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红在看守所里听看守说自己的律师要见自己的时候,有些蒙。她哪里会是有 钱请律师的人?而且,她并不需要请律师,她已经把所有的钱都寄给了父母,她已 经打算好在牢里度过余生,或者死亡。就当这是她为周晚生,为爱情所做的最后一 件事情。反正,于她而言,不想回村里随便嫁一个男人,亦不能一直跟着周晚生, 活着也是看不到希望,不是吗? 可当C 城最著名的律师彭律师对小红说:杨小姐,是周先生请我来的。 小红,到这里需要交待一下,小红的全名,她叫杨梅红。是一个漂亮的名字。 杨梅红便落泪了。她想,为他死又怎么样呢?他还想着要救她出去。多少也是一份 情吧?她又怎么能让自己出去让他再进来?如此想法的杨梅红根本就不打算配合彭 律师。她要顶到底。所以不管彭律师问什么,她都不肯说。当然,经验丰富的彭律 师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说:对我说实话很重要。我保证,你能从这里出去,而周先 生不会再进来。 在彭律师看来,只要杨梅红松口,把她救出去实在是太容易了。 她所交待的作案过程作案手段,全都是从小报上看来的内容,加上自己的胡乱 猜测编排。和警方得到的证据,实在很有差距。比如从什么地方买到针管和酒精, 从什么地方买的胶布,如果她和死者一直纠缠不休,为何死者手机里没有过多她打 的电话,她也没有多次去找过死者。就连针孔到底是打在手上的具体什么地方,她 都说得不清楚,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是真正的凶手? 那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呢?这就不属于律师管的范围了。律师只管把一些不管 有罪还是没罪的人,都彻底地让他有罪坐牢,或者无罪释放。其它的所有,都不是 律师所该管的事情。 所以彭律师在离开看守所后,小红,也就是杨梅红,已经是满心欢喜的了。周 晚生竟会找人来解救自己,并且他也不会有事。这怎么不是一件叫陷入她所梦想的 盛大爱情中的大喜事? 案子的情况是在法院正式庭审时出现转机的。在看守所里,小红并没有要求改 口供。而在法庭上,彭律师以一些小红根本就说不清楚的细节问题,比如买酒精的 地点,买胶布的地点,针孔的位置,说不清楚把凶器贴在周晚生车上的哪一个地方 等等,指责小红撒谎藐视司法公正,也引发了检控官和控方律师的怀疑。然后彭律 师再出示了收集的可证明杨梅红并非真正杀人凶手的证据,使得警方所提供的证据 和证词,很快都成为了一纸空文。 杨梅红无罪释放是在第二天下午。因藐视司法公正她被处以2000元罚款。替她 交罚款的人是彭律师。嗅觉灵敏的记者很快取得了彭律师的独家采访。据彭律师透 露,这一次帮杨梅红打赢官司,完全是出于他的职业敏感。此案轰动C 城后,凶手 一再换人,彭律师以多年的职业经验判断,现时的两位嫌疑人都不是真凶。投案自 首的女子也一定是另有因由。搜集的证据结果显示,贫困山村来的打工妹杨梅红的 确不是真正的凶手,虽然她不愿意透露过多消息。但极有可能是男友死亡,对她造 成的打击过大,而造成想与男友一起殉情的想法。彭律师还透露,这将是彭氏律师 事务所无偿帮助弱势群体案件的一部分,不向杨梅红小姐收取一分钱的诉讼费用。 而罚款费用也将由彭氏律师事务所慈善基金提供。 蓝岸公司经理被谋杀案件真凶成谜。此案也暂时成为C 城警察局的众多悬案之 一。在媒体的引导下,人们的视线很快就转到了律师帮助弱势群体以及慈善捐款等 事情上去。黄浩杰被谋杀的事情也就慢慢沉寂下去了。 这个世界上,每有一个婴儿发出第一声啼哭的时刻,在某一个地方,也正有一 个人在悄悄地死亡。并不是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会被人们关注或者铭记。我们都热 爱遗忘。因为懂得遗忘,才会拥有快乐。 这次事件之后,小红没有离开C 城回老家。当然她也没有去U 城。因为怕事情 会再牵涉到周晚生,她主动提出,不去U 城了。就在C 城找一份工作。小红也没有 再去做美发中心的洗头妹。而是去参加了一家家政公司的短期培训,做钟点工或者 陪护。 工作不忙的时候小红偶尔会想起黄浩杰。也曾想过,他死得那么不明不白。听 说黄浩杰乡下的父母来把他的骨灰领走了。蓝岸公司以公司职员买了人身保险为由 赔了十万块钱。十万,在黄浩杰家乡那个小山村,这是一笔巨款了。也听说黄的父 亲提出,人都死了,还能追究什么呢,算了吧。既然死者家属都不在意,有了家属 的这句话,公安局也就结了案。现在案子那么多,哪里还有人顾着一桩没有人在意 的谋杀呢?也许在某些人眼里,生命很渺小,只值十万。十万还不够在城里买四分 之一套房子。