的日本人也用过连续的前踢,但是速度远比武腾慢多了,往往第 一腿收回第二腿尚未踢出就已经被老唐扣步抢进了中门,但是老唐没想到武腾的 连踢竟然如此迅捷仿佛前腿一动同时踢出两腿一样,而那些武道会的弟子使用同 样的动作和武腾相比慢的简直象拉车的病牛。武腾一记前踢得手前腿下放后腿一 跃一记回旋踢横扫老唐的太阳穴。老唐伏身左臂护头接了武腾这一腿顺势倒地出 腿猛踢武腾回落的前腿,这时武腾两腿悬空无从借力正是下盘大露破绽的时候, 老唐这一招连消带打正是险中求胜的高招,台下连家子们看了不约而同的都喝了 一声彩。武腾身在空中看老唐右腿踢到前腿一缩反踢在老唐的脚上借力一个跟头 轻飘飘的翻出一丈以外无声落地右腿前出双手一抬又摆出一招猫足立。这一下子 情景突变把台下老陈的叫好声硬硬的噎在了喉咙里,反到是西台上又跺脚又鼓掌 的叫起好来。 两人刚刚交手老唐已经吃了两个亏,老唐一个乌龙绞柱翻了起来,他两脚站 稳调理一下自己的呼吸感觉左臂被踢的生疼。武腾不等老唐喘息,几步欺上一记 手刀劈下,老唐上步抬左臂硬架,同时出右手拿武腾的咽喉脚下横跺武腾的胫骨 想用拿手的绝技一犯五克制武腾,但是这一犯五有力分则弱的缺点,对付一般的 人物自是可以让对方眼花缭乱上下难顾,但是老唐如今面对的是讲究“击其三路 不如破其一路”主张集全力于一击的手刀,现在在武腾眼里老唐的左臂就是一捆 绑在一起的甘蔗,他有自信把他一刀劈开! 这一刀劈在老唐的左臂上,一阵巨痛如同过电般的从左臂一直传便老唐的全 身,老唐右手和脚下的招数就再也发不出去了,就在老唐招数一缓的时候武腾左 手一记直击就打在了老唐的胸口上,老唐面色痛苦“哇”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口中 喷出。老唐之觉得全身都象针扎一样的疼,眼前的武腾晃来晃去幻化成了两个人 的样子,看不清用的什么招数,老唐伸右手摸向自己的腰间,他摸索了半天却什 么也找不到,自己的皮囊呢?鹿皮手套呢,那些闪烁着寒光的铁蒺藜、子母梭、 雨芒针呢,哦,是了,自己那一年亲手把他们抛到了唐家庄祠堂的横梁上,已经 发过誓永远不用它们的。老唐笑了,没想到到了性命犹关的时候还是忘不了那些 本以为自己早已经遗忘的那些“零碎”。也许老人们说的对,唐家人就是要为掌 握暗器而生的,一生操纵各种各样的暗器,最后又死在各种各样的暗器中,都以 为自己能掌控天下所有的暗器收发自如,其实不知道自己一生的生老病死都和暗 器有关被暗器所掌控,这就是宿命。但是如果今天自己腰间有那个皮囊有那付鹿 皮手套恐怕没命的就是武腾了吧,原来即便自己放弃了所有的暗器,自己的生死 也还是和暗器息息相关的,这真的是唐家人脱不开的宿命。 武腾在一记直击击中老唐之后就连退几步退开了一丈以外,因为他知道老唐 身上极有可能有那些传说中可怕的暗器,他的老师曾不止一次的告戒他中国有一 个如同忍术般可怕的门派——唐门,他们的暗器和用毒的工夫和手段在整个中国 都是绝顶的,尤其是他们的暗器用中国话说就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无影无踪,很 多暗器的发射轨迹完全不按照力学原理,简直可以随心所欲的达到任何目的。到 目前现在为止老唐打出的只是极为普通的铜圆玻璃球,但是这些信手拈来的东西 在眼前这个中国人手里的威力简直不逊于枪弹,武腾不知道老唐还有多少可怕的 器物没有发出,于是他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猫足立上,眼睛紧盯着老 唐的双手,想看看那传说中的鹿皮手套。 老唐在腰间摸索着,摸出了仅剩的那一个铜圆,老唐捏着这个铜圆心里忽然 一阵的空明,他想起了自己儿时父母没有给暗器自己就拿着过年的压岁钱换成铜 圆当成金钱镖偷偷的连习,族中的老人说过,高手绝技不在于形飞花摘叶即可伤 人,自己的铜圆算是飞花摘叶吗?老唐手捏铜圆,身子一软,倒在了跳上擂台的 老陈的怀中。老陈眼看着武腾一记手刀砍在了老唐的手臂上,眼看着武腾的重记 打在老唐的胸口上,眼看着老唐这个相处六年的好兄弟一口鲜血喷出来。老陈再 也忍不住了,手按擂台翻身上擂一把把老唐接在怀里, “老唐,醒醒,我的好兄弟,哥哥对不住你呀。” “陈哥,我欠你一条命,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有家有子,不过,做兄弟的学 艺不精,没给你长脸,这一回演砸了,前堂的食客们恐怕要摔盘子骂街了。” “不是,好兄弟,你不欠我的,是哥哥我不争气,是哥哥我不该藏头不露呀。 我别闭眼,哥哥还等你回去掌灶呢,寅生和陈绸还等你作饭哪!” 白五爷跑上来伏身捏开老唐的嘴放了两颗白药的保险子,接着把了一会老唐 的脉搏,抬头道:“陈掌柜的,你把老唐先送回去,这一阵我上。” 老陈一把按住白五爷的肩膀:“五爷,那一晚杀日本人的是我老陈,一人做 事一人当,这一阵我来。” 老陈看着白五爷惊诧的眼神苦笑一下说道:“五爷,我没开玩笑,有一件事 我得求您,假如我有什么以外,我的老婆孩子一大两小就麻烦您老人家了。我老 陈舍了这一条命也要溅他日本人一身血!” 白五爷咬紧钢牙道:“陈爷,您放心吧,您咱有的是热血的好汉,他打不尽 也杀不完,我白五拼了性命也能保护你一家人的周全。” 天阴了下来,黑云一层铺着一层,远方传来闷雷隆隆的怒吼声,夹着尘土的 旋风 一阵阵的在街上乱撞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幌子被吹的迎风乱晃。没钩好的窗 户一下一下狠狠的拍打着窗框,遗忘在门外的马扎被风吹的“啪嗒”一声翻倒在 地上。大街上没有人,也没有人在收拾衣服或者收拾摊位,几乎全保定城的人都 站在环城南路的擂台下面,站在那里不说话紧紧的盯着台上。台上面,“光复神 州”那面白幡被风吹的摇摇摆摆的,几乎要伏到了,却被老陈一把抓住又硬生生 的插下一尺,让它牢牢的插在擂台上。 