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大厅 我拾起他的衣服,胡乱地穿上,先遮遮羞。我刚要静一静,考虑一下,突然觉 得自己的身体在往衣服里缩。先是头缩进了领口,接着四肢也开始变短,直到整个 身体缩进了衣服中。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厅。我的眼睛在黑暗里呆得太久了,被突如其来的强烈 光线晃得看不清东西。没有灯,不知光从何来,而且这光同黑暗一样深不可测。我 试着用手触摸墙壁,软软的,有许多褶皱,——我明白自己正处在衣服的内部。 这里会是举行婚礼的地方吗。 我再次听到那种嘈杂声,却见不到人。迎面出现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这是 对面挂毯上的,似曾相识——这不是请柬上的图案吗?那些抽象的线条,让我窒息 的线条,又蠢蠢欲动,拧绕着,曲伸着。我怕碰到它们,竭力后退。我的一只脚突 然踩空,下半身飘浮起来。我慢慢回头本能地朝下看去,紧接着合上眼睛。 身后,脚下,是一个巨大的深渊。 我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深渊,之所以恐怖,不是因为深不见底,也不是因为漆 黑如墨,相反,它特别的亮。一团团光流犹如熔岩犹如钢水奔腾翻卷,并伴有刺耳 的嘈杂声,仿佛从众多的人的口中发出,其中还夹带着尖叫和沉重的喘息。我终于 知道了光线和声音的源头。这种光线可以熔化一切,这种声音能够包容一切。我发 现:光与暗,白与黑,并没有明确的分界;同样,寂静与喧哗,真实与虚空,也在 互相涵盖着。一时,我竟忘记了当前的处境,为自己的茅塞顿开得意起来。 我睁开双眼。我不再回避什么,也不再怕面对什么,即使是现实。 我的身子从来没有过的轻,我甚至没有觉出迈步,就已经在走了。我清楚衣服 里的我仍然赤裸着,此刻,我竟丝毫不感到困窘,因为我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 这对我倒是个解脱。人的下半身除了排泄和干些见不得日头的事之外,实在想不起 别的用途。能走路就行,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