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的夏天 浪不知道该怎样,他只是无聊地在街上逛着。他讨厌这么热的天气。这真令人 厌烦。他在各大百货公司乱窜着,就因为有那些狗屁空调。 他挂了个电话给李恒,“喂,李恒,你怎么还在学校?出来陪我逛逛。”他期 待着李恒的回答。 李恒是浪在高中就认识的同学。现在他们是同室。“好吧,我来。你在哪儿?” “夏之名店。” “你付出租车钱怎样?”“你他妈少啰嗦,我回去补你钱吧!”浪真有些后悔 叫李恒来了,“我在游艺广场等你。”“你怎么这些玩笑都开不起。”李恒笑得很 平静。“我这就来。” 浪还嘟囔着,“真他妈谈钱就烦。这些狗屎。”他忿忿念着,被一个浑身酒气 的人差点撞死。 “你他妈差点儿撞死我!”浪盯着哪个已睡在地上撞他的人。算了,他想。浪 怀着宽恕,是的,宽恕是他的座右铭。那酒鬼真他妈可怜,他真是个可怜虫。 可怜虫?浪想起了村。他也是个可怜虫。他爱上了校园黑手的女朋友。这真他 妈该死,那可怜虫竟然爱上了校园黑手的女朋友。这一点都够糟糕了,他还明目张 胆地追求她。对,他明目张胆地追求校园黑手的女朋友。这真他妈该死。如我是校 园黑手也不会原谅他的。但我会原谅他。我会宽恕他,因为我他妈还不是那该死的 校园黑手。浪想。 嗯,浪继续等着李恒。他竟连那混账出租车钱都不肯出。浪又想起上次校庆晚 上,他和李恒到外面馆子里狠吃了一顿。李恒不是很会喝酒。浪于是取笑他,“你 看你他妈酒不会喝,烟不会抽,喂,你他妈究竟有没有女朋友?算了。”浪瞟了李 恒一眼,李恒正在他妈的专心吃着。 “你他妈在听老子说话吗?”浪觉得眼睛有点沉重。浪呷了口酒,你他妈酒不 喝,烟不抽,也不搞女人,你活着干啥?李恒盯着浪,看他还要说什么。浪睡眼腥 松地瞄了一眼李恒,我眼花了?浪想,他的眼神竟有些──肉麻?也许我太醉了。 不,我怎会醉呢?我可不像你连酒都不会喝。浪闭上眼睛,不耐烦了,“你在听吗? 你他妈在听吗?”“我在听。”李恒终于开口了,“我在想你喝了这么多酒,不知 带够了钱没?”“什么,你他妈担心我的钱?”浪想站起来,却没有,“你他妈担 心我的钱?放心,我今天说过请你,就一定会请你。”浪睁了睁眼,“你他妈别给 老子再谈钱了。你他妈少给老子再谈钱了。” 浪付了钱就想走人,却无奈地同意了李恒扶着他走,“我他妈真的有点讨厌你。 你是个该死的势利眼,对,他妈的混账势利眼。” 嗯,对,浪依然讨厌李恒。浪依然等着李恒。他注视着这儿的人。高中时,我 可常来呢!浪想。那时他和同桌郑阳常来。郑阳天生是个游戏高手。他来这些场所 一般消费都在10元以下,就仅仅10元都够他消磨整整一个下午。浪和郑阳从没 有一块儿同时玩同一个游戏。不是因为没有时机,也不是因为郑阳不易接近,而是 浪有些讨厌郑阳。一次,浪还剩一个币,随手向郑阳要两个币。郑阳递给浪一个币, “不好意思,我的币也不多了,笑纳,笑纳。”浪朝郑阳手上看去,看不出还有几 个币,很不高兴地接过了那枚币。势利鬼,真他妈该死。若是普通同学我还会很高 兴,浪想,可你郑阳是他妈我的同桌,我的死党,你他妈对老子这么小气,我不会 像对普通人那样宽恕了事来宽恕你的。这以后浪便很少再与郑阳同玩一个游戏了。 浪便再也没与郑阳同玩一个游戏。现在浪还会以种种理由拒绝郑阳的邀请。他是个 可憎的势利鬼。“他是个可憎的势利鬼!”浪正唠叨着。“你在说什么呢?”李恒 从背后拍了拍浪的肩,“你一个人在念什么?”“没什么。”浪说。“我说我们换 个冷气更猛的地方怎样?”李恒穿得很随意,白色T-shirt 没有任何花纹,加上一 条中长的牛仔裤,“我可不想一直呆在这该死的游戏机房,我说我们真该换个冷气 更猛的地方,你说呢?”浪很是兴奋,“我他妈真喜欢你今天说的这话,这是我听 过你所说的最像人说的话。我们现在就离开这该死的狗屎地方吧!” 于是,浪和李恒一起朝外走去。浪不经意朝游艺广场又望了一眼,看见了某人 正向另一人抛币:“再见,可憎的势利鬼!” 浪和李恒在街上逛夜市。“你带了多少钱?”浪问李恒,“我没带多少钱,能 借点你的吗?” “啊?我也没带多少钱,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没让我多带些钱呀?”说完后, 李恒猜着浪将要说的话:“你他妈竟没带钱,你他妈要让老子叫你带才会带吗?” “你他妈就只带了乘出租车的钱吗?老子不告诉你,你他妈就不知道带钱吗?”