武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和服上前几步说道:“支那人,我知道是你,我也一 直在等你出现。” 老陈一抄手撩起长袍的前襟把它掖在腰上:“人是我杀的,因为他们要在我 的家门口杀我。” “不,你要知道我们只是在维持这个地方的秩序而已。” “好呀,我们中国人在自己家的门口难道需要你们日本人来维持秩序?需要 你们用杀人来维持秩序。” “你,是侠客吗?” “不,我不是侠客,我只是普通的一个中国人。” “那个是什么意思?”武腾一指白幡说。 “让你们滚出去。” “好,大日本帝国黑龙会搏击总教练武腾信雄向你讨教。” “好,中国人陈云宣在此应战。” 武腾看着老陈患缓的拉开了架势,这次武腾不再是猫足立的姿势而是侧身面 对老陈,右腿斜出在前左腿集中重心在后,这是空手道侧踢的一个起势。老陈沉 腰出腿脚下是形意拳的起手式“三七式”上面双手齐眉虚握做了一招“虎抱头,” 形意拳是模仿动物的动作所创,万众动物中最凶猛的莫过于虎,而虎的凶猛在于 两扑一剪,虎扑的时候两只前爪是要收回到虎头附近的,在接触到猎物的时再猛 然伸出,或抓或拍或推,借扑势而出爪足有千斤之力,所以称为“虎抱头”。而 形意拳的虎形讲究鼓实全身之气,力起涌泉,劲发尻尾,自背而达于脑,由脑而 下注丹田,施于一扑。有如猛虎出洞,两爪排山之势,最具凶猛。 武腾的右腿前探,左腿跟进,他的步伐象螃蟹一样缓缓向老陈逼来,台下的 众人谁也不敢说话,屏住了呼吸都眼睁睁的看着台上,从刚才武腾出手就可以看 出真正日本空手道练的就是快、准、恨,一切围绕着实战而来,招式不多,也不 华丽,但是施展以后却绝对的有效果。武腾的出手比其他那些日本人快了不知多 少倍,练家子都知道腿比手长,这第一招就让武腾占了先机。白五爷看着武腾象 一匹凶猛又狡猾的狼一步步的接近老陈,只要有一点机会,他就会象狼一样的扑 上去,白五爷一回头,用眼色叫来两个徒弟,耳语一翻,两人伏身钻出了人群。 擂台上,武腾已经欺进老陈身前三尺了,他全身象一只压缩的弹簧一般,他 在等,等一个可以一击即中的机会,因为武腾知道自己对面这个中国人的拳法的 可怕,中国武学源源流长博大精深,虽然外表看它的实战技击性不强,但那是中 国传统文化要求习武者修身养性、深沉戒斗的原因,虽然中国的拳脚不象空手道 的手刀、前踢、侧踹那样刚猛有力,但是中国武术中蕴藏的杀伤力和破坏力决不 逊于空手道。尤其是中国武术的经络学说十分可怕,它讲究面对大敌时出手直点 对方的经络要穴,刚才那唐十三出手不算特别迅捷,每一招也都没有发动全身之 力,但是自己几个弟子却都被他一招打伤内脏口吐鲜血,这一点即便是自己也是 做不到的。 老陈看着对面的武腾,他象一堵墙一样压在自己的眼前,压的自己喘不上气 来,看着武腾全身绷紧的姿势老陈忽然想起他的孩子寅生,想起他昨天教孩子看 《孙子兵法》,寅生问为什么要看兵法,他想了想说:看懂了兵法有一天就能指 挥大军驱除鞑虏,光复神州了。而眼前这东洋倭寇的姿态不正应了书里的一句 “势如引弩,节如发机”么,要是自己和寅生站在台下到是可以好好借此直点他 一下了。想到这里,老陈不由得嘴角微露笑意。这一笑在武腾眼中却实在是诡异! 那里有在擂台上面对强敌还有发笑的!武腾“哈!”的一声一招侧踹发出直冲老 陈的前胸。老陈知道空手道的一拳一脚硬接不得,“虎抱头”向外一摆拿出自己 绝技游鼍化险把武腾的腿向外引,同时脚下鲐形步斜斜前出堪堪躲国过武腾这一 腿,老陈趁武腾腿在外门根基不稳两手一翻,一招一马三箭打了出去。这一马三 箭共立马崩拳、退步崩拳、寸步崩拳三式本是形意拳中“进退连环”中十招中的 第二招,这一路“进退连环”以搂手炮起,一马三箭、白鹤亮翅、炮拳,牵马拼, 鹰熊合演、崩拳、狸猫上树倒回身十个动作组成。进中有退,退中有进故成为 “进退连环”是连消带打的绝技。武腾眼见拳到右腿不及收回左腿一蹬就地滚出 老陈的一马三箭就落了空,白鹤亮翅就使不出来了,老陈跨步疾进趁武腾刚刚起 身一招牵马拼右手搂打武腾的太阳穴,被武腾用十字手封住,老陈紧跟跟一招鹰 熊合演右手变打为抓一把扣住武腾手腕左手炮拳钻打武腾下腭,武腾退步后闪急 甩手想从老陈右爪中把左拳脱出来,可是老陈的鹰熊式练了近二十年,武腾一甩 之下竟没有甩开,这时候老陈上步崩拳虚晃武腾眼神然后右手用力一按武腾左臂 足尖点地突然向前跃起蜷左腿挺膝伸膝盖点武腾的前心,这正式“进退连环”的 最后杀招:狸猫上树。武腾左手被抓施展不开,老陈人虽在半空但是就象沾在他 身上一样,让他进退不得,如果他后仰等于把老陈从空中拉到自己的身上一般, 再要出腿或者出拳也来不及了,这一下铁膝要是点在武腾身上那武腾也要象他的 弟子们一样血溅台上了。武腾一咬牙一记手刀劈出砍向老陈的膝盖。 白三爷在台下惊呼一声:“手刀”相必是今天在这一招上吃亏的中国人太多 了,先是刘三,再是老唐,白三爷恐怕一辈子都会把这一招铭记在心。 武腾这一招纯粹是拼命的打法,他一手被扣无法闪避,手刀虽然凌厉但是要 有挥动空间,手臂挥出越圆出刀越长威力就越大,而且劈出之前最好要运气凝神。 这一记手刀出刀仓促落刀在眼前手臂无法舒展开再加上武腾已经半身后仰,脚下 之力就传不到手上,只能凭腰臂之力硬生生的砍下。 这是一招硬碰硬的交手,场上传来两声闷哼,因为老陈是背向台下的,挡住 了大部分人的视线,所以两人电光火石般的相交很多人没有看清楚,只看到老陈 半空中一个如狸猫翻身般的筋斗跃出四尺开外落在擂台上晃了一晃。武腾连退几 步捧住右手站在台上,雪白的和服上当胸印着一个黑色的鞋印。 台人众人轰雷似的喝起好来,白三爷离擂台最近,高兴的扬手用力拍擂边, 嘴里说着:“好呀!好呀!,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好呀,好呀!真他娘的 好!”