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城市断片 (上) 一位社会学家在报上撰文说,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社会结构的变化和城市 化步伐的加快,农业人口比重必然下降,因而农村人一定要进城。 一 其实给梦欣打传呼我并不情愿,不知道怎么的,我特不愿意听她喋喋不休地 筹划我们俩结婚的那摊子滥事儿。又不知怎么的,这个传呼就打了,竟连下意识 都算不上。只觉得今天晚上闷得厉害,似乎总要有点事情做才能证明自己还在这 座城市里存在着一样。 黄昏的街上纷乱嘈杂。面目模糊、陌生的城里人们,皆裹衣缩脖,行走匆匆。 我一直以为,城里人活得最累、心事最重有钱的没钱的,年轻的不年轻的, 当官的不当官的,安分守己的不安分守己的……肯定都会怀揣一些个不如意。可 再有一万个不如意,至少有一个响当当硬邦邦的理由去抵消:你过得再松快你也 是乡下人,而我就不一样了是城里人。仿佛城里人就是优势,就是资本。 或许正是为了寻求这个优势与资本,我便从遥远的乡下撞来,便懵懵懂懂站 在大街上,等一个能给带来我契机和希望的女人了。 时间过得很慢,所以在倚着那家电话亭百无聊赖地抽烟的时候,我就开始莫 名其妙地后悔不该主动给一个女人打传呼觉得挺没面子的。难怪梦欣总挖苦我: 你怎么最近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床上床下的真本事还是那么几下子,虚荣心却是 与日俱增,凭什么叫女孩子老有事没事上赶着你,你以为你是谁。 今天破天荒这样做倒并不是平衡梦欣的心理,因为我今晚确实想不起怎么挨 过去,甚至连住处都被那个憨皮赖脸的老杜给霸占了。 当我掐掉烟蒂的一刹那,似乎正好与又电话亭里的那个看上去不怎么洁净的 胖女人对视到一块儿,她神秘而狡黠地冲我翕动着小眼睛,还极乖巧地咧开两片 青紫的嘴唇,无所顾及地露出一排锈黄色的玉米豆来:今儿怎么改了你等她啦? 我有些恶心,胃里叽里咕噜地嘀咕起来。我在心里又狠狠地骂开了老杜。 梦欣从前方人群里出现的时候,我挪动了倚在铁皮亭子上的身体,那上面竟 烙上半个躯干的印记,那滑稽的轮廓里竟被我擦得没有了尘迹和霜渍。我用手掸 着沾满污物快成抹布的上衣,回头使劲瞪了脏女人一眼。离开电话亭五步的时候 觉得我挺无辜,离开十步的时候便觉得自己确有点小男人气。 梦欣似乎永远是那个褐色的、挎带微微褪色的坤包和那双永远与地面构成等 边直角三角形的咖啡色高跟鞋对有些城市女性,你要是没有一点直入“主题”的 非分想法,只追求一点狗屁情调的话,和她们的交往最好不要超过三次。因为在 男人面前无论她如何费尽心机地打扮,永远会露怯。裙子有时倒不属于地摊上的 大路货,却总会是翻来覆去那么两三套,丝袜倒也不是十块钱半打的那种,但总 会是颠来倒去那么两三双,不得不让人惊叹她们的自信,同情她们的无奈。 梦欣走到我跟前,极为夸张地跺着脚、掸着头发,嘴里抱怨这天气。这时候 我才注意到天上下起了细细密密的雪花,说是雪花,其实是那种学名叫霰的东西, 胡乱地飞进脖领和耳朵眼儿,使人粘腻腻地不舒服。她说:公司今天往刚装修的 办公室里搬东西,繁琐的内务整理累得大家直打蔫儿,我们牛总说什么也要请大 伙吃个饭,我是豁出命去才推脱掉的。 她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我的表情变化:我才受不了他那色咪咪的小眼睛,简直 要盯到女孩子的肉里,难怪有人背后不叫牛总喊他“种牛”。我一本正经地说: 你要忙本来可以不来的,我也是“三更天喝粘粥不是浪的就是烫的”。这要搁别 的女孩子是非得恼一回不行的,因为我这心不在焉的“痒痒话”纯粹把她放在可 有可无、无关紧要的位置,换句话说这是令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接受的忽略与漠 视。但恰恰在这一点上梦欣很经得起考验,这也许是我还有一些理由与之交往的 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梦欣旁若无人地将厚厚的身子靠过来,在我的右脸上重重吻 了一下,嗲里嗲气地哼唧一句:人家想你了呗。 那种像雪却不是雪的东西越下越紧,下到坑洼不平的地上便很快化成黏糊糊 的泥水,被恍恍惚惚的街灯一照,像长了满街的白癜风,让人感觉到这个城市的 怪异和不真实。 梦欣使劲镖着我的腰,还在耳边喋喋不休着。每到这时我就噢噢呀呀做倾听 状,其实并没兴致入耳。半天我只胡乱听清了一个细节由于她们公司的新电话还 没有装好,就借了“种牛”的手机给我回电话,“种牛”在递手机时用他胖乎乎 的食指不怀好意地抠了梦欣的手掌心……我的胃又不失时机地嘀咕起来。头有点 晕。梦欣不满地在我软肋掐了一把说:你不吃醋?真不吃醋?一点也不吃醋?见 我不搭腔她就不满地使劲掐着我,弄得我从里到外一劲不自在了,便模棱两可稀 里糊涂所答非所问地啧了一下嘴酸死我了。 一说酸,我倒真的反起胃来了。 我们又来到那家叫燕春居的火锅店。其实我挺不大喜欢这里,单这字号就让 人觉得多少有点风尘味道。而里面既无“燕”又无“春”,服务员竟是清一色的、 扎着灰不溜秋的围裙的“胖阿嫂”。可这里的价钱便宜,菜品实在,特符合底层 公民的消费标准,因而生意还不错。我也曾在颇有名气的星级酒店蹭过几回,可 是战战兢兢总是吃不顺溜。可一坐在被阿嫂们用油污恣意涂抹的桌子边,就像坐 在自家炕头上一样的熨帖。难怪老杜骂我脑袋是羊骨头做的,天生的贱。 火锅不一会就沸腾起来,可梦欣的嘴似乎一直未停歇,可她那高一声低一声 的絮叨被那氤氲的蒸汽包裹着,恍若隔世。我只管专心致志喂那无精打采的胃了。 一块又老又柴的羊肉塞住了我右边下牙的倒数第二个牙缝,那地方经常会和 我玩儿这种把戏的。当我去窗台上寻一支牙签的时候,就看见了在窗外冲我挤眉 弄眼的老杜的影子,他的鼻子紧紧贴在模糊的玻璃上,挤得瘪瘪的,正好顶在塑 纸招牌的“春”字上,一撇一捺下的“日字”中央又多了一个肉丸子挺怪诞可笑。 我说:你小子又他妈出什么粑粑股儿?钥匙不是给你了吗。他一劲冲我招手,我 出去问他又扯什么淡。他还有点愠怒地把我的那堆钥匙晃得哗花响,压低声音说: 你真不够意思,十一把我都试过根本开不开门,这不是涮哥们吗。我猛然想起来 开我那把锁是有“密码”的钥匙不可全部插入要留出0.2 公分的量,且需在转动 的锁孔的同时要用左手使劲提着门把手才能“成其好事”。面授完机宜,老杜啧 啧嘴:我操,没有神偷的功夫都别想打开你那破门!老杜又重新揣起钥匙,冲窗 里梦欣的方向诡秘地望了望,又冲阴影里的一个高挑的女子摆摆手扭身便走。我 好意提醒他,你小子一定要学学我那把钥匙,留几公分余量,悠着点。他回头咧 了咧那张“英俊”的蛤蟆嘴一溜烟跑了。 老杜大号叫杜齐,他是我到这个县城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当时我从 那家乡村中学辞职后晕头转向来到这里想谋份差事。就按照报纸广告到一家贸易 公司应聘做文员,应聘者里就有老杜。在那间简陋的平房外排队等候面视的时候, 他正站在人群里眉飞色舞地向旁人介绍“应聘秘诀一二三”,当他说到仪表一项 时一眼搭上我。见我衣着如此老土,便用手抻了抻自己卡在粗黑脖子上的挺括的 领带,拿我当起了“活教材”,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位兄弟怎么刚刨完自留地的 土豆就来了?这可不是劳务市场民工队搬家队清洁队招工,规范整洁潇洒的仪表 这一关你就过不了,有这50元报名费你不如当本钱趸点萝卜白菜西红柿卖保裉。 从那时起我就死死记住了他的粗黑矮胖的身材,特别是那张蛮有个性的蛤蟆嘴。 最后还真应了他的话,我那50块钱连萝卜白菜西红柿的味儿都没闻见就打了水漂。 应聘不成,我倒是对蛤蟆嘴的先见之明多了几丝钦佩。 再后来,我又循着广告到目前供职的报社碰运气,再次见到了老杜。我说老 兄评你的言谈仪表能力,一定是你炒了那家贸易公司的老板对吧?他先是咧咧嘴, 不搭界地说了些“好马不吃槽头料好狗不吃死家雀好男儿志在四方”之类杂七杂 八的话。后来才知道他上次倒是没白花50元“菜钱”,被公司录取后又缴了2000 元什么什么名目的押金,然后再无音信。给“公司”挂电话,那头是一位街道管 赁房子的老太太,说那间房子打上个月就转租给收废品的了。 后来我和另外三个人成了聘任制记者。里面没有戴领带穿西装的老杜。但老 杜却成了我在这个城市里的第一个熟人。 老杜的名字总是叫人喊走了样,加上儿化音叫“肚脐儿”。他说除了这个名 字,爹妈给他遗传的东西都是挺棒的,并时常反问别人:我哪儿不优秀? 说句老实话,也别怪老杜超现实地自信,有些地方他的确很了不起。单单善 于博得女孩子欢心这一样就叫你百思不解。就他那副尊容,周遭却常常靓女如云 挥之不去,令那些俊俏小生们恨煞愁煞冤煞。好几次,他总是在我迷迷瞪瞪发愣 发呆的时候突然出现,狡猾地冲身后某一个陌生女子努努嘴对我说声:又勾上火! 俨然一副英豪状。 所以今天下午他打电话过来要借一晚房子,我也就懒得深问,无非还是为干 他那点百做不厌的破事儿罢了。 我走回桌边的时候,梦欣已经开始拿一支廉价的唇膏对着镜子勾画半天了。 见我重新坐下,她就用狐疑的眼光看我。我就顺口胡编说是乡下一个远房表侄和 表侄媳妇来城里买化肥农药,没搭上车在我那留宿一宿。