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欠添衣 作者:春江待月 一 本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 “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不醒的梦,人一出生便是梦的开始,死亡便是梦的结 束,梦中做的梦也许就不是梦,梦中的梦醒了也许就是梦,有时梦也是真实的生活, 看得见,摸得着,有时真实的生活也是梦,让你感觉到不真实,其实我们的生活又 有谁真正分得清是梦非梦?不管是梦非梦,我们都好好去做,好好珍惜也就是了, 你说对吗?” 代新煜坐在书桌前,望着桌上的一张词笺出神,这张词笺上有惜雪的泪也有自 己的泪。那是林惜雪十年前托姐姐林惜梅给新煜的,第一首是李煜的《相见欢》, 第二首没有写词牌名,只是在纸上散乱地写着:“春愁一段来无影,着人似醉昏难 醒。烟雨湿栏干,杏花惊蛰寒。睡壶敲欲破,绝叫凭谁和?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 知?”第三首显得更是散乱潦草,有的地方显然是泪水泡过,模糊得几不能辩“东 风恶,可怜吹梦浑无据,浑无据。山盟海誓,尽成空句。相逢只当长相聚,谁期反 被多情误,多情误。今番去也,再无回顾” “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知”“今番去也,再无回顾”新煜回味着这些词句, 心里充溢着深深的痛楚。 新煜心里很乱,打开录音机,是一首《傻妹妹》。 “你是谁?你是谁?可是我当初的小妹妹,看不到你脸上红霞飞,只见你双眼 装满泪水……”充满忧伤的歌声撒落一地,却也无法覆盖住新煜一颗似乎平静了多 年而现在又激动起来的心,满屋子轻歌缭绕,烟雾缭绕,新煜是从来不抽烟的,家 里的烟只是用来招待那一大帮子朋友的,可他今天似是中了那门子邪,一盒“石林” 半天只剩下了一副皮囊,烟灰缸里刚被他扔掉的一个烟头还在冒着一缕轻烟,新煜 望着那一缕轻轻上升的烟雾发着呆,思绪也已随着那一缕烟雾上升、上升,扩散开 来。一幕幕的往事在新煜的脑中显现,第一次和惜雪相拥在惜雪的床上,那盆融入 了惜雪血液的淡红的水……,医院里那桶一块块的血块和沾血的卫生纸,寒风中惜 雪艰难的步履,还有他们的女儿代晓雪,那个不到两个月还没有成形,就被剥夺生 存权利的女儿,这一切的一切,就像心头的一个结,怎么也解不开。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以为早已忘却了,不再痛苦,不再忧伤了,可自从上午 偶然在鲁中商城碰到了林惜雪之后,代新煜才明白,那所有的忘却都是自己欺骗自 己的鬼话,为得是不再去忍受相思的痛苦,不再去忧伤相恋的岁月,可他一时一刻 都没有忘却过,他所有忘却的努力都失败了。 上午,小城最大的商场鲁中商城,正好是星期天,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新煜买了几本稿纸,墨水之类的文化用品,到收款台前付完款,刚要走开,感觉到 一个小东西碰了他的脚一下停下来,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小皮球,便弯腰捡了 起来,抬头看去一个约五六岁的小女孩正向他这边追来,来到近前,新煜看清楚了, 这是个很可爱的小女孩,留着短头发,一双眼睛透着天真,小巧的鼻子,嘴角带着 些调皮,正拿她那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代新煜,新煜很友好地弯下腰把球递了过去 :“小朋友,这球是你的吗?”小女孩接过小皮球说了声:“谢谢伯伯”。这时, 一个中年妇女喊着“小玉,小玉”一边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新煜听到这两声“小玉” 望着这位中年妇女,竟呆呆地站在了那里,多么熟悉的嗓音,多少年没有听到了, 虽然多少带着点沙哑,但这分明就是那嗓音,就是那梦牵魂绕着他十年的嗓音,那 想忘却又忘却不了的嗓音啊。 那位中年妇女看见了代新煜,也呆呆地立在了那里,在那一刻,他们什么也听 不到了,整个世界对于他们来说仿佛已经不存在了,只是相互望着对方发呆,良久, 还是新煜先开了口“雪儿,真的是你?”“新煜,是我”两只手不约而同地握在了 一起,新煜紧紧地握着惜雪的手,感觉着十年前他握这只手的感觉,这是一种无法 用笔来描述的感觉,一种连他们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幸福抑或是酸楚的感觉。 新煜仔细地望着惜雪的脸,仿佛要从这张脸上找到他们过去所有的快乐与辛酸, 这是一张不加任何修饰的脸,她的脸看上去苍老了许多,原本黑里透红的脸色,黑 是有些淡了,红却已经没有了,还是那小巧的鼻子,嘴角略带调皮的嘴,还是喜欢 把头发用一个塑料发卡夹在脑后,一身天蓝色的衣裤罩住了她日趋娇小的躯体,她 长得不漂亮,个子不高,但她全身都透着一种特有的气质,特有的可爱,特有的魅 力,就像她那年在人民商场前电脑算命算过的那样“小巧玲珑,魅力无穷”“女人 是因为可爱才美丽,而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是谁说过的,记不清了,但这话用到 林惜雪身上是最合适不过的。 “这就是我当年的雪儿吗?”新煜怜爱地望着惜雪“你别后好吗?” “还好”惜雪淡淡地回答着,目光从新煜的眼睛上往下移到鼻子上,嘴上,最 后落在了新煜的领带夹上不动了,她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她当年送他的那个领带夹, 这是个很普通的领带夹,是她那年随姐姐回老家探望奶奶赶庙会时廉价买的,只因 为这个领带夹上有两朵六角型的雪花,便使她喜欢上了。 新煜从惜雪淡淡的口气中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听出了她的无奈和苍桑,看她 望着那个心爱的领带夹,便说:“还记得这个领带夹吗?” 惜雪没有回答,只是点了两下头,她的女儿小玉在扯着她的衣角:“妈妈,咱 回家吧,咱回家吧”惜雪没有理女儿,就好象没有听见,重又把目光顺着领带移上 去下巴,嘴,鼻子,最后又回到了眼睛上“晓华姐还好吗?” “你怎么不问问我好不好,倒问起她来了”新煜不知从那里滋生出来些许懊恼。 “我知道你现在在报社当编辑,你事业上很顺利,我读过你的许多文章,还有 必要问吗?”惜雪反问,眼睛望着新煜的眼睛。 “你还是那个脾气,好了,不要生气,到我家坐坐吧,我家离这不远,就在鲁 中商城的后面,站在我家阳台上可以看到鲁中商城川流不息的人,所以我书房的窗 子很少打开,太吵” “不了,你还记得那次我俩去过的那家城郊的餐馆吗?今晚七点半,我在那等 你,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说我能不愿意吗?我梦了你十年,今天才得已相见,感谢上苍的恩典,感 谢上苍” 小玉又在催着:“妈妈,回家吧,我要回家”惜雪拎起小玉的手:“跟伯伯再 见”。 “伯伯再见”小玉巧乖地摇了摇她那胖乎乎的小手,她是一个好可爱好可爱的 小女孩,就象她的妈妈。 “再见”新煜弯下腰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小玉的小脑袋。 望着惜雪渐渐混入了人群,再也看不到了,新煜怅然回到家中。 “……是谁让你的心儿碎,谁让你有话说不出嘴……”歌声在新煜的书房里轻 吟低诉着,新煜听着听着,泪水竟不自觉地潸然而下,流到嘴角的那滴,苦苦的, 咸咸的,正如他和惜雪的那段无法忘却的恋情……。 (二) 认识惜雪是那年刚到市府宾馆一个星期六后,新煜刚从部队退伍,总得找点事 做吧,还幸亏在人民医院干合同工的恋爱对象李晓华,晓华的姨母在人事局工作, 多少有点社会关系,于是便给新煜在市府宾馆谋了个警卫的临时工干,如其说是警 卫,不如说是勤杂工更合适一些,新煜是初来乍到,总得给人个好印象吧,所以新 煜总是帮着服务员干这干那。 那天,新煜正在用吸尘器吸走廊地毯上的灰尘,就见一个女孩手持一把刷子, 在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这个女孩年龄也就有十七八岁,个子不高,大约有一米 五八左右,稍有点胖,但胖得很匀称,面色稍黑,透着健康的红韵,单凤眼,眼睛 很朴实地透着亮光,小巧的鼻子,嘴角衔一丝调皮,上身穿着部队里的那种作训服, 下身穿一条黑色的高弹裤,像她这样的女孩不太适合穿高弹裤的,但这并不影响她 全身透出来的那种气质,那种颇具魅力的可爱劲。 “这是谁呢?噢,想起来了,前天听经理说又来一个新的服务员,就是领班林 惜梅的妹妹” 林惜雪发现有人在看她,不好意思地脸红了,她觉得他的一双眼睛很特别,但 也觉不出特别在哪里,不自觉地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正望着她的那双眼睛,那是一双 诚挚而深邃的眼睛,柔和中又透着刚毅,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似的。惜雪总觉得这 双眼睛似曾相识,对了,那是二哥的眼睛,惜雪的心猛地颤栗了,感觉到心在隐隐 作痛,兄妹五个,惜雪最小,二哥对惜雪特别好,惜雪有什么心里话也愿意跟二哥 说,可二哥因肝癌已去世五年了。 新煜猜对了,她可能是找她的姐姐,便停止了对她的注视“你姐在四楼领她们 打扫卫生呢” “他怎么知道我要找姐姐……”惜雪想着说了声“谢了”便蹬蹬地上楼去了。 这是新煜听到惜雪的第一句话,两个字“谢了”她的胶东口音很是动听,说话 时的嘴特好看,这是一个很有韵味的女孩,对这种外表平平的女孩你要学会欣赏。 这以后的日子,他们各自干着各自的事,相互之间也说不了几名话,她从姐姐 口中知道了他叫“代新煜”他也从林惜梅那里知道了她叫“林惜雪”这就是他们之 间的相互了解。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新煜的工作不忙,多数的时间用在了看书上,从 部队回家别的没带回,倒带回一麻包书,有朋友送的,有借了故意不还的,但主要 还是自己买的,只托运费就是其它战友的三四倍,现在好,不像部队上生活那么紧 张了,有的是闲暇时间,于是就一个劲地猛啃书。 晓华也时常来看新煜,但他们不知为什么总谈不到一块去,以前他们天各一方, 只是鸿雁传书,倒也没觉出什么不合适,好不容易可以天天见面,倒没有多少话可 说了,新煜总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他感觉他和晓华性格差距太大。晓华太精明,太 实际,太世故,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一种人,其实现在这个社会,精明一些,世故一 些并不是不好,只是新煜不喜欢这样,有时新煜也想着精明一些,世故一些,但他 总是进入不了角色。而晓华眼中的新煜呢,显得木讷,愚腐,傻气,为人处事太幼 稚。就说那次新煜第一次拜访大舅哥,两手空空就来了,幸好晓华出去接他,晓华 什么也没说,在楼下小卖部买了两瓶“景阳春”,两条“石林”烟,递到了新煜手 里,新煜尴尬地接过烟酒,红着脸和晓华进了在大舅哥的家门,嫂子出来接过烟酒, 满脸堆笑“都是自家人,花这些钱干什么”弄得新煜脸更红了,显得有些傻了,倒 是晓华嘻嘻哈哈地跟嫂子寒喧,事后,晓华并没有责怪新煜,新煜也算是长了一智。 因为新煜这里的书多,而惜梅和惜雪姐妹俩又都是书虫子,她们便常来借书看, 时间长了也就熟悉了,文学是他们共同的爱好,也就有了共同的话题,从意象派说 到朦胧诗,从贾平凹说到海明威,从宋玉屈原的辞赋谈到苏轼柳永的诗词,他们在 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新煜感觉到和她们在一起很轻松。惜梅比惜雪大两岁,新 煜比惜梅大四岁。惜梅和惜雪虽说是亲姐妹,他们的长相却极不相似,惜梅是属于 明艳的那一类,中等身材,线条均称分明,双眼皮大眼睛,皮肤嫩白,可谓明眸皓 齿,靓丽照人,而惜雪则属于内秀的女孩,虽比不上姐姐靓丽,气质上却胜姐姐一 筹。新煜觉得她们的名字交换一下倒更合适一些,惜梅说自己继承了父亲的相貌, 而妹妹没考虑好就选择了母亲的相貌,以至妹妹现在老怨妈妈怎么不长得漂亮一些, 当然这话不能让妈妈听见的。 