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了那个坐怀不乱中的女子 作者:老谷 我是一个青年诗人,这个身分决定了我糟糕的生活境况;更为糟糕的是,我还 是一个总是被老师训斥的学生,其实我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最 早的主角,后来,孔丘把我老师骂我的这句话用来骂宰予,并由他的学生写入了书 中,于是,宰予便背着这样冤枉的骂名流传到了后世。我也曾想过,要把我的老师 的言论汇编成一本书,但一想到他对我的训骂,我便意兴阑珊了。 总之,我在乡亲们的眼中百无一用,是一个说起来就摇头的货色。这一切又决 定了我另一个罪名,我的父母为此被我气死,我成了不孝之子。虽然这一点我在内 心里不予承认,但我却无法说服我的乡亲接受我的说法。 我已经二十多岁了,女人仍然离我十分遥远。虽然她们中一定有喜欢我的女子, 喜欢我清矍的面孔、忧郁的眼神、纤瘦的身体、沉默寡言的性格,但我的名声还是 让她们望而却步。她们哪里会知道,在油灯的黑烟中,我为她们写了无数表达我的 渴慕、我青春骚动的情诗。我只有两种方式可以暂时平息我的骚动,写诗是其中之 一——我的诗友们说,那是另一种自我安慰的方式。我的诗友们生活在城市,有一 手给小姑娘写诗骗人家上床的巧妙手法。我其中的一位诗友,曾经还用我写的情诗 去骗人家小姑娘。他说,现在的他只有欲而没有情了,如何做得出情诗?总之我写 的情诗,都是些“抽屉文学”,他便理直气壮地借用而去了。临走,他竟还说:下 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当然,他来的时候,给我提了些鲁国特产,他的父亲 是一个耍嘴皮子的外交官,搞洋务的,所以家中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他给我提来 了后来使得孔丘上瘾的酱,你们知道,孔丘说过“不得其酱不食”的话。他嬉皮笑 脸地对我说:大葱醮酱可以壮阳。我怀疑这小子在故意嘲笑我。我为此已经够苦恼 的了,他这不是火上浇油么?此外,他还提了些可以硌掉牙齿的干饼子,所以我便 觉得没有和他翻脸的必要。 前不久,我们这地方出了一件可以传诸后世的事。一个男人怀抱一个女子,心 中却静如止水。有些喜欢猜疑的人,说这个男人过去一定受过伤害,心中的创伤还 没有愈合;还有些人说得更难听、更刻薄,居然说人家是一个阳萎不举的废人。这 些都是在背地里流传的,要让当事人听见了,闹不好是要被杀头的。他过去可是我 们国家司法界的头儿。 说到这儿,你们可能已经知道我说的是谁了,你们谁不知道坐怀不乱这件事呢! 大家用嘴巴这个一个子儿不花,最便捷,且不管你是不是文盲,都可以自如运用的 传媒正在宣传这个精神文明的典型。这个人就是展获。说展获你们不一定知道,你 们知道的名字叫柳下惠。 其实展获就是柳下惠,一个人两个名字而已。我们那会儿是不能叫他柳下惠的, 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个名字,直到他死之后,才被鲁侯追封为“惠”,又因为他食邑 于我们柳下这个地方,后来大家就叫他柳下惠,反倒把他的真名真姓搞忘了。但要 是我们那会儿称他为柳下惠,就闹笑话了,与历史不符嘛,如果被喜欢抠字眼的人 逮着了,我可就臭名昭著了,人家会说:这就是诗人呀!难怪有一个诗人自己都说, 大凡提笔不能成文者,大都做了诗人。你说气人不气人。 别看我是一个诗人,我个人还是比较听从官方的说法,易于接受主旋律的东西。 以下是来自官方的报道摘要(这时候,展获已经死去多年,那些曾有害于他的 上级官员也都死的死、退的退了;而我也老得写不出情诗了)。 柳下惠(亦称柳下季),姓展名获,字子禽。他的父亲叫展无骇,是一个鲁国 的司空,就是主持国家工程的招投标和管理的官员,许多年之后这个官职的名字被 改为工部尚书。