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 我一上楼就闻见了那股气味。这味道很特别,很难说清它与别的什么味道相似; 它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以前还从未闻到这样的气味。 我使劲抽了两下鼻子,然后去敲朋友的门。 朋友送我下楼的时候,我又闻见了那股气味。我问朋友这一层住着些什么人。 朋友说东户住着一个老太太,西户刚搬走,暂时空着。我又问朋友是否闻到一种味 道,朋友四下嗅了嗅,说没有什么异味。他看到墙角立着一个垃圾桶,里面放了些 西瓜皮之类,于是告诉我也许是西瓜皮发出的味道。我只好说也许是吧,其实我可 以肯定那绝不是瓜皮的味道。 天真热。滚烫的马路要把人身上最后一点水份挤出来。我不住地擦汗,突然, 我再一次闻到那股气味;这次比在朋友家的楼梯上还要强烈。我用力蹬着车子,似 乎想把这气味甩掉,但却无济于事。今天这是怎么啦。我下了车,在路上买了一支 雪糕,刚要往嘴里送,那股气味直冲喉咙,我神精质的一下扔掉雪糕,把买雪糕的 小女孩吓了一跳。 干脆,回家。 妻子还没有下班。我有些饿,打开冰箱,取出两根火腿肠。这时,那股气味又 出现了。其实它一直没有消失,只是有时强烈,有时微弱罢了,我急忙把火腿肠放 回冰箱,紧紧关上冰箱的门。没办法,喝了杯开水,倒在沙发上。我感到浑身虚弱 无力,于是闭上眼睛,想打个盹。 敲门声。 准是妻子回来了,可她明明带着钥匙,还敲什么。我懒洋洋地站起来去开门。 进来的不是妻子,至少她不像我的妻子;但她更象这房间的主人。她随便往沙 发上一坐,顺手拧开电风扇,解开上衣的两个扣子--是两个,我数着的。她做这些 动作的时候,我只是呆呆地看着,甚至连一句"你是谁"都没有过问。 她对我视而不见,我象化为乌有一样地站在那里。不行,我不能再忍受下去, 我要捍卫我的主人的权力。 "请你出去,听到了吗?这是我的家。"我吼道,但声音并不如我预想的那么有 力和不可抗拒。也许前几天感冒所致,我的嗓子一直不好。 她并没有发火,冲我莞而一笑。这一笑令我毛骨悚然,因为她笑起来时,脸上 堆叠的皱纹象一个很老的老太太;当她收敛笑容,又俨然是一位妙龄少女。她说话 了,声音仿佛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 "这是你的家吗?几百年几千年前是吗?几百年几千年后还是吗?" "至少现在是。"我坚持着自己的立场。 "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个遥远的声音问,"你,还有这所房子,正在一点 一点腐烂,到了那时候,它又属于谁呢?" 我无话可说。 她站起来,面向我。她的胸脯很丰满,透过敞开的衣领,看得见深深的乳沟, 随着呼吸不停地翕合着。我不能断定她说话的声音是从这里发出的,还是从嘴唇发 出的。 突然,那个声音尖厉地笑起来。一股强烈的气味直冲我的鼻孔,我首先看到自 己的手臂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萎缩成一节枯树根;接着整个身躯慢慢融进这巨大的, 无所不包的气味之中,我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搓着,挤压着。 喘不过气来。 妻子还没有回来,也许我睡的时间并不长,表停了,我不知道时间。从逐渐暗 下来的光线上看,大概已经傍晚时分了。 那股气味仍在盘桓着。这不是梦,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味道,说不出的味道。 我决定再到朋友家去一趟。 我一直没有吃饭,奇怪的是我已感觉不到饿了。 这次见了朋友该怎么说呢,总不能说为了气味吧。我思忖着,脑子一片混乱。 进了楼洞,我竟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在二楼,我停下来,象猎狗一样嗅着,还 是没有闻到。 怪了。 这时西户的门打开了,走出一位老太太。弯腰往垃圾桶里倒了些什么。她抬起 头冲我一笑,我大吃一惊,这笑容,这皱纹,多么熟悉。 老太太消失在门后,门砰地关上了。 我记得朋友对我说,东户住着老太太,西户没有人,怎么老太太从西户出来呢。 这没关系,或许朋友记错了,我平时就经常弄错方向。 突然我动了一个念头。 我按响了东户的门铃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 开门的是我的妻子。 妻子一脸惊愕。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是谁的家?"我反问道。 "一位同事。"妻子回答,"你的脸色这么难看,病了吗? 我摇摇头。妻子并没有让我进屋的意思。我往屋里瞅了一眼,黑黑的什么也看 不见,只隐约听见 一声老人的咳嗽。 妻子温柔地看了我一眼,说:"我一会就回家,你等着我" 门轻轻关上了。 我独自一人,站在两扇门之间 我不想见我的朋友了。临走,我扭头望望那个垃圾桶,里面已经没有西瓜皮了, 似有几个颗粒状的东西在发着微光,我蹲下身去仔细一看,那东西好象是人的牙齿。 我一阵恶心,急忙跑下楼。 天黑下来。家里亮着灯,妻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掏出钥匙开门,可门从里面反锁着。我拼命地砸门,疯狂地按门铃。 门终于开了。 开门的是我的朋友。 我没有吃惊。我再也不会吃惊了,世上本没有出人意料的事。一切都是可能的。 倒是朋友吃惊了。"噢,老天,你身上有股什么怪味。" "我,在,腐,烂。"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迸出来。 "什么?"朋友愈加诧异了。 我不想和他多说什么,转身走到街上。 路灯亮了。人们打我身旁走过,用手捂着鼻子,躲开。 但是我却什么气味也闻不到了。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远远地,一个窈窕的 背影 那是我的妻子。我目送她走进家门。窗口,一对剪影在慢慢地接吻。 灯灭了。所有的时间消失了。 我嘴上挂着冷笑,大步向人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