这天,她们又在新煜这里玩,惜雪又埋怨起来了“姐姐,你说爸妈是不是偏心 眼,把你生得这么漂亮,到了我这里就粗制滥造了” 这时一个小伙子刚好推门进来,听见了刚才的话,插了一言,“再怎么粗制滥 造,那也成不了假冒伪劣是罢” “一听说的这话就知是你,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惜梅笑着说。 进来的小伙子是代新明,新煜的弟弟,个头比新煜稍矮一些,有一米七六左右, 长得可比新煜健壮多了,粗胳脖粗腿,不象新煜那样文质彬彬,看起来大大例例, 但透着一股子帅气,象那个谁来,噢,就像高仓健那种气质,他也是缪斯女神的追 随者,写得一手好字,文章,尤其是诗歌,在省内外大刊小报上倒也发表过不少。 新明常到新煜这里来,他们兄弟的感情很好,从小一块摸爬滾打长大的,新煜 比新明大两岁,凡事都让着新明,新明也庆幸有这样一个哥。 因为新明常来,也就和惜梅、惜雪熟悉了,他们几个聚在一起无话不谈,尤其 新明一到,这屋子里总是笑声不断,这也因了新明的恢谐幽默。 “惜雪,其实你也应该知足,你虽然没有梅的寒香,但你却有雪的气质,以我 的看法,还是古人说得”梅雪争春未肯降/ 文人骚客费评章/ 梅要输雪三分白/ 雪 却输梅一段香。“新煜看了一眼惜雪和惜梅,”这样最公平合理了,是不是?“ “以我看,你们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新明嘻笑着插了一句。 “哪个半斤,哪个八两”惜梅一边点着头,一边拿眼睛瞪着新明。 新明调侃着“谁跟我好谁就是八两,剩下的自然是半斤了,不过,我倒是真想 做那个林和靖,那样多有诗情画意。” 惜梅想到了林和靖“梅妻鹤子”的典故,一下子脸红了骂道:“就你贫嘴,上 辈子是哑巴,这又投胎来补尝了是不是?” “就算我上辈子是哑巴,下一辈子也是哑巴,只要今生今世不是哑巴就得了, 对不起,两位小姐,我还要到邮局一趟,再见”新明嘻笑着走了。 新明走后,惜雪和惜梅也都起身往外走,新煜送出门外,惜雪回头望了一眼那 双眼睛,那双眼睛正柔和地望着她,就象二哥的眼睛,惜雪忙低头跟在惜梅后面走 了。 惜雪走后,一丝怅然竟在新煜心头油然而生,新煜总感觉到惜雪是特别,特别 在那双眼睛,朦朦胧胧,象个梦,又象个迷,新煜总想试图去解开,却又感觉到千 头万绪,无从理顺。“ 新煜正在胡思乱想,就听有人喊他“代新煜,电话,人民医院来的”,新煜一 听就知是晓华打来的,接过电话,就听晓华急急地在那边说:“新煜吗?你快过来, 你爸病了,正在急诊室,姐姐,姐夫也在这边,快过来”说完电话就扣了。 新煜不敢怠慢,到财务科借了五百元钱,就急匆匆地赶到人民医院,晓华正在 大门口等他,新煜随着晓华气喘嘘嘘地赶到急诊室,姐姐、姐夫正在门外等候,新 煜急切地问:“什么病,有结果了吗?” “还没有,今上午我和你姐夫回家,爸爸就说胃痛,后来痛得越来越利害,就 送医院来了”姐姐说:“医院要先交二千元押金,我们家你是知道的,这可怎么办 呢?” “别着急,我这里带了五百,我再回去借壹仟伍,也只好从今后的工资里扣了, 总不能用你的钱,再说,你家的生活也够难的,又是嫁出去的人了,” 晓华听了新煜的活老大不高兴,脸就有些长了。 姐姐看出了点苗头:“新煜,我还是回家借点,你年龄也不小了,年底也该结 婚了,用钱的地方多着哪。” 诊断结果出来了,是胃穿孔,需要做手术,新煜二话没说就回了单位,将借得 二仟元钱交了押金。忙活了大半天,这才注意到没看到晓华,稍静了一下心,找到 晓华的宿舍,晓华正脸朝墙壁躺在床上生闷气,新煜用手轻轻碰了碰晓华:“喂, 你也别生气了,姐姐家生活不好,明摆着拿不出那么多钱的,弟弟也没个工作,我 不拿钱怎么办,总不能不看病了吧” “我也没说不看病,可爹又不是你自己的爹,怎么能只你自己掏钱,我们年底 也该结婚了,可现在一分钱的积蓄也没有,你就只知道看你那一大堆的烂书,也不 替我想想,我也知道你的家境不好,可我也没要这要那地吧?” 新煜一听这番话也来了气:“好了,好了,你也别说了,父亲的病一定要治, 姐姐的钱我也一分不用,我就这么做了,咱俩的事你行就行,不行拉倒”说完新煜 一摔门走了。一出门差点和姐姐撞个满怀,新煜意识到刚才的话姐姐都听到了,也 没和姐姐打招呼就气呼呼地走了。 姐姐忙进屋,劝了半天晓华,晓华一直躺在床上哭,姐姐又沾记着父亲的病, 也只好作罢。 过了几天,父亲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姐姐陪床,这期间,母亲,新煜, 新明也天天来看看,惜梅和惜梅雪也买了大包小包的许多养品来看过,唯独不见晓 华来过,父亲也觉察出了点什么就问新煜:“新煜,怎么不见晓华来呀?你俩吵架 了”新煜闷声不响,父亲生气了:“你个混帐东西,你哑巴了。” “爸,我和晓华合不来,我看还是拉倒吧” “什么?晓华哪点不好了,哪点对不住你了,你仔细想,现在找个媳妇得花多 少钱,又是彩礼,又是彩电冰箱的,哪一件买不上人家也不跟你成亲,晓华跟你要 啥了?啊?你是嫌我多活几年,想气死我是不。” 新煜一听这话胀红了脸:“爸,晓华她不通情理,她不会孝顺您的。” “放屁,我看你才不孝顺呢,我的话都不听。” “好,好,爸,您别生气,我听您的,晓华是您看中的儿媳妇,将来以后她孝 顺也罢,不孝顺也罢,您可就别怨我这当儿的了。” 父子间的一场战争,最终以儿子的妥协而告终。 父亲出院这天,姐姐,姐夫,晓华,新煜,新明还有惜梅、惜雪都来了,大家 忙忙活活地把父亲接到家,母亲也心忙忙活活地做了中午饭,吃完饭后各自散去。 (三) 新煜和晓华虽说和好了,他们的心里却总觉得疙疙瘩瘩的,新煜很少到晓华那 里去了,晓华也很少到新煜这里来了。 转眼又是盛夏,不知不觉来到这里已大半年了,新煜和晓华的关系还是老样子, 倒是和惜梅、惜雪的关系越发融洽了,新明还是常来找新煜,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得出来,新明很喜欢惜梅,惜梅对新明也有点意思,他们之间你来我往,关系渐 趋明朗,而新煜似乎对惜雪情有独钟,惜雪的心里早已觉得新煜就是自己心仪的男 人,尽管新煜比惜雪大了整整六岁。 新煜处女作《窗寒西岭》寄往小说季刊不久,就收到了回信,让新煜马上到编 辑部改稿,准备在秋季刊上发表,首先知道这个消息的当然是惜雪和惜梅,继而新 明和晓华也知道了,他们都来到了新煜这里表示祝贺,热热闹闹的一大屋子人。 新明说:“哥就是哥,小弟我甘拜下风” “算了,你就别揶揄我了,你都发表了好多东西了,我还没有片言只语变成铅 宇,说起来我自己都觉着脸红。” 新煜刚说完,觉着下腹一阵蠕动,忙欠了欠屁股,想将那股自然之气悄没声息 地放走,可那自然之气总不听话,还是“嘭”地一声响了起来,当着惜梅、惜雪和 晓华的面,这样也太不雅观了,新煜的脸涮地红了,心里骂道:“这该死的狗屁,” 一想这样骂更不对,自己也笑了。 新明倒会借题发挥:“哥,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看你激动的口音都 变了,”屋子的人一听这话哄地一声笑开了。惜梅上去就拧新明的耳朵:“叫你耍 贫嘴,说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吧,你还不愿意,连哥哥你也取笑,”新明痛得咧 着嘴直叫“再也不敢了,饶了我罢,我的姑奶奶,我再也不敢取笑咱哥了” 一听新明说:“咱哥”,惜梅脸一红就松了手,心里倒甜滋滋的,惜雪什么也 说不出口,只是一个劲地捧着肚子笑,笑得腰都弯了,晓华也笑了,指着新煜说: “就你没出息,在弟媳妇面前尽给我丢脸,”说得惜梅脸更红了。惜雪听了晓华的 话却笑不出来了,心里酸溜溜的不舒服,新煜感觉出惜雪的变化,也不笑了,渐渐 地,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好了,中午我请客,大家都在这吃饭。”新煜说:“晓华,走,咱们出去买 点酒菜什么的,”新煜和晓华走了,惜雪心里更觉不是滋味,有一种泫然欲涕的感 觉,本不想在这里吃饭了,又怕抹了新煜的面子,最终还是没走,只是郁郁不乐的。 第二天是个雨天,雨从凌晨一直淅沥不停。新煜要到省城去了,惜梅和晓华来 送行,惜雪推说不舒服没有来,新煜望着恼人的雨,心里有点怅然若失。 新煜走了,惜雪的心里空空的,不知干什么好,惜雪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雨 发呆。 “雨歇梧桐泪乍收,遣怀翻自忆从头,摘花销恨旧风流。帘影碧桃人已去,履 痕苍藓径空流,两眉何处月如钩。”这是谁的词呢?想不想来了,唉,惜雪叹了口 气,坐下来,两手托腮望了一会雨。惜雪很喜欢雨天,喜欢雨天的那份情致。 中午,雨还在下,惜雪躺在床上睡着了,忽然梦见新煜回来了,忙爬起来往新 煜房间跑,跑到门口才想起来,今天新煜刚走。惜雪回到床上却再也睡不着,胡思 乱想,又想起了一首词“春愁一段来无影,着人以醉昏难醒,烟雨湿栏杆,杏花惊 蛰寒。睡壶敲欲破,绝叫凭谁和,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知?”既不是春天,又不 是黑夜,怎么会想起这首词,“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知?”他知不知呢?惜雪躺 在床上,痴痴地傻想着。 半月之后,新煜从省城回来,第一个想见到的就是惜雪,惜雪正在值班,新煜 隔着窗子看见了惜雪,眼里放着异样的光彩:“惜雪,我回来了”惜雪忙跑了出来, 接过新煜的行李,惜雪望着自己心仪的人,看着新煜的那双充满柔情的眼睛,惜雪 读懂了那双眼睛所要说得话:“我很想你”新煜也从惜雪的眼睛中读出:“我也很 想你”惜雪想想半个月来的相思,那种望眼欲穿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一下子,思 之念之的人儿站在了自己面前,惜雪只想哭,只想爬在新煜的肩头大哭了一场,眼 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惜雪忙低下头,拎起新煜的行李就往新煜的宿舍走去新煜跟在 后面,一进门,放下行李,惜雪再也无法控制,扑进新煜的怀里就哭了,新煜紧紧 地抱着惜雪,也是泪眼婆娑,良久,新煜两手慢慢地捧起惜雪的小脸,惜雪的眼睛 轻轻地合着,眼下还挂着几颗泪珠,新煜温存地用自己温热的唇吻干了惜雪脸上的 泪珠,惜雪轻轻的呼吸着,鲜嫩的嘴唇充满着诱惑,新煜只觉得热血沸腾,猛地将 自己的唇压上了惜雪吐气如兰的小嘴,惜雪只觉得浑身颤栗昏昏沉沉,朦朦胧胧, 意识中早已迷失了自己,一切都茫然无知,一切都不存在了,似梦非梦,似幻非幻, 惜雪任由新煜深情地吻着。渐渐地,惜雪的意识清析起来,这是自己的初吻,交给 了自己心仪的男人,惜雪幸福的想哭又想笑。惜雪慢慢睁开迷朦的双眼,轻轻地问 :“你爱我吗? “爱……爱……,你心里最清楚了,在省城的这半个月,我最想的就是你”。 “那你有没有想晓华姐”。 新煜刮了一下惜雪的鼻子,笑着问:“你说呢?我小小的雪儿”。 惜雪会心地笑了,这时走廊里传来了喊声:“服务员,开门”惜雪明白过来自 己还在值班,让经理知道可不得了,惜雪在新煜的腮上吻了一下,稳定了一下情绪, 开门走了出去,新煜呆呆地坐了半天,回味着那深情的一吻。“那是一个多可爱的 女孩,我竟吻了她,是真的吗?是真的?” 良久,新煜想了一下,该回家看看父母,新煜找到经理说了一声,便骑车回家 了。回来的时候到晓华那里去了一趟,赶回单位已是十二点多了,刚进门,便见惜 雪轻轻地从值班室里出来,将一个信封交给新煜,惜雪轻声说:“给你的拿回去看” 新煜接过信封,笑了一下便回自己的宿舍了,也没顾得上洗刷便将信封拆开一看: 新煜: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的心有多苦,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甜, 你什么都知道的,是不是?我…… 新煜读完惜雪非常简短的信,呆呆地望着信角的几朵雪花,一种深深地感动, 使新煜泫然欲涕,可他们之间的爱会有结果吗?惜雪才十八周岁,等到惜雪到法定 婚龄,新煜已是近三十岁的人了,而父母又年老多病,盼孙心切,晓华是父母选定 的儿媳,此事一闹,还不把两老气死。新煜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回想着下 午跟惜雪的事,一夜无眠。 惜雪整整一个晚上也是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这毕竟是自己的初恋和初吻,惜 雪的心还在激动着,想起新煜的吻,惜雪还有点脸红耳热,有时竟莫名其妙地笑了, 有时又对着朦胧的夜发呆。