展获在鲁国曾任士师,也就是鲁国的司法长官。 展获是个正直倔强、行大义而不拘常礼、慎独无亏、轻财色而不加掩饰的人。 他乐于助人,尊老爱幼,平易近人。在鲁僖公为核心的中央政权的领导下,他工作 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常常驳回司寇的错误判决。为此,他三次被免职,但三次都 在鲁侯面前据理力争,毫不退却,拒绝去职。由于他在国内和诸侯之间口碑名气极 佳,加之他平时从来都是一心为公,不计个人恩怨,不结私党,所以每次他都能再 次留任。 时间久了,展获觉得官场很黑暗,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也就有所消弭,便弃官 归隐,成为我们柳下这一方有名的离退休干部。我曾有心去拜访他,还写了一首歌 颂他清正廉明的诗,结果听人说他这个人不喜欢和文人打交道,尤其讨厌写诗的, 便作罢了。这一点,我并不恨他,人各有志嘛,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农村诗人连老 婆都娶不上,又怎能治国平天下呢?只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应该理解我的内心世界 之后,对我再作出评判不迟。算了,不说这个了。每天,我都在自己的内心里呼喊 理解万岁这个口号。 现在我们来看看展获坐怀不乱这件事。大家说得绘声绘色的,我绝对是据实而 录,所以你们可以看到逼真的细节,而不仅仅是一个个死去了的词汇。我说过,我 是一个诗人,诗人说话写文章总有些坏毛病,譬如说喜欢抒情,喜欢弄些华丽的词 儿装点门面,我也不例外,但我会尽量注意。 那是一个春末夏初的早晨,展获从屋里出来,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尚好,太阳 已经从云层中挤出了身子,灿烂的阳光使得站在院子中的他不由自主地眯缝着眼睛 ——原以为今天是一个阴天呢,阳光却这么好。他一边从马厩中牵出马套车,一边 对屋里的老婆伊女说:今天我得出去走走,天天呆在屋里,都快捂出毛了。 伊女从屋里伸出头来,她好像还没来得及梳洗,头发有些蓬乱,说:你去哪儿 呀?我也想去嘛! 展获说:边儿去吧你!我怎么也还算是一个离退休干部,四处走走,也就是访 贫问苦,带上你成何体统? 说完,展获便跳上马车,吁的一声驾着马车上了路。 见展获走了,伊女又回屋躺到了床榻上,瞪着眼睛东想西想来:过去,我们老 展在台上的时候,家里是很热闹的,下属联络感情的、求情走后门的、同事替他人 说情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把门槛都要踢断了。我们老展这个人就是一根筋, 事事处处都讲原则,也不考虑给自己退下来留一条后路,把人都得罪干净了;现在 倒好,再也没有人来了,除了大门口的鸟雀儿一天到晚叽叽喳喳的,连人声都听不 到。只不过热闹有热闹的好处,人家围着你转,你的感觉没法不好。 但热闹也有热闹的不好。我们老展是个工作狂,又在官场,大家都说他是“自 己的老婆基本不用”的人。他这样,我也闹过,闹过之后,他还那样,也就随他去 了。现在,他退下来了,我们的生活质量也就有了提高,也丰富了,我们老展很有 第二春的精神头。再说了“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要是老了,就心有余 而力不足了,到了流眼泪的分儿上,你还有啥法。 想到这儿,伊女便安然了,一个呵欠打得比裤腰带都长。 虽然展获已经从官场中退隐到了民间,但他的立场与普通的老百姓还是有不小 的区别,他在庙堂时为国尽忠,心忧天下,在江湖时也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四处走 走看看。