白五爷一向有心计,轻轻一拉白三爷的衣襟,凑过去耳语了几句,白三爷 先是一楞,然后连连点头说道:“办的好,办的好,兄弟,你做的对。” 老陈站在台上,咬着牙不露声色心里却清楚,这一次是自己输了,武腾的手 刀确实厉害,自己的膝盖骨怕是碎了,左腿现在是浮着劲虚放在台板上不敢踩, 一沾劲膝盖就针刺一般的疼,不过武腾也没那么舒服,不说自己那一膝抗的他手 掌如何自己翻身时在他胸口上跺的一脚也不轻,恐怕他现在也在气血翻涌吧。但 是只要过的片刻武腾调理好呼吸就立刻可以再战,就算他右手折了还有左手,但 是自己左腿肯定是不行了,不能动,没有了步法身法自己能硬接的住武腾的空手 道吗? 果然武腾在台下的喊喝之中喘息片刻之后一挺胸站直了身子,他先是藐了一 眼台下的众人,轻轻一笑然后眯起眼睛看着老陈,武腾伸出左手整理自己的和服 弹去胸口的鞋印,右手垂在身边一动不动。老陈心中暗想:“是了,他右手想必 也有骨头折了,这下咱俩扯平,不过我用大腿换你胳膊我还是赔了。”武腾看着 老陈却不上步也不发招,只是紧紧盯着老陈缓缓的绕着他走。老陈也同样盯着武 腾,但是随着身体扭动他左膝的疼痛越发的难忍,象有几百根针在那里反反复复 的扎,疼的轻轻抖动,老陈咬着牙,绷着劲尽力不动声色,不让左腿抖动,他知 道现在是性命交关的时候,自己只要露出一点破绽,武腾就能象见血的豺狼一样 扑上来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咬一口。 武腾缓缓走到那根白幡旁边,看了看上面的四个字,喃喃说道:“光复神州? 哼,痴人说梦!”说着挥起左手一记手刀劈下把竹竿砍成两段。台下人见了顿时 一片鼓噪,有人高声喊喝叫老陈杀了武腾,可老陈自己知道,今天他这一腔热血 恐怕也要撒在这擂台上了。 天色愈见沉重,云层象冬天七九时富户家铺的褥子,一层层的铺了起来。凉 风一阵一阵的来回卷着,把暑气刮的四散。武腾盯着老陈,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老陈知道,他武腾走上来要么是一记左手刀,要么是一记侧踢,可是自己恐怕是 硬接不住这一拳一脚了。突然间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象几百个炸雷同时滚 过耳朵,众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连颤了几颤。这一下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台下 众人全都惊慌失措象炸了窝的蚂蚁般乱成一团,西台上本英树“唰”的一下拔出 战刀高喊:“都不要动,都不要动!”刘一平挥拔出手枪来回挥舞指挥警察维持 台下秩序。这时候,又是两声巨响从城北接连传来,人们赫然看见无数的砖头瓦 块木头飞上了半空,紧接着一团火光一下子腾了起来。人群中有伶俐的,喊了一 声:“日本人的军部爆炸了,快跑吧!”这一下本就乱成一团的人群更乱了,人 流象打碎水缸的水流一般哗的一下向四方涌出。警察局长刘一平眼看局势控制不 住向半空中连连开枪,枪声一响人群反而更乱,哭爹喊娘的嚷成一片桌椅摊位全 被挤到,不少警察也被人群冲倒被千百只脚从身上踩了过去。 老陈意识到这是个决好的逃脱机会,他一回身拖着左腿一瘸一拐直扑台下, 台下白三爷白五爷看见老陈有伤两人同时跃上擂台,白五爷低头往老陈腋下一钻 架起老陈就走,白三爷拉开查拳架势施展开六路埋伏拖住武腾,台下的白家弟子 们分开众人抬起老唐紧随白五爷冲奔南门。本英树在西台上看的真切,他伸手抢 过身边一个士兵的步枪拉开枪栓举枪就朝白五爷瞄准。本英树就要扣动扳机突然 感到枪口传来巨震,一下子几乎把枪从他的手里震掉,本英树急忙掉转枪口一看, 枪口上正塞着一根四菱的尖锥,这尖锥长三寸左右,前尖后圆后面还缀着一根两 寸的黑绳,这尖锥紧紧塞进枪口,本英树用很大的力才把它拔出后不由得吃了一 惊,从擂台下到这里几十步远,这轻巧的东西有这么大的力道而且能正正的塞进 枪口,本英树明白,这附近有暗器高手,也许他正握着一只同样的钢锥正瞄着自 己的脑袋。但是本英树不甘心看着老陈被白五爷背走,他一指已经跑出白米外的 老陈喊道:“瞄准,射击!”他身边的几个卫兵拉栓上膛举枪瞄准,却同时扔掉 步枪抱着右手大叫,本英树低头一看,落在台上的步枪的扳机全部被不明物体打 断,而自己士兵的右手食指也同时全被打断。本英树吃了一惊,竟然在很远的距 离上一下打断步枪扳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军队的特级射手也不是能够轻易达到 的,更何况对方没有用枪,只是用手发兵器就能达到子弹般的效果。他不相信这 就是传说中的中国暗器,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他更不明白的是既然对方有这样 的功夫为什么不直接取他的性命呢?本英树再抬头时,整个擂台下已经空无一人, 只留下被踩烂的板凳、马扎和各式的鞋子,本英树再看擂台上,武腾无恙的站在 台上,右手下垂左手斜抬胸前看着台下的空地出神。本英树几步跑上擂台问道: “老师!您没受伤吧!” 武腾摇摇头缓缓道:“他没杀我,我今天终于见识了支那唐门真正的暗器。” 说着低头看向自己的足尖。本英树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去,之见两只和塞进枪口的 钢锥同样的四菱钢锥插在武腾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的地方,只露出了小一半,把 武腾的袜子死死的定在了擂板上。 老陈被白五爷扛在肩上只能看见树木墙壁飞快的倒退,老陈知道白五爷想背 他出城,但是他放心不下老伴和寅生还有老唐,挣扎着问到:“白五爷,老唐和 我家里的呢!