惜雪也知道和新煜的结合是无望的,她并没有太多的企 求,只要新煜爱她,她也爱新煜,这就足够了。 第二天,新煜和惜雪一脸倦容,无精打采的,他们相互望了一眼,新煜打了一 个呵欠,惜雪会心地笑了,惜雪对新煜说:“下午,我姑、姑夫到我大表哥家去, 姐姐和新明约好到公园去玩,家里就剩我自己了,你到我家玩去吧。”惜雪说的我 家实际上是她姑姑家,惜雪姐妹家在胶东,到这座小城来,只是投奔姑姑来的,所 以姐妹俩就住在姑姑家。大表哥结婚了,自己有住房,二表哥杨华正在外地上大学, 家里正好有地方住,惜梅和惜雪也时常买点肉菜回家,这么大的姑娘了,总不能让 姑姑抚养吧。姑姑的孩子们不在身边,把惜梅和惜雪看作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分里 外亲疏。 新煜望着惜雪企求的眼睛微笑着点了下头。 下午,新煜来到惜雪家,轻轻敲了敲门,心竟澎澎地跳了起来,惜雪开了门, 新煜这是第一次来到惜雪家,一进门是一个小厅,右边有两个门,一间是卫生间, 一间是厨房,左边靠墙角是一个厨柜,厨柜前边有一张餐桌。左边有两室,靠近餐 桌的一室是姑姑、姑夫的卧室,另一室作客厅,客厅里靠西墙是一个很大的装饰柜 北头墙角放了一个中等个头的冰箱,靠东墙是一组沙发,沙发前是一个茶色玻璃茶 几,茶几上摆了一盘苹果和一个糖盒。窗底下放了一个中等个头的鱼缸,养了几尾 中等个头的金鱼,客厅的窗外是阳台,阳台上养了好多各式各样的花。与客厅相邻 的北面一室便是惜梅和惜雪的卧室,房间收拾的很整洁,靠窗是一张写字台,台上 摆满了书,一盏台灯,一个风车样的音乐盒,左边是惜雪的床,床头摆了好多书刊 杂志,右边是惜梅的床,床上是一只玩具大熊猫。 从来不加修饰的惜雪,今天打扮的特别漂亮,黑色的短裙,淡黄的短衫,配她 那娇小玲珑的身材,更觉得可爱,眉毛用黛笔略加了修饰,嘴唇涂了点淡淡的口红, 更加动人了。新煜轻轻握了惜雪的手,惜雪动情地偎到新煜的胸前,微倾着头,合 着眼,那样子真的好可爱好可爱,新煜慢慢地吻了下去。 他们是怎样从客厅来到惜雪的卧室,又是怎样相拥在惜雪的床上,直到两人一 动不动,感觉到自己已经死去飘飘欲仙地升腾升腾,就象一缕轻烟,慢慢弥散到空 中,再也不存在了,以及以后惜雪怎样将沾了自己血液的床单洗净,新煜怎样将那 盆融入了惜雪鲜血的水轻轻倒进卫生间,新煜又是怎样离开惜雪家的,这整整一个 下午的一切,新煜和惜雪谁也搞不清楚,就象是神灵安排好的,他们自己不知道为 什么这么做就做了,理智已丧失的无影无踪,有的只是激情,回想起这一切即朦胧 又清析,朦胧得像一个似有似无的梦,象一个秋雾弥漫的早晨,象不小心让水浸泡 过的诗笺。清析起来又像乡下秋天的夜空,象小溪中游弋的小鱼,象十五的月夜清 朗的月光。 (四) 自从那次新煜和惜雪真正的相互拥有之后,新煜一直处在一种自责的情绪之中, 新煜恨自己的冲动,骂自己混蛋,伪君子,卑鄙的小人,明知道不能娶惜雪,可为 什么还要占有她。新煜总觉得自己是不道德的,每一次和惜雪在一起的时候,新煜 总是下决心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可每一次都失败了,他觉得他不能没有惜雪了, 他的确是爱惜雪的。 惜雪则处在一种恋爱的幸福之中,不管这爱有没有结果,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交给了自己心仪的男人,惜雪没有后悔,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惜雪不求新煜给 她一个妻子的名份,只求一颗真正爱她的心。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对惜雪和新煜而言这是个不寻常的夏天,是个电闪雷鸣, 暴风骤雨的夏天,在这个夏天里,新煜和惜雪成了真正的男人和女人。 新煜的《窗寒西岭》在小说季刊发表了,朋友们又聚在了一起,惜梅、新明、 惜雪和晓华都来了,惜雪觉得和新煜、晓华同时在一起很是别扭,新煜也觉得很不 自然,只有晓华还是那么开朗大方,因为晓华不知内情,新煜的作品发表,晓华当 然高兴,说不定将来还能当个作家夫人呢。 这一次的聚会倒没有上一次热闹了,大概是因为新煜情绪的关系,他的作品发 表,朋友们都为他高兴,而他这段时间以来已陷入和惜雪的恋情之中不能自拔,他 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晓华和他已经确立关系多年,父母对晓华也很中意,晓华也没 有对不住新煜的地方,不是说散就散得了的,和晓华散不了,又不能舍弃惜雪的真 挚感情,新煜在感情的旋涡里打着转,不知何处可以停留,他倒是很羡幕惜梅和新 明,俩人形影不离,痛痛快快地爱着。 晓华因要值夜班提前走了,新明约了惜梅看电影去了,剩下了惜雪和新煜,两 人相对无言,新煜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惜雪没有回答,稍倾,想了一下说:“好吧”她担心熟人看见,会有嫌话的。 谁谁和谁好了,谁谁和谁有点意思,似这类的话题比邮局的特快传递传得还快。 浪迹这小城的街头,路灯以哲人的目光窥视他们的行踪,所有的梦想摇曳于法 桐枝间,不知何处可以停留,不知何处可以放弃一身的疲惫,远处传来自行车相撞 后的争吵声,新煜猛地摔了下头,仿佛要将这所有的烦恼都摔去,这可能吗?他俩 谁也不说话,就这么走着。 许久,新煜突然说:“雪儿,我要娶你,你答应我,好吗?” 惜雪听了新煜的话吃了一惊:“你疯了,新煜,晓华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 没有理由不要她,再说,她人长的比我漂亮,个子比我高,为人处事又是那么老练 成熟,很得你父母的喜爱,你突然间和她分手,你父母绝不会同意的,我看你还是 别胡思乱想了,我是渴望成为你的妻子,但我不能伤害了晓华,我把一切都给了你 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从没有后悔;我爱你,我不会逼你娶我的。”惜雪说着,竟有 些哽咽,委曲吗?这里面的痛苦不仅仅是一个“委曲”所能概括的。 新煜握紧了惜雪的手:“雪儿,即使我父母不同意,我也要娶你,我不能没有 你。” “算了吧,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满城风雨,更不想让晓华对我恨之入骨,你还是 醒醒吧,新煜,别做梦了” “做梦,我是在做梦吗?如果是梦,那也是个美丽的梦,刻骨铭心的梦,但愿 永远不醒才好,唉”新煜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不醒的梦,人一出生便是梦的开始,死亡便是梦的结 束,梦中做的梦也许就不是梦,梦中的梦醒了也许就是梦,有时梦也是真实的生活, 看得见,摸得着,有时真实的生活也是梦,让你感到不真实,其实我们的生活,又 有谁真正分得清是梦非梦,新煜,不管是梦非梦,我们都好好去做,好好珍惜也就 是了,你说对吗?” 新煜怔怔地看着惜雪,他没想到这小小的女孩儿,竟有这么深的思想:“惜雪, 你的话听来颇具禅理,你什么时候参禅悟道了”。 惜雪苦笑了一下:“参禅悟道?你说我要是出家当尼姑,能行吗?我倒真想静 守一座空幽的道观,摆脱尘世的烦恼”。 “雪儿,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你要是出家当尼姑,我也就只好当和尚去了” 新煜看了一下表,已是十点多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回去吧” “回去吧”惜雪应了一下。 第二天,新明来找新煜:“哥,你和惜雪的事,我也看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想跟爸妈摊牌,看看他们的意思” “算了吧,哥,我看也是瞎子点灯,爸妈绝对不会同意的,在爸妈的眼里,晓 华那点都比惜雪强,你要是执意娶惜雪,还不把两老气死。” “也是,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那好吧,哥,我祝福你” “你跟惜梅的事怎么样了,跟爸妈提过吧?” 新明笑了一下“我们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想最近带惜梅回家,让爸妈 看看。不过,哥,你要是真娶了惜雪,那你可就吃亏了,惜雪可是我的小姨子呀, 我叫了你这么多年哥,你也该叫我声姐夫,是不是?”新明朝新煜做了个鬼脸。 “去你的,我看还是让惜梅叫我声大哥吧。” “不过,叫妹夫也没错呀” 新煜举起手要打新明,新明嘻嘻哈哈地溜走了。 星期天,新煜请了假,给爸爸买了一斤茶叶,两瓶“景阳春”回家了,新煜的 家就在城郊,骑自行车有半个小时就到了。一进家门,爸爸正在跟临居张大爷下象 棋,“晓华呢?” 新煜迟疑了一下说:“晓华上班,没空。” 爸爸答应了一声,又专心跟张大爷下棋。 妈妈正在厨房里洗盘子、碗,新煜忙拿了把扫帚扫地,帮着妈妈忙家务。 家务活都干完了,新煜坐下来陪妈妈说着话,妈妈最关心的就是晓华怎么样了, 嘱咐新煜一定要好好待晓华,到年底就把喜事办了。新煜几次想开口说和惜雪的事, 都没勇气开口,最后,新煜还是鼓起了勇气跟妈妈说了。 “妈,我,……我想,……我和晓华,我和晓华不合适,我们谈不到一块去我 ……再说……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煜儿,你说什么?和晓华谈不来?你不想结婚?什么谈来谈不来的,当年我 嫁给你爹的时候,结婚前从没见过面,结婚的那天晚上才认识你爹,这不也过得挺 好吗?何况你和晓华也是三四年的感情了,怎么能说散就散了,再说,晓华这孩子 也是百里挑一的,哪点配不上你了,我说煜儿呀,我和你爹年纪也不小了,象我们 这个岁数的,谁家的孙子不满街跑了,你看看我们还能活几年,你就不替我们想想” 也许是妈妈的声音太大了,院子里下棋的老爹听见了,“娘俩个吵吵啥呀,煜 儿不常回来,一回来娘俩就吵嘴,象什么话,……卧槽马,……将军……看你往那 里跑,”邻居张大爷看了看棋局,确实没法逃:“算了,算了,我甘拜下风,今天 就到此为止吧”说完起身走了,爸爸送出院门:“明天再来呀,看我杀你个三盘不 开壶。”“好好,明天我再领教。” 爸爸回到屋里问新煜:“新煜,怎么回事。” 新煜吓得没敢吱声,妈妈开口了,“你管教的好儿子,城里干了几天活,心眼 就花了,他要跟晓华散伙,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了,他不愿跟晓华结婚,你看着办 吧?” 爸爸一时没有说话,气得满脸通红,一脸的严肃,稍顷,压了压火气问新煜: “新煜,到底怎么回事”。 新煜显得很局促,紧张:“我和晓华,我和晓华谈不来,没有共同语言,我不 想和她结婚。” “胡闹,混帐东西,这婚你愿结也得结,不愿结也得结,这事由不得你,人家 晓华哪里错了,哪点对不起你了,你现在要退婚,让我咋跟她爸说,你让我这老脸 往哪儿搁,你这不孝的东西,明天和晓华去把结婚证领了,今年春节前将婚事办了, 也去了我一块心事”爸爸怒声说。 在爸爸眼里,儿子就是儿子,儿子是自己的私有财产,不听自己的话,那还算 是自己的儿子吗? 在儿子眼里,爸爸就是爸爸,爸爸是自己的主宰,爸爸的话就应该听,不听爸 爸的话,那还算是做儿子的吗?再说,新煜也是个孝子,也怕事情闹大了惹爸爸生 气,爸爸有心脏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新煜可就成了代家一大罪人了。新煜心里 的一丝丝希望也烟消云散了。 从家里回来,新煜情绪很不好,看什么都不顺眼,心里总憋了一肚子火,遵照 父命,明天就得和晓华去领结婚证,领结婚证是来不及了,但明天结婚照还是要照 的,他已经和晓华打过招呼了,约好明天早晨八点一起到照相馆,新煜一夜没睡好, 最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又是恶梦连篇,起初梦见自己和惜雪仙人一般在天空飞翔, 飞过高山,飞过平原,飞着飞着,新煜感到非常吃力,再也飞不起来,而惜雪却依 旧仙人般向月亮飞去,就像是嫦娥奔月,对,嫦娥奔月,自己就是那个后羿。