但在另一些人眼里,比如家里还有两个光棍儿子等着钱娶媳妇的贫穷 老父亲,生命也很贵,值十万。十万可以盖上几间砖房,让两个儿子风风光光地娶 上媳妇。 这就是黄浩杰生命价值的最初和最终。不管是仓促还是完美,这就是他的结局, 他的生命,已经落幕。 流沙似的日子,一晃,大半个月又过去。 周晚生又是很晚才回家。 他打开门的时候,卢美雅正在脱一只鞋,看到周晚生说:哦,你回来了。 嗯。老婆你吃饭了吗?周晚生蹲下,帮她把那只鞋子脱下放好才自己换拖鞋。 卢美雅顺手把手里的包放在鞋架上说:在办公室叫了外卖。 周晚生一手提起她刚放下的包一手揽着她的腰往客厅走:外卖怎能吃饱,饿不 饿?我也有点饿了。我去煮碗面,一起吃吧,好不好老婆? 周晚生在厨房里煮面,卢美雅在客厅煮咖啡。卢美雅对喝咖啡很讲究。她是从 来不喝简易装咖啡的。一定要纯咖啡豆自己一点一点地磨来煮。一般一次只煮一杯。 周晚生曾听秘书说过,纯咖啡豆磨一杯量煮,味道最好。但周晚生在家的时候,卢 美雅通常会煮两杯。她总算还会给他煮一杯咖啡。 周晚生微笑一下,有点幸福,也有点苦。 蓝岸公司最近正是忙的时候。何况,他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保险公司赔了钱后,公司重新给他购置了一台比宝莱要好一些的帕萨特。 马瑞年一向以讲究人性化作为蓝岸的经营理念。连给公司高级职员配的车,也 是一些时尚又性能好的中高档车。周晚生不是不知道公司不再给他买宝莱的原因。 张总经理下月1 号便正式离职,而总经理这个位置,也有意由他来接手。职位级别 也是能从坐驾上表达得很清楚的。对于权力敏感度灵敏的一些经理早已经闻风而动, 开始有意无意地亲近周晚生。周晚生也不是没有看出来的。一切正朝着他预想的方 向发展。也许过程有些意外,有些不同。但终究,目的地是一样的。 他晚回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关于卢美雅。 已经多久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或者三个月?他没有和卢美雅亲热过一次。 不是他不想,是他做不到。这有关于男人能力的问题。周晚生想,男人都是讳疾忌 医的吧。在小红身边,在苏维拉身边,他都勇猛无比。像一只要不够的野兽。有时 候勇猛的程度,甚至让他自己都很吃惊。都说30岁以后男人的性能力就会走下坡路。 但他却总觉得自己现在和二十多岁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更为娴熟,更有技巧。 可是,在卢美雅面前,他却不敢再试一次,他害怕失败。特别是害怕在卢美雅 面前失败。即便她最近已经对自己有了一些以往想都不会想到的温情。她正在努力 地改变,对他好。夹一块肉。递一张纸巾。拍一下肩膀。说话也不再冷冷的,没有 任何温度。他猜想不出是什么使她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尽管这些变化,正 是他多年以来一直梦寐以求的。但就像一个很穷困的,从来不敢做发财梦的乞丐, 忽然之间得到女神的眷顾,而获得从天而降的大笔财富一般。他心里充满的,不是 惊喜,而是惶恐的担忧。这种惶惑不安,使周晚生感觉自己变得怪异。他甚至开始 不敢太靠近卢美雅。睡觉前吻她的时候,也不再把手放到她光滑美好的背上。更不 用说放在她身体的其它部位。他清楚地知道,不管他怎么做,以卢美雅的个性,绝 对不会打断他或者反抗。而却正是这种连反抗都不会有的反应,让他感觉到恐惧。 更让他恐惧的是,他不再想与卢美雅做爱。就算他的心想做,他的身体也不想。他 的身体在面对卢美雅时,就是一个乖得不能再乖的小孩。不会热。不会膨胀。不会 坚硬。也不会狂躁。他的身体安静得像一个安静度余生的老年人。什么也不想做。 什么也不想动。 卢美雅出门十五天回来。按照以往,不管卢美雅有没有反应,他都会很热情, 很耐心,很有兴致地与她亲热。拥抱接吻脱衣上床,将应该进行的进行到底。但现 在,卢美雅回来后,又半个月过去了。他从看守所出来也十四天过去了。公司虽然 忙碌但也能平稳应对了。他想做的事情,需要做的事情,也都正在顺利进行。但是, 这十四个夜晚以来,他都尽可能地晚回家。尽可能地喝多一些酒。尽可能地不去想, 自己应该怎么对卢美雅。当然,卢美雅是不会主动提出要与他亲热的。她从来没有 提出过。虽然也知道,她也许根本就不想与他亲热。就算是稍微配合,也只是在想 尽一个妻子的义务,而非其它。但,这就代表他周晚生也能继续装糊涂,就此永远 不与卢美雅做爱? 其实今晚,周晚生早就回到家了。他倚在车门上,抽了好几根烟,才上楼。车 库里已没有卢美雅的车。周晚生的宝莱被陆子扬烧掉之后,卢美雅便把新买的车卖 掉了。告诉过周晚生一声的。说她其实也不喜欢自己开车。