她依旧盯着我,眼里放 射出一束奇怪的热辣辣的光来,说:那我们呢?“我们”说得很重,很特别,很 能激发人的某种欲望。她嘴里说着并从桌下伸出一只手,很熟练地摸索我那个地 方。我本来没有什么心气,经她一摆弄便浑身发紧,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一旁窥 视已久的阿嫂便扭着肥硕宽大的屁股过来结帐,还冲我们很不自然地嘿嘿笑两声, 用油乎乎的手去接钞票。 外边开始放晴,却有些清冷了。我倚在贴满“包治勃起不坚子宫糜烂疣状增 生物”广告的电线秆子上,梦欣左手缠着我的腰,右手伸进我肥大的裤袋,又在 我的两腿间揉摸不停…… 我们找到一家门前堆满蜂窝煤的小旅店,一盏昏黄的灯下,有一尖嘴猴腮的 中年男子正低头认真地搓两只臭烘烘的脚丫子,四面是黑糊糊的班驳的墙壁。估 计这是城里最糟糕的旅店了,从那挂满灰尘的楼梯扶手来看,肯定很久无人问津 了。我犹豫了。可梦欣似乎并不在意,利落地把一张百元钞票丢在男子面前,便 将我拽上那咿呀呻吟的木制楼梯。 坐在房间里那只肮脏的沙发上,就觉得这地方清冷得叫人心虚和恐惧,心里 刚才被梦欣扇呼着的小火苗便一下子熄灭。我想拉梦欣离开这儿。可见梦欣几乎 已经把自己剥了个精光。她忍不住扑过来把我手里的半截香烟抛到墙角,开始肆 无忌惮地拉开我的裤子拉链,熟练地掏出那尤物“小乖乖小螺丝钉”地喊着亲着 摩挲着,耐心地鼓舞小家伙的勇气…… 在我看来,梦欣应该是那种性欲亢进的女人虽然我还从未碰过她以外的任何 女人。她对做爱的方式和场合从不挑剔,而且高潮来得极猛极快,还没等你完成 适应阶段的“热身训练”,她便身体一阵痉挛,然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绵长的颤 抖的吟唤:“我完了我死了我……”所以我建议医学专家能否临床研究一下,女 性是不是也会患“早泻”。 此时她双唇紧闭,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在我机械的冲撞下发出低低 的断断续续的哼声,而那张破旧的木床却一刻不停地呀呀尖叫着。没多会儿,梦 欣便长嗥一声,全身剧烈抖颤起来。几乎同时,我下身的小家伙也如遇大赦般匆 匆收了工。 梦欣边叉开两腿用卫生纸擦抹那黏糊糊的秘处边斜睨着我问:你今儿是怎么 了,像丢了魂儿似的,以前的本事呢? 其实我以前也没什么本事,只是每次做完我就琢磨,一个女孩子家的下身不 至于这么松弛吧梦欣大概是先天性阴道肥大,因为我那“小螺丝钉”在“大螺母” 里逛来蹭去常找不着感觉。再加上总想着老杜今晚究竟会把我的“窝”折腾成个 啥样子,老是走神儿。 走出小旅店,我就脱口说: 梦欣,我的事?…… 你呀,怎么像个老太太。我老爸不是早说了吗,咱俩一登记,你的户口就可 顺理成章地迁进城来,工作指标的事也立马搞定。 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办完手续你想把我踹啦?亮你不敢,也舍不得。 我再无话。在淡淡的月光下我发现这家旅店的字号很怪,叫“昊昊旅社”。 二 我没费多大劲就从门上方的电表盒子里找到了老杜撂下的钥匙。进屋一看我 恼火得不得了卫生间的水龙头还在极有耐心地唱着《泉水丁冬响》,地上几团卫 生纸被泡成黏糊糊的一片。打开冰箱,里面仅存的一点方便面和啤酒也统统见鬼 去了,我出声地骂了几句“老杜这狗日的”,困意便上来了。刚一触床边,我又 狠狠地骂了一句老杜。只见枕头皱巴巴地蜷缩在地上,被子没叠,隐约存留着一 个怪怪的人形,床单被拥到了一边。我一想象到老杜腆着个肥肥的肚囊把一个白 花花的女人抛在我的床上,然后搞得一被窝儿一屋子腥臊的狗叫猫叫的下作样, 就后悔得恶心不止,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吐了个干净。 天刚亮,电话铃声大作。是老杜。说话含含糊糊的像嚼着块猪骨头: 我只想告诉你钥匙在电表盒子里不知找到没有,昨晚太匆忙还没等收拾, “痰盂”那小子便呼我说有要紧事,见面才知道他是问我借钱去干那个,我就干 脆地冲“痰盂”啐了口粘痰,说去你妈×的,老子也缺这个……钥匙找到了没? 对不起哥们,改日我做东向你赔罪…… 还没等老杜“扑哧”完我就声嘶力竭地喊:滚你妈的蛋你是弱智还是故意, 钥匙找不着鬼接你的电话呵!说完摔掉电话。摔掉电话就再无睡意,突然就想起 昨晚旅店字号里的那个“昊”字,报社的实习记者蓝小义讲过一个笑话:文革期 间,一个老贫农去管理学校,学生便出这个“昊”字难为他,老农便以为是取笑 他追着孩子们打,说:“回家问你爹娘去,没有这个字你们现在还在爪洼国嗦啦 脚后跟呐!一天一日还成,一日一天你娘受得了吗?!”记得当时蓝小义说罢, 羞得周围的老少女性红着脸冲他直啐唾沫。我想着想着在被窝里不觉咯咯乐出声 来。据此我断定那“昊昊旅社”一准是个黄窝儿。 我刚要起床,梦欣就提着一大兜东西来了。她利落地打开空空的冰箱,将一 大堆塑料袋和玻璃瓶塞进去。她说:这是我们公司的新型产品,专门补肾固精的, 我看你是非得补补不行了。 我躺着没动,就知道她又拿来了一些野山椒、酸泡菜、酱豆腐之类的她们公 司,说实在点是她们酱菜厂的“经典产品”,纯粹是阎王老子编电视剧糊弄鬼的。 我笑笑: 我还不至于惨到要靠咸菜来大补的地步吧。也保不齐有效,你们公司那个的 “种牛”倒是补得肉暄皮厚的。 梦欣并没在意我的轻慢,而是一把掀开被子,手到擒来地把我的裤头褪到膝 盖以下,攥住那物件儿,边咯咯笑着边近乎于央求地喊,小宝贝醒醒,醒醒小宝 贝!可那不识时务的家伙还无动于衷。她便撩起垂下来的头发,凑上唇舌上上下 下地吮咋起来。我说:别费劲了,“小哥们”今天公休。梦欣有点沮丧地起身说, 我要迟到了,牛总要去省里开一个星期的企业家联谊会议,有个材料今天上午必 须打印完。说着她用手指在“小哥们”头上扒拉一下乖乖等着,我饶不了你的。 说完便急急惶惶地走了,留下一屋子淡淡的夹杂着劣质香水和酱菜的混合味道。 说起来梦欣倒不是个坏女孩,除了皮肤稍黑些,眼睛稍小些,的确挑不出什 么别的缺陷,尤其是她对我的那种极富耐心的关爱和宽容,在我身边的女孩子中 决找不到第二个。她说她最迷恋我身上的那种混杂着“浪漫忧郁的文气和懒散不 羁的痞气的东西”。她说和我在一起总觉得活得很鲜活很另类,因而没有比疯狂 做爱更好的选择。 我不得不承认,我有时候绝对需要她但却从来没珍惜过她。在一次梦欣陪她 们牛总参加全县企业家联谊会,我去采访时认识了她。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父亲在县里任职,叔叔是县肉联厂厂长并和我们报社的编辑部主任庞大海是连襟, 在这个小县城里她绝对算得上是有背景的人物。我开过玩笑说:你们家的人真是 把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都把持全了,我要是娶了你还不得天天拿你当祖仙奶奶供着 呀。 我心里最清楚,和梦欣结婚是自己获得城市“绿卡”最保险的砝码。 有时候我也挺自卑,堂堂师大中文系高才生、小有名气的诗人,竟混到得靠 和一个女人结婚才能落脚的地步了。实际上我从来没想过要和她结婚过日子,这 一切对于一向好高务远的我来说差距太大。可我始终不敢也不愿把内心想法流露 给她,起码的理由是不忍心伤害她。心存这点可怜的“仁慈”更多的是因为梦欣 没有代价地帮过我那么多,真心真意、全力以赴地为我摆平了那么多生活、生计 方面遇到的沟沟坎坎,并正在为我的工作编制而奔波。其实她已经让我这个不知 所措的这乡巴佬奢侈地尝到家的滋味了。她也过早地、心甘情愿地完成了由女孩 到女人的角色转变,担负起了作为我女人所能承受的一切责任和义务……有时我 觉得我很残忍甚至卑鄙,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 想着想着电话便响起来,是我的同事、那个满肚子荤段子的实习记者蓝小义, 他说报社接连接到丽苑小区居民打来的电话和投诉信件,反映商品房质量问题, 社里派我们两个火速去采访核实情况,他就在楼下的车里等我。 坐在车里我才觉得胃里空得难受,车子开到丽苑小区外的时候我实在熬不住 了,就叫蓝小义等着,我去旁边的超市随便买点什么吃食。蓝小义狡狯地笑笑说: 穆老兄我见你有点肾虚气短,做那事儿可得悠着点,别透支太厉害喽。这个梦欣 小姐呀,也太不心疼人了。 我冲蓝小义骂了句脏话就下了车。超市里冷冷清清没有几个顾客,我胡乱从 货架子上拎了两袋面包饼干一类的东西扭头便走。 恰巧这个时候,生活中总是有那么多恰巧,后来我才悟到这恰巧间发生的一 切,有时足以能改变一个人命运的正常运行轨道,而且这两个字你想躲都没门, 叫你猝不及防。正是恰巧在我慌慌张张穿过货架子向外疾走的时候,一个人便撞 到我身上,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面目,就又有一件硬邦邦的东西砸在我脚下,然 后便有玻璃破碎飞溅之声,然后便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弥散开来在发生这些之前那 硬东西是一瓶被人誉为“闻着臭吃着香”的包装精致的臭豆腐,现在已成为一片 稠稠的糊状物,且大部分“渲染”到我的鞋子裤子上,当时我就像被定住一般窘 在那儿了。