后来 又梦见自己和惜雪划着一条小船顺着一条深不可测的河流划呀,划呀,水下不知什 么样的怪物,猛地一下将船掀翻了,又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将小船给吞了下去,自己 和惜雪在水中挣扎,却抓不住一棵救命的稻草,眼看着那血盆大口又向自己和惜雪 逼来,新煜喊了一声“雪儿”猛地惊醒了,感觉到自己的心还在彭彭直跳,出了一 身冷汗,窗外透过一丝晨光,有落叶默然飘下,又是一个秋天的早晨,新煜看了一 下表,已经六点半了,新煜赶紧起床,急匆匆地洗刷完,到门外小吃摊吃了两个火 烧一碗稀饭,赶到晓华那里正好八点,晓华准备好了。 照了结婚照,又到计划生育服务中心作了婚前检查,一晃三四天过去了,父亲 又来催过一次。新煜万不得已,只好和晓华来到镇政府的婚姻登记处登记,手续很 简单,半个小时就办完了,从镇政府出来,新煜一直闷不作声,从这以后,就要跟 自己身边这女人共同生活一辈子吗?新煜竟感觉到不可思议的凄楚。 晓华发觉新煜一直闷闷不乐,问新煜:“新煜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噢,没有”新煜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对晓华笑了一下。 刚回到宿舍,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竟是惜雪,从家里回来后,新煜一直在 有意识地躲着她,新煜觉得他和惜雪之间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既然不能娶她,又有 什么资格去拥有她,如果继续下去他对不起晓华,更对不起惜雪,他会受到道德的 遣责,但是,结束和惜雪的一切,他能做到吗?他是爱惜雪的呀。 “祝贺你,新煜……”惜雪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泪潸然而下。 新煜默默地走上前去拥住惜雪,只叫了声“雪儿”已是泪眼朦胧,两人都是满 脸泪水,相拥而泣。 良久,他们各自稳定了一下情绪:“雪儿,我,对不起你,雪儿……我太混蛋, 我太无能,我该死,我……,”新煜有点语无伦次,右手激动地抽着自己的耳光。 新煜的举动吓坏了惜雪,惜雪连忙用手抱住新煜的胳膊。 “新煜,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其实,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 来得这么快,我本来没有成为你妻子的奢望,虽然我已有思想准备,但当事情突然 摆在我的面前,我还是觉得痛苦不堪,你也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一切都是我心甘 情愿的,我只是害怕从此以后,留给我的只是回忆,新煜,你知道吗?我害怕失去 你,我不需要你给我妻子的名份,我只要你爱我,永远爱我。”惜雪说着说着,禁 不住又是满脸的泪水。 “相信我,雪儿,我……永远……爱你”望着惜雪挂着泪珠的脸,新煜的心在 疼。 送走惜雪,新煜呆呆地坐了半天,也不知想些什么,乱七八糟,新煜感到头痛, 两手抓住头发死劲撕了撕,无力地倒在床上,新煜感觉自己好象病了,晚饭也没吃, 就这么躺着。 晓华和新煜领了结婚证之后,也算松了一口气,自己的终身有了归宿,剩下的 是选个日子,自己就过门去做自己的小媳妇,她想象着结婚后的日子是怎样的呢, 自己一定要孝敬公婆,好好伺候新煜,然后再给代家生个大胖小子,想到这里,晓 华的脸不自觉地红了,晓华傻笑了一下,看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这年的秋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新煜和晓华的好日子选在农历十一月十 六,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新煜和晓华忙着准备结婚的事,布置新房,买 这买那,惜雪也尽量避免和新煜见面,下了班就约好友孟真出去玩,逛商场,进公 园,电影院,惜雪不让自己有想新煜的时间,可她做不到,新煜的身影总是时不时 地走进惜雪的脑海,怎么也抹不去,惜雪明显地削瘦了。 这天惜雪正好值班,胶东老家打来电话,是叔叔打来的,说奶奶病重,让姑母、 惜梅、惜雪回家看看,惜雪接完电话感觉到心里沉沉的,有一种酸楚油然而生,自 从来到小城已有半年多了,也没有回去看望奶奶,惜雪感到对不起奶奶,父亲英年 早逝,母亲还要忙地里的农活,兄妹几人都是奶奶一把粪一把尿拉扯大的,奶奶最 疼惜雪,因惜雪是老小,惜雪对奶奶的感情也胜过妈妈,慈祥的奶奶今年刚好七十 三岁,一想到这个岁数,惜雪总有种不祥的感觉,俗语说:“七十三、八十四,阎 王不叫自己去。”惜雪想,其实自己本不该扔下风烛残年的奶奶来到这座小城的, 如果不来这里,也就没有了和新煜的一段感情纠葛,也许自己就不是现在的这个样 子了。 惜雪找到惜梅,把叔叔的话告诉她,姐妹俩赶紧跟姑夫、姑母商量,姑母一听 也有点着急,姑母说:“就坐今晚的火车吧,明天早晨就能赶到家,我也早该回去 看看了。”姑母说着声音竟有点哽咽。 惜雪她们走的时候,新煜不知道,新明到火车站送的她们,第二天新煜才听新 明说惜雪已经回家了,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新煜听后怔了半晌,什么话也没说,新 明看哥哥情绪不好,也就悄悄地走了。 惜雪、姑母一行三人赶到家早饭也没吃就赶到镇医院,来到病房,惜雪看到的 再不是以前的奶奶了,就见奶奶满脸的憔悴,头发全都掉光了,嘴瘪了下去,因为 削瘦颧骨显得很高,眼窝深陷,搭眼一看,就象是一个骷髅头包上了一层皮。惜雪 蹲在床前,手握着奶奶从被子里里探出来的枯瘦如柴的手,泪如泉涌,带着哭音喊 了声“奶奶”就爬在奶奶的枕边哭了起来,姑母也是老泪纵横,在屋的人无不掉泪。 医生确诊,奶奶的病是食道癌,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靠输液来维持,现在 正做化疗效果还算可以,看病情的发展,估计能维持到明年春天。 说来也怪,自从她们回来后,奶奶的病竟有了明显好转,虽说还是不能吃东西, 但也能勉强喝点稀饭,营养品什么的,看起来也精神了好多,惜雪的心也稍安了一 些。 这天正是小镇逢集,姑母对惜梅、惜雪说:“这几天你们一直陪着奶奶,今天 正好逢集,你们俩到集上转转吧,也好散散心,你奶奶这里有我看着。” 惜梅、惜雪转来转去转到一个杂货摊前,都卖些发夹,头绳、领带夹之类的小 东西,惜雪竟被一枚领带夹吸引了,这个领带夹是银灰色,嵌着二朵六角形白色的 雪花,就像是夜雪,惜雪毫不犹豫地掏出贰圆钱买了下来,惜梅揶郁道:“惜雪, 是送给他的吧,可他不属于你的,你明白吗?你什么时候才能梦醒呢?”惜雪没有 回答,只是很小心地将那枚领带夹放进了口袋。 (五) 新煜自从惜雪走后,总是失魂落魄的,无精打采,全没有要做新郎的精神,天 天盼着惜雪早点回来,新煜算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望眼欲穿。 惜雪回来的日子是十一月十三,离新煜的婚期还有三天,因为奶奶的病有了明 显好转,所以惜雪也们就回来了, 惜雪回来的时候,新煜陪晓华出去了,晚上惜雪来敲新煜的门,新煜开门一看, 怔住了,竟忘了让惜雪进门,二个人就站在门口,一个在外边,一个在里边。四目 相对,万语千言,竟无从开口,惜雪眼噙泪花,走了进来,轻轻将门关上,新煜一 把将惜雪揽进怀里,满头满脸一阵狂吻,是因了半个月来的相思之苦,还是这段时 间来情绪的压抑,新煜一失往日的儒雅。 新煜气喘吁吁地说:“我真想把你吃了。” 惜雪眼神迷乱:“吃了吧,吃了好,那样,我们就永远不分离了,你到哪,我 跟到哪,你到哪,我跟到哪”惜雪梦呓般说着说着竟又珠泪长流。 新煜也控制不了自己,拥着惜雪哭了,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 处。 两人渐渐止住了泪,新煜拿过书桌上的钢笔,抓住惜雪的小手,将手掌伸开, 在惜雪的手上写了四名诗:“林花残红葬春风,惜怜香魄与谁同?雪花开落伤心事, 一身素洁掩旧情。” 惜雪默默读了两遍记在心里。 惜雪拿出在老家买得那枚领带夹,塞到新煜手里,“给你的” 新煜仔细端详着这个领带夹,感觉是那样的沉重。 惜雪走的时候已10点多了,新煜劝她留下来,惜雪也想留下来,但考虑了一下, 还是走了,给新煜留下了一屋的惆怅。 十一月十六这天,新煜家非常热闹,大门口披红挂彩,门口两边贴了两个斗大 的红双喜,门上一付对联,上联是:“情深谱成同心曲,”下联是:“意合浇开并 蒂花”横批“天作之合”,院子里的墙头上倚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上缠了长长 的一串鞭炮,这是新媳妇过门用的,院子里高高的梧桐树上挂了一个大喇叭,正在 放着一些喜庆的曲子,那乐声整个村子都能听见。 爸爸,妈妈喜得合不拢嘴,满脸堆笑地招待着亲朋好友,西屋厨房里请了两个 厨师忙得不亦乐乎,还找了左邻右舍的几个嫂子打下手,新明负责采购,无论那个 环节,需要什么东西而事先没有考虑到的,都需新明马上去买,惜梅也来了,帮着 忙这忙那,爸、妈看着惜梅的忙碌,心里乐哈哈的,他们对这个未来的小儿媳还是 挺满意的,等到明年也把新明的婚事办了;也就没有心事了。 新煜今天也着实地打扮了一下,一身笔挺的银灰色西装,雪白的衬衣,红色配 黄色小花的领带,脚上一双崭新的享达皮鞋,头发第一次使用了摩丝,挺挺的。只 是眼神里还是透着一丝淡淡的忧郁。 迎亲的车一来到村口,早已等候在村口的锣鼓队,一时间锣鼓齐鸣,引着车队 缓缓前行,两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们,闹哄哄地涌向新煜家。 车子一到家门口,新煜先下车,探身到车内将晓华抱出,人群一下子涌了上来, 争相一看新娘子的容颜。 晓华穿一身红色套裙,红色皮鞋,盘着新娘头上的红色头花,和她那羞得绯红 的脸,成了一身的红了。 晓华紧紧揽着新煜的脖子,将脸埋进新煜的怀中,新煜抱着晓华几次都没有进 了门,门口有几个调皮的小子堵在门口不让进,累得新煜大汗淋漓,那几个小子看 着新煜不多撑不住了这才放新煜进门。新煜将晓华抱进新房,放在床上,小辈们就 开始闹新房,嫂子、婶子、妗子地喊着,这个要喜糖,那个要点烟,这个推一把, 那个捏一下,弄得晓华恼不得,怨不得,好不容易熬到闹新房的人渐渐散去,天也 晚了。 新煜家热闹了整整一天,始终没有见惜雪露面,惜雪哪里去了呢? 惜雪上午下了班就出去了,找到了好友孟真:“孟真,陪我出去走走好吗?” 孟真见惜雪一脸的落寞,点了点头:“好吧” 她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信步走着,惜雪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又好象什么都没 想,就这么一直走着。 来到一家餐馆门口,也感觉到肚子饿了,就走了进去,上来一名服务员:“小 姐,您要点什么,这是菜单,”说着递过来一份菜单,惜雪将菜单递给孟真:“孟 真,今天我请客,你随便点。” 孟真抓过菜单看了一眼惜雪,又看了一眼菜单,她了解惜雪的个性,也就没有 和她争执,随便点了几个稍便宜的菜。 菜上来了,惜雪喊道:“来一瓶酒。” “请问,您要什么酒”服务员小姐很礼貌地问了一句,倒把惜雪给问住了,因 为惜雪是从来不喝酒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酒,就说了句:“随便拿瓶白酒吧” 孟真吃惊地看着惜雪:“惜雪,你今天怎么了,你是从来不喝酒的,” 惜雪苦笑了一下:“没什么,我今天只想一醉方休,体会一下醉酒的滋味。” 酒拿来了,是一瓶“泰山特曲”孟真接过酒:“惜雪,你、有什么心事,能告 诉我吗?你今天心情不好,还是不要喝了。” “不,今天我只能一醉,你不要拦我,”惜雪看了一眼孟真:“今天他结婚。” “今天谁结婚?”孟真莫名其妙。 “代新煜”惜雪说这三个字时,感情很复杂,说不清是爱还是恨。 孟真明白了,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不也在折磨着自己吗? 孟真也要了一瓶“泰山”,“惜雪,好,我今天陪你喝。” 斟满酒,两人举起杯,相视一笑,倒有点视死如归的味道,酒入愁肠,一种烧 灼感顺喉而下,两人一阵咳嗽,吃了几口菜,方才压住。 惜雪一边喝酒,一边唠唠叨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孟真也朦朦胧胧,听着惜 雪的话也是云里雾里。 