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已预料到崇远拐弯抹角的目的,云倦初在心底冷笑起来,他的眼神又重归冷 漠:“所以为了保住性命,也为了永远守住那个秘密,我必须保留手中的皇权, 对吗?” “对!皇权就是一切,只要你是皇帝,便没有任何人可以再置疑你的血统, 就是那个太上皇,他也只能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承认你的身份,更何况他本 来就没有证据。”崇远的双眼热烈地燃烧着,口中滔滔不绝。 “这样,你便又有了希望?又借我获得了权力?”云倦初没有耐心听崇远继 续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一语道穿他的真意。 崇远停下了,许久才说道:“只有权力才能将你的身世永远封存为秘密,也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母亲的名声……” “名声?”云倦初禁不住打断他,忽然咳嗽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唇,从指 缝中流出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若风中枯叶,“你怎么敢提她的名声?” 崇远被说中了心事,面色青白地急着辩解,全然没有注意到云倦初的面无血 色:“你以为我真的不在乎她吗?我苦苦争斗了那么多年,也就是想早些完成复 国大业,早些给你母亲一个名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云倦初一手支在桌上,身子微颤,还未等崇远反应 过来,苏挽卿便已飞快地从内室奔出,扶住了云倦初即将滑落的身躯。 “挽卿……你怎么出来了?”云倦初下意识地将苏挽卿往身后拉,因为他看 见了崇远眼中忽现的杀气。 苏挽卿却摇头,挣脱他的保护,一边扶稳他,一边直面崇远杀气腾腾的双眸, 质问道:“你凭什么这样逼他?你难道没见他在吐血?” 崇远终于看到了从云倦初的指间渗出的鲜血,不禁怔住了。 苏挽卿掏出一块丝帕,递给云倦初,然后站在了他与崇远之间:“你可曾关 心过他?可曾知道他这么多年是怎么过的?又可曾知道他因为背负了这个秘密而 拼命压抑着自己,该恨的没法恨……”她看向云倦初,“该爱的没法爱……” 云倦初别过脸去,不愿让渐湿的眼眶投影进面前的两方视线。 苏挽卿则又回头面对着表情复杂的崇远,继续说道:“你何须用云妃娘娘的 名节作为打动倦初的理由?又何须以此作为自己热衷权力的借口?难道娘娘在乎 的真会是这些虚名吗?” “那她在乎什么?”崇远忍不住问。 “你应该知道的,”苏挽卿道,“——是爱啊。”她有意无意地看向云倦初, 开始将云妃当年的心情娓娓道来,也将自己的无悔展露在心上人的耳畔:“恐怕 没人能想象女人面对爱情的勇气是多么强大,多么令人敬佩——什么名节,妇德, 都只不过是世俗强加给女人的枷锁,在爱情的伟力面前,它们都将变得一无是处! 她们宁愿将生命付之一次燃烧,也不愿套着一副黄金枷锁终其一生!因此我 钦佩娘娘的勇气——为了心中所爱,她可以抛弃荣华富贵,甚至生命!“ 眼泪悄悄地从她明亮的水眸中滚落,真情触动的她闭了闭眼睛,然后轻轻地 笑了:“只要你曾说过你爱她,她便可以为你越过千难万险,即使陨落黄泉,也 无怨无悔……” 玉簪的浅绿色光泽仿佛和着她的话语,荧荧地闪烁在指间,崇远痴痴地看了 好一会儿,方才将它收入怀中,他没有再看一眼面前的两人,仿佛在逃避着什么 似的,飞快地转身离去。 看着崇远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殿门之外,苏挽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走向殿 门,用力地将它关紧,然后便伏在上面,久久不曾离开。 寝宫之中终于又恢复了平静,只听见彼此隆隆的心跳声在流淌的空气中悄悄 蔓延。 石破天惊后的寂静却最难让人忍受——云倦初支撑着走到苏挽卿的身后,将 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头,她原本平静的肩膀却忽然耸动起来,然后便传来了她低 声的呜咽。 “怎么了?”他问。 她猛然回身,扑入他的怀抱,抽泣着:“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见到刚才 的一幕,她方明白,原来父子血亲竟也是可以用来形容一种痛的,而云倦初本就 伤痕无数的心房又被这种刻骨之痛伤害了多少回?! 抚着她起伏无定的脊背,一种不敢确定的惴惴悄悄涌上了他的心间,他试探 着询问:“这下,你全都知道了?” 她在他怀中点头,模糊不清的回答:“我好恨……” “恨什么?”他的怀抱因她的回答而倏忽僵硬:他应该早就知道答案的,这 世上没有人能容得下他的。 谁知她却给了他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我好恨,好恨自己没有早些出现在 你的身边,没能早些分担你的忧愁。” 拥着满怀的暖意,云倦初只觉得一种滚烫的感觉瞬时盈满了眼眶,让他第一 次觉得自己拥有的幸福是那样实实在在,那样理得心安。他的心也头一回那样踏 实,因为他终于找到了一个人——陪伴他孤独的行程,就算有一天物是人非,所 有的人都离他而去,她也会不离不弃地紧贴在他的身旁,为他的伤心难过落泪, 为他的欢喜巧笑嫣然。 “挽卿……”他的手臂在深情的低唤中忽然收紧,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 忙抬起螓首,却看到了他的喜泪一串。以为他仍是在为往事心伤,她抽出被他箍 紧的手臂,轻轻搂住他的颈项,心疼的问道:“你的心,还疼吗?” 他摇头,笑意浅浅:“不,不疼了,因为已经有人帮我抚平了。” 秘密,压在心头是座山,藏在魂里便是把锁,而说出来时,却轻得像阵风… … 早春的风伴随着渐暖渐亮的阳光,透过十一年来首次开启的窗户,洒进了玉 辰宫的暖阁,扬起了一地细碎的尘埃。 苏挽卿坐在蒙尘的梳妆台前,听着身旁的云倦初诉说着当年曾在这里发生的 一切…… “……那晚,他的离去,刚巧被一个宫女看见,于是那宫女便告诉了父皇, 父皇大怒,质问母亲,并且怀疑我的身世。为了保护我,母亲抵死也不承认我非 父皇亲生,最后触柱而亡,以死相证……”说到这里,云倦初的声音微微发颤。 苏挽卿伸手抱住他,将他全部的难过都收入怀中,恨不能帮他分担那日的忧 愁。 云倦初则又一次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心中不觉讶异:已为他的故事流了一次 又一次眼泪的她,就如同水做的一般,可流不完的泪中偏又藏着铁一般的坚强, 一心想陪着他承担所有的不快。想着,他又继续:“父皇虽然在心里认定我非他 骨肉,却苦于没有证据,只好将我软禁在这里,任我自生自灭。然后父皇又杀了 那个通报的宫女,就等着用我的死来让这件宫中的‘丑事’永远地成为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