浪 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到,“你他妈果然是个势利鬼,我他妈从出生到现在认识的全是 他妈的混帐势利鬼!”李恒没说一句话,我只猜对了一小半,他暗想。“你他妈在 听吗,小气鬼?”浪停了下来。李恒也停了下来,“这不公平。” “什么?”浪看着李恒,“你他妈在说什么来着?”“我是说你总以为所有人 都他妈疯狂地在乎钱、爱着钱,可那对我们不公平!”李恒喘着粗气说道。浪头一 次看见李恒生气。李恒真的生气了。天啊,他竟然为该死的钱和我生气啦!浪想。 “我知道。”李恒平静了些。“但你不能把你对你父亲的怨恨全都发泄在我们身上。” 浪很不高兴,“你他妈不会了解我的。”“你再这样下去会失去一切的。”李恒要 继续说下去,“你做错了,你知道吗?”“你他妈不会了解我的。” “对,我的确不会完全了解你,但你深信作为你的朋友的我们应该完全了解你。 你对我们超出平人的苛刻。你或许会宽恕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你认为作为你的朋友 应该全都跟你一样。你真会宽恕一个普通的陌生人,但你他妈的一点不会原谅我们 的。懂吗?你会原谅陌生人而不是我们!”别说了。浪有些烦,然后径直走了。李 恒没动,只是看着浪。“你不走吗?”浪问。李恒淡淡地回答,“不去了,太热了, 我先回去了。再见。”浪看着李恒离开,然后一古脑钻进了前面的迪吧。 一个Waitress把他领到二楼一张角落里的位置。浪没有想瞧瞧楼下节目的欲望, 也就依了这个位置。浪要了若干瓶“喜力”啤酒。浪甚是不爽,越喝越狂,竟想起 了他的第一个女朋友,也是他唯一的女朋友。那时,它们年少轻狂,从初三一直坚 持到高三,可谓这一代长久的了。 她没有多少修饰,普普通通一个女孩,温柔带点固执。有次下雨的操场,浪和 她在雨棚下不停聊着,聊到浪的声音沙哑,她的嘴笑大一圈。猛一发现雨停后才不 舍地离开。至此后他们不再只是同学。浪和她来过几次这些地方,尽管她不太喜欢 这些地方,但她还是来过好几次。 因为浪的同学总是喜欢到这些地方来。浪总是让她坐在他身旁,近近的,紧紧 的。浪还帮她喝了所有酒,他的酒量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吧。“今天浪的同桌穿得很 漂亮哟!”浪的同学总爱这样说,“不知有没有影响浪的学习?!”“浪的同桌还 是学习声乐的呢!”又一个同学一边看着浪又观察着浪的女友,一边说,“听说她 今天练习走了好几个音呢。”“没什么吧,”浪笑嘻嘻地边搂着她边说,“今天风 那么大,也许把声音都吹歪了吧? 哈!”他们笑了一会儿,“我看没那么简单吧,” 又有同学发炮了,“你们昨天谈笑风声的,今天像吵架了,这才是…”“喂,你们 有完没完,被再闹了吧?”浪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话,语气轻轻的。女朋友在浪身 边笑着说,“是不是真的?看我回家慢慢收拾你!”说着,还轻轻去抚弄浪的耳朵。 “大嫂要修理你了,以后要小心点儿哦!”笑声在大家耳旁回荡。 笑声在浪耳旁回荡。浪想伸手去抱身旁的小鸟,却是满满的腐烂空气。四周弸 了大量空气,浪的记忆里满是醉人的画面,现实却只剩碎心的空气。残酷的画面浮 现在眼前,浪完全躺在了座位里。浪看见了女友那双惊异的双眼,里面藏着更多的 委屈。你再这样下去会失去一切的。我他妈会失去一切,开什么混账玩笑,该死的 李恒。浪掏出了一支烟。他只抽这种尼古丁含量较高的外烟。有什么所谓?浪用手 抹掉了那些令他双眼模糊的该死东西。我失去那些该死的一切又有什么所谓?但浪 女友委屈的眼神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为什么她会这样? 浪拼命地寻找答案。我他妈哪儿错了?我送你礼物有错吗?对,它不值钱,它 的确不值钱。 噢,该死,这些狗屎,这他妈不值钱,千真万确的狗屎货!噢,我…他妈送你 的…呜…狗屎! 不值钱!浪“呜呜”地乱吼着,竟奇迹般的和迪厅里“修罗”乐队的嘈杂朋克 乐来了个“吻” 合。浪清楚记得在她女友那句似是温柔的“这东西不太值钱吧?”的话后他自 己嚷的每一个字,以及他怎样抢过礼物摔在地上还踩了几脚的每一个细节。最后他 还说,“找个有钱的大粗鬼去做婊子吧!狗娘养的势利鬼,咱们后会无期!”浪没 回头,但当时他的心彻底碎了。