不多会,惜雪的那瓶已见底了,孟真的那瓶尚剩一半。 惜雪的意识已模模糊糊,拿着两根筷子敲打着盘子,边敲边按着筷子的节拍唠 叨着:“彩袖殷勤捧玉钟/ 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底杨柳楼心月/ 歌罢桃花扇底风。 / 从别后,忆相逢/ 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胜把银缸照/ 又恐相逢是梦中。” 周围的食客纷纷扭头向这边看。 唠叨完这些话,惜雪觉得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不觉竟“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孟真的大脑尚清醒,赶紧歪歪扭扭地站起来,找到老板娘连说了三五个“对不起”, 结了账,架起惜雪,两人歪歪斜斜地走出门去,招了辆的士,回到了市府宾馆,幸 好没人看见。 孟真也醉了,两人挤在惜雪同事的一张床上沉沉睡去下午上班的时候,同事见 两人醉得利害,给惜雪请了个病假。 晚上惜梅从新煜家回来,知道惜雪喝得烂醉如泥,忙过来看惜雪,惜雪依旧沉 沉地睡着,看着惜雪的这样子,惜梅很是心痛,也没叫醒惜雪,给她们盖了盖被子, 对她的同事说:“你到我家睡吧,就别叫醒她们了”。 惜梅领同事回家,幸好姑姑,姑夫都休息了,姑姑也就不知道惜雪醉酒的事了。 惜雪和孟真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早上,两人觉得象是做了一场梦。 新煜结婚后的日子过得很平静也很平淡,晓华还算孝顺,也能勤俭持家,一家 人相安无事。 自从新煜结婚后,惜雪就再也没有找过新煜。这天,惜雪觉得不能不找他了, 已经是腊月中旬了,可惜雪的“老朋友”还是没有来,惜雪也觉得自己变了,爱睡、 厌食、恶心、该不是怀孕了吧,惜雪有点害怕。 附近就有一家化工公司的职工医院,惜雪没有告诉新煜,自己就到医院作了早 孕化验,到这医院的好处是病人少,遇不到熟人。结果出来了,惜雪望着化验单上 的“十”号不知是喜还是忧,喜得是这孩子是她和新煜爱情的结晶,惜雪多渴望有 一个她和新煜的孩子呀,以前那么多次都没有怀孕,惜雪还以为自己没有生育能力 呢,这次就证明了自己也是个正常的女人。忧得是这孩子没有生存的权利,必须把 他做掉,万一让人发觉了,自己一个姑娘家怀了孩子,以后还怎么见人,自己确实 没有勇气将孩子生下来,惜雪手抚小腹,想到永远不能见面的孩子,心里说不出地 难受,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惜雪找到新煜:“新煜,我有了” “什么,你说什么?”新煜有点吃惊地望着怀里的惜雪。 “我怀了你的孩子”惜雪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就好像这是她的错。 新煜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问惜雪:“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听你的。”惜雪温顺得像只小猫,“我害怕被姑姑和姐姐发觉。” “这样吧,明天我先带你到医院查查,看是不是真的怀孕了,然后再作打算怎 么样”新煜爱怜地拂了拂惜雪额前的头发。 “我已经查过了,这是化验单”说着,惜雪从口袋里掏出化验单给了新煜。 “你还是陪你的新娘子去吧”惜雪心里酸酸的。 新煜一时无语。 “算了,新煜,我也不难为你了,找个时间陪我到医院去行吗?”惜雪眼含泪 珠问, 新煜点了下头,拥着惜雪,泪如雨下。 医院,妇产科,冷冷清清,没有病人,两个年近四十的女医生坐在办公桌前聊 天,新煜领惜雪走了进去。 新煜说:“大夫,我们今年五一结的婚,准生证还没有批下来,可我家属怀孕 了,没有办法,麻烦您给做个手术吧”说着,新煜把挂号单和化验单都递了过去。 稍胖一点的那个医生接过化验单看了一下,说了句:“没有结婚的我们也照样 给做,叫什么名字”。 “林雪”惜雪羞红着脸小声说。 医生抬头看了看惜雪:“多大年龄了”,“二十四”实际惜雪刚十九岁,但这 不能实告的。 医生记录完毕,拍了下惜雪的肩:“跟我来吧,你要放松一些,不要太紧张, 这种手术很简单的,用不了多长时间。” 惜雪随两位医生进了手术室,将新煜留在门外。 惜雪躺在手术床上,手抚小腹,泪水顺脸颊而下,流到头发上,经灯光一照, 闪烁如清晨小草叶上的露珠。惜雪深切地体会到心的痛楚:“孩子,不是妈妈狠心 不要你,你实在是不该来呀”想着已是泪如雨下。 手术进行的很顺利,惜雪自始到终没有一声呻吟,手紧紧地抓着床边,出了一 身汗,等手术完毕,惜雪已躺在床上不能动,仿佛已经虚脱了。 门外的新煜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他生怕手术有什么闪失,那可就害苦了惜雪 了,新煜恨自己那天的鲁莽,新煜恨不得打自己几个耳光,新煜心痛孩子,更心痛 惜雪,那种心痛的感觉是刻骨铭心,永志不忘的。 终于等到两位医生出来,医生对新煜说:“你进去看看吧,把塑料桶里的东西 倒掉。” 新煜急走进门,上前抓住惜雪的手,惜雪睁开泪眼,望着新煜,微微笑了笑, 新煜将惜雪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唇上,大颗的泪珠打湿了惜雪的手。 过了一会,新煜的情绪稳定下来,才发现手术床下的一个红色塑料桶,桶里是 一块块的血块和一些沾血的卫生纸,那血红得象烧红的烙铁,在新煜的心上烙来烙 去,那是惜雪身上流下的血,新煜不忍再看,提起塑料桶沉重地走向卫生间,新煜 将桶里的东西倒进卫生间的铁桶里,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才挪步回去,从那以后,新 煜看见血就心悸,就想起那桶血块和沾血的卫生纸。 惜雪休息了半个小时就要起来,新煜扶惜雪下了床,搀着惜雪一步步地下楼去。 因为医院离市府宾馆太近,怕遇见熟人,惜雪只能自己扶着自行车回去,新煜 想打的送惜雪回家,惜雪怕引起别人的怀疑谢绝了,惜雪艰难地一步步地往前挪着, 挪着。腊月的天气很冷,北风刮得很大,刚刚手术后的惜雪身体是那样地虚弱,仿 佛要被风吹倒,惜雪每走一步要付出怎样的痛苦,别人是无法体会的。三华里的路 程,惜雪用了近一个小时,新煜站在医院门口的树下,眼望着惜雪在寒风中一步步 地长征,每走一步就象有一把锥子在新煜的心上扎了一下,新煜多想走上前去搀着 惜雪走完那段路,可是不能,人言可畏呀!新煜不在乎自己,可他也得为惜雪着想。 眼望着惜雪艰难地拐进市府宾馆的大门,新煜用手擦了一把泪,右手猛地一拳 打在身边的树上,那拳停留在树上好久,才慢慢地放下,他恨自己,连自己心爱的 女孩都照顾不到,自己还算是一个男人吗?新煜蹲了下来,两手捂着脸,右手手关 节处已流了许多血,他刚才打过的树杆上,留下了四个血点,宛如一串省略号,它 省略了什么呢? 惜雪请了两天病假就又上班了,新煜看见了心痛得不得了,找机会对惜雪说: “注意休息不要动冷水,听话,啊” 惜雪微笑着对新煜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我给咱女儿起了个名字,就叫代晓雪怎么样,晓雪,早晨的雪,她给我一个 惊喜,但当我用手去接她时,她却在我的掌心里融化了,她一定和你一样可爱。” 新煜很伤感。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要是儿子呢”惜雪苦笑了一下。 “一定是女儿,一定,我希望是女儿” “女儿也好,儿子也罢,都只是一个漂亮的肥皂泡,一不留神就破灭了,那所 有的美丽也就不复存在了,有的只是我们各自心里对她的怀念和梦想,不是吗?这 就是现实的残酷”惜雪的神情落寞,伤感里带着点看破红尘的味道。 新煜品味着惜雪的话,久久无语。 快过春节了,惜雪的二表哥杨华放寒假回家来了,因为惜梅和惜雪住了一室, 杨华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睡。杨华与惜梅、惜雪相处很好,惜梅和惜雪也因为有这么 一个大学生表哥而自豪,姐妹俩很喜欢听杨华讲大学里的生活。 杨华从妈妈那里知道了惜梅和新明的事,很想见一见这个妹夫到底是怎样一个 人,这天就跟惜梅说了:“喂,惜梅,我那妹夫什么时候来见舅哥呀。” 惜梅红了脸:“表哥,看你说的,八字才刚划了一撇,就称起妹夫来啦,过年 了,他还能不来吗?新明也说想见见你哪” “哪你们什么时候把八字的一捺写完。”杨华笑着问。 “大概明年年底吧”惜梅的眼里闪烁着憧憬。 大年初二,杨华家热闹极了,满屋子闹哄哄的,有惜梅和新明,惜雪和她的好 友孟真,杨华和他高中时的老同学建辉,这个建辉也是喜欢舞文弄墨的,没考上大 学,于是便当兵了,年底刚退伍,比代新煜晚一年兵,还没安排工作。 他们之间相互作了介绍。过年了,大家心情都很好,又都是年轻人,杨华提议 打扑克玩大家一致通过打够级,惜梅的对门自然是新明,杨华的对门是孟真,惜雪 的对门是建辉。 人的一生总有些很奇妙的机缘,仿佛上天早已安排好的,有的甚至能够改变人 的一生,就因了这天的聚会,后来,杨华和孟真成了难舍难分的一对,建辉竟被惜 雪的气质深深吸引,以至等了惜雪整整十年,而惜雪最终还是没有嫁给他。通过新 明介绍,建辉和代新煜因为志趣相投,性格相近,又都当过兵而成了至交,同时因 为惜雪而使新煜觉得愧对朋友。 因为牌技悬殊,女子队总是败北,惜梅学着电影里日本人的口气先嚷开了: “你们的老赢,我们的老输,你们的耍赖,良心大大的坏了,我们罢工,不干了” 说完把牌一扔,大家一看,全是些“电话号码”,十以上的牌没有几张。 惜梅的样子惹得大家都笑了。 新明说:“喂,丫头,不行就不行罢,怪你自己运气不好,可不能说我们耍赖 呀。” “就耍赖,就耍赖。”惜梅不依不挠。 杨华说了:“看你们俩,真是一对活宝,算了,不打就不打了。”杨华说着话, 目光却总是被孟真吸引过去,多么清纯的一个女孩,杨华心里洋溢着愉悦。 而那个建辉的目光却总是不离惜雪,弄得惜雪也很不好意思,建辉总觉得惜雪 似曾相识,是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起在什么地方,最终还是明白了,惜雪与梦中 的她是那样地吻合,惜雪就是自己心仪的那种女孩,这难道是上苍安排好的,安排 我们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无论我们在天南地北,都会在这里相会的。建辉心猿 意马,兴奋不已。 客人们都走了,杨华迫不及待地讨好惜雪:“表妹,表妹,你那朋友孟真,有 男朋友了吗?” 惜雪笑了:“怎么啦,表哥,人家有没有男朋友碍你什么事,一见钟情了,算 了吧,人家可是名花有名主了,说起来,她那男朋友你肯定知道。” 杨华一脸苦相:“真的吗?他是谁?” “毛宁呀”,“那个毛宁?” “还有哪个毛宁,就是唱《涛声依旧》的那个,”惜雪一边说着一边望着杨华 笑。 杨华听出来惜雪在调侃他:“你这丫头片子,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看孟真给 你当嫂子怎么样。” “好吧,看在你是我表哥的份上,我就做一次红娘。” 杨华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就催着惜雪找孟真去,惜雪找到孟真一说,孟真 对杨华也有好感:“人家是大学生,咱一个普通工人,这能成吗?” 惜雪大包大揽:“只要你愿意,包在我身上”说实话,找了我表哥,你会很快 从过去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杨华和孟真的关系进展很快,到杨华开学的时候,他 们已恋恋难舍。 建辉自从离开杨华家,就念念不忘惜雪,第二天就又跑来找杨华:“老同学, 我有件心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心事,你尽管说,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老同学,只要我能帮上忙的,绝 对没问题。” 建辉吞吞吐吐:“你那个表妹惜雪,你看……我这……唉呀……你明白我的意 思啦。” 杨华一听就明白了,却故意摇了摇头:“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建辉急了:“我的意思是,你能给我介绍一下吗?” “昨天不是已经介绍了,你们不是已经认识了吗?”