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爱情曾来过 作者:雪侠 安常常回忆起故乡,一个贫穷落后的小镇,四面环山,跟中国大地上千千万 万个农村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故乡的山上有座小小的教堂。据说是一个 孤寡老人临终前捐钱建造的,她生前在上海做过舞女,尽管这样,安依然觉得这 教堂很高贵,很纯洁,很美。教堂向阳的那面嵌着一座古老凝重的大钟。暗夜的 钟声悠远绵长把故乡的山民涤荡很纯朴、真诚、善良。 故乡是极美的,小时侯,安喜欢爬山,坐在半山腰看日暮里远处几缕轻轻袅 袅的炊烟,看牧鸭人踩着夕阳赶着成群成群的鸭儿归去。春来的时侯,漫山遍野 都是大片大片的桃花,教堂便掩映在这桃红和粉白这间。通往教堂的是一条碎石 子儿铺成的小路。在每个礼拜三和礼拜五的晚上,几乎全部的村民都踏着这条小 路去这个神圣的地方。安的母亲也在其中,当安还好小的时侯,她常常带着安去 做礼拜。那时安的故乡很穷,还没通上电,人们在路的尽头立了一个树桩,挂一 盏古老的提灯用来照明。那提灯多半是农家挂在马棚里,半夜起来喂牲口用的, 故乡人叫它马灯。村民们来做礼拜时都自觉地带上一点煤油,放在树桩下,更有 自觉的人看到油快燃尽时,就去给它加满,所以那马灯常在做礼拜的人散去之后, 还久久地亮着。安常常打开房间的窗子,看那盏久久不肯睡去的马灯,听山上教 堂传来的钟声,也因着这些,安从小便习惯了做一个深夜未眠人!失眠缺觉的人 总是活不长的,我知道。 安踩着碎石子儿铺成的小路长大,读小学,读初中,读高中,读大学时,安 远离了故乡,到了一个繁华的都市。都市的钢筋水泥隔膜着一颗颗冷硬的心。安 渐渐学会了穿美丽的皮靴,长长的风衣,但纯朴自然的心怎么也跟不上都市的节 拍。所以,安更加怀念遥遥的故乡,亲亲的母亲。她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给母亲, 她说:“妈妈,都市里华灯初上的时侯,我寂莫啊!”她说:“我的座位靠窗, 冬日里有暖暖的阳光照进来,天不寒,我却总是冷!”她说:“妈妈,都市的喧 嚣让我心慌,不能平静,我的天空很绝望,找不到一丝侯鸟的影子,我好几次地 想到死亡,可死亡又怎样呢?也只是留下死一般的孤寂罢了!妈妈,我长发掉得 可怕,你再给我一盏童年的马灯吧!”可是安的小镇太闭塞,太落后,不负责任 的邮差总是懒得光顾,所以安的妈妈在安死后才收到这封信。 大一的学生几乎整天没课,腰身纤纤的女孩们把梦想爱情当作头等大事,很 多人都恋爱了,尽管我们不懂什么是爱。安的优秀和长发迷倒了无数带着奶腥味 儿的少年(安的原话),但安拒绝了他们每一个人,也许是逃避吧!逃避现实也 逃避自己!安六岁时,父母离了婚!安说自己怕婚姻怕爱情怕变迁。大家在宿舍 里讨论卧轨的安娜,我们说再高贵美丽的女人都逃不开爱情的伤害。女人一生最 大的悲剧就是遇见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接着就丢了心,丢了自己,待到曲终人 散时,感到无所依靠,思想和心情都变坏,坚强点还能接着走,脆弱的结果就是 安娜卧轨!安仰起高傲的下巴:“嗤!我不做谁的娜拉,我也不打算爱谁,我不 在谁的怀抱里哭泣,也不为谁掉一滴眼泪。安娜太傻了!”安这样说的,仿佛也 是这样做的。 安只写文章,编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刊在各家杂志上,赚别人的眼泪,自 己却把爱情推得远远的。安把男孩的信和玫瑰从四楼的窗口抛下。安无情地击碎 别人梦想的同时,自己也不可避免地受伤!每有一个男孩靠近安,她就要喝醉一 次,醉了就拉着室友的手问:“你说,这世界有真爱吗?爱情又能维持多久?像 我的父母那样吧!”有一回她醉得厉害,对我说:“可能我这一生都走不出父亲 的背影带给我的伤害,都逃不出恐惧的沼泽。”安醒了酒之后,就一切都很正常 了。她不断地参加各种比赛,不断地获奖,拿稿费,不断地给希望工程捐款,只 是在雨夜常偷偷地哭泣!