我不能走!”白五爷正在运气急奔没法开口说话,白三爷贴到老陈 身边说:“陈爷放心,你一上台,我五弟就派人去你家把嫂子和你儿女接出来了, 老唐我抬着,咱们赶紧冲出城。” 一行人急奔向小南门,身后枪声、马蹄声、皮靴声响成一片,两旁的店铺乒 乒乓乓的关门上铺板,老百姓们更是父觅子、儿寻娘的乱成一片。半路上白五爷 忽然一个急停,收住了脚步,身边的白三爷措不及防,跑出了好几步用了一个千 斤坠才收住脚,白三爷稳住了身形回头就问:“老五,怎么了?” “三哥,咱们跑的再快也跑不过电话,小鬼子一个电话就能把小南门给封了, 再说就算出了城要五六里才有高粱地,小鬼子的汽车轮子一转就能撵上咱!” “那怎么办?” “回家!回咱清真寺,藏起来!”白五爷话音未落,他身边的一个拎药箱的 徒弟就变了脸色。 白三爷说道“五弟,咱俩的脑袋是小,但是可别误了这两条好汉的性命!” “是呀,师傅,太危险了!日本人肯定会去抄咱家!”拎药箱的徒弟看着白 五爷脸色开始发白“咱还是赶紧出城吧!师傅。” “去你妈的!安大水!这还抡不着你说话!”白三爷一脚把他踹出好几步远。 “没有你师傅,你的小命还在大水里泡着呢!” 正说着话,胡同前后传来了汽车喇叭声和密集的脚步声,白五爷抬头看四周 都是一人高的土墙,自己和三哥能翻过去,但是自己手里还背着人呢。可这胡同 偏是裤筒胡同直来直去,连个门洞都没有根本无法藏身,而胡同两端就是能通汽 车的小马路,日本人只要是一探头就能发现。白五爷的汗一下子就从头上冒出来 了,兄弟相通,白三爷一看白五爷的神情就明白,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闹不 好就让日本人小胡同里赶猪两头堵上了。白五爷一咬牙挑了一截土墙,沉腰坐马 双臂一较劲“扑”的一声一掌拍在土墙上,这一掌势大力沉,可打在土墙上却只 掉了一片土渣而已,白三爷的徒弟们都明白了过来,放下老唐赶上来伸腿的伸腿、 出肩的出肩,踹脚的踹脚,想从土墙上打开一道口子求一条生路。可那土墙偏偏 极其结实,竟巍然不倒,白三爷的脑门上豆大的汗珠子开始滚了下来,白三爷咬 着牙,气运左臂,运起全身的力气象一条红了眼睛的牛一样一下又一下的撞向土 墙,白三爷的左臂又红又肿,被墙抗的生疼。裂了,裂了!土墙裂缝了!但是, 白五爷知道时间来不及了,等到撞开土墙恐怕日本人早就追上来了,白五爷背着 老陈急的跺脚,老陈爬在白五爷的背上,这一路上虽然没说话但是他知道,自己 这一行人好象是进了网里的白鲢鱼,这次恐怕是真走不出去了。 正在这危机时刻,两个身穿白色短褂头带草帽的男人从身后的院墙里一个跟 头翻了出来,第一个人落在地上左手一探抓住白三爷徒弟安大水的后衣领,把他 拉到了一边,闪出来地方,脚下上步右手一拳打出,“嗵”的一声,土墙上赫然 被打穿了一个拳头大的圆洞,紧接着这汉子拧腰发力双拳连连打出,眨眼间就在 土墙上打穿了五、六个圆洞,另一个人同时双脚蹬地跃向后墙,双脚在后墙上再 用全力一蹬,上身团紧,后背向前,把自己的身体象铁球一般的撞向土墙。 “哗啦啦”土墙终于被撞倒,那汉子连人带墙都倒了进去,白五爷托了托背 上的老陈,一猫腰从墙壑口上冲了过去,白三爷指挥徒弟抬起老唐紧跟着脚儿的 冲进了壑口,那两个穿短褂的人紧跟在他们几步之后断后。 白三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两人的身法很怪,即不象普通人奔跑的时候双 手在两肋间往复摆动,也不象练家子跑动时双臂白鹤亮翅一前一后,他俩人步伐 不慢,跟着自己跑似乎游刃有余,而两人的姿势却是两肩高耸,两手始终不离腰 部,似乎随时会从腰际掏出什么东西来一样,这样怪异的身法白三爷自觉还是头 一次遇到。 城北日本保定驻屯军本部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宪兵、特高科、守备队都乱 成了被开水灌了洞的蚂蚁,三五个一群的来回乱撞,高级军官大都和本英树一起 去了擂台,剩下几个军官不死即伤,所以乱烘烘的场面跟本没人指挥。 “吱,”一声急刹车的声音,三轮摩托载着本英树停在街口,本英树手扶战 刀跨下摩托,看了看这场面伸手掏出手枪,“砰砰”朝天放了两枪,这两枪一响, 所有人都停住了,没有人再敢乱跑乱喊,都回过头看着脸色铁青的本英树,几个 胆子略小的警察更是吓的当即卧到在地上,等反映过来开枪的是本英树才战战兢 兢的爬起来。 人群里两个军曹急匆匆跑了过来,站在本英树面前立正敬礼。军曹石田满脸 的黑烟,额头破了好几个口子,两只眼睛被熏的通红,另一个军曹白木白色的军 衬衣已经看不出颜色了,一条胳臂用绷带掉在脖子上,裤子上满是五颜六色的水 渍。本英树的脸色象长了地衣的石头一样,他在两个军曹面前来回走了几步,突 然一把把白木揪了出来,用手揪着白木的领子咆哮道:“你的,喝酒了!在值班 的时候?” “嗨!”白木在本英树的拉扯下极力的保持着平衡和立正姿势,却是满脸的 恐惧。本英树把白木甩到一边抬手拧腰就抽了白木一个响亮的耳光,白木被打的 身子一晃,半边脸瞬时成紫色却“嗨”的一声继续挺胸立正。本英树一声“八噶!” 左右开弓,把白木的一张脸打成紫黑色,肿成一个大茄子一样,十几个耳光过后 本英树越打越气,干脆一脚把白木踹翻在地,伸手掏出手枪指向白木,一边的石 田一见本英树掏枪一步抢出“咕咚”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本英树的手臂,哭哭的 哀求。白木被本英树踹的仰在地上,看见本英树掏枪吓的浑身发抖,却又不敢说 话。本英树看着白木和石田,咬了半天牙,最后终于把手枪缓缓收起,向两人大 喊道:“混蛋!你们不赶快去带队抓人,难道还要我去吗!”石田和白木连忙爬 起来立正敬礼,各自叫上一队士兵跑了出去。 本英树回身向跟随自己的军官下令:“继续救火!打电话关闭城门!关闭城 门!