站在民间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对他来说还是一个全新的问题呢。 随着马车的悠然而行,看着田野里青色的麦苗和家舍前盛开着的梨花和桃花, 展获很是惬意。伊女作为自己的老婆还是很为自己争气的,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有这样的觉悟就应该算是一个好老婆。伊女她也吃 得苦,过去她跟着自己荣华富贵,做惯了官太太,现在成了普通老百姓,除了偶尔 叹一叹气,也没有什么怨言,你还要求啥?只是她也太喜欢那样的业余生活,可现 在,自己每天的时间都是业余时间,总那么生活,可就不是事儿了。 可伊女却说什么要把失去的青春夺回来,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我今天出来走 走,也就是自己给自己找一份清静。 一晃太阳就移到了头上,中午已经到了。展获看前边路边挑着幌子,是一家饭 店,远看还比较干净,料想应该不会错,便吁了一声减了车速,慢慢滑了过去。这 时,从店里出来一个女子,一路风摆柳便走到了展获的面前,说:大人,您是第一 次来吧,过去我可没有见过您。您可来对了,我们店大多都是回头客,或者是朋友 介绍来的。因为我们一流的服务,一流的质量,却只收二流的费用。就您一个人呀, 一个人也好,可以更随便些。 这时候,店里传出了悠悠的琴埙之声。展获心想,这真还是一地儿雅处呢。 女子的面容姣好,红唇皓齿,眼睛不大,却直扑闪,真还有些撩人。她忙叫了 店里的一个男童,要他把车解了,把马牵到后院去喂水和草料。 女子带着展获进屋,女子身上的香气使他有些走神。女子装着自然的样子去牵 他的手,被他躲开了。女子侧脸望了他一眼,展获却无法知道她一脸笑容的意味。 这饭店真不小,有好几间院子呢。展获看见一些女子进了挂着帘子的屋子,也 有一些女子从屋里出来,一些男子走路急匆匆的,像是去如厕;或者说如厕回来, 接着回屋吃喝。 弹琴吹埙的几个人就坐在大院中的红毡上,女子对展获说:单独点要也可以, 乐手可以进屋为客人服务。 女子陪着展获进了一个屋子,屋里宽大的炕上摆着桌子,桌上摆着酒壶酒杯、 水壶水碗。两人上了炕,对桌而坐。不一会儿,肉肴和饼食就上来了。女子给两个 酒杯倒了酒,端起来说:欢迎大人光临寒店,请多享用,如有不周之处,请提宝贵 意见。如果你满意,请告诉您的朋友;如果您不满意,请告诉我。 女子一仰头,把杯中的酒喝了。展获见状,也只好把自己杯中的酒倒进了喉咙。 展获有些饿了,但又不好意思在女子面前暴露自己的饕餮之状,便对女子说: 你去忙你的,我自己一个人吃喝好了。 女子跪着移到展获的身边,又给展获倒上了一杯酒,把身子扭来扭去,前倾的 胸就在展获的手臂上磨来擦去的。她嗲声嗲气地说:不嘛,我的工作就是陪同大人 吃好喝好玩好。我们的服务是全方位的,大人可要尽兴哦。大人不尽兴,我们老板 就要扣我的工钱。 好了好了,你们老板扣你的工钱由我给你好了。说完,展获掏出钱来给了女子。 女子接过钱,欢天喜地地走了,临走时,还说:你要需要什么,就喊我,我是甲号 女子。 展获那会儿犯了迷糊,竟一时想不起这甲号的甲是“甲”还是“夹”。 趁甲号女子走了,展获埋头猛吃起来。这店里的食肴的味道真还不错,比伊女 做的食肴的味道强多了;酒也好,展获过去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多酒,今天竟不忍释 杯了。 展获正吃喝得出汗、有些飘飘然的时候,一个男童端着铜盆进来了。铜盆中是 半盆微温的清水,盆边上搭着一条白巾。展获过去从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少年。 