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该死的网兜,我……太对不起了那人惶惶地说着伸出 纤细的手去擦抹那些秽物,我低头便看见了一张羞红的秀气的女人的脸。我说: 没关系不用擦了,您让开一下叫我走得了。她的脸便更红地想拦我。 这时蓝小义就在门外按着嘶哑的汽车喇叭。我一侧身就冲出那扇宽大的玻璃 门。那女子又追上来用胳膊挡住车门说:这不行您不能这样就走了,多不好意思。 我说:没关系你让我走得了。她美丽的额头上开始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儿,用一 双透澈的目光望着我,更加坚决地要拉我去前面商场买鞋买裤子。我近乎哀求地 谢绝着,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躲避着她的目光。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傻得 出奇。 看够了热闹的蓝小义从车门里钻出来,把我拽上车又冲那女人绷着脸道:他 不在意也就算了,要是耽误了我们的公务你担待得起吗?说完就起动了车,那女 子急得在后面又摆手又摇头。没用几分钟,我们的车已停在丽苑小区的大门口。 蓝小义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你先喂脑袋,再打扫一下“战场”。刚才她拦你不让 走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人家了,原来是怕你吃着没味儿给你添道菜。这倒好,中西 合璧的吃法臭豆腐就面包。 我上边啃着干面包下面擦着味道浓郁的裤和鞋: 你别说这女人长得绝对算得上美丽,这年头配用这个词儿的女人真不多,尤 其是那两只眼睛挺让人爱怜,像要把人融化似的。 蓝小义讪笑着说: 别穷酸气了,越漂亮的女人越不可靠,她有保护色呀最容易骗你这怜香惜玉 的主儿。你要跟她去商场,她一准给你要一条最好的裤子,还殷勤地替你拿着这 条旧的。等你出了试衣室的门,连她的影子都没了,你想追,旁边有八个服务员 盯着你,以为你俩是合计好偷裤子的呢,你来个鸡飞蛋打光着腚走不算,那个羞 臊的滋味谁受得了。 蓝小义见我还在上下忙活,就点上烟又出示论据般上了新段子 那天晚上我采访回来,在地道口那有个女人要搭车,说自己的钱被人偷了。 我正犹豫,她跟我耳语,说上车后一定叫我欣赏欣赏她生小孩儿的地方。她长得 挺好看,两只水灵灵的眼睛还冲我一劲儿忽闪,我当时就坚信,人要该着遭遇艳 遇想躲都躲不开,就美滋滋地答应了。上车后左等右等也不见她兑现,她要下车 的当口我就忍不住急了,说人要讲信用不是吗。她下车不紧不慢地用手往前一指 说,我生孩子的地方在那儿。我一看差点没把我的鼻子气歪了,你猜怎么着?蓝 小义慢慢悠悠抽了一口烟,笑眯眯地瞅着我,又卖开了关子。见我并不催问,便 知趣地亮了谜底你猜怎么着,她指的是一家妇产医院。 “噗”地一声,我一嘴的面包渣全喷在挡风玻璃上了。 可无论蓝小义怎么胡侃,我还是惊异,并为这个城市庆幸这个到处充斥着浮 尘浮华浮躁的地方竟还能容忍这样美丽的女人、这样一束莹澈见底的目光。 丽苑小区刚竣工不久,虽地理位置优越,配套设施完备,可房价也高得令平 头百姓望而却步。因此许多人便把入住丽苑小区当作一种荣耀,一种财富和身份 的象征,哪怕砸锅卖铁、负债累累在这儿拥有了一个“亭子间”,也会大言不惭、 眉飞色舞地招摇一番:本人家住“丽苑”! 但好景不长,就有不少人盛传“丽苑”是金玉其外的豆腐渣工程,建筑质量 问题多多,光我们报社就接到好多举报的电话、信件。通常这种采访的活儿是绝 对没人愿意贴边的,掺和这类事儿到头来往往是受累不讨好、里外难做人不说, 不被人威胁恐吓、砸玻璃、打闷棍甚至弄丢了饭碗就得谢天谢地。怪不得蓝小义 打一开始就嘟囔:谁让咱不是“正规军”呢,摊上这差事儿算是“撞到土地爷蛋 上了”弄个灰头土脸又落个臊气烘烘。 例行公事似的走访、了解、问询,确实令人挠头,居民们以为记者就是钦差 大员、青天老爷,就是《东方时空》、《焦点访谈》,纷纷围拢过来,把一肚子 的委屈牢骚质问责骂全都扣到我们的脑袋上。我见蓝小义端着采访本神情庄重煞 有介事地做体察民情状,再想想那“生孩子的地方”的“典故”,心里就憋不住 想笑出声来。就在想笑未笑且不知自己的面部肌肉怎么收场的时候,我的直觉告 诉我:人群中肯定有人早已把目光从蓝小义那儿移开,而在悄然地长时间地注视 我。这个判断决不是臆想和推测,而是直觉假如说我身上还残存一点值得自信的 东西的话,那一定是直觉。 我没费多少力气便搜索到了那束神秘目光的来源那是一双绝对可以称得上美 丽的眼睛,明澈里透着几缕胆怯、忧郁、新奇与渴望。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同班的女生们总在背后议论我穆丰呵穆丰,论外表相貌 堂堂、茁壮挺拔;论才气能把爱情诗写得那么凄艳悱恻、刁钻刻骨,对18-30 岁 的女性具有绝对的摧毁作用;论气质:有一股才子加流氓的倜傥洒脱之风。但是, 凡事也就怕这个“但是”。她们说我只能远观不能近前一套近乎便觉得我不是才 子只剩流氓了。因而我总感到自己特“高处不胜寒”,也就特习惯并漠视各色眼 睛怯怯的“远观”眯缝眼、绿豆眼、泡泡眼、三角眼等等我皆不为之所动。 今天我竟无法自控地动摇了。我便妄图用自己的眼光去承接、去试探。四目 对视的一刹那,那目光便惊悸地避开,两只同样美丽的眼睑低垂下去,如关闭两 扇脆弱的受惊的小窗。是她,她的眼神里仿佛具备一种叫我惊异的、唯一能对这 座城市记住些什么的东西。 从那一刻始,我好象第一次从繁杂的、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务性劳作里找到了 快乐的依据。 第二天,我和蓝小义被叫到了总编办公室,老总虎着脸把那篇采访丽苑的稿 子摔在桌子上说,尊敬的穆大记者我真佩服你的勇气,这样的东西你也有脸往出 拿,文不通字不顺不提,要这么没板没眼地发出来就连我也得一起“打罐儿”滚 蛋!为什么没有图片?给你们的相机是盛尿用的? 说实在的那篇稿子我是全权委托蓝大记者劳驾的,为这我昨晚还请他吃了顿 大排挡。这小子也太不争气,写得狗屁不是。但毕竟人家是实习记者,没带相机 毕竟算是我的一个低级失误,所以老头批得我“驴血喷头”倒也不冤。出了门, 蓝小义狠狠吐了口唾沫:我操!应该赶紧给卫生防疫站挂个电话,快给老爷子注 射一针狂犬疫苗了,哪来的这么大火气。 我便头一次紧一句慢一句地替老总说话:确实怪我,谁让我没带相机,又没 给你把关,连累你跟着师父我挨数落啦…… 蓝小义咬牙切齿说:等咱俩多怎去掉那几个多余的“字头”,再给老家伙点 颜色看看。我知道,蓝小义说的字头就是我俩记者前面的“实习”和“聘任制”。 他又诧异地问:你这回让哪位高僧超度了,软了吧唧,成了脱骨扒鸡啦。 只有我心里最清楚,度我的是什么。 (中) 三 如果到此为止,一切或许会依然如故,我的个人历史也回一直就这么按部就 班地清白、无聊地续写下去。一切皆缘于老杜的那个电话。 那天晚上,老杜打电话来说是要请我。我一看表,便没脑袋没屁股地损了他 一回,我说:老兄,咱为人实在一点诚恳一点好不好,你看都什么钟点了都八点 多了还请客,请个逑吧。老杜并不恼,很神秘地压低声音说,吃什么并不重要, 今儿哥们让你见识一人,你饭吃完了就请你喝茶吧。 对于老杜所谓“见识一个人”我很不以为然,这种事可不是一回两回了,无 非是又有一个不谙世事女孩子该倒霉了。 也许是我这个只适合远观的“流氓才子”的恶习使然吃不着的葡萄总闹酸。 说归说,我不得不被老杜的本事折服无论是胖瘦高矮黑白丑俊,女孩子一到他的 手里往往是几个回合不用,便跪地称臣,凡能奉献的东西决毫不吝惜了。 据老杜自己说,他的第一次性经验是在15岁他家住大杂院的年代,一个炎热 的午后,他在当院里铺块破凉席睡午觉,他家隔壁住的是一个单身女人,结婚不 到一年丈夫就犯事儿进了监狱。老杜说那天整个大院就有他们俩,他睡觉她在院 里的一块塑料布上做被子,是那种红得叫人眼晕的被子,老杜始终弄不清大热天 做哪门子棉被,但还是没多想只管睡。睡了没多会就觉得下身有动静,睁开眼见 那女人正娴熟地摆弄他的小鸡鸡,见他醒了也并不罢手。老杜问,婶呀,说是婶 其实也就是那么出来进去地论着叫。老杜说您这是干嘛,那地方有啥好摆弄的。 女人边摆弄边开导,说,你这多像作战的大炮车哦,你看多像。老杜不相信,因 为自己的东西天天带着,就知道像个小茶壶儿,可低头一看自己都吃了一惊,那 小家伙啥时候像变形金刚一样变了形了,活脱脱一辆坚挺的炮车。那女人不紧不 慢地抚着那两个肉蛋蛋说,不信你瞧还有轱辘哩。还说,婶这可有车库哩,说着 她撩起裙子用手拨开花裤衩露出“车库门儿”来。后来,老杜说,在棉被铺设的 红色的战场上,那炮车就连车带轱辘雄赳赳气昂昂地一齐“开”进了车库了…… 在那条挤满了酒馆、桑拿、练歌房、夫妻保健品招牌的窄街上,我找到了老 杜说的那家茶楼。里面的陈设很个别,清一色的竹墙、竹帘、竹桌、竹凳,就连 茶具也是别致的竹制品,四处飘荡的也是淡淡的丝竹之声。依我个人的经验,喝 茶只为解渴,拿喝茶当消遣却是从来没想过。只见客人们轻啜慢品颇为绅士,身 着旗袍的服务小姐细语碎步穿行其间。真想不到,这充斥着烤羊肉味、洗澡水味 的小街上竟还有这么一个幽雅的去处。我打心眼里佩服老杜这小子真会活,连泡 妞也讲究个情调。 老杜今儿好象着意收拾了一番,穿一件黑色的衬衣,打一条银灰色领带,还 伸出那只胖乎乎的手怪模怪样地向我打着手势。