安说:“雨夜里,寂莫比什么都可恨,谁若肯驻足窗下 听我说说自己的寂莫,我就牵他的手一生一世跟他走。”我想,只要安伸出手, 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她的美丽和才气,可是安的玫瑰偏偏开错了季节也开错了方 向。 在一个雨夜,寂寞难耐的安提笔给这个城市某家电台夜话节目的主持人写一 封信,很长,据安自己后来说,总共27页。那位主持人不仅在节目中耐心地回复 了安的疑问,还写了一封信给安,说想跟安当面聊聊天,并留了自己的呼机号码! 我们不知道那封信里具体写了什么,只觉得那段时间安很烦,常莫名地发脾气。 安又喝醉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从未爱过谁,从未对谁心动过,但是这个男 人让我感到危险了,他能看透我的心。错过了他我将错过一生。但我不能那么早 说爱人呀!我得考研,像阿甘那样努力地向前奔跑,母亲独自养我14年,我得好 好报答她!我也不敢爱谁!”可我分明感觉到,安爱上了一个影子,那个主持人, 也许别的女孩不会因着一封信爱上一个人,但安不是别的女孩,安会!安最喜欢 的两本书是“简爱”和“荆棘鸟”,安说两个人精神思想的完美结合才是真正的 爱情,爱情若不是以生命为代价的绝唱,就是人生的失败。安或许只是在不断的 拒绝中等待,等待一种箫声,一篇文章,甚至一个眼神或手势,安说,心动处那 是另一个自己。但是安把母亲和生活看得比爱情重要,所以她没去见那个主持人。 但注定的,安逃不过命里的一劫。 12月22日,圣庭节前夕,安收到一张没有署名的明信片,邮编是那个主持人 的邮编。安那晚没上自习,跑遍校园挑了一第清雅的卡片,写了一首小诗在上面, 第二天中午托一个室友寄了出去。但室友刚走,安本市的一个同学就打电话来问 安有没有收到明信片,安才知道自己弄错了!她发了疯似地追到邮局,但卡片已 经投进邮筒。安看了邮筒上的取信时间是上午9 点,下午15点45分。她决定放弃 下午的两节课,等工作人员来开邮筒取信时拿回那张卡片。但是安下午3点钟赶 到邮局,卡片已被取走,原来新年将至,信件增多,邮局的取信时间已由每日两 次改为每日四次。就这样那封信寄了出去。安喝着红茶,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 滑落:“那个同学一向细心,怎么会把邮编写错,又莫名其妙地不署名字,邮局 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更改了取信的时间。如果逃不掉,就让我坦然面对吧!”很快 安收到主持人的第二封信,整理遗物时,才知道是一首长诗《岸》,他对安说: “岸在你的热望中横亘绵延,在你的掩面中萎缩隐潜……如果你愿意,这儿本是 独立的岸,否则,你尽可以随时过来停歇。”安也写了一篇文章“圣诞节”给他, 很感人,宿舍的姐妹读后都哭了!我们只能从杂志上体验的浪漫真实地发生在我 们身边,谁又能不为安高兴呢?随后,主持人每晚一个电话打到我们宿舍,多半 在他上节目前,少则和安聊半小时,最长的一次达两个半小时。他几乎每晚都在 节目中放一首安喜欢的歌,上节目前总是问安今天想听什么歌。当然不只安,我 们整个宿舍都在午夜时分静静聆听主持人专门为安播放的歌曲。恋爱的不只安一 个人。主持人在凌晨1点下节目时偶尔也打电话来,安接电话的样子很温柔,很 美,全不见平日的忧郁和冷傲,室友们跟安开玩笑:“终于有人和得上你心中寂 寞的拍子了!你们干脆2000年元旦之夜来个第一次亲密接触吧!相约2000嘛!但 我们高兴得太早,单纯的我们不知道提醒安当心脚下的路,太过顺当总有蹊跷; 更不知道知识水平和知识人格完全是两码事!那个在节目中满口仁义道德,表面 上善良纯真的主持人竟是一个弄情高手,靠着自己深厚的文学功底和假仁假义网 罗了无数纯真的少女,包括优秀善良的安。 安在2000年元旦之夜和那个主持人见了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安是带着两瓶 啤酒冲回宿舍的,她一杯杯地喝酒,大声地笑着:“命远为什么总是给我开玩笑? 