这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红润的嘴唇,一笑起来两颊竟有两个迷人的酒窝,也有些女 孩子的脸红和羞涩,尤其是他的皮肤,白得可以看见其下隐隐的血管。展获竟突然 间生出了抚摸一下他的脸的冲动。展获只是心中一动,并未抬手,他毕竟是知书识 礼的人。 男童把铜盆放到炕沿上,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说话。吃喝出了汗的展获,既是 为了擦汗也是为了掩饰自己一时的心动,便拿起盆中的白布巾,搌了搌额上的汗。 看展获这样,男童噗嗤一声笑了,而且越笑越难以抑制,笑弯了腰,笑痛了肚 皮。男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待喘匀了气,才说:这白布巾是擦鸡巴的,你却用 来擦脸! 展获黑了脸,一把把白布巾扔进了盆中,铜盆一声响,炕上溅得四处是水,说 道:你咋不早说? 一见展获黑了脸,男童害怕了,忙说:大人,你别生气,小的不对,你随便责 罚我好了。说完,男童扑到了展获的身上,脸贴着展获的胸,轻轻地摩擦。 展获见状,气消了一半,这男童毕竟是一个孩子,自己的第一个儿子要是还活 着,也该有他这么大了。想到这里,展获便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说:好了, 好了,我不怪你了。 这会儿,展获有些迷醉了,他好像和他十多年前就已死去的儿子在一起戏耍。 他躺倒在炕上,男童骑到了他的身上,把他的衣服都解开了。男童在轻声说话,口 气极温柔,迷醉中的展获却听不清楚他在说些啥,只是任他戏耍。 男童翻身从展获的身上下来,把手伸进了展获的裆中,轻轻地揉摸它,还把头 俯了上去。展获从迷醉中一下惊醒来,一把把男童推到了炕下,觉得心头一阵恶心, 差点把刚才吃喝进肚子的酒肉食物吐出来。展获又一脚把炕桌踢翻在地,怒斥仍跪 在地上的男童道:大胆小子,你竟敢玩弄本官的家伙!你不要命了吗? 男童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地说:刚才甲号女子说大人不喜欢女人,要我过来 伺候您,我以为大人喜欢玩童子…… 放你娘的狗屁,我堂堂男人怎会有如此畜牲般的爱好,把你们老板找来! 大人千万不要找老板,你一找老板,我一季的工钱就去了一半;这还不算,我 还得每天多伺候几个狎童的男子…… 展获坐在炕上,气得直喘气,一声声地叹息说:真他娘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 展获下了炕,穿好衣服,把一些钱在扔炕上,说:起来吧!把我的马车套好, 小小年纪,要好自为之。 捡了炕上的钱,男童背着展获偷偷地笑了。 从饭店里出来的半路上,天突然阴了,西边天际的乌云奔涌翻滚,风吹得土尘 四起,一片天昏地暗,眼看雨就要来了。展获不得不抖动缰绳,让马快跑起来,跑 动中的车篷和车轴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跑了不多一会儿,雷声就响了,一道道闪 电把昏暗中的天空照得雪亮,田野中的麦苗在风中一次次伏下身子,一次次又站起 来,就像海浪不断地滚过大地。一些还没有来得及回到窝巢和被大风从窝巢中刮到 空中的鸟儿发出了东倒西歪般惊惶的叫声。紧接着,豆大的冰雹和雨就下来了,把 车篷打得逢逢逢地响。 风雨冰雹的喧响中,展获似乎听见有人声在喊,但却看不清人在何处,待马车 近了,这才看清一个人一只手捂住头,一只手使劲挥舞着,站在路旁请求搭车。待 展获停下车,车已跑出一段路,展获把头伸出车篷,向要搭车的人招手,喊:快, 快上来! 待人跑到跟前,展获才看清要搭车的人是个年轻女子。展获迟疑了一下,还是 伸出手把她拉上了车。 她就是娥妹,将要被我爱上的人。 