落座后他就把身旁的一个年轻的 女人介绍给我,说,这位小姐叫史菲菲,美术学院的高才生。然后又不无吹捧地 介绍我说,这是大牌记者、著名诗人穆丰,我的哥们!“哥们”两个字说得挺重, 好象有个会写几行破诗的八流报社的屁记者做哥们,就能把他自己提升几层品位 似的。 当我抬眼,正准备不好意思地勉强地冲那女子笑一笑时,我就着实吃了一惊: 竟是她,那个有一对鲜活、透澈眼神的神秘的女人。不知用“神秘”恰当不恰当, 反正从见过她那天起,她就在我的心里晃来晃去,始终蒙着一层朦胧莫测的色彩。 今日见到她久经考验的我竟有些乱了方寸,像做过什么昧心事儿一般心突突乱颤 起来。我想自己想笑没笑、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的样子,肯定显得异常滑稽而惶 悚。 那女子的目光中似乎也倏地闪现出一丝惊异和不安来了。 不知是老杜的马虎,或者我和她本来就表现得自然严谨、镇定自若,老杜依 旧咧着蛤蟆嘴没有深浅地勒勒个没完。 其实,我当时完全可以道出真相,说我们见过还打过交道留有印象一类的话, 可我终于没说。我想史菲菲当时也尽可以说出以上那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可她终 于也没说。虽然一开始我就觉得事情这样发展有点怪有点不合理,但那点心理波 澜很快便趋于平息了。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事实上好象也没有发生过什么 于是,趁史菲菲起身大概去方便的当口,老杜问我对她咋样。我又恢复了以 前面对老杜所有女伴的那种调侃似的评价语气: 以后还真不能小看你这个蛤蟆嘴,真不愧是个猎艳高手。不过今儿这位,我 断定绝对不同于以往你小子召之即来的那些轻浮犯嗲的“货色”。 你的眼好厉害呀,这史菲菲不单长得漂亮,眉宇间还隐约流露出一种东西, 那是一种“稳健、庄重、不容轻视更不容侵犯的神情”。 在此声明一下,老杜的后半句话完全是照搬于我的一篇随笔中的句子。虽属 剽窃,倒也用得合适。我试探地说:你小子真能,看来今晚我又得在街头流浪半 宿了。老杜尴尬地摇摇头说:这个可没那么容易到手呵,她可非同一般呵,要不 干嘛要借老兄你的力量呢。我说:我有什么力量可借呀?老杜说:她问我《书画 杂志》有没有熟人,她想发一组她的美术作品,我想到你我就满口应承了,下面 就看你的了。我冲他胸口击了一拳说,我就知道你是“夜猫子进宅”,这个忙我 帮不了,你也太拿哥们当个人物了,你以为那杂志是我们家办的?说完我假装做 出要走的样子。 老杜着慌了,拽住我央求着:就这一回,哥们。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也不拆一 桩姻缘吗。我说:你那些污七八糟的勾当也敢和姻缘沾边?他说:这回跟以前不 一样,我是真心喜欢上她了,我现在越来越崇尚真正美好的爱情了。 正僵持间,史菲菲已静静坐在了我的对面,并抬起一对长睫毛够着我说话: 穆老师,我想起来了,您的笔名是不是叫“暮风”,暮色的“暮”风雨的“风” 对吗?面对她的询问,我点点头。她又略显兴奋地说,我特别喜欢您的诗,蕴涵 着一种深沉的沧桑美。 我敢说,除了在电影配音和电台广播里,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优美动听的 女声,恬静、悠婉、圆润。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对她那极 富魅力的嗓音的惊叹,还是对被人家褒奖自己作品后的难为情的回应。 接着,她竟轻声背诵起了我发表过的组诗《怎样爱你》中的句子: 爱你的时候 我那被沧桑打湿的手 正穿越你年轻的浓黑的发瀑 岁月已携霜雪一泻而下 你可曾知晓,我的爱人 爱你的时候 你的眼睛是一汪深潭 我已成为其中一尾沉默、虔诚的鱼 在你流露快乐和歌声的日子里 我却在静静啜饮你泪水的味道 你可知晓,我的爱人 …… 说实话,这首诗未免有点故作煽情的意味,但经史菲菲娓娓倾诉般的演绎, 再和配上耳边淡淡流泻的舒缓的弦乐,竟有种莫名的被濡染的感觉了。 念完我的诗,史菲菲开始大胆地与我交流起来,她说她最喜欢我诗中那种沉 郁悠远的意境,它会净化心灵、辐射真诚、激发情愁……我说那只是游戏之笔写 着玩的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嘴里说着,心里却已萌生出一缕“知我”的亲近与感 动来了。 我敢保证,在说以上这些话的时候,史菲菲的眼睛定然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 在这悠长得令人张皇的注视下,我身心久已疲塌木然的那一部分区域,竟生发出 股股新鲜和兴奋来。 也许老杜忽然觉得自己快要成局外人了,便忙把话题生硬地拐了个弯儿,叫 史菲菲赶紧把画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 我不虽然怎么懂画儿,但觉得史菲菲的山水画很有些灵气,笔法娴熟,用墨 大胆,透着一股冷寂和峻峭之美,颇见功力。真难以想象一个纤弱的女子竟有这 么冷峻的笔墨。 老杜又拍着我的肩膀对史菲菲讨好地说:《书画杂志》这点事儿全包在我这 位哥们的身上,你就情好把。我在桌子下使劲踹了他一脚,便硬着头皮把画儿收 好,说,我试试吧,现在要想在报刊杂志发个个人专辑什么的特不易,不过这些 能给他们添彩的作品或许可以例外吧。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直发虚,一点底气也 没有。我恨老杜太热中于“吹气冒泡儿”,强人所难。我更觉得自己这种打肿脸 充胖子的答复还是忒小男人气了…… 我刚从一家贸易大厦落成剪彩仪式上采访回来,隔壁的新闻部主任庞大海就 哑着嗓子喊我接电话。 对方是一个轻轻的、幽婉的女声:我是史菲菲,那天见你时我实在不好意思 当着别人的面道歉。 她说到这,我就老杜难过,他肯定没戏,人家竟说他是“别人”。 史菲菲又说:我却一直心存愧疚,觉得对不起你。这回又因为画的事儿麻烦 到你……她略带试探地说,你今天晚上有空吗?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饭,也算给我 一个赔罪的机会吧。我住在丽苑小区…… 我不得不承认,从我见到她的那天起,那透澈的噙着淡淡忧郁和渴望的目光, 就成了我内心的一份牵扯和慰藉,让我对这个陌生肮脏的城市竟产生了一丝好感。 对她的娓娓邀请的确没想好怎样应对,可只是我的嘴终于没听大脑的支配, 竟只作稍稍推辞便应承下来了。因为不知道怎么的我特别想看见那双美丽得让人 爱怜的眼睛,听到她那沉静得叫人心动的声音。一种说不清的亢奋在我心中涌动 着。 我胡乱挎上架相机便跟庞大海说声去丽苑小区,老爷子派的硬任务,谁敢怠 慢呐。 按照史菲菲提供的地址敲响了她家的单元门。这时我才觉得有些莽撞,一个 楞头磕脑的大男人,没怎么着就上门赴宴,让人家父母会怎么看呢。还没等我往 下想,门便开了,女主人含笑站在那里。我有些拘束地坐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 打量着屋里的陈设。说真话,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如此考究华丽的装修,单那盏 价值连城的水晶镂花吊灯和清一色的紫檀木家具,就足以令人咋舌。我邋里邋遢 地坐在这儿,觉得自己与环境极为不协调。她给我斟上茶,又打开那台超大屏幕 彩电,冲我笑笑说:有劳你先看一会电视吧,我这马上就好。说完便扭身进了厨 房。 史菲菲和我说话的时候,离我很近,我在她含笑的眼角儿隐约看到了几丝极 不易察觉的鱼尾纹,我推断她应该比我大上那么一两岁。于是,我就想起刚才怕 见她的父母的顾虑是多余的,恐怕这“父母”应该改为“丈夫”了。我又不知不 觉地替“崇尚爱情”的老杜难过起来。 电视上播放着一部关于章鱼的记录片,正演到章鱼求偶的一段,说雌章鱼对 “未婚夫”的要求很苛刻,除了要能征善战、独霸一方以外,还要对“未婚妻” 温柔体贴,有足够的耐心。可到头来才知,章鱼的生殖器官竟是长在某一条触须 上的,且“洞房花烛夜”的媾欢也只是在一瞬间便完成了,连放个屁的工夫都不 如。我着实替章鱼世界里的雄性感到冤枉,费老大劲就为“握握手”。我竟突发 奇想应该让人间的像老杜那样的色狼们下辈子都投生章鱼算了。想罢,觉得这个 创意怪好玩的,不禁扑哧笑出声来。 “看什么好节目了,这么笑?”史菲菲从厨房里出来看着我问。我不好意思 地答道,没什么,看章鱼“握手”了。她腰里还扎着一条格外鲜艳的花围裙,却 依然掩饰不住一种忽略年龄和身份的丰腴的韵致。 直到坐在桌边时,依然不见男主人的影子,又看见桌上只摆了两套餐具,我 有点莫名的惶恐,难道她是独身女人?她似乎看出我的疑虑,便给我斟上一杯歪 头看着我:还等什么人吗?我笑笑,心里便肯定了刚才的判断。 她的厨艺不错,尤其里面有我爱吃的糖醋鱼片和鲜菇豆腐羹。可我并没有吃 多少,因为我还是感觉她那双动人的目光总在扫描着我,叫我怎么也吃不塌实。 而我此时却变成了怯懦的小绵羊,在她的注视下躲躲闪闪。 就在突然之间,眼前刷地一黑,周围一片幽暗,只有窗外透进些许灯光来。 