这比他父母给他的打击还大。你对我们超出平人的 苛刻。什么意思?你想说我全做错了吗?浪摊在椅子上,这不是个好位置,从令一 种意义上讲,这对浪是一个可以避免他无脸见人的好位置。 浪吐了个标准的烟圈,才猛觉得脑袋发胀,痛得厉害,该死的父母,全是他妈 可憎的势利鬼。 浪差点儿要哭出声来了,要不是头痛得厉害。他深刻记得那年他高三发生的事。 那年他母亲被查出得了白血病。“那是绝症呀!”浪一次正听见父亲对母亲说, “是治不好的一种绝症,就是血癌啊!”“那……那怎么办?”母亲当即就哭了起 来,泪流满面。是啊,她从来不是一位勇敢的母亲,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浪陷入 了迷糊的幻觉。“没有什么办法吗?”“有种方法,与其说是治病的办法,不如认 为是花费钱买罪延长不久的生命而已……”“买!能活着就行了……”母亲哭得说 不出话。不过这不重要。因为当她知道化疗会掉光她的头发,她就完全没有主意了。 一个近半百的女人在生与美之间难以做出一个抉择。最后她在化疗期间受不了头发 的脱落和不断的眩晕、呕吐,把时常拿在手里的镜子摔成碎片,用它自尽了。浪听 清了现在的音乐,似乎还有口琴。浪坠进了一种热闹的落莫气氛中。尽管他早已知 道父母彼此间再没有爱,但他万没料到作为某外资企业经理的父亲竟会因钱而让母 亲再受精神上的折磨。 浪让一位Waiter来一杯矿泉水,他再也不能让那该死的发胀的脑袋继续痛下去 了。我讨厌钱。 我他妈真像个败家子,不是吗?浪笑想,我讨厌那些该死的在乎钱的狗屎们! 付完账后,浪摇摇晃晃朝外走。浪想起校庆晚上喝醉了还有李恒扶着,而今天 难免有些落莫。 再想想从前喝醉的日子,无一不是因为他老爸又寄钱来了。浪很厌恶这种关系, 巴不得一下花光那些巨额,但现实又不得不让他拜倒在钱下。 浪在外面吐了一会儿,听见有人说,“兄弟,喝醉了?有钱吗?救济我们一下 吧!”浪看见有几个阿飞向他走过来,“别过来,你们他妈的少烦老子!”“帅哥, 被人爽啦?”一个太妹说道。“ 要钱吗?好,我给你!“说着,浪便掏钱包,”拿了钱,你们…嗯,你他妈的 就快…快从这里滚开!“话刚说完,一个阿飞上来就给了浪一拳,浪扑通就倒了下 去。模糊见另一个阿飞拦住了那打浪的人。我他妈才不怕呢!我…我可以和那混球 拼命,真的,我他妈可以和那混球拼命!浪想着,便失去了知觉。 浪醒了,他是被热醒的。浪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夏天的晚上都满是浮躁的热浪。 他全身是汗,空气弥漫着粘粘的味道。浪想看看现在的时间,但表已被抢走了。他 又抹了把嘴,看见了满手的血。这血已凝固了。浪边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血,边不 停骂着。浪几乎是不敢相信地发现自己钱包里还剩50元。“这些阿飞还挺有人性, 咳,那些狗娘养的还留了回家的钱给我哩。” 浪一阵暗喜,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你或许会宽恕一个陌生人,但你他妈的一定 不会原谅我们的。浪打了个寒颤。他不敢多想,乘出租车往学校方向驶去。 浪和李恒住在学校门口旁的一间老式房子里。房租七三开。 浪跌跌撞撞地回倒寝室,把李恒吓了一跳。李恒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后,浪就 昏昏沉沉睡着了。 浪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如一叶轻舟般飘荡在某处。光线如罪恶之毒窝般阴 暗。渐渐地,浪发现了带给世界的光明,很亮很亮。浪睁开眼,看见了他和他女友 在一起,样子如昨日般的长青树。但浪清楚的知道这是很久以前的事,这的确是很 久以前的事,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浪看着自己。自己一点儿都不像自己,因 为梦中的浪竟会笑得那么开心,笑容把脸撑得老大、老大。 浪醒了。我他妈真的喜欢你们──我的朋友们!“但我恨那些该死的势利鬼!” 浪喃喃地说着,“真的恨!” 〖于2000年〗 BY Vigil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