这时候,天已昏黑得像夜晚降临了,两人并肩而坐,展获感到娥妹因为衣裳被 雨淋湿,她的身体有些不可抑制地抖动,在抖动中,展获还听见她的牙齿碰撞的声 音。又一个惊雷炸了下来,在闪电之中,展获和娥妹都看见了就在不远处被雷电劈 倒的大树轰然倒下的可怕景象。当两人从雷电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展获发现,娥妹 已经扑在了自己的怀中,她弯曲的身体在他的怀中仍然抖个不停。展获想推开她, 又于心不忍,想让到一边,小小的车篷又没有可以腾挪的地方了。 展获感到自己的呼吸变粗起来,感到在自己起伏的胸膛上娥妹的身体亦随着自 己的呼吸在起伏,感到她呼出的气息在自己的脖颈处时断时续。在那极短的时间内, 展获就定下神来,我们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是想留名于后世,还是想对娥妹欲擒 故纵?或者说那会儿因他一天中的奇怪遭遇而意兴阑珊,有些性情冷淡。总之,这 会儿,他一身正气,索性把娥妹的身体扶正在自己的怀中,自己亦坐直身体,两手 握缰,目视前方,策马疾驰。 经过一个村子时,冰雹停了,雨亦变小,天空又重新明亮起来,村民们见展获 的马车驶来,都探头争看。这时候,展获减速慢行,一脸肃穆,缓行的马车使大家 清楚地看见娥妹扑在展获的怀中一动不动,像是在安睡。 马车驶到娥妹的家门前,展获把娥妹抱下车,这才驾车回家。看到这种情形, 娥妹的父母及家人好生疑惑,以为娥妹和展获已经投桃报李。娥妹的母亲脸拉得老 长,愤愤地说道:哼,老山羊还想吃嫩草! 一个退下来的老干部,自己又有老婆,你死女子也看得上? 娥妹的哥哥更冲动,从柴房中拎了柴刀,就要找老展拼命,他觉得妹妹的贞操 和他的脸皮紧密相联,如不给老展一点颜色看,自己就没法在社会上混了。其实, 也许他只是虚张声势,真叫他去拼命,他的腿肚子就转筋了,家人和乡邻都拉扯着 劝他,就三两个回合,他就歇气了,就坡下了驴,蹲在墙角开始用嘴骂人,心里心 疼的倒是那把刚磨好的刀,刚才被大家夺下,恰好扔到了一个石头上,弄缺了口。 就在大家拉扯着劝娥妹哥哥的时候,娥妹哭着跑回自己的闺房,扑在枕头上哭 泣,一边哭一边述说:我不去舅舅家,你们非要我去,回来的半路上又是冰雹又是 打雷下雨的,风都能把人吹跑,你们哪个想到过我?你们哪个跑到路上去接我了? 人家展老一片好心,半路上让我搭了车,我一身被雨湿透,又害怕,才自己扑到人 家展老怀里的。 人家展老,正襟危正,坐怀不乱,对我无半点无礼,你们不感谢人家倒还罢了, 却还在人家头上扣屎盆子,你们还有没有良心?你们要把我逼急了,我倒真还嫁给 展老做二房……就是不知人家展老要不要我这样没文化的村野乡姑。 娥女的父亲一听原来是这样,便开始埋怨自己的老婆,骂道:你个死婆娘,嘴 巴没遮拦,人家展大人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吗?要是搁在前些年,展大人在台上,撕 烂你的嘴巴算是便宜你的,要你的小命还不是小菜一碟。完了,又把目标转移到娥 女的哥哥身上,说:就你那个熊样,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还想拎着柴刀找人家拼 命,人家过去是干啥的?就是专门对付就你这样的小流氓的!你去呀,咋不去了呢? 哼,你去就是给人家送菜! 那天,娥妹雷雨大风中被展获搭救回家这件引起了家人和四邻风波的事就在她 父亲的夹叙夹议和冷嘲热讽的抨击中结束了。 展获回到家中,伊女在院门口等他,把他迎回了家。伊女在展获回家之前,就 已经知道了他怀抱娥妹在大庭广众中把娥妹送回家这件事。因为展获清白的历史, 伊女并没有想得太多,她相信自己的丈夫胜过相信自己。在饭桌上,展获简单地讲 了娥妹搭自己的马车的经过,但他不好意思说娥妹坐进了自己的怀中,只是说,马 车太小,两人只好挤在了一起。