黑暗里她似乎并不吃惊,用抱歉的语气说,真不好意思,停电是这里的家常便饭, 可能你们也知道,这是有名的“豆腐渣小区”,不但建筑质量差,连楼里铺设的 电路线也是不符合标准的劣质产品,负荷一大就出故障。 一只蜡烛点起来了,屋里被映照得多了一丝朦胧和浪漫。我也头一次大胆地 注视起史菲菲来。记得有一位心理学家曾分析过:人在相对黑暗的环境里,是最 容易放纵的,他总本能地以为黑暗会保护自己,会掩饰自己生理和心理方面的弱 点,从而会更从容大胆地释放出在光亮时隐藏得很深的本我来。 于是我就借着烛光开始恣意地用目光抚摩她。不成想对方却更加恣意地看我, 她也喝了点酒,两颊微红,眼神里放射出一种不可捉摸的迷人的光来。柔光下, 一件粉红色的合体的高领羊毛衫,一条黑色的弹力长裤把她匀称的腰身勾勒得异 常自然流畅。我曾有意无意地打量过不少女性,可到今天我才头一回领教:一个 女人原来可以这么美的不单是面貌姣好,不单是眸光流盼,不单是柔情万种…… 就我个人的审美观来看,眼前呈现的简直就是美的极至,甚至多看一眼都有可能 会损伤其完美。 我极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告戒自己:现实可不像一些越写越滥胡编乱造的 都市言情小说里写的那样怪诞离奇,人家摆的可是道歉宴,万不可想入非非。于 是我定了定神,故意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扯闲话。便问她画画儿的事。她说她学 美术是受父亲的影响,她的老家在河南横川乡下,父亲是中学的美术教师,靠微 薄的工资和平时给店铺修饰修饰门脸,给富裕人家画画影壁什么的,供自己上完 了美院。可毕业后工作却没有着落,就被一个远房舅舅介绍,撞到这个小城市来 碰运气。她还说她特别喜欢郑板桥、朱耷等中国古典画家的风格,冷峻、深邃, 有一种坚毅的风骨在里头…… 我被她婉转而平实的叙述包裹着,凝神注视着她灵动的眼神和光洁的额头, 像在领略一个熟稔、亲切的故事,又像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我问她现在做什么工作。可她把脸扭向窗外,眼睛里微微掠过一丝茫然,似 有难言之隐。我赶紧岔开话题说:其实你不必要这么客气,那点小事真的不值得 用“道歉”两个字的。 她并不作答,站起身来从柜子里拿出一条笔挺的新裤子,让我就着亮儿试试。 我一看商标竟偷偷吐了一下舌头,这可是个挺吓人的牌子,估计我得端着个破相 机前窜后跳干上大半个月也不准买得起。见我犹豫不决,她催促着让我快脱掉旧 的试新的。然后她把头扭向窗外,我就试了,说挺合适的,就又把新裤子脱下来 准备依旧穿上原来那件。她并没有回头,却好象看得见我的举动,就说:你干嘛 又要穿那旧的呢。我穿着内裤傻傻地戳在那儿。她说着拉开那扇宽大的落地窗, 头冲着窗外长时间地沉默着。 屋里死一般地寂静。我只觉得有一种细若游丝的东西,小心而神秘地在空气 里飘忽着,在黑暗中撕扯着。像轻微的鼻息,又像匆促流淌的血液与光滑的血管 持续地摩擦,更像一束初燃的火焰咝咝焚化氧气的声音。 许久,史菲菲开始用她那柔婉的语气说话了,像是跟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看多么好的夜色呀,月朗星稀,霓虹闪烁,清风撩人,我已经很久没有这 样专注地看这座城市了。夜晚让人寂寞也给人真实……要能有一知己相拥共赏这 奇丽的人间灯火该多好呵…… 她说完便回头冲我深情地一瞥,也就是这慑人的一瞥便彻底烧掉了我适才还 竭力支撑着的所有的矜持与伪装。有时只需一个简单的细节,就足以可能改写历 史。当时我就是穿着内裤走进那段被改写的“历史”的,因为黑暗让我早已忽略 了自己形象的丑陋。 我走过去从后面伸手把她紧紧抱住,此时我觉得我已不是我,我已不复存在 抑或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先是被那目光涵纳,后是被淹没,直至被融化…… 面对我的放肆她只浑身一颤,并不挣脱反而将她那柔软却冰凉的手重叠在我 的手上。我忘情地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轻吻着,她索性将头仰倚在我的身上,撩开 上衣,抓住并慢慢引导着我的手攀上她那陡峭而光滑的乳峰…… “女人爱怕羞,是因为她们还穿着衣服”。我想我的这句话早晚得收入名人 名言。 此时,我面前的这个已经脱得精光的女人,呼吸正无所顾及地粗重起来,力 量也出奇地大。她把我按在地毯上,用那细软的润湿的带着微微凉意的舌尖儿和 双唇,在我的周身啧啧游走,像一条滑腻的疯狂觅食的草蛇。 我顺从地闭着眼睛,等待着浑身的血管渐渐膨胀起来,血液开始咆哮起来。 我像一头狮子也不知当时像不像狮子反正有了点狮子的感觉。我把她放倒在地上, 像一个特别卖力的轿夫高高扛起她的双腿,在进入她身体的那一刻起,我竟开始 产生莫名其妙的幻觉:忽而像是在攀爬那长满鲜花和青草的山坡,耳边灌满了风 声和鸟鸣,每登一步,便多一分疲惫一分亢奋;忽而像绝望地跌进了城市的阴沟 里,浑身爬满了蚯蚓和蚂蚁,盲目而绝望地匍匐着、冲撞着;忽而又像坐上一块 在空中疾驰的飞毯,身心充斥着极度眩晕的快意…… 做爱,对男人来说永远是最热中也最无奈的把戏短暂的愉悦换来的却总是结 结实实、垂头丧气的猝然跌落,没有滑翔,更无惯性可言。 当我们一齐爬上“峰顶”的瞬间,屋里灯盏齐明,一片雪亮。毫无发觉的她 微闭着那双美目,只顾像花腔女高音般放声尖叫着在我的身下抽搐。我这才惊奇 地发现此时的她脸上竟一丝血色都没有,近乎惨白,之前极不易察觉的细微的皮 肤雀斑,此刻也显现得清晰逼真起来。 我爱怜地抱起浑身酥软的史菲菲,把她放在卧室宽大舒适的床上替她盖好被 子。我汗津津地坐在床边愣怔着,像一具掏空了内脏的躯壳,仿佛失去了记忆, 刚才发生的一切如同做梦般是那么模糊不真切。但我却无力摆脱这个梦境,因为 我发现,我已无力摆脱这个梦境带来的奇妙感觉,更无力摆脱给我带来这种感觉 的奇妙女人了。 史菲菲伸过手来把我拉进被里,嘴里呢喃着:亲爱的,我喜欢你呀从见面那 一刻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才是真正的男人…… 这时我的呼机急促地响了,我赶忙光着身子去回电话。原来是梦欣。她有些 焦躁地问: 你在哪了?电话没人接找你也不在急死我了! 你在哪里? 我正在商贸大厦给你选裤子,你赶紧过来试试呀! 可,可我这有个采访确实走不开,改日吧。 改日?!你忘了,今天可是我的生日,不是你答应今晚陪我的?!为这我把 朋友们给我开的生日Party 都取消了……知道你心里根本没我! 不容我解释对方电话就挂断了,听着话机里传出的忙音,我反而觉得庆幸了, 因为她再追问下去,一向不擅长撒谎的我实在编不出什么理由去向她解释,定会 立马儿穿帮。 等我回过头去,只见史菲菲已经把被子撩到一旁,伸展着修长光洁的裸体痴 痴地望着我。我还没来及放稳电话,她便扑过来边摸着我的下身边喃喃着:亲爱 的,吻我呀……恰恰就在这个时候,我吃惊地看见了摆在床头柜上的一幅照片。 那天,我带去的相机也派上了用场我要使出浑身解数保留一份珍贵而美好的 记忆。在史菲菲深情的注视里,我抖抖地对着她美丽的酮体打开了镜头…… (下) 四 初春的天气,窗外的阳光一天比一天好起来,那冷寂、虬曲的树桠间也似乎 显现出淡淡的绿意了。 接连的几日,我的神志一直很恍惚,确实回想不完整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那个柔情万种的史菲菲,那个给人留下许多遐想的浮艳的夜晚,注定要让我 在很长时间里难以抹去,更无以应对。令我感到蹊跷和不安的是,她卧室里挂的 竟是梦欣她们公司的牛总与史菲菲异常亲昵的合影照片。记得我是在那次企业家 联谊会上认识的梦欣,同时认识了“种牛”老板和面容干瘪、个子矮矮的牛太太。 由此可以断定史菲菲不过是“种牛”外养的一只神秘的“金丝雀”,是“牛二奶” 而已。这样我就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挺怪异、挺无辜,好象一只不谙世故的贪嘴 的小禽兽在被人轻易地猎取后,又被当作把玩的对象,只是聊以充填人家短暂的 寂寞时光罢了。 可是,人有时候就如老鼠一样,即便有再多的同类从伪装的奶酪下丧生,而 仍旧改变不了贪嘴的嗜好。就这样,我贪婪地偷食着奶酪享用着偷食而带来的新 奇美妙的体验,我想我可能即将或已经中毒,可我不愿,也无力自拔。更多的时 候,我感觉我的小男人气日盛鄙陋、自私,有点得便宜卖乖。 在那些被史菲菲的媚艳和温柔“煎熬”的日子里,我除了在床第之间长了些 功夫以外,近乎丧失了所有抵挡和自制的能力。而与梦欣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觉 得自己成了被阉割了的柴狗,蔫耷耷、灰溜溜竟连最起码的“功课”都做不来, 常把个温情脉脉急不可耐的梦欣恼得目光呆滞,兴味索然…… 老杜把电话打到报社,催问史菲菲发表作品的事情有没有戏。我说,你以为 那事像撒泡尿那么容易呵,那帮爷可不好惹,不出点血就甭打算有戏。老杜忙说, 没关系,花钱为博“红颜一笑”咱哥们认了。我说,你不要总是“咱咱”的,你 是你我是我,亲兄弟还得明算帐啦,你小子别打马虎眼。 