父亲给了我阴冷的童年,他给了我一场游戏般的爱情,这世间除了背叛和欺骗还 有什么呢?我不是个坏孩子,从不是,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今后该怎样去 面对生活?我凭什么再相信这个世界?原来,那个主持人已经结过婚了,孩子都 4岁了,写诗打电话给安只为了要安去见他,好有机会当面羞辱安,他要惩罚安 曾经拒绝过他。他说他根本不爱安,只是不想信本市存在他搞不定的女孩。安骂 他没有道德,他就笑着问安:”我给过你什么承诺吗?我拥抱过你吗?我吻过你 吗?我对你有法定的责任吗?我们只不过是刚认识而已……安在宿舍里大声狂笑, 大口大口地喝酒,却始终没掉一滴眼泪。我们拉着她:“安,别这样,想哭就哭 出来吧!”安定定地望着我:“我不会为不值得的东西掉泪,只是心有点累了, 他让我觉得生活脏兮兮的!你说,我该像雅典的泰门那样做个恨世者活下,还是 像安娜那样离开这个让我恶心的世界?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安慰她一切都会好的, 睡一觉,明天会有阳光普照大地的。但安整夜没睡,点着蜡烛写东西,一直写到 凌晨时分,安从前赶稿子的时侯也是这样。安拉开宿舍的门走出去。我看见她是 赤着脚的,就问:”安,你哪儿呀!“安在门边站了一会儿,说:”我去阳台走 走!“她竟没有回头看我们最后一眼。我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侯,室友摇醒我:” 安出事了。“我们打的到车站,看见有人把鲜血淋漓的安抬走,安一头飘逸的长 发从白被单下散落,在空气中荡啊,荡啊…… 当天的晚报有一则短消息报道了安的死之,只说是恋爱失败,其实安的故事 很长。安走了,故事却留下了。安走时,给母亲写了上大学以来的第2封信,她 说她怀念下了雪的圣诞,母亲牵着她的手走那条小路,风卷着雪花儿吹过来,吹 走了她红色的小毡帽,她怀念那不知情归何处的钟地声。她在遗书中说她对人性 很失望,所以要赤着脚走,传说赤着脚离开这个世界表示来世永不做人。其实, 安看不见她走后班里哭成一团,老师讲着安,有关安的优秀、聪明和美丽,泣不 成声;安看不见那个追了她一年的化学系男生,拿着刀咆哮着要去砍死那个主持 人;安的母亲哭着放一个鲜红的十字架在安的枕边,她说,上帝看见这个十字架 会让安进天堂的,天堂里没有欺骗和报复,被比相处得都很融洽。那个男生放了 20枝玫瑰在安的枕边,他吻了安冰冷的嘴唇,发誓终生不娶,一定要活出个样来 养活安的母亲。安啊!你怎么就轻易地把这一切都放下? 安走在新千年的第一天,那晚,这个都市的每个角落都在燃放焰火,烟花倾 其全力升到高空,散出一片美丽,留下烟雾的痕迹,又在夜空中消了踪影,像极 了安20岁的生命,匆匆!美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安是上天的一个谎言,在世间 清清白白地寂寞了20个春秋,上天又以一张明信片的玩笑带走了她。安的生命原 是个美丽的误会。 安走了,地球还转着。那个主持人依旧在夜话节目中谈笑风生,那晚的话题 是珍惜生命,善待真情。我打进热线问他:“你说,安在天堂会过得怎样?有没 有谁许诺给她独立的岸停歇?”他虚伪地说:“安是谁?谁是安?不过我可以告 诉你天堂比人间美!”然后慌慌张张地挂断电话,整晚都没敢再接电话。随后他 就从节目中消失了,直到现在都没听过他再主持那档节目。这个卑陋丑恶的男人, 他不敢记住安是谁,可我,我们每一个爱着安的人都能证明:安来过这个世界, 她真实地活过,爱过。安是圣洁的星星,夜空中的陨落,不是因为某个肮脏的灵 魂,而是因为安爱上了爱情的本身,死于一种世间少有的执著与认真。 我常常梦见安披着柔顺的长发,抱着20枝玫瑰在天堂不寒的晨曦里散步,我 问走来走的人们,世间所有善良的人们,你说,安在天堂还好吗?安快乐吗?会 记得大家吗?安能遇见疼她的真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