杨华笑了。“哎呀我的老 同学,你就别难为我了,我的意思其实你很清楚,何必非逼我说出来。”“好了, 好了,你别急,我试试看。”杨华答应着。 杨华见了惜雪就问:“惜雪,你觉得我那个同学建辉怎么样,他对你很有点意 思,他当了三年兵,年前刚退伍,等民政局安排工作,业余爱好文学,性格开朗也 很倔强,这个人还是不错的,我对他很了解,你们是不是谈一段时间看看。” 惜雪红着脸:“表哥,怎么现在当起媒婆来了,我看你毕业后开个婚姻介绍所 还行。” 杨华笑了:“你不也是给我作媒,结识孟真的吗?我这是一报还一报,来报答 你呢。”“好了,打住”惜雪作了一个暂停的动作,“你也不用报答我,你再贫嘴, 我让孟真不理你了。” “哎哟,我的大妹妹,你可别这样,全当我放了个屁,啥也没说,行了吧,” 惜雪听了杨华的活乐了:“还大学生呢,一点也不文雅。” “我一着急,就文雅不起来了,其实我知道你是跟我开玩笑,就凭我是你表哥, 你也不会那么做的,说真的,你是不是认真考虑一下建辉。” “算了吧,表哥,我年龄还小,不想考虑这个问题。” “年龄小,他可以等你呀,我觉得他是真心喜欢你的,”“我有什么可喜欢的, 要个子没个子,要长相没长相,要工作没工作,只不过是一个黑不溜秋的乡下打工 妹子而已”惜雪很平淡地说着。 “可真正喜欢一个人,这些都是次要的,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我也就只好辜负 我那老同学了”杨华无可奈何。 当杨华将惜雪的活告诉建辉,建辉垂头丧气,杨华就激他:“看你这窝囊样, 哪还有点男子汉的样子,鼓起勇气来追她。” “可你总得给我创造点机会才行呀”建辉求助地看着杨华。 “你稍安勿躁,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我一定帮你”杨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 了,初二那天来的代新明你还知道吧” “怎么不知道,我们很谈得来,他在许多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诗作,在我们小城 文艺界也是小有名气的。” “这就好了,新明的女朋友惜梅,就是我的大表妹,也就是惜雪的姐姐,你可 以通过新明让惜梅出面做惜雪的工作。实在不行,你再找代新煜,就是新明的哥哥, 他也在市府宾馆打工,他们是好朋友,或许能说上话。” “代新煜?噢,知道,就是那个《窗寒西岭》的作者,没想到他就是新明的哥 哥。多谢老同学的指点,这边先谢了。”建辉满心欢喜,就好像只要惜梅出面,惜 雪就会答应似的。 新明把这事跟惜梅说了,惜梅也觉得他们俩个挺合适,没成想,当惜梅跟惜雪 提起这事时,惜雪也没有给惜梅面子:“姐,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我还不想嫁人, 要嫁也要嫁得远远的,绝不会在这小城”。 惜梅知道惜雪这样说是因为新煜的缘故:“惜雪,不是姐说你,你不要再这么 傻了,他都结婚了,你还能怎么样,想开一些好吧”。 “可我就是想不开,怎么办呢?看来我只有离开这里了。”惜雪叹了口气。 惜梅无言。 杨华知道惜梅也没有说服惜雪,就找到建辉:“我看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慢慢 来吧,你先结识一下新煜再说,怎么样?” 建辉想了一下:“看来只有这样了”。 杨华的假期到了,孟真、惜梅、惜雪、新明、建辉去送行,杨华上车前看了一 眼惜雪对建辉说情:“老同学,放暑假回来时,我希望不是你一个人来接我”。 建辉苦笑了一下,小声说:“那要看贵表妹的芳心动不动了” “就看你的心诚不诚了,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惜雪没有听清他们说得什么,不过,看那样子,肯定说的自己无疑。 杨华看了一下众人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都回去吧,车就要开了”。 杨华的目光停在孟真的脸上,杨华向孟真伸出了手,孟真走上前去把手递给杨 华,杨华紧紧地握着孟真的手:“孟真,我会很想你的,我回校后给你写信”杨华 眼眶有点红。 孟真在众人面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拿眼睛热切地盯着杨华:“在学校要 注意身体,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好学习需用钱的话,来信说一声。” 杨化华孟真关切的话语里,体会到了爱的幸福,爱的温存。 烈车徐徐开动了,孟真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回来的路上,一路无语。 (六) 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建辉再也按捺不住感情的躁动,这天又来到新煜这里, 开门见山地对新煜说:“新煜,我想请你给我作一次媒,行吗?” 新煜惊讶地看着建辉:“请我作媒,你该不是看上我们宾馆的哪个服务员了吧? 她是谁?” 建辉说:“就是惜雪,从正月初二在杨华家见到她,我就爱上了她,她的那种 气质简直使我不可抗拒,我请杨华提过,可惜雪借口年龄小拒绝了,后来又把惜梅 请出来,惜雪还是无动于衷,杨华也回学校了,我想这事只有托你最合适,你们在 一个单位工作,有条件,再说你们原本就是朋友吗。” 新煜一听是惜雪,脑袋“翁”地一声响了起来,建辉下面的话新煜一句也没有 听清楚,“惜雪、惜雪”新煜在心里颤抖着喊着这个名字,“我才是最爱她的呀, 我为她哭过,为她笑过,我们还有过一个女儿代晓雪,我才是最爱她的,我才是最 爱她的”新煜在心里呐喊着,新煜的心在颤栗痉挛。 建辉见新煜不说话,脸色苍白,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忙问:“新煜,你怎么 啦,你病了吗?” 新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回过神来:“噢,没……没有,对不起,昨晚受了 点风寒,不碍事” 建辉觉得新煜有点怪怪的,但他不知怪在哪里。 新煜定了定神:“噢,你是说惜雪是吧,的确是一个好女孩,你的眼力不错。” 建辉笑了:“那就麻烦你这个月老了,我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 送走建辉,新煜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给自己心爱的人作媒,介绍给别人 做妻子,这算怎么回事,新煜痛苦中夹带着对建辉的嫉妒,可又有什么用呢?自己 是结了婚的人了,没有资格向惜雪要求什么,可建辉可以光明正大地向惜雪求爱, 凭心而论,建辉这人的确不错,忠厚正直,虽说不上英俊,却也仪表堂堂,家境条 件也行,今年安排了工作,生活比自己强多了,惜雪嫁了他绝不会吃苦受累,新煜 相信建辉会好好对待惜雪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惜雪嫁给建辉就可以留在这座小城, 新煜就有机会见到惜雪,哪怕是路上匆匆而过,看上一眼也是幸福的,新煜想来想 去,决定做这个媒,但不知惜雪怎么想,更不知该如何向惜雪开口。 新煜约惜雪吃中饭,惜雪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无目的地骑自行车走着,找了一个快到城郊的小餐馆。要了四瓶啤酒,两 个菜,两人对饮,惜雪本不会喝酒的,自从上次醉酒之后,惜雪知道了醉酒的好处, 一醉可以解千愁,她问新煜:“你知道喝醉酒是什么滋味?” “什么滋味?很难受,就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新煜看着惜雪的脸说。 “不,醉酒的滋味真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没有了痛苦,也没有了 思想,飘飘欲仙,不好吗?” “可当你酒醒了的时候,你又会怎样呢?你会更加痛苦,醉酒只是一时的解脱, 感觉是忘记了一切,心却还是苦的,不是吗?” 惜雪无语。 新煜最终还是转入了正题:“雪儿,你觉得建辉这人怎么样。”惜雪心里明白 :“怎么,烦了,想把我推给别人,是吗?”惜雪盯着新煜的眼睛,嘴角挂着一抹 莫可名状的苦笑。 新煜无可奈何,略一沉吟:“雪儿,你总还是要嫁人的,建辉这人还不错,你 跟了他不会受委屈的。” 惜雪忧怨地看着新煜,她没想到新煜会说出这些话,惜雪的泪水已滴到餐桌上, 摔出了两朵泪花:“是的,我总是要嫁人的,但这些话我不愿听到从你的口中说出, 告诉人,我不想留在这座小城,也许我原本就不该来这小城,这座小城,有我曾经 的幸福,也有现在的创伤,你想让我永远生活在创伤中吗?不,即然你不能给予我 幸福,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要嫁人,我也要嫁给老家那地方的人,上次回老家, 遇到了我的一个同学苏建,他现在干个体,倒卖粮食,一年能挣个十万八万的,苏 建最近给我来过几封信,他人还可以,就是脾气差点,我要回老家,就嫁给他算了,” 惜雪流着泪说完这些话,已不再看新煜,眼光散落在街上匆匆而过忙碌的人群上。 新煜沉默了会:“雪儿,我看你还是要慎重一些,你仔细考虑考虑,在你的同 学和建辉之间你选择谁?” “我谁也不选择,我选择你,你娶我吗?”惜雪忧怨的目光又移到新煜的眼睛 上,新煜不敢再看惜雪的眼睛,沉默无语。 “算了,我也不逼你了,我只是觉得,既然嫁不了我所爱的,那么我嫁给谁也 就无所谓了”惜雪幽幽地说。 “我只是想,你嫁给建辉,就可以留在这座小城,我就有机会见到你,我无法 想象见不到你的日子该怎样度过。” 惜雪有点嘲讽地笑了:“男人的谎言最动听了,没有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那 你当初怎么不娶我呢?你想让我留在小城,你的想法是不是有点自私了,你嫌我的 痛苦还不够吗?你让我看着你和晓华出双入对而熟视无睹,你让我看着晓华挺着大 肚子和你去医院,你让我看着你们一家三口在街上散步消闲,这些本该是属于我的,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却娶了她。”惜雪的话有些激愤。说完将那杯啤酒一口气 喝干了。 新煜嗫嚅着:“雪儿,我也有我的苦衷,” “是呀,你有你的苦衷,可什么样的苦衷会使你放弃爱情,这代价未免太重了, 或许你根本就不看重我们的爱情,”惜雪有点醉眼朦胧了。 “雪儿,我……我……我”新煜不知该怎样向惜雪表白,只觉得有莫大的委屈 充溢心间,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新煜哽咽着:“不管怎么说,长到这二十几岁, 我只为一个女孩子流过泪,唯一的一个,那就是你……雪儿。” 惜雪听着新煜的话,心里酸酸的:“新煜,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眼泪又 涌了出来。 良久,两个都觉微醉,付了账,两人骑车歪歪斜斜而回。 新煜知惜雪离去之心已决,他了解惜雪,她决定的事,九牛二虎也拉不回。新 煜如实回了建辉,建辉也是个倔脾气,发誓非惜雪不娶,新煜也劝过多次“天涯何 处无芳草”天下的女孩多的是,就只一个惜雪可爱吗?可建辉死活听不进,没奈何, 也只好由建辉等去吧。 没过几天,惜雪的老家来电话了,说奶奶又病危,让姑妈带着惜梅、惜雪速回 家,姑姑一接到电话,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赶紧找惜梅、惜雪,简单收拾一下就 奔向车站。惜梅走的太急,连新明也不知道她们回家,等新煜知道惜雪她们走了, 已是第二天了。 姑姑她们一到家,奶奶已于头天晚上过世了,实际上,姑姑接到电话的时候, 奶奶已经不在了,家人没有直说,是怕她们悲伤过度而出什么意外。 姑姑一直爬在奶奶身上哭,哭得昏天黑地,惜雪表情呆滞,眼泪如断了线的珠 子滚滚而下,惜雪将奶奶的袖子挽起,用手抚摸着奶奶姑瘦如柴的胳膊、手,又用 手摸摸奶奶的脸颊,只感觉到奶奶的脸颊、手、胳膊冰凉冰凉,惜雪感觉到了一股 彻骨的寒意,从那以后,惜雪觉得世界上最冷的,莫过于奶奶去世后的身体了。 等处理完奶奶的丧事,惜雪已是心灰意冷,对什么都没有兴致,对世间的一切 都看得很淡了。 