伊女喝了两杯酒,一身的血渐渐热了,便娇滴滴地 问:你们俩是如何挤在一起的呢? 这一问,把展获闹了个大红脸,便嗫嗫嚅嚅地说:她害怕打雷,后来就坐在我 的腿上了。伊女扑进了展获的怀抱,搂着他的脖子,故意把嘴里的热气喷在展获的 脸上,说:是这样的吗? 展获有些不耐烦,加之在外跑了一天和饭店中那档子事,他确实有些累了,便 说:你不要东想西想的,我和娥妹虽然在一起,但都是坐怀不乱的。 伊女见展获这样,一下沉了脸,坐回自己的地方,说:你咋了你?人家坐在你 怀里没事,我坐到你怀里,你倒不自在了? 夜渐渐深了,两人睡在床榻上,都闭着眼睛没有睡着,却又找不到话说,各自 想着各自的心事。尤其是展获,总回想着自己那会儿怎么会有如此令自己都觉得高 尚的英雄主义行为呢。如果有再一次,另一个女子在风雨雷电中坐进了自己的怀中, 自己会怎样呢?又想,这样的道德是合乎人性的吗?另一种双方都愿意而且可以给 双方带来快乐的可能是可耻的吗?何况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人愿意相信自己和娥妹 在那样的情景中从心灵到身体是完全清白的。人们在怀疑,怀疑我们理智和情感的 力量,怀疑我们身体的冲动,怀疑我们有着某着不为人知的疾病,就像饭店那个男 童怀疑自己是一个喜欢和自己一样性别的人在一起玩耍一样。 伊女倒没有展获想得那么复杂,她只是为眼前这件具体的事情不满而已。她本 以为展获因为这样一件事回到家中,会更加热情地对待自己,来证明自己真的一清 二白,真的是一个只忠于自己老婆的正人君子;现在,他却一脸的冷淡,一身的冷 淡,这狗日的东西,想把老娘气死啊! 这样的冷战,这样的各怀心事,使得展获和伊女好几天都没有进夫妻之责。同 时,外面也开始暗暗地传播展获性能和性向的可能性这样的问题。当然,这样的话 也会或多或少地传进展获和伊女的耳朵。又一个夜晚来临了,两人好像同时感到这 样的自我折磨和压抑纯粹是自我惩罚,同时也就开始用行动证明两人仍然像过去一 样是一对快乐地生活在一起的合格的夫妻。伊女说:去他妈的!我们为什么要用别 人的无知来惩罚自己呢? 虽然展获也百倍努力,但终于一无所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现在就这样了, 它好像就不是长在自己的身上一样,一点儿也不听使唤,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萎靡不 振垂头丧气的样子,往日的雄风竟成隔世之梦。他无法管住自己的脑子,不去想娥 妹,不去想饭店里那个自称为甲号的女子,不去想那个美貌的男童埋头把它衔在嘴 里。 尽管如此,伊女没有怪他,也没有怪它。她只是平静地躺回到自己的一侧,慢 慢地睡了。展获也装着睡着了的样子,闭上眼睛,不料一颗泪水滚在眼角,在月光 之中一闪,落在了无声的黑暗中。 就这样,两三年过去了,五十刚过的展获正在变老,白发越来越多;而他的妻 子伊女也一改过去的性格,话已经很少了,也很少出门,心情就像是水中的鱼,鱼 游走了,却把波纹留在了水面——她眼角的皱纹就这样悄悄地留在了眼角。 哦,长长的寂寞,娥女的寂寞,我的寂寞——在这之前,已到谈婚论嫁的娥女 还不断有人登门给她介绍夫家,从此之后,竟没有了一个人为她操心这件事情了。 我原本就是寂寞的,现在仍一如既往地寂寞,但我的心中已有梦,我梦中的她就是 娥女。我过去当然认识娥妹,我们一个村,哪有不认识的?过去,她是健康的、活 泼的、好看的,我痴迷过她的背影,但却未有真正地爱上过她,因为我离我心目中 完美的爱已有了距离。就这样,还有些长舌妇人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现在, 娥女仍然是健康的、好看的,但却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她生活在人们的目光和闲言 碎语之中,成为一个被人说道的公共人物。