打电话给城外据点严密盘查可疑人员!通知侦缉队,去川味楼!去抄白家兄 弟的家!组织士兵搜索可疑人物!把打擂的所有支那人都给我抓来!宣布戒严, 有敢走出房屋者一律枪毙!去给我挖地三尺!今夜十二点之前不许告诉我没有抓 到疑犯!”随着本英树一连串暴躁的怒喝,他身后诚惶诚恐的战栗着的那些军官 们一个立正“嗨!”的一声四下跑开了,他们都知道,本英树现在正在气头上, 他自己想的主意摆擂台,结果没想到有这么多人受伤,凶手还跑了,这大日本帝 国的面子可是越护越没了,更又出了汽油库爆炸这么大的事情,上级官长的脾气 不见得就比本英树小,打出来的耳光也就不见得比本英树轻,闹不好上级长官的 南部式手枪也会狠狠顶在本英树的脑门上,这个时候留要留在本英树身边肯定就 是当一个出气筒,所以一个比一个走的快。 半空中忽然打出来一个炸雷,安大水脚下一个踉跄,药箱子差点扔了出去, 白三爷一行人脚下也是一停,随即分两行紧紧靠在墙上,紧张的前后张望。 白五爷道:“没事,打雷呢。”白三爷看看身后跟着的这两个人,从穿着打 扮看,这两人都是人力车夫的标准打扮,短卦、草帽、脖子上围着发了黄的白毛 巾,但是两人脸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摸满了油泥和锅地,看不出什么面目。白 三爷不由得心中叹了口气,今天一天之中他已经从吃惊习惯到见怪不怪了,老唐 上擂他吃了第一个惊,以往他也常去川味楼,因他是回民,老陈总是吩咐伙计不 要安排来客和他同坐一桌,送来的餐具也是反复刷洗开水冲烫过的,老唐他也见 过,却没想到这个微微驼背一口黄牙烟袋不离手的厨子竟是个练家子。等到老唐 掌打赵申平、独斗日本空手道众高手的时候他已经惊讶的合不上嘴,老唐的出手 干净迅速,招法冷僻,他思量即便自己恐怕也接不下他三十招来,等到老陈劝退 他五弟,仰首上擂的时候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他看不上眼的那些一 脸市侩的,对自己巧言陪笑的市井走卒们竟然都是武林的高手!他们不但身怀绝 技而且面对家国恩仇的时候又都是那么有气节,那么的是条汉子,该流血、拼命 的时候,他们挽袖子就上,毫不犹豫,而自己引以自豪时常炫耀的几手功夫和人 家比起来简直差的贴不上边。就说眼前这两个车夫打扮的汉子吧,自己半天没推 动的土墙,人家一拳就能穿个洞。白三爷想到这里看了看白五爷,兄弟相通,两 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都泛起了一股心灰意冷黯淡武林之意。 一行人刚靠着墙喘口气,大滴的雨点子就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了,老陈从白五 爷肩上抬起头,沉沉道:“五爷,别淌这混水了,放下我,你们都是有家眷的人, 杀人的是我,打擂的也是我,你们放下我,快走吧!” 白五爷抹了把脸,蹦出两个字来:“扯淡!” 白三爷抬手把自己的小褂脱了下来,小心的罩在躺在担架上老唐的脸上,一 挥手道:“快,走二道桥,进周家园!那里安全,没人去!”说着指挥徒弟抬起 老唐向西南跑了出去,白五爷朝身后的两个汉子一点头,背着老陈紧跟在后面。 一行人穿屋檐绕胡同朝周家园而去。夏日里的雨水哗哗的浇在他们身上,把他们 的一头热汗冲了个干净,衣褂也紧贴在身上,粘乎乎的。街面上到处都是翻倒的 桌凳,散落的果菜、杂物,满地的狼籍。雨水活着泥土糊在街面上,脚下是忽高 忽低,一走一滑的。老陈抬头看了看雨,心想:真是自己命大呀,这场好雨一下, 不但自己这些人的脚印都被冲了,日本人就算有狼狗也追不上了,而且雨声这么 大,脚步声也都能遮盖住,虽然无法现在出城,但是能多活一天也好呀,想到这 里老陈一棵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伏在白三爷的肩头睡了过去。 周家园早已经荒废多年了,直奉大战傅作义守涿州的时候,周家主事的男人 们正好都在周家老号涿州的分号里,傅作义善守,一旅人马硬是在十万重围中守 了个固若金汤,但是周家就没这么硬的命了,一发炮弹落在分号里,周家就剩下 了孤儿寡母,消息传出来债主们就进了门,拿着不知道谁写的帐本把周家分了个 七零八落,债主门前脚走,周家七姑八姨们后脚就进了门,周家就连桌椅板凳都 不剩了,再后来穷人们传说周家有藏金货的夹皮墙和地窖,就蜂拥而来连院子都 给扒了。日本人来了以后,看到这里荒芜,于是凡是宪兵队里枪毙的,第一监狱、 第二监狱里横死的,都用凉席一卷扔到这里来,掩骨会收来的无主认领的尸骨也 草草的埋在这里,到了夏雨冬雪的时候,常常能隔老远的看见周家园里露出白花 花的人骨头来。 白三爷一行人跑进周家园的时候象一群水老鼠,每个人浑身上下都淋的透湿, 一溜歪斜的钻进了一座废弃的屋子。白五爷指挥徒弟收拾出一片地方,把老唐和 老陈小心的放在地上,先给老唐追服了一棵白药的保险子,喂了两小口清水,再 回过头来审视老陈的左腿。白五爷拉开药箱,取出一把小剪,把老陈的裤子从裤 口向上剪开,老陈的膝盖已经不成样子了,本来圆鼓鼓的膝盖现在象一个被人拍 了一巴掌的馒头,由于血脉被阻,上下很大一片已经淤住了血,一片黑紫色。白 五爷脱下自己的褂子拧了一把,然后说道:“张口!”老陈会意,张口咬住白五 爷的小褂,白五爷先取出几根银针,扎在老陈左腿几处止疼的穴道上。然后坐在 地上拿出一块麝香放在掌心缓缓的揉了起来,一股香气在空荡荡的旧屋中散发出 来,众人都情不自禁的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白五爷运起柔劲,先把老陈的左膝摸 了一遍均匀的涂上了麝香,然后仰头想了半响,低头默然不语,老陈心下明白, 摘了口中咬着的小褂说道:“白五爷,没关系,虽说咱们练武的人最重的是步法, 但是我知道我这左腿是保不住了,肯定是废了,不过我陈云宣认了!