卢美雅不是没有买车的 钱,她一直认为开车不环保。如果不是周晚生坚持,她大抵也是永远不会买那辆宝 莱的。车库旁边就是周晚生回家必然要进的楼梯口。他没有看到卢美雅上楼。也就 是说,卢美雅刚才就一直是在家里的。周晚生回来时,她大概是正要出门,听到门 响才改变了主意装作刚回来的样子。周晚生轻若无声地叹息一声。整理微笑,端着 面出去:老婆,美味爱心面做好啦。卢美雅端起小碗吃面的样子仍然很优雅,很美 好。灯光下她的脸也美丽得完美无缺。周晚生忽然想,如果不是有那么多的事情。 如果这深夜灯下吃面的两人正好相爱。那么,别人看来,也应是多美多幸福的永远。 只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看起来美好的东西都美好,这就叫做现实。 卢美雅要出门的原因,是因为马瑞年的一个电话。马瑞年约她见面。深夜才打 电话约她,这是卢美雅与马瑞年有进一步的关系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 双方都很清楚对方是有家庭的人。即便是再忍耐不了身体与心理上的需要,他 们仍能各自做到在自己的枕边人面前,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所以,他们有着不成文 的约定,绝不在深夜约对方出门。但就在双方都四面楚歌的今晚,马瑞年却首先打 破了这一约定。 马瑞年是被纳微逼得没有办法了。 问题已经出现了整整两周了。整整两周,纳微不主动和马瑞年讲话。也不和他 亲热。只要马瑞年抱她或者吻她,她都是非常痛苦的表情。仿佛在艰难地忍耐着什 么,有时候更为过分的是,马瑞年吻她,吻着吻着,纳微没有反应就算了,居然还 推开马瑞年,跑进卫生间就开始吐。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马瑞年从没遇到过纳微这种情况,还以为她是怀孕了。可纳微的态度是三问无 一答,再问亦沉默。这种状况一天比一天更为严重,马瑞年先是不理她去忙公司的 事情。公司的事情慢慢恢复正常后,他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发现纳微的态度比前些 日子更为严重。不理他就算了,简直就是把他当成透明人。不管是吃饭,还是看电 视,还是睡觉。她的行为就像家里只有她或者只有她和儿子一样,完全没有他这个 人。马瑞年发过一次火,说纳微你到底想做什么?纳微居然也不理,就好像完全没 有听到他的话一样。李嫣然这段时间倒是乖了许多,每每吃完饭后,就跑回她的房 间,如无必要绝不出来。回家过周末的儿子回来两次,被家里的气氛吓哭了两次, 对马瑞年说:爸爸,妈妈好可怕。 今天晚上他忍无可忍,把纳微拉进卧室关上门,又是哄又是跪又是求,可纳微 就是不说一句话。马瑞年最后火了,剥掉纳微的衣服就想来硬的。结果更糟糕,纳 微干脆吐了他一身。 他看着纳微破败的样子,多少有些不忍。去抱她,问她为什么变成这样,受了 什么打击,纳微却冷冷地推开他进了卫生间。 马瑞年看着关闭的卫生间门,愣了好半晌才开始生气。越想越气。他都怀疑纳 微的更年期提前来临,或者是她原来根本就是一个神经病。一气之下他开车出来了。 马瑞年开着车,在环海路上兜了好几圈,也不知道去哪里。这时候找人喝酒吗? 应酬已经让他对那些场合厌烦得很。干脆开车到江边走走,结果被一位揽客的小姐 拉住:先生,要人陪吗?马瑞年的身体腾地热了。但他并不想和眼前的小姐做。他 开始满脑子都是卢美雅的腿。甩开小姐快步回车上,也顾不得与卢美雅曾经的约定, 就给她打了电话,说会在她小区外等她。 欲望已经让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明知道如果让人看到卢美雅上他的车,必然会 引起应付不了的麻烦。但他的冒险劲儿忽然就上来了。怕他个蛋,大不了就一拍两 散。 马瑞年到达的时候,周晚生还倚在车上抽烟。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上司的车, 就停在小区外一个暗处等待着他的妻子。他只知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妻子把正 打算外出变成了刚从外面回家。 就这一点来说,女人,不管是多冷酷多无情的女人,如卢美雅,对自己的婚姻, 对一个对自己好、爱自己的男人,多少还是顾及的。不爱他是一回事。愿意骗他, 又是另一回事。这大抵,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吧。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