他们不相信一个青春勃发的女子在一个 男人的怀抱中会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心地清白,人们更不相信一个男人对于投入 自己怀中的漂亮女子会心如止水。而我相信,我相信人间自有高尚的人,脱离了低 级趣味的人;也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就像现在的我对于娥女。当然,在夜深人静 的时候,我也问过自己,你真爱娥女吗?你不是趁人之危捡人家便宜吗?我说,不 是,我只是选择了在应该爱上娥女的时候爱上娥女而已。 寂寞毕竟还是可以忍耐的痛苦,而内心和身体的疾病却难以忍耐,因为无药可 治,这疾病在成长,这成长的疾病就像洪水把自己健康的生活越冲越远,就像身体 离开了家园。在这两三年,展获就陷入了这样的疾病之中,且越来越不堪。 而我和娥妹的爱情却在暗地里慢慢地发展着。我一生都不会忘记我第一次站在 娥妹的面前对她说的话。她在河边洗衣,我腋下挟着一捆写给她的情诗,对她说: 娥妹,也许你看不起我这个百无一用的诗人,也许我不该现在对你说有一个人在暗 暗地爱着你,也许没有也许…… 然后,我把一捆情诗放在她的脚下,说:这是我写给你的情诗,不要问我爱你 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爱不变,我的爱也真,请你看一看,情诗代表的我的 心。 娥妹站起来,低下头说:我是文盲,不认字。 我看了看四周,四周并没有别的人,说:我念其中一首给你听,好吗? 娥妹点点头。 我轻轻地背诵道:是否应该让真情流露是否应该把所有的话说出是否应该忍住 胸口的痛楚是否应该留住迈出的脚步不要让我等待得太久别让夜色把心情染成孤独 一遍遍在无人处把手伸出总有一天你的心被我握住今天的我应该和以前有些不同今 天的你为什么却还是满不在乎相信你总会被我感动真心的爱你看得懂相信你总会被 我感动我会等你在风雨中…… 我看见娥妹的眼中有些晶亮的泪花在闪动,而她从水中提起来的双手垂着,一 滴一滴的水珠从她颤抖的指尖滴下,在阳光中一闪一闪地溅落在河边的石头上。 娥妹看见了我的勇气,也理解了我真爱的心,我并不是一个登徒子,我是一个 可以信赖的男子,虽然不事稼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又不是世家弟子。我们开始 了我们秘密的幽会。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有唿哨或鸟鸣在娥妹家不远处的林子中响 起,或者我会迫不及地翻过娥妹家的院墙,在后窗下敲娥妹闺房的窗户。我给娥妹 提了好几回,我们还是正大光明地来往好,可娥妹不同意。她要我找一个人到她家 提亲,然后才能光明正大地来往,最后再明媒正娶地把她娶回家。要不,遇上他哥 那样的驴脾气,我的腿可能会出问题;遇上她妈那样的婆婆嘴,她的耳朵这辈子就 别想清静。我一想,也对,可问题是我上哪儿去找一个愿意给我提亲的人呢。这事 儿,就这么搁下了,我们也就只好这样在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建立我们地下的爱情。 虽然我和娥妹来往频繁,但我们并没有像有些人想的那样有什么非常男女间的 非常行动,我们只是在一起说说话,来排解我们的寂寞和孤独,连拉手的次数都有 限。我在暗暗地学习展获,培养自己坐怀不乱的定力。事实上,我至今还没有这样 的机会,娥妹还没有一次坐到我的怀里过。一年过去了,我感到我和娥妹如此下去 并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因为在我和娥妹有限的几次拥抱中,我不知道我的手该往 那里放。