撂下电话,我就感到很对不起老杜,他也许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为“崇尚 爱情”而倾心奔波的时候,他的朋友已经敏捷地抄了后路。 我不知道史菲菲是不是真把发表几幅画儿的事儿看得这么重,因为她从来没 亲自跟我说过。我想这肯定是老杜自作多情,讨好巴结史菲菲的一个小伎俩罢了。 于是,我就像试图填补对老杜的一点歉疚一样,找到消息灵通的蓝小义,问他 《书画杂志》有没有熟人想给朋友发几幅画儿。蓝小义眨眨眼睛想了想说,我倒 是没什么熟人,听说庞大海跟杂志社的几个编辑不错,可以通过他。 庞大海正趴在办公桌上醉醺醺地剔着牙,斜着眼听我们把话讲完,便大大咧 咧地满口答应说:这是小菜一蝶,不过怎么着也得请人家吃个饭吧。我忙点头称 是,心里想,求人的事儿总不能去“燕春居”那样的鸡毛小店把,就问庞大海去 哪儿好。庞大海用手扒拉扒拉扇风耳说,晚上“凤凰”门口见面好吧。 从庞大海那儿出来,蓝小义悄悄告诉我:“凤凰”就是凤凰大厦,那地方可 不是闹着玩的,吃饭的消费太高不说,他们要是每人要个小姐“保健保健”,光 小费就够你戗的。我说,不会吧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化人。蓝小义撇撇嘴道:都是 流氓、伪君子,坏事没有他们没干过的。就那这庞大海来说,据说有一次嫌小姐 不够放浪,竟从农科站弄了瓶给母牛催情的药,趁小姐不注意把足够给两头牛服 用的剂量一股脑全倒在小姐的酒杯里。结果可怜的小姐一会就被药拿得两眼发黑, 裤裆透湿,浑身哆嗦。那庞大主任等看够了乐子,把门一插,将小姐杵了个天呼 海叫,死去活来。听说那小姐大病一场,差点没送了命哩。 虽然对于蓝小义的话我不敢轻信,可即便如此,已经和人家说到这个分儿上, 就是陷阱也得跳了。何况是为了史菲菲。 凤凰大厦坐落在城东一条僻静的街道上,说是大厦其实只有五层楼。可一入 夜,这里霓虹闪烁轿车云集人影晃动,煞是热闹。我有些纳闷,一家地处偏僻的 普通的饮食娱乐场所,生意竟会这么火。 庞大海领着两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如约而至。我和蓝小义受宠若惊地前后照料 着。据庞大海介绍,那个头顶秃成“地方支援中央”的老头是副主编,那个黑瘦 的中年人是“画苑新枝”栏目的编辑。席间,他们点的酒、菜并不算高档,而且 吃的也不多,只是哼哼唧唧地应承着。可那庞大海却眉飞色舞上长下短地勒勒个 没完,而只字不提正事。过了一会我实在忍不住了就把史菲菲的画拿出来,暗示 老庞。庞大海这才轻描淡写地说,有几幅画请两位帮忙看看,有没有发表价值。 我赶忙要展开那画,可秃顶却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不着急嘛,有什么事儿就 不能等吃完了。我有点尴尬地把画收好,只好耐着性子继续听他们胡吣。 终于,庞大海冲服务员招呼一声。我以为要买单了,就开始陪着笑脸对那二 人道谢。可见秃顶脸上有些不悦。庞大海把我一挡,笑嘻嘻地对服务员说,挑两 个靓的好好给这两位老板做做“保健”。说罢,庞大海领着那两个家伙上了楼。 蓝小义带着几分担心和得意地凑到我耳边说:怎么样?他们一撅屁股我就知 道拉什么色儿的屎。他们这一“保健保健”,哥们你今儿可惨了。还没等我回过 神来,庞大海从楼上下来。他说:你们够老土的灌两杯“马尿”这年头根本办不 了事的,得比划真格的。咱也得上来一人弄一个,不然人家以为咱没诚意,是 “婊子立牌坊”,事儿一准吹灯。 庞大海不顾我们的推辞,搡着我和蓝小义上了楼。 楼上光线很暗,窄窄的走廊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两旁是一水的MTV 单间。 见有人上来,从楼道尽头的房间里呼啦涌出7 、8 个浓妆艳抹、眼神轻浮的“保 健小姐”,过来就钩肩搭背把我们往里拖。这阵势,我只从电影里妓女拉客的镜 头中看见过,便下意识地向后退着,任凭她们死拉活拽就是不肯动窝。 可庞大海和蓝小义一转眼就没了影儿。见我是个掰也掰不动揉也揉不开的 “死面馒头”,众“鸡婆”便扭着腰肢撇着嘴相继散去。我蹲在地上靠墙点着一 支烟,只觉得空气里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味,我的胃酸又开始往上翻。 单间的门隔音效果不好,里面忽高忽低地传出女人淫声浪气的尖利呻吟,放 肆而夸张…… 不久,那令人生厌的声音渐渐消失了,那几个卖完力气、撒完欲火的“斗士” 系着裤带,面带满足地从一扇扇幽暗肮脏的门里陆续出来。只有蓝小义似乎有些 难为情,眼光老躲着我。 秃顶冲我龇了龇牙,连个屁也没放边便和庞大海他们晃下楼去了。我刚要走, 几个身带骚味儿、脸上敷着一层厚厚“粉腻”的小姐挤过来每人问我要200 元小 费。只见一个乳房下垂、屁股硕大的边接钱边满嘴脏话:他妈个×的那个老不死 的秃瓢儿,光弄下面不算还在姑奶奶身上又拧又掐又咬的,想他妈“老牛吃嫩草”, 要这点钱就算便宜老小子了! 一个瘦得像鸡毛掸子似的小姐也得意地炫耀:那个“扇风耳”不紧不慢地骑 在老娘身上想打“持久战”,我一动用绝活儿,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子那点脓水儿 挤了个干净,真是个傻×。“大屁股”一边点钱一边斜着眼估摸着:今儿晚上我 已经玩了4 个傻×了。说完,她们浪里浪气地咯咯笑闹着重又走回黑暗里去。 在凤凰大厦门口,我出乎意料地碰见了梦欣,她正怀抱着一大摞材料从对面 的一家电脑图片服务社里出来。她见到我显得非常诧异,急急地问:你怎么会在 这儿? 我不可能把事情真相说出来,就搪塞道:和几个朋友聚聚呗,你干嘛去?梦 欣好象对我的问话没有反应,只是盯着我旁边的几个人看。 这时庞大海凑过来嬉皮笑脸地跟梦欣搭话:唷,这不是大侄女吗?这么晚了, 还在爱岗敬业呀。梦欣见是庞大海,更是吃惊。她应酬庞大海说:单位复印机坏 了,出来印点资料。说完,梦欣一把将我拉到一旁,用质责的口气问:好啊,穆 丰啊穆丰,万万想不到你会到这种脏地方来干见不得人的事!你知道那庞大海是 个什么东西!你竟跟他混到一块了,我算看透你了! 我争辩:庞大海怎么了,不是你的亲戚我的领导吗? 梦欣“呸”地一声将唾沫准确地啐到我的脸上,气冲冲扬长而去。 我知道我有些冤枉,因为我什么也没干。可我又不冤,我的同伴确实干了脏 事儿,谁能相信我会清白。 我的身后此时只有怯怯站在那里打愣的蓝小义,那帮家伙早就不知去向。蓝 小义说:我们走吧,只要事办成了就好,回头和梦欣好好解释解释。 他一说办事,我的脑子嗡地一下差点没炸了画呢,史菲菲交给我的画呢?我 风风火火跑到餐厅,只见那几幅卷得好好的画竟被清扫卫生的服务员当作废纸丢 在地上,踢来踏去,上面沾满了肮脏的脚印和油污。 我抱着凌乱不堪的画跌跌撞撞地跑到街上,蓝小义追上来搀扶。我自言自语 道:梦欣说得对,这地方太脏,竟连几张干净好看的画都不放过呀。一阵凉风吹 过来,我终于将满肚子的秽物哇哇地吐了个净…… 在“凤凰”我真像做了一场噩梦,噩梦里我的形象是那么的卑微、可怜、无 能。我也越来越感到自己与这个荒诞、谐谑的城市原来竟是那么的疏远背离、格 格不入了。作为一个散淡惯了的乡下人,我憋闷得厉害。 第二天,我捧着那几幅脏兮兮的画找到庞大海理论,那小子竟把责任推了个 精光,还说我对人家太冷淡,做事是“小孩的鸡巴嫩把把儿、癞蛤蟆趴铁轨不识 路子”。于是,我就非常客气非常冷静非常温柔地将一瓶墨水准确地掷在庞大主 任瘪塌塌的鼻梁子上,让小子开了个五光十色的“颜料店”…… 于是报社也非常客气、冷静、温柔地从专职记者的位子上把我“请”下来, 检查反省后将我调到专题部也就是靠刷色、吹牛皮从老板们口袋里糊弄钱的“软 广告部”。像我这样一无背景二无手腕更无“色相”可卖弄的大老爷们儿,干这 一行绝对是活遭罪,受累不讨好。何况我一直幼稚地以纯粹、高尚的“码字儿” 行当作为事业和理想的。我便萌生了愤然辞职激流勇退的念头。 是蓝小义,确切地说是蓝小义那个俗不可耐却发人深思的故事挽留了我:一 个孤寂的男人只身生活在一座荒岛上,与一头母猪和一只巴狗为伴。时间长了, 欲火中烧的男人竟在母猪身上端详出美丽来,便大胆示爱欲求“合欢”。可那巴 狗却百般搅扰,令其好事难成。男人恼羞成怒,狂奔着追逐巴狗。尽管累得气喘 吁吁,仍旧对“狗警察”无可奈何。这时候天降祥云,一位貌美绝伦的天使出现 在男人面前,并柔情地说,是上帝派她下凡来抚慰他孤独的心灵,而且在一个小 时内他可以任意驱使她,无论什么要求都将得到满足等等。此时,又气又恼的男 人大喜过望,恳切地对天使说你来了太好了!你能不能帮忙把那只可恶的狗给我 捉住?! 记得蓝小义讲完故事,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发出得意的坏笑,而是如哲人般庄 重地点拨我:人挪活树挪死,老是在猪与狗的境界里纠缠不休,也许永远尝不到 拥抱天使的滋味的。蓝小义的理论虽有些做作和似曾相识,但我还是决定留下来。 虽然早已发觉,城市里的确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东西,我还是虚荣地略显天真地 试图继续适应它。 因为心情的关系,再加上“荐画风波”的影响,我足有一个月没到史菲菲那 儿去了。确切点说,足有一个月史菲菲没有跟我联系了。其实,我已经从梦欣的 口中得知,“种牛”出差回来了,想必史菲菲又遭遇“白色恐怖”了罢。