我不过一个 区区小饭馆的掌柜,我一条腿换了日本黑龙会总教头的一只手!我没赔!五爷您 就下手吧,死马当活马治吧!” 白五爷心中暗赞道:“真是一条好汉子。”当下凝神屏气把已经被打碎的碎 骨聚拢在一起,慢慢的归位、捏合、平抚、过血,虽然白五爷手劲轻柔,老陈也 疼出了一身的冷汗。白五爷伸手从药箱里掏出一个小冬瓜出来,一刀切成两半, 掏出瓜瓤子扣在膝盖上,腿下又衬了一块夹板,然后用绷布小心的包好。老陈一 口吐出咬着的小褂,先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一笑说道:“五爷,好手法,我这 碎骨到了您手里象麻将牌一样的听话!”白五爷白三爷听了都是一笑。 白三爷转头向跟来的两个汉子一抱拳道:“两位英雄,还未请教大名?” 那两个汉子已经就着雨水把脸抹干净了,露出了两张红彤彤的国字脸,“在 下唐明远、唐明国。” 白三爷一楞:“难道两位是和唐爷有旧。” 唐明远道:“是,台上打擂的是我们的表哥,唐家的十三哥,唐十三。” 话音刚落,躺在担架上的老唐忽然睁开眼睛道:“谁?那个喊我!” 唐明国一步跨过去道:“十三哥!我是明远,他是明国呀!”] 老唐一楞,他费力的支起身子,想看清来人,但是室内昏暗,一时难以看清, 老唐问道:“你是明国?你真的是明国?” 唐明国扶起老唐哽咽着说:“哥,您真的听不出弟弟我的声音了?十三哥, 剪剪扶风青曲远, 斑斑翠滴幽思长,这两句你还记得吗?你再想想。” 老唐听见后两句猛然间激动起来,喃喃道:“对联,是它,是竹径园的对联!” 老唐喊道:“明国!明远!我的好兄弟!你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 那两人 “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攥住老唐的手虎目含泪看着老唐。老唐挣 扎着从担架上下来也跪到在地上,仔细看着那两人,既而两行泪水从眼里涌来出 来,:“你是明远,他是明国,我的好兄弟呀,我只道这一辈子只能梦里相见了!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铁云山唐家寨我做梦都想回去呀!” “十三哥,当初你不该在唐家祠堂里发那么大的火呀,这一下咱兄弟天南地 北活生生分隔二十年呀!哥,你受苦啦!” “……” “是呀,十三哥,七叔也知道你说的有理,但是他老人家掌管咱家里上下几 百口人呀,也有他的难处呀!” “……。” “七叔这些年后悔呀,他老人家说你心高气傲,看准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 回来,这些年他打发了多少人出来找你呀,我们只以为你在江湖上独来独往,逍 遥快活,没想到你受了这些年的苦呀!”唐明国抱着老唐,唐明远却早以泣不成 声。 老唐摇着头说不出话来,只道“好兄弟,一言难尽呀。”兄弟三人抱头痛哭, 老唐一只手抱了这个抱那个哭的泪水涟涟,老陈和老唐一起呆了六年没见老唐哭 过,擂台这一战更知道他绝对是铁铮铮的汉子,可如今老唐兄弟重逢这一哭,看 的老陈也不住辛酸。 哭了许久,唐明远拉过背后的包袱,打开包袱皮从里面捧出一个陈旧的皮囊 和一付极薄的皮手套递给老唐说:“十三哥,这是你的东西,我们和大哥出来找 你,一直带着它,就盼着能找到你,亲手把它交给你,我们整整找了你七年那。” 唐明国道:“大哥总说他对不住你,每次家里安排人出来找你,他都跟着出 来,说过年的时候他看着你的座位空着心里难受。为了找你他头发都白了。” 老唐接过皮囊,用手来回的抚摩着它,又颤抖着拿起手套反复的看,大颗大 颗的眼泪落在皮囊上面,忽然老唐抬头问道:“大哥呢?明长大哥呢?” 唐明远看了一眼唐明国哽咽道:“我们在擂台下看你打擂,大哥一见你上台 就急了,说不论你输赢日本人肯定都不会放过你,还说要救你出来唯一的办法就 是制造混乱然后趁乱下手,他说只要用咱唐家的琉璃珠把日本人的军部炸了,肯 定就能趁乱救你出来,我和明国要去,大哥非要抢着去,他说他当年对不住你, 没脸见你,把你的皮囊交给我们让我们一定亲手交给你,就走了。后来听见大哥 得手,却总也等不到大哥的烟花信号,我就去接应,老远的就看见大哥拼死往外 冲,被小日本一枪打在胸口上…。再也起不来了…” 唐明远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老唐一把抓住唐明国说:“明远你说谎,你说谎! 大哥他是唐门长子,有护心镜的!大哥不可能出事的!明国你说!你告诉我,大 哥到底怎么了?” 唐明国缓缓揭开上衣扣子,露出了一面用三条带子绑在上身的铜镜,“大哥 说我第一次出门,非要我系上它…。要是大哥带了它去也许就不会……” 老唐乍听噩耗先是一楞,然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老唐举起右手猛击地面然 后猛捶自己的胸口,白五爷见了抢上来按住老唐的右手,点了老唐胸前的止血穴 道。老唐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来哭道:“明长呀明长,都过去二十年了,还有什么 恩怨化不清呢!纵然有天大的误会咱们还是亲兄弟呀!你这一条命可让我怎么还 你呀!你可是咱唐家第一高手呀,这一回让我回去怎么跟九叔、七叔交代呀。明 长、我的好兄弟你可活活要了我的命呀!”说罢一口气憋在胸口喘不上来往后一 仰就昏了过去。 白五爷连忙抢了过来,掐人中、拍后背,半响过后,老唐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睛,老唐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好哥哥呀,二十年了,你我兄弟今天是近在咫 尺最终不得相见,这真是命呀,这是命呀!