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妈妈 作者:天水丫头 * 曾经* ——“这是妈妈喜欢的书,讲一个女人怎么找到自己的路。” 发现我已经对小儿书失去兴趣,妈妈介绍给我的第一本书名叫《妇女乐园》。 这么多年来,其实我都未曾把这本书好好读完,却只是记住了妈妈的这句话。并 且,一直努力在寻找属于自己的路。 妈妈的路完全是她自己决定的,放弃做专业游泳运动员,要好好念书考大学。 报考地质专业,向往未来能畅游祖国大好河山。抛开什么身份什么门第观念,跟 那个憨憨的同班男生结婚,并因此被迫放弃了专业放弃了故乡,快乐地和爱人一 起去支边。结婚只是将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从不过什么结婚纪念日。第一次去 婆家走了好远好远的山路,全村人都说这个城里的媳妇真懂事。没能走遍中华, 只在甘肃的每座山上洒下汗水,同事说这个女大学生真能干。儿子降生了,只能 交给婆婆照顾,生下女儿的前一天还在帮新来的同事搬家。积劳成疾,30多岁就 切除了胆囊,结石之多之大令医生都瞠目结舌。严重贫血,却仍然出野外踏勘, 随身携带一袋盐、一块馍馍、几根辣椒、几块糖。饿了,就着辣椒蘸盐啃馍馍, 晕了,就含块糖躺在山坡上,缓过来再去追赶同事。退休后随丈夫回到他的家乡, 侍奉公婆,在陌生的寂寞的山村自得其乐。昔日玩伴同窗大都仰仗祖荫名利双收, 聚会时惋惜这个出色的女子怎么如此清贫憔悴,她依旧是大着嗓门笑得爽朗, “我不后悔!” ——“想看就看,没必要偷偷摸摸。有什么不明白的,来问妈妈。” 11岁,我偷看书架上那本小册子,《性的知识》。妈妈发现了,就对我说了 上面这番话。并且,果真详细地解答了我的疑惑,教导我客观认识了男人和女人。 朋友都充满嫉妒地说:“没见过这样的妈妈。”是的,她要求4 岁的孩子自 己洗衣服,却不干涉孩子读《四世同堂》;她在小学门口当众打了孩子一顿,因 为孩子自己要求上学却又不敢面对考试,但若干年后她得知孩子“早恋”,只是 笑着说:“没关系,你可能喜欢上他的某一方面,或许明天你会发现另外一个男 孩子身上也有很可爱的地方,这都很正常”;她永远不会出现在雨中送伞的家长 行列中,她让孩子因为淋雨而记住准备雨具;知道女儿中考一塌糊涂,她说不上 重点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得知孩子拿了小朋友5 分钱去买冰棍,她当场训斥说没 能力偿还时永远不许面对别人手心朝上;她半生坚持讲道理守原则,却唯独没有 原则地买报纸,“我女儿在什么报社工作我就买什么报纸,不管好不好”;她从 不在意孩子拥有什么学历得到多少金钱,只是永远开心地宣称:“只要他们都善 良!” ——“如果真没有可心的,不结婚也没关系。婚姻其实挺麻烦。” 去年夏天,妈妈在病床上这样说。一旁的爸爸有点着急了,“你怎么能教孩 子这样呢?!”我和妈妈看着爸爸可爱的样子,笑了。 其实早在我初恋时候,妈妈便已经告诉过我,不是所有爱情都有美好结果, 不是每对夫妻都能厮守终生,即使是她和爸爸之间,也有很多不为儿女所知的矛 盾龌龊。她还在姥姥提出离婚时第一个表示接受,因为每个女人都有权利追求自 己想要的生活,即使姥姥那时已年近七旬。但也是妈妈,在女儿沮丧得想要放弃 一切时,鼓励她擦干眼泪走出痛苦再次去爱。 过去的那些年里,妈妈就是这样——从不避讳把世界的阴暗展示给孩子,但 并不允许他们畏惧退缩,而是教他们学会清醒地战斗。 * 现在* ——“总觉得亏欠你们兄妹太多太多……” 妈妈老了,病倒后不再那么容易爬起来;妈妈老了,开始唠叨开始优柔;妈 妈老了,看着身边的儿子念着远方的女儿,有点感伤。 现在的妈妈不再像从前那个坚强的女人了,常常念叨——从野外回来看女儿 傻乎乎用醋炒馒头吃,只能躲起来哭;农村缺医少药,害儿子的小儿麻痹险些恶 化;把青春给了事业把积蓄给了老人,唯独没什么能给自己的儿女;多希望儿子 能踏实把女友娶进门,多盼望女儿身边有个疼爱她的好男人…… ——“我也想玩玩那个什么DV!” 最近一次送妈妈回家,她大病初愈,显现难得让儿女见到的娇弱。坐在候车 室里,她突然说出了这个“另类”的企盼。当她离开专注多年的工作岗位之后, 便对一切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妈妈老了,但仿佛比我还青春,对世界充满热情。 大学假期带录像带回家,其中有一盘《本能》,爸爸不许我看,妈妈趁他出 门叫我一起看,还偷偷说,“下回再给你爸带两盘类似的,其实他喜欢看着呢!” 每次看她和爸爸玩俄罗斯方块,嬉笑间风情万种。她还提醒我换电脑时把现在这 台“淘汰”给她,说也要学着上网,聊聊天玩玩游戏。前些天我打电话回去问候 病情,她像小女孩一样撒娇:“你爸可坏了,不给我做好吃的!” * 如果* 翻检每一段过往,我愈发知道,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即使一切重新来过,我 仍然只有满心感激,感激这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坚韧美丽的女子,而且,她是我的 妈妈。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这是一个雷雨过后的清晨,也是属于妈妈的节日。我知 道我会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也会给她的妈妈打电话…… 如果有一天,我也做了妈妈,或许也会在某一个清晨接到电话? 或许,我们就依偎在一起,聊聊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