姑姑和惜梅回到了小城,惜雪没有回来,只是让姐姐捎一封信给新煜。 新煜打开一看,是李煜的一首《相见欢》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常恨朝来寒重晚来风。胭脂泪,留 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还有一阙没有写词牌名,只是散乱的写在纸上: “春愁一段来无影,着人似醉昏难醒。烟雨湿栏杆,杏花尺蛰寒。睡壶敲欲破, 绝叫凭谁和。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知?” 最后一阙写得更是散乱,潦草,有的地方显然是泪水泡过,字迹几不能辩: “东风恶,可怜吹梦浑无据,浑无据,山盟海誓,尽成空句。相逢只道长相聚,谁 期反被多情误,多情误。今番去也,再无回顾。” 新煜看着看着,已是泪眼朦胧,泪珠滴落惜雪的词笺,使那原本就被惜雪的泪 水泡过的词笺,更加模糊难辩了,新煜再也控制不住,低沉地喊了一声:“雪儿, 雪儿呀”扑倒在床上,将头埋进枕头里痛哭失声。 (七) 惜雪回老家几年后的一个早春,胶东一个小镇,惜雪的家,夜色笼罩着小院, 已是深夜十二点多了,丈夫苏建还没有回来,女儿小玉已经睡熟,惜雪没敢睡,坐 在灯下给苏建织一件毛衣,如果苏建回来发现惜雪睡了,那惜雪又该挨打了,惜雪 结婚以来,受过多少次打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的,她都忍受 了,她从没有对外人讲过,在外人看来,她是快乐幸福的,可谁又能知道那笑容下 的痛苦有多深呢。 惜雪一针一针地织着,不知不觉,睡意袭来,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乡,梦见一 条波涛滚滚的大河,新煜在河的那边,自己在河的这边,她拚命地喊着新煜,可新 煜仿佛没有听见,就见新煜放的一只风筝,线缠到了河边的树上,惜雪就拚命往树 上爬,眼看就抓到了,手中攀住的树枝却“嘎吱”一声断了,惜雪从树上摔了下来, 脸上被树枝划了一下,火辣辣地痛,惜雪“啊”地一声惊醒了,睁一看,苏建正恶 狠银地拿醉眼瞪着自己,手中的烟头还在冒着烟,苏建将燃着的烟头又向惜雪的脸 上按去,惜雪吓得忙捂脸,脸上还是火辣辣地痛,原来惜雪刚才是被烟头烧醒的。 苏建狞笑着吼道:“睡呀,怎么不睡了,又梦见你的情人了吧?快给我脱衣服, 老子要快活快活。” 惜雪吓得直往后闪,苏建一把将惜雪的衣服撕开,将酒气熏天的臭嘴凑了上去, 惜雪无力地躲闪着反抗着,苏建火了:“你敢不愿意,好,那就让你尝尝香烟的滋 味,”说着,苏建就将烟头按到惜雪的胸脯上,惜雪惨叫着,苏建却将烟头旋转着 象一条毒蛇在惜雪的身上游动,惜雪的惨叫声醒了女儿小玉,小玉吓得哇哇地哭了 起来。小玉一哭,苏建住了手,朝小玉吼了一声:“不能哭,我还没死呢”小玉吓 得打了一个冷颤,不哭了,苏建醉醺醺地倒在床上睡了。 惜雪却无法再睡了,身上烟头的灼伤火辣辣地疼,起了一串水泡,惜雪眼望着 小玉,泪流满面,小玉爬到妈妈身边,小手轻轻地摸着那些水泡,眼含泪水:“妈 妈,疼吧?咱回姥姥家吧,咱不要这个家了,咱回姥姥家吧。” 惜雪抚摸着小玉,一句话都说不出,一任泪水流溢,小玉又用小手擦着妈妈的 泪:“妈妈不哭,妈妈不哭”一边说着,一边埋在惜雪的怀里哭了起来,惜雪用手 轻轻地拍打着小玉,默默无言。 初春的天气,夜里还很冷,惜雪没盖被子却好象没有感觉到冷,只是神情呆滞 地望着天棚出神,小玉大概哭累了,蜷在惜雪的怀里睡着了,室内静悄悄地。 惜雪此时强烈地思念着新煜:“新煜,你知道我现在的苦吗?新煜,我心中的 神,你救救我吧,救救我吧,新煜,新煜呀。”忽又想起了那阙词“……睡壶敲欲 破,绝叫凭谁和,今夜欠添衣,那人知不知。那人知不知?那人知不知?”想着想 着又是泪如泉涌。 新煜和惜雪分别后的十年里,惜雪没有来过一次小城,新煜断断续续地从弟媳 惜梅那里知道点惜雪的情况,她跟她的同学苏建结了婚而且有了一个女儿。“她幸 福吗?”新煜常想。 那次惜梅回娘家带回了一张惜雪的全家福照片,新煜看着抱着女儿的惜雪,和 惜雪身边的丈夫,一种泫然欲涕的感觉油然而生,使新煜不敢再看,新煜强迫自己 忘记惜雪,可越想忘记就越是思念。新煜知道自己完了,一辈子完了,当初为什么 不和父母抗争,为什么娶了晓华而舍了惜雪。新煜悔恨交加,可悔恨又有什么用呢? 就象一个茶杯,你生气的时候将它摔了,可等你再想用这个茶杯时,已经再也不会 有了,你可以再买一个,但那已经不是你原有的那个了,人要是能做到,在摔茶杯 之前,想一想,能不能不去摔它,好好珍惜它,一旦失去就不再拥有,那么人也就 没有后悔的事了。 十年间,变化很大。新煜早已不在市府宾馆工作,他发表了几个中篇小说后进 了报社,成了省作协会员,在小城也是小有名气的作家、编辑了,小城圈内的人把 他和代新明合称“二代”“大代的小说,小代的诗。”新煜月薪还可以,又有稿费 收入,还分了一套百十个平方的房子。妻子晓华操持家务,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利利索索,儿子也有八岁了,活泼可爱,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可 谁又知道新煜内心深处的痛苦,惜雪的影子没有一天不在新煜的脑中晃动,那双忧 怨的眼睛始终那么静静地望着他,使他愧疚。往事幕幕在他的脑中显现,每当记起 寒风中惜雪艰难的步履,就压得新煜喘不过气来,这十年,新煜真不知是怎么过来 的。 建辉还是单身贵族,就为了惜雪,任新煜以及家人,亲戚,怎么劝也没用,只 有一句话,非惜雪不娶,可惜雪已经有了家,而且做了母亲,建辉说他不管这些, 没有惜雪,他就独身一辈子。就这份勇气,使新煜在建辉面前自渐形秽,建辉就业 后因为单位效益不好,停薪留职下海了,在小城繁华地段开了家酒店,收入比新煜 多得多。 杨华毕业后回到小城,在一家公司任部门经理,他和孟真有了一个天真可爱的 女儿,一家人生活的和和美美,有滋不味。 新明和惜梅生活的也不错,新明现在是小城乐团的团长,忙着东奔西走地演出, 业余时间还是写他的诗。惜梅还在市府宾馆干老本行,惜梅对新明的父母很孝顺, 也很得两老的欢心,在这一点上,惜梅比大嫂晓华强多了。 …… 录音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新煜呆坐在书桌前幽幽地醒转来,仿佛做了一 个世纪的梦,“噢,雪儿,真的是你吗?你又回来了吗?雪儿,雪儿。”新煜嘴里 喃喃着,慢慢地,新煜的思维回到了上午的鲁中商城,想起了惜雪的约会,那个城 郊的餐馆,那个他和惜雪十年前共醉的餐馆,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十年来,新煜从 来没有去过那里,他怕旧地伤情。 新煜看了一下表,已是下午六点半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晓华带孩 子到哥哥家去了还没有回来,新煜来到客厅,给晓华留了一张纸条: 晓华:有朋友聚会,可能回来晚些,勿念。 新煜 新煜稍事洗漱,就下楼来,骑上车,前往十年前的那家城郊餐馆。 十年了,这家餐馆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里外装修一新,门口了做了一个很大的 蔽阳蓬,蔽阳蓬下是二排精致的长方形餐桌,新煜一眼就看见了惜雪早已等候在这 里,就在里边靠窗子的那个餐桌上,惜雪一只手托着下巴,歪着头,正呆呆地朝新 煜这边看着。 新煜走上前去,惜雪的眼睛没有动,仿佛没有看见新煜,新煜没说话,在惜雪 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新煜也用一只手支起下巴,呆呆地看着惜雪,桌子上摆了 四瓶啤酒,两个菜,一个是鱼香肉丝,一个是蒜苔炒肉,和十年前他俩在这里要的 菜一模一样。 他们就这样沉默了一会,还是新煜先开了口:“小玉呢?” “在姐姐家里”惜雪将目光收回,停留在新煜的脸上,十年沦桑,仿佛使新煜 苍老了许多。 “他对你好吗?”新煜端详着惜雪的脸。“不好”惜雪平淡地说。新煜沉默了, 许久没有说话,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大口。 “其实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无所谓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惜雪还是那么平 淡地说:“我受不了他的打骂,你想一想,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睡觉,生孩子,会 是一种什么滋味。他嫌我生了个女孩,断了他们苏家的香火,又嫌我冷淡,是块没 有情感的木头,新煜,我是吗?”] 新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惜雪。 惜雪稍停顿了一下:“他知道我不爱他,于是他就酗酒,喝醉了就回家糟蹋我, 稍不如意非打即骂”惜雪伸出胳膊,胳膊上是星星点点的疤痕,在幽暗的灯光下, 亮如和尚头上的戒疤。 “看见了吧”惜雪的的声音有点颤抖:“这是他用烟头烧的,还有这些地方都 有这样的疤痕”,惜雪的手向胸前抚了一下,眼里闪烁着泪花。“后来,我不堪他 的虐待,向他提出离婚,可他死活不离,没办法,我找到县妇联,由妇联出面,这 才离了婚,我也终于摆脱了他的魔爪。”惜雪说完后,长长地出了口气,拿泪眼哀 怨地看着新煜。 新煜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没想到惜雪受了那么多苦,新煜拿过惜雪的 手紧握着,另一只手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惜雪胳膊上的疤痕,仿佛那些疤痕是刚 刚烧成的,新煜怕弄痛了惜雪,他的心在痛苦的痉挛,那是一种怎样的心痛?又是 一种怎样的内疚呵,如果当初自己娶了惜雪,惜雪又怎会受这般磨难。 新煜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叫了一声:“雪儿”头就低了下去大颗的 泪珠滴落桌面,那只握着惜雪的手握的更紧了,惜雪感觉到新煜在颤抖。 夜色沉沉,痛苦沉沉,那只昏黄的灯也忧伤地瞧着新煜和惜雪。良久,新煜猛 地抬起头:“雪儿,嫁给我吧,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我要娶你,如果说我曾经 错过一次,那么,我就不能再错过这一次,雪儿,雪儿,答应我。” “新煜,有我们两个痛苦还不够吗?还要把晓华推过痛苦的深渊,她是爱你的, 新煜,好好珍惜吧,我不想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因为我也是女人”惜雪幽幽地 说。新煜热切地望着惜雪:“这对你太不公平了,雪儿,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 你。”惜雪苦笑了一下“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呢?” 四瓶啤酒喝完,两人都觉微醉,惜雪想岔开话题:“那个建辉怎么样了。” “他呀,非你林惜雪不娶,至今还是孑然一身,谁劝也没用,这几年也发了, 自己开了家酒店,经常到我家玩。” 惜雪听了,怔住了:“这人……哎”惜雪叹了口气,心中充满说不清的感动。 “这人真傻。” “建辉这人不错,你是不是重新考虑、考虑他,再说,他也为你等了十年,人 生能有几个十年啊,他的父母也很着急”新煜的心里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惜雪 能有个归宿,建辉也好圆了自己十年的梦,另一方面,他还在深深地爱着惜雪,他 渴望惜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新煜,你什么时候也虚伪起来了,你刚才不是说要娶我吗?现在怎么又要把 我推给建辉呢?我现在要么不嫁,要嫁就要嫁给我爱的人,”惜雪有些懊恼。新煜 听了惜雪的话一阵狂喜,抓起惜雪的手:“这么说你愿意嫁给我了,雪儿”。“我 并没有说要嫁给你呀”。 “那你刚才……”新煜不解地望着惜雪。 “我只是不愿再嫁给我不爱的人” 新煜嗫嚅着:“其实,我跟建辉是好朋友,他又那么深深地爱着你,他为你整 整等了十年,我不知道,我怎样做才是对的,我很矛盾。” “你们是好朋友,好到连爱情也拱手相送”惜雪莫可名状地笑着,新煜体会到 了惜雪笑的含意,沉默了。 “新煜,我不会难为你,我不会让你离婚,我只求你那颗心是属于我的,也请 你不要把我当你一件礼物送给这个那个,我只属于你,懂吗?傻瓜”惜雪拿醉眼盯 着新煜的那双眼睛,多像二哥的眼睛,惜雪充满爱怜地看着。 夜很深了,街上的人已很稀少,新煜和惜雪推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走在回家 的路上。 从这以后,新煜就经常加班,朋友的聚会也越来越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妻子晓华也觉得有点反常,怎么新煜回到家里看这也不顺眼,那也不顺眼,还无缘 无故地发火。但她相信自己的丈夫,结婚十多年来,从没有听说过丈夫的花边新闻, 报社的同事也都说新煜作风正派,人也实诚。可新煜最近的确不对劲呀,晓华很是 纳闷。 新煜越陷越深,有惜雪在,他无法控制自己,压抑了十多年的情感一旦释放, 如同火山喷发,新煜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痛痛快快地爱一次。 这天,新煜很晚才回到家,而且喝了很多酒,晓华扶新煜到卧室,新煜倒在床 上就呼呼睡去,晓华忙给新煜脱衣服,晓华又嗅到了那种女人特有的香味,这段时 间以来,这种香味一直缠绕着晓华,难道是真的,丈夫有了外遇。在给新煜脱衬衣 时,晓华的手骤然停住了,衬衣的领子上分明是一个清析的唇印,晓华的头一下子 胀大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顺腮而下,这时新煜翻了个身,嘴里喃喃地呓语: “雪儿,雪儿,别走……” “雪儿,雪儿”晓华想,这一定是那个女人,那个夺走新煜的人,晓华想发泄, 想把新煜撒打一顿,想砸烂这房中的一切,想把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剁成肉陷包饺子 吃,想天塌地陷毁灭整个地球,晓华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晓华打开门,下了楼,像 个梦游者在大街上游荡,嘴里还不住地喊着:“打死她,包饺子,打死她包饺子。” 第二天清晨,新煜一睁眼,没有看到晓华,儿子晨阳拉着新煜的胳膊嚷着: “妈妈呢?我饿了,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新煜一阵烦:“晓华,晓华,到哪里去了。”没人答应,新煜纳闷,起了床在 家中转了一圈,发现门开着,晓华不见了。新煜顾不上洗刷,领着儿子到楼下小吃 摊吃了点饭,把儿子送到学校,忙骑着自行车去了新明家,大舅哥家,所有的亲戚 朋友家去跑遍了,都说没见,这下新煜急了,先回家看看,说不定晓华这时已回家 了。 新煜正往家赶,一辆摩托车超了过去“吱”地一声刹车,挡在新煜车前,新煜 差点撞上去,停下一看是建辉。 建辉将头盔一摘:“代新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嫂子的事?” 新煜愕然,一脸的莫名其妙。 建辉没等新煜答话,斜了一眼新煜,用命令的口气说:“把自行车放下,坐我 的车,去精神病院,嫂子疯了,早晨从我的酒店门口过去,一大群人跟着看,我一 看是嫂子,就先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新煜听了很是吃惊,知道晓华已经知道了他跟惜雪的事,新煜把自行车往路边 一放,就坐到了建辉摩托车的后座上。 建辉带着新煜一溜烟进了精神病院,医生说晓华受了点精神刺激,不很严重, 估计一个月就能出院,新煜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来到病房,到处都是歇斯底里地喊叫,哭声,笑声哼叫声充溢着病房,隔着病 房的门,新煜看见了晓华,晓华眼神呆滞地瞪着新煜,仿佛她根本不认识新煜,嘴 里还是那句话:“打死她,包饺子”毕竟是十多年的夫妻,新煜感到深深地内疚, “对不起,晓华。” 出了精神病院,在传过室,建辉打了个电话给惜梅,让惜梅到学校接晨阳送回 家,顺便给晨阳做点饭吃,建辉想得很周到,出了传达室,建辉盯着新煜问:“嫂 子说打死她,那个她是谁?你说。” 新煜稍一沉默:“你真想知道?” 建辉点了下头,“当然”。 “她就是林惜雪”新煜声音很低,似乎怕吓着建辉。 建辉一时愣住了,“林惜雪”多么亲切的名字,自己整整等了十年的林惜雪, 她又来小城了吗?我怎么不知道,她怎么会和新煜…… 建辉眼中冒火,一把抓住新煜的衣领,把新煜提到眼前,恨恨地问:“代新煜, 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话音刚落,一拳重重地击在新煜的脸上,新煜踉跄着 后退了几步,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建辉并不罢休,走上前去又抓起新煜的衣领 “代新煜,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说清楚,我今天揍扁你”。 “你打吧,随便你怎么打都可以,我决不还手”新煜很平静地说。 建辉慢慢地松开了手,掏出手绢擦了一下新煜嘴角的血,恨恨地说:“说,怎 么回事。” 新煜就势坐在了精神病院门口的台阶上:“建辉,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晓华, 更对不起惜雪。” “我不听这些”建辉粗暴地打断了新煜的话。 “其实,自从我见惜雪的第一面,我就爱上了她,她也爱我,可那时我已经有 了晓华,我跟晓华没有感情基础,也谈不来,可那是父母之命,媒约之言,我抗争 过,可我失败了,最终我还是娶了晓华。但惜雪是我的,她把一切都给了我,我们 还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我给她取了个名字叫代晓雪,可那孩子没有生存权利,怀孕 两个月的时候,我陪惜雪去做了人工流产。就这样,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相爱着, 虽然我们不在一起生活,但我们的心是相互拥有的。我知道你也爱惜雪,我也曾为 你们作过努力,可那是徒劳的,惜雪爱的是我。就这样,如果你还想打我,那就接 着打好了。”道出了这一切,新煜感到全身轻松,如释重负,背负了多少年的十字 架终于卸了下来。 建辉听了新煜的这些话,久久无语,看得出,他内心很痛苦,但他善于掩饰自 己的痛苦。 “新煜,那么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先把晓华的病治好再说吧” “治好以后呢?” “如果晓华同意,我想离婚,你该理解我,在晓华和惜雪之间,我必须有所选 择,惜雪太可怜,我欠惜雪的太多太多,她的全身都是伤疤,她那该死的丈夫简直 不是人,她终于摆脱了那个恶棍,她应该有个好的归宿。” “可嫂子也因为你而成了这个样子,她难道不可怜吗?” “我是对不起晓华,可我不爱她,如果我们继续生活下去痛苦的是我们大家, 晓华,惜雪我,也包括你,如果我选择了惜雪,至少可以解脱两个。” “你们倒是解脱了,可嫂子怎么办,这对嫂子不公平的。” “但假如我选择了晓华,对惜雪就公平了吗?再说,晓华已经知道了我不爱她, 我们即使勉强生活在一起,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建辉沉默了好大一会,站起身:“好了,新煜,走吧,还是先把嫂子的病治好 再说,吃过饭,我把治疗押金送过来” “家里有存折,下午我提出来给你。” “算了,我先从店里拿着用,钱的事以后再说,上车吧”建辉发动起了摩托车。 这几天可把新煜忙坏了,每天都要往精神病院跑,还要应付晓华的爸妈,大哥 的质询,晓华疯了,他们非要向新煜讨个说法,惜雪又躲起来不愿见他,害得新煜 东寻西找,就是不见惜雪的踪影,连忙带急,弄得新煜焦头烂额,长了满嘴的口疮, 吃饭都难以下咽。 儿子晨阳一直由惜梅照顾。 对,惜梅,惜梅一定知道惜雪在那里。 新煜找到了惜梅:“惜梅,求你了,带我去见见惜雪,我有许多话要跟她说。” 惜梅望着新煜憔悴的脸,觉得新煜怪可怜的,“这样吧,你约个时间,我转告 她。” 新煜无可奈何:“好吧,晚上七点半,我在电影院门口等她” 晚上七点半,电影院门口 新煜盯着惜雪的脸:“你在逃避?你知道了晓华为了我们疯了,你觉得是你把 她逼疯的,所以你要逃避,对不对?” 惜雪无言以对。 “雪儿,你错了,你要面对现实,你躲着我们就能躲过去吗?你害怕受伤就不 受伤了吗?不要活得太累了,放弃一些不必要的包袱,勇敢些,雪儿。” “我是作茧自缚”惜雪仿佛是自言自语。 “不,你是在作茧,但没有自缚,你只是害怕受伤,但你不可能永远躲在自己 做的茧里,你最终还是要面对这一切的,不是吗?我希望那茧中的蛹,早一天能变 成蛾,能飞出那茧。” 惜雪眼望着新煜,有一种被理解,被洞悉的酸楚:“新煜,我不再爱你了,不 爱了,你不要管我,回到晓华那里去吧” “不,雪儿,你不要再骗自己了,你爱我,过去爱,现在爱,将来也会爱的” 新煜的口气不容置疑。 “不,不爱了,不爱了,我是爱过你,在你那次到省城改稿的时候,你走的第 一天,我午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回来了,我马上爬起来就往你的房间跑, 跑到你的门口,才想起你那天刚走,那种魂不守舍的企盼是刻骨铭心的。可现在我 不爱你了,你还是回到她身边去吧,她需要你” “不,雪儿,你还在骗自己,你只是不想伤害晓华,可实事是已经伤害了,你 能把摔碎的茶杯完好如初吗?即然这样,还不如勇敢一些,走到我的身边来,我们 会在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雪儿,答应我,我相信你最终会嫁给我。” 惜雪一句话也不说,扑到新煜的怀里哭了。 晓华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只是不能见到新煜,见到新煜病情就回重,没办 法,只有麻烦建辉了,在晓华治病的后期,都是建辉到精神病院看望晓华,在晓华 清醒的时候,建辉就耐心地劝导她,晓华渐渐地也就想开了,即然新煜不爱自己, 生活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离了,成全了他和惜雪。晓华想开了之后,病也 就渐渐地好了。 在这期间,建辉也想了很多很多,既然惜雪已心有所属,自己也不能强求,姻 缘、姻缘,就在一个“缘”字,缘份未到,如何谈姻,建辉也想开了,自己也是三 十好几的人了,也该有个家了。 晓华出院前,建辉找到新煜,嗫嚅了半天才说:“你定下来了,一定和嫂子离 婚吗?” “我也只能这样了,要是不离婚,我也该疯了,”新煜肯定地说。 建辉沉思良久,对新煜说:“你们离婚后,嫂子孤儿寡母的总得有个依靠,新 煜,你如信得过我,把晨阳给我吧,我会当作自己的亲儿子看,我会好好对待嫂子 和晨阳的,绝不会让他们受委屈,等嫂子病好了,我劝劝她,让她成全你和惜雪, 再说,我也该有个家了” 新煜吃惊地望着建辉,心里充溢着感动,伸出手握紧了建辉的手:“建辉,这 ……这,好兄弟,拜托了。” 一个多月后,晓华出院了。 新煜和晓华很快就办好了离婚手续,结束了他们长达十年的婚姻生活。 这年年底,建辉和晓华结婚了,一家三口生活得快乐,只是晨阳刚开始不管建 辉叫“爸爸”还是以前的称呼“叔叔”后来时间长了建辉对晨阳又特别好,也就开 始叫“爸爸”了,建辉整天乐呵呵的,很满足。 有情人终成眷属,新煜和惜雪在相恋十多年后终于喜结连理。 新明见了惜雪老喊“嫂子妹妹”外人听了很纳闷,嫂子就嫂子,妹妹就是妹妹, 哪里来的“嫂子,妹妹”这一怪称,新明就说了:“惜雪是我嫂子,可又是我的小 姨子,我这么喊不对吗?”众人恍然大悟地笑了。 新煜和惜雪的婚后生活很幸福,新煜待小玉亲生女儿一般,小玉也总是甜甜地 “爸爸,爸爸。”地喊着。 新煜和惜雪情依依,爱切切,鱼水交融。 惜雪问新煜:“那么多好女孩,为什么偏偏爱我,我看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森 林呀”。 新煜回答她:“你就是那片绿叶,占据了我的眼睛,也占据了我的心灵。” 完 一九九七年七月于张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