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医 那所医院矗立在一片绿荫环抱之中,远远望去,像一处环境幽雅的别墅,只是 白的令人文望而生畏。医院似乎总与白色分不开。我觉得白色是一种超出人类感情 之外的颜色,它冷酷而实际,平静而矜持。医院选择了白色,真是再合适没有了。 我的一位好友患病已经很长时间了,看了很多医生,用过不少药,仍不见好。 前几天我在报上读到了这家医院的广告,宣称专治疑难杂症。于是,在我的劝说下, 朋友答应到这里来碰碰运。 一进大门,我就发现这里和其他医院不同,候诊室里,即没有挂号收费的地方, 也没有划价取药的窗口。空荡荡的大厅中央,立着一根硕大无朋的圆柱,很难说清 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上面疙疙瘩瘩,凹凸不平,表面还遍布着一些类似筋脉的条 条棱棱的东西。看起来质地很硬,但中间部分却有节奏地一起一伏,好象在呼吸。 一群人围着圆柱绕圈,他们的面部被不知什么地方过来的阴影挡着,模糊不清,难 以辨认。他们不停地转着,转着;口中念念有词,汇成一片喃喃地低语,像在叙述 一个遥远的故事。 这时,有一个人倒下去了,其他人视而不见,仍然不停地转着。不久,又一个 倒下去,直到所有的人都堆叠在一起,圆柱也停止了起伏。几个身穿隔离衣,脸捂 得严严实实的人上来把他们抬走。然后又涌上一群人,在柱子前迅速排好队,继续 围着柱子转起来;柱子又开始像呼吸一样地起伏,低语声四起。 我看得头直发晕,而且浑身发凉。朋友说这也许是某种气功疗法。我正想走近 一些,以便看清柱子上究竟有什么,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们回过头去,一位面容 和蔼的老医生正笑眯眯的望着我们。 “你们是来就医的吧。”老医生问。 我急忙说“我没有病,是我的朋友要来检查检查。” 老医生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说:“好吧,请往这边走。” 我们跟着他,穿过一道长廊,到尽头,老医生打开了一扇门,请我们进去。 这是一间十分整洁的房子。墙上挂着一幅画,色彩非常单调,很难辫别画的是 什么,但又什么都像,稍一分说神,它就什么都不是了。一会儿我以为可能是女性 生体的某个部位;一会儿觉得是那个人的脸,即熟悉又陌生。我看的眼花缭乱,干 脆不看了。然而,老医生的目光却时刻没离开我。 老医生让我们坐下,我示意朋友向医生讲述病情。朋友似乎没有领会我的意思, 只是傻呆呆地坐着。“告诉医生,你那里不舒服。”我只好给他提个醒。 朋友像不认识我一样直愣愣地看着我,令我不知所措。 “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多么健康。”朋友突然趾高气扬起来。 “你不是有病吗,不然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再一次告诉你,我什么病也没有,你为什么把我领到这里来。”朋友 怒气 冲冲地质问我。 老医生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时他插入了一句出人意料的话,“你的朋友倒没有 什么可担心的,真正让我担心的是你。”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不解地问,同时浑身又一阵发凉。 老医生 扶了扶眼镜,意味深长地说:“从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你。尽管你努力 想把自己排除在病人之外,申明自己没有病,而是带朋友来检查,其实你的病要比 你的朋友严重得多。” “无稽之谈”。我恼火了。 “这恰恰是我担心的。一个不承认自己有病的,往往是病入膏肓的人。”老医 生的语气依然十分平静。 “那你说该怎么办呢?”我面带冷笑地反问。 “你应当抓紧治疗,刻不容缓。” “也让我像他们一样转圈子?”连我也奇怪怎么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看老医生的脸色一变。没容他张口,我猛地站起来,拉朋友说;“走,不在 这里治了,什么他妈破医院。” 但,朋友并不起身,“你先不要冲动,最好让大夫给你查一下,也许我们每个 人都是病人。” 我把眼一瞪,“没病查什么,走。” 朋友端坐不动。 老医生缓缓站起身来,“你要走,我也不勉强,不过你迟早还要回来的。” “我绝不踏进这个门了。”我很很地说;见朋友仍没有走的意思,我倒有些奇 怪了。他平时对我言听计从,今天这是怎么了? “话别说绝了。”老医生依旧用那种慢条斯理的语气说。 我全做没听见,只对朋友说了句“我先走了”,就出了房门。 我又到了那个大厅,此刻已经空无一人;大柱子也不见了,它到哪里去了呢? 这样庞大的物体,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拆卸并运走啊,除非它自己会动。 我惶惑地迈出了这所医院。眼前的景象却使我再也移动不了半步了。 所有的树木都已枯死: 干瘪僵直的树干一如残疾人的肢体,在风中抖颤。那片 柔软似毯的绿地长满了一个个的坟丘,每个坟丘都立着一块石碑。在我的左前方有 一座新坟,泥土湿润鲜亮,碑上也刻着字,我不用靠近就能看出,那正是我的名字。 我知道,我已走耳畔起了低语声,像在叙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又响重新踏进了它的大门。 不出这片墓地。 我转过身,它依然矗立在那儿,依然白得令人望而生畏。 耳畔起了低语声,像在叙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我又响重新踏进了它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