这是我唐十三的命呀!” 唐明远道:“十三哥,我们兄弟来寻你,就是想带你回去,回四川,回铁云 山唐家寨!” 老唐摇了摇头,缓缓道:“大哥为了救我,舍了一条性命,我怎么回去?我 怎么有脸回去?不,你们回去告诉七叔、九叔,我唐十三先冒犯祖先,后累掌门 大哥,已经没有脸面回去了,就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吧。” 唐明远大急道:“哥,别说了,我们兄弟就是拼了命去也要背你回去!” 老唐一把按住唐明远的肩膀,想要说话却牵动胸口的伤处,满脸的痛楚之色。 白五爷急忙伸手扶住老唐喊道:“大水,药箱!”要给老唐止疼。可是却不见安 大水捧药箱过来,白五爷心下一惊,在回头四顾,屋子里早以没了安大水的踪影, 自己的药箱子也踪迹不见!白三爷腾的一下子蹦了起来,一把拎起一个徒弟问道: “安大水呢?去那儿了!” 那徒弟也发觉势头不对,结结巴巴的说道:“刚…刚才…。还在,…这位… 这位唐爷哭的时候…就……就不知道了。” 白三爷气的一跺脚:“哎!这个没骨头的兔崽子!快,老五,快走!” 白三爷话音刚落,屋外有人嘿嘿一笑道:“走?那里走?驾跟斗云吗?” 屋内众人都是一惊,门口人影一晃,来人一脚跨进了屋里,白三爷一步迎上, 举单掌劈来人的右肩琵琶骨。来人不接不架也不躲,出左手一把抓住白三爷的小 袖往里一带脚下横踢白三爷的小腿迎面骨,白三爷小袖被拽退不开身子,若两腿 移位不免失了重心,情急之下一抬前腿直踩向来人的横踢,这一招夷非所思却恰 倒好处,出招那人也叫了一声好,手下招式却不停,抓小袖的手一加劲就把白三 爷的上半身带变了向,踢出去的脚往外一拐踏在白三爷的身后,紧接着挺腰变脸 用胯骨就把白三爷撞了出去。白三爷处变不乱,身在空中一个反弓腰单手拄地接 后翻,一个跟头化解了摔劲又站在了来人的面前。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白 三爷明白来人应是个惯摔交的人物,一招霸王卸甲甩掉褂子,光着膀子错双掌再 度进招,白三爷心中也有聪明:“我光着膀子一身是水,光溜溜看你怎么抓。” 来人一见白三爷甩外衣连忙退出圈外道:“三爷,学许楮么,我可不是马超!” 白三爷一楞,问道:“刘一平?” 来人拿出一个打火机用手小心的拢住,“啪”的一声打着,正是身穿警装的 保定府警察局长刘一平。白三爷脸色一寒道:“你是来抓我们的?”此话一出, 唐氏兄弟手中已经握了大小十几件暗器,只要情况不对,那刘一平立时就能成一 个活刺猬。 刘一平哈哈一笑道:“三爷、五爷、陈爷、唐大橱,我老刘是给你们送礼来 的。”说着熄了打火机从门外拎进一个箱子来,白五爷惊道:“那是我的药箱, 你怎么得到的!” “五爷,有人用你的药箱子当厚礼送给了我。”刘一平又从屋外拎了一个人 进来“咕咚”一声扔在地上,众人接着昏暗的光线仔细一看,正是白五爷的徒弟 安大水,被人捆了四肢,摘了下巴,满脸的恐惧和惊讶。 “三爷、五爷、日本人命我带人搜查市区,挖地三尺的找你们,可我刘一平 心里有我自己的小九九,我爱喝酒可我心里不糊涂,这日本人天天共荣共荣的, 但是打心里没把咱中国人当人看。今天唐爷陈爷这擂打的真中国人争脸!我刘一 平在车上就他奶奶的喝了好几口出气酒,我开着车,带着人在街上来回的溜,我 就想我要是真把你们逮走了,那保定府的十几万爷们不得骂死我刘一平。再说了, 那朝那代也没有一国人能把咱中国给占了的,我心思这小日本再横可终归人少呀, 咱中国人人口多,就两个人拼他一个二十年后也能把他赶回去吧。到了那光复神 州的时候,要是记上一笔我刘一平给日本人做鹰犬抓咱中国的打擂英雄,那我刘 一平儿子孙子可都抬不起头来呀。” 说到这里屋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刘一平踢了一脚捆在地上的安大水道: “我正寻思怎么把你们找着送出城去呢,这小子就从胡同里窜出来了,他一伸手 就拦住了我的车,说有重要情报要向我一个人汇报,我谴开手下人一问他说他知 道你们在那里,我当时心里一喜,脸上却不露声色问他有什么证据,这小子,财 迷了心窍,忙不迭的把药箱子拿了出来,说自己是白五爷的徒弟叫安大水。我一 看药箱子就放了心,让这小子领路就找了过来。” 白三爷越听越气飞起一脚把安大水踢了几个滚。白五爷一把拉住他,向着刘 一平一抱拳道:“刘爷,我白家兄弟今生不敢忘您的救命之恩。” 刘一平微微一笑道:“他娘的,我这个局长也是混日子,拿着小日本的票子 给咱自己人办事。” 白五爷道:“可是刘爷,您打算怎么送我们出城,我们可是有八个人呀,而 且陈爷、唐爷又受了伤,行动不便。” “我已经想好了,先解决了这小子,然后你们能动的换上我手下人的衣服, 跟在我的车后面,至于陈爷和唐爷就委屈一下,躺在我车里的后坐下面,我送你 们出城,没人敢盘查。” 白三爷大喜道:“好,多谢刘爷,今日如能出城,日后定当厚报。” 雨下的更密实了,雨点却小了许多,大街上的石板被冲刷的干干净净,街道 两边两溜雨水不断会聚急匆匆的顺势流去。 白三爷一行人身着警装排成队列跟在刘一平的汽车后面奔到小南门,守门的 警察老远高声喝令:“站住!干什么的?” 刘一平的司机从车里探出头来喊道:“瞎了,局长的车也问!”守门的警察 连忙立正敬礼,当值的小队长指挥众人拉开路障收起机枪让汽车放行,车后面的 白三爷向白五爷对视一眼,两人心里均想“多亏了刘一平,不然看这阵势即便是 关老爷复生恐怕也冲不出去呀。”就在这一停顿的功夫,赵申平拎着二十响的短 枪带几个持刀握棍的徒弟从对面的茶馆里跑了过来。 “刘局座!这大下雨天的去哪呀!”白三爷和白五爷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个 祸害精竟然守在这里,连忙压了压帽檐底下头去。 “皇军说要严查破坏分子,我出城去各个哨卡看看,别放走了疑犯。” “哦,”赵申平今天吃了大亏,一条胳臂用绷带吊在胸前,另一只手拎着一 把蓝汪汪的德国二十响。 “那您一路上可的小心呀,下雨,车不好走。”赵申平嘴上说着却在车前头 来回的转悠,眼光不住的在车里扫来扫去。 刘一平皱着眉头拉开窗帘道“我说赵兄呀,你是不是怕我这车里藏了人呀! 你看看,这车里可就是坐了我一个人呀。” 赵申平笑着“不敢,不敢,您是警察局长,我怎么回怀疑您呢。”脚下却不 动地方,依旧挡在汽车前面。 刘一平索性拉开车门从前座上下来笑咪咪道:“赵兄,要不我带你一起去查 查哨,你坐我的车?” 赵申平顿时满脸喜色道:“行呀,行呀,您坐前边,我坐后边!” 刘一平本就看不惯赵申平,看他在车前边转悠早就窝着一肚子的火,那赵申 平居然不识趣的来了个顺杆爬。他两步跨了过去一把抓住赵申平的衣领道:“好 你个赵申平…”没等赵申平说话完刘一平转身抬左手一把捏住赵申平手中二十响 的击锤,先往外一引然后顺手一扭一带就把赵申平手中枪的枪栓和击锤卸了下来, 弹簧击针掉了一地。赵申平一愣神的时候刘一平右手一搭他的右肩往后一推,脚 下上步一个横刀就把赵申平整个人摔了出去,直扔出了一丈远。刘一平站在原地 左右手齐动三两下就把从赵申平手里夺下的二十响拆了个星碎,然后把弹夹和零 件往地上一扔道:“你说你小子,玩儿拳玩儿跤那样你都不行呀。就你也配做你 刘爷的车!” 刘一平回身拉开车门喊道:“开门,出城!”说完跨步上车,带着车后六个 警察出了小南门。 城南大道上,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唐明远前头赶车,唐明国和另两个徒弟忙 着把老陈和老唐抬上马车。 “刘爷,这次我可连累您了。您的大恩我陈云宣日后定当补报。”老陈躺在 马车上向刘一平抱拳拱手。 “陈爷,您还拿不拿我当兄弟!您上台打擂教训日本人受这么重的伤,我刘 一平帮您一把又算的了什么!” “就是,”白三爷回过头来接着话说“等到二十年后有人编评书说到陈云宣 大闹保定府这一回的时候也的顺便把我们哥俩跟刘爷带上,这也算青史留名了。 不过您二位高人隐的可真深哪。” “陈爷,眼下逃命要紧,这是几十块大洋,你们走到那里也需要挑费,就送 给几位做个盘缠,希望各位能原走高飞,等以后日子安定了,小日本投降了咱们 老几位再好好聚聚,好好喝他几瓶,花虎刘三虽然进了监,但是我肯定会上下打 点,保他一条命没问题。” 白三爷一巴掌拍在刘一平的肩膀上“刘爷,够爷们!是条汉子,快回吧,等 将来太平了咱老兄弟们还回来,回保定买房子和你做邻居,炖羊骨头,喝汾酒!” 刘一平大笑道:“好,炖羊骨头、喝汾酒、摔跤!”说完又向老陈老唐互道 珍重后上车远去。 世事无常,众人这一别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见过刘一平,三年后,刘一平受朋 友之托,为八路军购买炮镜,不料事泻被捕,被宪兵队连夜审问后秘密杀害在周 家园,其家眷后由白五爷辗转接到大厂居住。解放后政府调查刘一平生平,反复 仪定后终未能追认其为烈士,只在《保定文史资料》中记录刘一平生平事迹六行, 共三百余字。 白三爷把马车往岔道上一赶,回头问道:“陈爷、唐爷、你们有什么打算?” 老陈看着老唐,默然不语,老唐叹了口气道:“我连累了大哥,也没脸回去 了,今天老天有眼让我又见到了自家兄弟,我就是死了瞑目了。我跟着掌柜的, 掌柜的去那里,我也去那里。这乱世中,走到那里都一样。” 唐明远知道老唐的脾气,劝不得,心下就有了主意,想等安顿好老唐,再回 川把七叔、九叔搬来,不怕老唐不回心转意跟自己回去。 白三爷抱拳问道:“两位唐姓的英雄,眼下你们有什么地方可去?” 唐明国和唐明远相互对视一眼道:“去天津,到唐家胡同,那里有我们的本 家安置。请两位也一同前去,也好避避风头,等把我十三哥送到了天津,我们兄 弟再回来取本英树和武腾的首级为我大哥报仇!” 白五爷道,也好,我们也假道天津回大厂老家,这样一来安全,二来可以照 料两位。 白三爷道:“对!我听说在天津有租界,归外国人管,中国管不了,我去天 津,揍几个日本人,然后我跑进租界去,看他们怎么抓我!” 白氏兄弟后来辗转回到大厂老家侍奉父母,一年后白三爷参加了马本斋的回 民支队,教习战士武艺,更临阵冲锋屡立战功,日本投降后白三爷所部整编为冀 中16军分区的主力部队,由李运昌率领开赴东北。半年后白三爷战死在白山黑水 的四平城下。 半空中乌云滚滚,原本湛蓝的天空现在黑的象个洗笔的冼子,凉风一阵阵的 掠过,吹的大片的麦子浪涛般来回翻滚,道路两边的白杨树叶子哗哗的作响,大 道上尘土一股一股的腾起,黄豆大的雨点子硬硬的砸了下来,打在叶子上劈啪做 响,远处的炮楼上,白地红圆的太阳旗飘动着,一道闪电从天空劈下,象一把利 剑砍向那幅太阳旗,青纱帐里,一辆马车载着汉子们相互依扶着缓缓向东而去。 (全文完) 后记:喜欢搜集一些笔记类的古书,看里面一些游侠或者奇人异事,虽然这 些笔记远不如《阅微》或者《聊斋》好看,但是却总被其中的故事所吸引,比如 忠肝义胆褐发碧眼的昆仑奴,再比如庚子之乱中挺长枪练杀十数联军的京城某镖 师。神州五千年,无名无传的英雄人物想必多如沧海,于是很想写一些无名的英 雄,记述一个平凡人不平凡的故事。《唐门》这个名字也是临时抓来的,应该很 不贴切,以后再换吧,前传结束了,下一步就是准备写《唐门》的正传或后传了, 场景移到了天津,对手换成了青帮的袁文会,情节依旧是抗日,平凡人的抗日。 另,偶以前多写灵异类的小说,第一次正式写武侠小说,得到了清韵很多网 友的支持,尤其是三位斑竹、东东宝、东郭大狼等等各位朋友,慕容在此表示谢 意,还有,实在忍不住抄了燕大叔一句如水月光下,呵呵多多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