我开始 陷入一种失落和孤寂当中。 那天史菲菲竟径直到报社来找我了。开始我有些心惊,生怕“小喇叭”蓝小 义看见,再编出些乱七八糟的无聊话题来,因为只有他见过她。幸好他一早就出 去独立采访去了打我离开新闻部,手潮嘴也潮的蓝小义却渔翁得利,顺理成章地 出了师,竟去独当一面了。 史菲菲说她是借去商场买东西的机会路过来看我的。我们走在报社小楼后那 排高大的梧桐树下,她用那极其哀婉的声音说:姓牛的是个十足的无赖,简直是 无恶不作。最近我怀疑他正在吸毒,把我的首饰抢走卖了不说,还逼着我去舞厅 坐台。 我问:你为什么不离开她? 她顿了顿说:我欠他一笔钱,若是人财两空,他不定回下什么毒辣的黑手了。 我现在特别想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尽快挣钱还清那流氓的债,好跳出火坑。 对于她的不幸,我根本想不出丝毫的办法。我为自己的无奈和无能懊恼不已, 不觉沉重地低下头。 史菲菲见气氛有些郁闷,就眉毛一扬话锋一转,语气也轻松了许多,说她打 算最近要去郊区写写生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拥抱拥抱大自然什么的。她娓娓的话语 与初春柔软的气息融会着,像是在朗诵一篇散文诗。她又问我最近搞了几篇热点 新闻。我支吾着说,自己不在新闻部了调到专题部搞专题赚钱了……她说:就是 有偿新闻样的东西?可不好做,现在的经理老板们比猴还精,这钱像你这么文气 耿直老实的人可很难挣到呵。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至今还没有拉到一家,看来离砸饭碗不远了。 史菲菲沉吟一会儿,试探着问:我的远房舅舅在乡下搞养殖公司,听说效益 不错,你能不能去试试? 我说:人家认识我是谁呀,能买我的帐? 她又沉吟一会,说:如果你有信心我可以奉陪。反正我也要出去写生,这叫 一举两得主观为自己客观为他人嘛。 她说完索性将脸正对着我,眨巴着那双情意浓浓的眼睛望着我,一对湿润得 可爱的嘴唇,似乎要承接什么。面对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美丽女人,我想不出任 何抵触和顾忌的理由,仿佛只有去无条件地附和与顺从,才能稍稍缓解自己内心 的某些愧意和缺失一样。 在那个初春午后的阳光下,我简直冲动得想要过去吻她。我怀疑是不是真的 爱上她了。 五 最近,我与梦欣见面很少,就连电话也少打了。我知道她心里还是疙疙瘩瘩 的生我的气。一天她打来个电话,不冷不热地告诉我她要和“种牛”出趟远差, 叫我自己保重着点。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说没准,大概得一个月左右,不 过一切得听头儿的。 梦欣走后,我的工作依然没有起色,时不时遭老总的白眼。但我的生活好象 有了些活气和暖意了。史菲菲让我住到她那里去,我忧心忡忡地说:别了。我何 尝不想天天和你在一起呀。只是总在你那住,说不定姓牛的哪天会杀个“回马枪” 堵个正着,你就更麻烦了。她想了想说:还是每周一天吧,堵住的概率还小点是 吧。说完,她动听地咯咯笑起来。 按照约定,在那一个多月里,我每个星期五去史菲菲那里吃晚饭。我真的应 该感谢“种牛”,是他无意间给了我们一段安宁缱绻的时光。在那里,我们除了 谈天、吃饭、看电视,就是激情迸发的疯狂做爱。要不就是与史菲菲偎在被窝里, 一起饶有兴趣地翻看“种牛”免费“提供”的那一摞一摞的“艳情经典”《碧玉 楼》、《桃花影》、《绣塌野史》、《修真演义》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若抛却了关于道德、道义方面的衡量,在城市里滞留的那些日子中,每周的 第五个夜晚该是我纷乱记忆里的亮点,以至于在以后很长的生命流程里都无法抹 去,更无法背离。因为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了她这个离乡背井、被金钱所吸附而 又苛求真正情爱的可悲、可怜的女人。我总觉得在境遇上,我们二人无异。 正当我出门准备去过“星期五”时,迎头撞上匆匆赶来的梦欣(我庆幸她来 得及时,不然史菲菲说的概率也许就是100%了),手里依旧像每次一样提满了大 兜小兜的食品和日用品。她问:怎么,又想去打“野食”?我狡猾地偷换了一下 概念:肚子饿得不行,想去燕春居打打牙祭呗。进屋后,梦欣把东西一放,就里 里外外地收拾开了,俨然这里的女主人。我佩服梦欣的宽容和耐心,虽然接连出 现了几件令她不快的事情,此时她却只字不提,我心中就不免生出几分愧意来。 没多久梦欣便把吃的弄停当了。我只好硬着头皮心不在焉地吃起来,心里还 惦念着史菲菲那儿。梦欣问我怎么像丢了魂似的。我就搪塞说是调动的工作不如 意烦的。她劝我:这样调有什么不好,好歹也比和庞大海那个流氓在一块混强。 我就不说话了。梦欣说双休日要带我去郊外参观一个新开发出来的什么溶洞,也 好散散心去。我突然想起答应史菲菲第二天就去乡下的事,就违心地说明儿个要 和蓝小义一起去外地采访一个农民企业家,就不能去溶洞玩了。也许我的谎话其 实只是撒了一半谎,拉广告是真,同行人是假。但撒一半谎也是撒谎,就被梦欣 看出来。她把筷子一摔气愤说:这么奇妙的溶洞你不看,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小 子不定迷上哪一类的“溶洞”了!跟你在一起我真恨我自己是鬼迷了心窍、瞎了 眼睛、卖得太贱了!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肮脏无耻的嫖客而已! 更为残酷的是,那天梦欣在给我换床单时,意外地看见了我为史菲菲拍的令 人眩目的照片。 那天我们真的闹翻了,从来没有吵架吵得这么凶过。梦欣也从来没有哭得这 么伤心过。最后我服了软,这也是我头一回向她服软,我深知这其中的代价服软 就意味着对她所猜疑的一切的默认。之后梦欣反倒平静了,两眼红红地低着头, 默默收拾着碗筷。我讨好地过去搂她,也被她坚定地推开了。 我有一种预感:我与梦欣之间已经产生了一道深深的、难以弥补的裂痕,我 们都在心里情愿或不情愿地面对两个字结束。 我不知道能不能拥抱到“天使”,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史菲菲踏上了长途汽车。 在车开动的一瞬间,透过模糊的车窗玻璃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树后闪了一下便 消失了。我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看错的,是梦欣这个城市里给我体贴、照料和少女 的童贞,却又从我这个乡下小男人身上领略到欺瞒、漠视和不恭的惟一的女人。 我的眼睛有些发干,喉咙里灼烫得厉害,不禁重重地打了一个寒噤。 那辆哮喘似的破客车整整颠簸了整整五个小时。刚一下车我就病倒了,头昏 目眩、浑身滚烫。史菲菲急得不知所措,忙叫来一个矮矮瘦瘦的中年妇女,据说 是她的舅妈。中年妇女用粗糙的手摸摸我的额头便说:大概是着凉了,先喝碗姜 汤。俺再给他做碗热汤面,一准没啥事了。 我勉强喝了汤、吃了面,便沉沉睡去。我梦见自己从阴冷的冰窟中挣扎出来, 还拖着两只沉重的翅膀。我奋力抖落掉浑身的冰水,然后就忽悠悠地飞起来,越 飞越远越飞越高,掠过城市密匝匝的烟囱,飞过草场和山林,飞向星光熠熠的太 空,飞得兴奋激昂,凛凛疾风持续有力地吹打在脸上…… 一种恍若隔世的轻弱的声音将我唤醒,我努力睁开眼睛便看见了神情忧虑的 史菲菲。她距离我那么近,竟连她温热的呼吸都能感觉到。我就意识到刚才梦中 的疾风原来是史菲菲急促的鼻息。 见我醒了,史菲菲脸上现出一丝宽慰,就把冰凉的唇深深地印在我的额头上。 她含泪说:你好些了吗?睡得太沉了,都整整一天了。我“穆丰、穆丰”地喊了 半天……我好怕呵。 我全身轻松了许多,坐起来问:菲菲,你一直在这儿呆着?真不好意思这么 拖累你。史菲菲忙从身后拿出一张画:不,我的写生一点也没耽误。我定睛一看, 不觉一阵脸红画的竟是我的肖像。画得虽说很形象但不乏有一些“优化”的味道。 我就说:画得不太像,我哪有这么讨人喜欢的样子呵。史菲菲有点娇嗔地说:好 呵穆丰,你竟敢怀疑本画家的能力,我不理你了…… “舅妈”又做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卧鸡蛋,我一边感激地道谢一边狼吞虎咽 地吃将起来。 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史菲菲陪我来到院落外的水塘边。平静的塘中到映着 满天密密麻麻烁烁闪闪的繁星,与城市那永远温温吞吞模模糊糊的天空相比,这 绝对是城里人未曾见识过的一个景观。沿着塘边的小路径直走下去,夜色愈发深 浓、恬谧,周身的血液也立时通畅起来。史菲菲说:我和舅舅说了采访他的事。 起初挺高兴,就像要当县长一样,可一提到赞助的事就闷口了,说庄稼人挣点钱 不易得考虑考虑再说。她说着竟把手伸进我的臂弯里,把头紧紧靠在我的肩上, 说:我冷。我把手放在她的额上,竟感到了一股灼手的滚烫。更紧地拥着她,沉 默地盯着亮亮的池塘出神。 听完她的话,我嘴里应承着说明天我再找你舅舅谈谈试试,心里已经断定此 行只能算是陪太子读书了。 