我知道的是,娥妹喜欢自己的男人是正人君子,而我也从内心里尊敬正人 君子。这样,在我和娥妹拥抱时,我该像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表达我的热情呢,还 是应该像展获那样像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一样坐怀不乱呢? 我爱上了坐怀不乱中的娥妹,却不知道在她面前我应该是一个正人君子呢,还 是一个健康的男人。这真是一个荒唐的爱了。 就在我和娥妹的爱情逐渐向着友谊滑行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写给她的那些 动人的情诗。这些情诗挽救了我们的爱情。我把娥妹约到月光下的田野中,我们一 起重温了我写给她的那些诗歌。那晚,我们两人都流了泪,我们发现我们在欺骗自 己,也在折磨自己。火山就这样爆发了,在绿草如茵的地上,天空中是一轮满月, 我们从对方的身体、身体的深处寻找到了我们爱情的永恒存在。就在那晚,我们决 定请展获到娥妹家为我提亲。 第二天,我去到展获家,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从坐怀不乱事件之 后,展获便很少外出了,他开始惧怕另一个女子坐进他的怀抱时,他会控制不住自 己的心灵,而身体却无能为力,那是一件多么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这样的打击, 他已经经受不起了。 我去到展获家的时候,他和伊女正在门前的菜园中除草,看上去两人不像是在 劳动,倒像是在消磨时间。看见我的到来,两人都直起了腰,微笑着望着我,展获 说:来了。 我说:展大人,我的父母死了,我想请你到娥妹家一趟,帮我提亲。如大人能 应允,大人成人之美之恩,我将没齿难忘! 展获手中的草掉到了园子中,随之他的脸放射出一种突然苏醒的光彩来,但他 好像处于迟疑中,不知如何应对我的请求。我的目光求助似的望向伊女,伊女便以 鼓励的眼光看着展获。展获得到伊女的鼓励,这才说:娥妹是个好姑娘,你能得到 她是你的幸福;但我不能保证人家就一定会同意我的提亲,我试试看吧。 我立即跪地而拜,伊女和展获急忙走上前来,说:无功如何受拜,使不得,使 不得,快快请起! 展获到娥妹家的提亲异乎寻常地顺利,娥妹的父母及家人这几年来没有一个不 为娥妹的婚事操心的,娥妹的年龄已经超过了出嫁的年龄,她的婚事已经成为一家 人的一块心病。要知道,家中如果有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是一件在四方乡邻 中很丢面子的事情。 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我和娥妹的婚事顺利地水到渠成的同时,也使娥妹 的家人从有女无处嫁的尴尬中解放出来了。最为神奇的是,展获从此摆脱了困扰他 生活的泥淖。奇迹出现在我和娥妹结婚的那个晚上,他发现他自己重新坚挺起来了, 为此他和伊女那一晚都沉浸在了幸福之中而不能自拔。现在,展获与伊女幸福和谐 并充满激情地生活在一起,两人从此有了晚霞灿烂般的黄昏之恋。 这个故事就这样结束了,我爱上了坐怀不乱中的娥妹,并最终获得了我梦寐以 求的婚姻;从此,我从一个一无是处的诗人,一跃而成一个健康、活泼、漂亮女子 的丈夫。虽然这是一个迟来的爱情,她的额角已经有了皱纹,我的头发已经稀疏并 有了混杂在黑发丛中的一根根白发,但我仍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是幸福的。只是,从 此之后我再也写不出了感动自己的诗歌了。我认为这不重要,诗歌与美满的婚姻相 比,我宁愿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