于是再没心思“崇尚自然”,就被史菲菲“搀”回了那座寂静敞亮的乡村小 楼。那黑黑矮矮的舅妈早已等在门口,见我们回来就冲我笑笑,又对史菲菲说: 菲呀,你舅今儿不回来了,你跟舅妈一屋睡吧,也好叫这位记者同志早早歇了。 史菲菲的手依然没有从我的胳膊上拿开,有点嗲气地说:您看他这个样子, 我怎么能不陪陪他呢,舅妈呀您老先睡吧,呵?她舅妈诡秘地笑着用手指点一下 史菲菲的鼻子便再不干涉了。 我知道今晚会发生些什么,但是我真的不想在我深深爱上一个女人之后,再 对她有任何的草率而不恭她虽硬撑着,也掩饰不了身体的极度不适。 我反复催促她尽早休息,可菲菲坚持等我先睡她再睡。我突然觉得一阵紧似 一阵的倦怠和失落席卷着身心。我合衣睡下的时候,史菲菲恹恹地坐在我的身边, 整理那张英俊的肖像。还没等睡实,就发觉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解我的上衣。我醒 了见是小史菲菲,就哈欠连天地打趣道:我以为是哪路的狐仙夜半非礼了。菲菲 便支吾着:我,我是怕你穿这么多睡不好嘛,别胡思乱想,小心我舅妈给你动世 界“三大酷刑”哟 我问:什么是世界三大酷刑呀?她乖巧地一笑:少儿不宜!绝对少儿不宜! 我顺势贴过身去,抚着她仍然有些发烫的脸颊,嗔怪地追问:菲菲你真讨厌,真 坏,快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史菲菲就偎在我的旁边,揽着我的脖子像给幼儿讲童话似的娓娓道来:古时 候,一个云游四海的年轻郎中在山里迷了路。好不容易在深山老林里寻到一间亮 着灯的茅屋,里面住着以狩猎为生的爷孙俩。爷爷已年逾古稀,行动迟缓。而孙 女却聪明伶俐,美貌无双,郎中便心中窃喜,萌生了邪念。老者似乎看出郎中的 心思,就暗示他留宿可以,万不可在自己孙女身上打主意,不然必遭“世间三大 酷刑”的惩罚。郎中却不以为然,自恃身怀绝技连豺狼虎豹都不畏惧,还怕一个 老头的吓唬不成。于是,夜里趁老者睡着的工夫,郎中就把女孩糟践了。事后并 不见有什么不适,便哈哈一笑倒头睡去。一早醒来,郎中就觉得身上压着重物喘 不上气来,一看竟是一个巨大的磨盘,上面有一字条写着“第一大酷刑”。郎中 很轻蔑地将磨盘掀翻扔出门外,但见磨盘拖着一条绳子向山下滚去。刹那间,磨 盘下竟又飞出一字条写着“磨盘上的绳子已栓牢你的左睾丸此乃第二大酷刑”。 郎中大惊,口里喊着“我命休矣!”,便玩命地去追那磨盘。可没追几步,又在 地上发现一字条,上面赫然写着“你的右睾丸已被绳子栓牢在床腿上了此乃第三 大酷刑”…… 我听罢忍不住伸出手去边胳肢小秣边骂道:好呵你个“扫黄”的对象,你想 害死我呀,我今儿决不轻饶你…… 那晚,当她像剥笋一样将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娇羞而动情地站在我面前的时 候,我却将脸扭向了一边。她嘤嘤地哭着,说我变成石头木头笨蛋傻蛋了呢。 我不顾一切地吻着滚烫的她,说出了久藏心底的话因为我爱你,我只是不想 再放纵自己,我想等一个衷心期待的结果。情欲是放纵,而爱是珍惜呀我的菲菲! 那个乡村的夜晚,死一般的寂静。史菲菲赤裸着身体像一只温顺的小猫依偎 在我的怀里睡熟了,粉嫩的脸蛋儿上挂着两颗晶亮的泪珠…… 采访菲菲舅舅的“专题新闻”终于没有搞成,甚至连这位拥有若干个鱼塘和 虾池、在当地声名显赫的农民企业家的面也没见到。菲菲虽拖着生病的身体,写 生却收获颇丰,但她并没有随我一同返回县城,而是把那幅肖像塞给我,不声不 响地搭养殖公司运输饲料的车去了邻县,据说那有她一个大学同学是当地经济开 发区的副总经理为了我的饭碗,她坚持要去试一试。 我只身疲惫地回到了那个被粉尘和废气包裹着的城市,打开自己那扇声音艰 涩刺耳的房门。一进屋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空气里充斥着一股莫名其妙的味道, 卧室里传出一阵奇怪的唧唧哝哝的声响。我一步迈进去,吃惊地发现一对在床上 慌作一团的赤男裸女。男的正用枕头捂住凉粉一样颤巍巍的肚子和黑糊糊的下身。 女的披散着头发,白花花的屁股撅得老高,却只把脸埋进被子里。我又是一阵难 以遏抑的恶心。 在我关于这个城市的那部分记忆里,这一幕一直被我看作是经历中最糟糕的 “视觉败笔”,因为它几乎击溃了我对这座城市所抱有的最后一丝幻想与侥幸。 就在我曾经拥有过的第一个女人梦欣,以及曾被这个女人戏称为“种牛”的男人 用凌乱的衣物重新遮挡好身体的时候,我的魂灵已经惊散逃离出好远好远了…… 阳光依旧温温吞吞地好着。散落在城市的植物们竟然又极有耐心地挤轧出绿 意来了。 史菲菲打来传呼,说那事又泡汤了。于是我就预测到了自己的命运。 我又在那个铁皮电话亭子里看见了那个脏女人诡秘的眼神了。把电话打到报 社,告诉蓝小义帮我收拾一下东西。蓝小义在电话里顿了顿:哦,你已经知道了? 你的东西早已经让庞大海拎到传达室了。别难过,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三步 之内必有“天使”嘛。 听完这话我这才晓得,人家根本都不会给咱大义凛然、拍案离去的机会,早 就给断了后路。于是我显得异常轻松地笑笑说:别扯淡了,哥们连猪都没有了还 敢想什么狗屁“天使”唷。 蓝小义想了想又说:昨天公安局来电话找你,你表哥杜齐嫖娼被抓起来了, 叫你带5000块钱罚款去领人…… 还没等他说停当,我大声骂了句“去你妈的,那是你表哥”,就摔掉电话。 紧接着我又拨通了史菲菲的手机,里面有一个温柔得叫人浑身发麻的女声告 诉我“你所拨打的用户已欠费停机”。 我在那家昊昊旅社住了十几天,睡那脏兮兮的木床,喝那黑糊糊的面汤。我 在用对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丝容忍与耐心,焦急地等一个我深爱的女人…… 终于,我丧失所有的奢望之后,在一个阴晦的下午落荒而逃。 不知是赶上春运繁忙,还是城市里杂七杂八的闲人本来就这么多,我费了好 大劲才挤进火车站售票大厅。见售票口已人满为患,找了个旮旯坐下,掏出一支 香烟。正要点燃,便看见了面前宽大的墙壁上“禁止吸烟”的警示标语。我犹豫 着环顾四周,见旁人都在极为放松地喷云吐雾,就以为那标语只是摆摆样子的当 不得真。可刚吸了两口,就有一臂戴绿袖标的将罚款收据“亲切”地递过来,说 你眼睛是管尿尿的,没看见那字儿?我说,大家不都在吸吗干嘛光罚我,你是干 什么的?那家伙见我不服,就横眉立目地扯住我骂道:我是干嘛的?你违反了规 定除了戴黑箍儿的不管你,是戴箍儿的都他妈能管你,少罗嗦快掏钱! 好多人围拢过来笑嘻嘻地等笑嘻嘻地等热闹看,有的还放肆地一劲吐着烟圈。 僵持之间,一个年轻女人挤进来掏钱把骂骂咧咧的“绿箍”打发走了。人群里有 人喊着:都说英雄救美人,今儿来了个美人救“狗熊”。 在确信人群散去后,我抬起头来,眼睛湿润了竟是史菲菲。她没化妆,衣着 朴素得像个乡下来的打工妹。她的目光依旧深邃动人,只是多了几丝不易察觉的 黯然和忧郁。 她喃喃着: 我在邻县那小子那里被软禁了好几天,那是个畜生。我给你打传呼,传呼台 说你欠费,我又给你打电话,家里没人接,报社说你早走了。我只好先回来,回 来可我更受不了姓牛的那狗东西的恶行他拿我的身份证取走我所有的积蓄。还竟 把别的女人带回来想和我同床过夜,还当着那骚货的面打我骂我,我…… 我问:你今后怎么打算?反正我是在这儿混不下去了,准备回横川老家。 史菲菲紧挨着我坐下,眼睛失神地望着过往的人流。半天才说:新洲老家来 电报,说我母亲病得厉害,得需要很多钱做手术……可我目前没有任何办法,只 能先回新洲再说了。 她有些伤感地把头靠在我的肩头,我顺势将她揽在怀里,说:我可以顺路陪 你一段。她贴我贴得更紧了,还从我上衣的下摆里伸进手去,轻轻摩挲我的肌肤。 然后猛然抬起头来住住地盯着我道:丰,你要真的不嫌弃我,我想跟你回横川你 的老家,你愿意要我吗? 望着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女人,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把她抱得更紧。 上车后,我把行李安顿好,就想下车去买点饮料和吃食。史菲菲却死死拉住 我的胳膊,用一双更加空洞的眼神看着我。我说:火车马上就要开了,咱们还要 坐一天两夜的火车,一定要买些吃的,火车上的东西忒宰人。 她像刚回过神来似的说:你看着行李我去买。然后她便一步一回头地下车去。 火车喘着粗气,懒洋洋地启动了。可史菲菲依旧没有回来。我焦急地把半个 身子探出车窗大声喊着:菲菲菲菲你在哪儿,你怎么了?! 终于,我看见史菲菲正楞楞地立在站台上的一根水泥灯柱后面,木然而平静 地望着焦急万分的我。 我们的距离在一尺一米地拉长。突然她像疯了似的跟着越行越快的火车疾奔 过来,一边跑一边喊:穆丰包里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你你会忘了我吗…… 我看见,史菲菲动人的眼里和苍白的脸上已满是莹莹的泪水了。 火车疾驰起来。孤独的史菲菲向后退去。孤独的站台向后退去。孤独的城市 向后退去。离开这孤独、荒凉的城市,我不知道明天该让我如何面对,会不会像 那个深山里迷失方向的“年轻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