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六 曾虎平越来越感到难受,而且越来越感到气恼:我有什么好看的?脸上又没 有多长一只眼! 你想勾引我么?可惜找错了对象!想着,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咖啡。没想仍太 烫,直烫得他热汗直冒,张大了口,不住地吸气。胸中的火更浓烈了。 “嘻,烫吧?慢慢喝,别学牛饮。”符香香从容不迫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 温言细语地调侃道。 曾虎平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面对她那坦荡无邪的眼神,胸中的怒火即时 去了一大半。他迅速地向四周看了看,搭讪道:“你这里生意不错。” 符香香沉静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你这歌厅名字也取得不错――等你来。”曾虎平说着又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你这里人已经够多的了。你还要等谁啊?不要这么不知足嘛!这世上的钱不是 一个人能赚得尽的哟!” “人心本来就是不知足的。”符香香慢条斯理地道,“尤其是处在生意场上。 你要是进入了这个行当,你也会不知足的。” “我永远也不会进入这个行当!”曾虎平不容置疑地坚定地点了点头,“所 以我会永远知足!” “不。你也有不知足。”符香香定定地盯着曾虎平的眼睛,肯定地说:“你 在你的那个行当里也是不知足的。我敢打赌:你要是一天没得案子查,你就会浑 身都不舒服!你要是有得一件案子查不出啊,你也会说不出的难受!你会一直想 着它。只要有可能,你会一直把它查下去,直到彻底弄清楚。我说的对吗?” 曾虎平不自禁地笑了:“看来你很了解我。” “不是了解你,而是了解人心。人心都是不知足的。就象你我这样。人人都 如此!” 两人的距离似乎已在这一刻间拉近了许多。不约而同地都住了嘴不再说话, 默默地品着咖啡,无声地相视而笑。曾虎平恍然又回到了五年前的那顿晚饭上。 内心里突然泛起了一片迷惘。 “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符香香见曾虎平迟迟不开口,决定主动出击。 曾虎平怔了怔,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她反问道:“没事就不能来吗?” 符香香不屑地噘起了嘴:“嘁,大警察,你别跟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你,百 分之百的正人君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跑到我这种魔鬼出入的鬼地方来?这里可 是个污秽的大染缸啊!你就不怕稍不留神也让它给染得白不白黑不黑鼻子不是鼻 子眼睛不是眼睛吗?你当然会害怕也来上这么一着!”符香香肯定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道:“就算你不怕。 我也怕――我怕你在这里呆久了会影响我的生意。“ 曾虎平不悦地道:“我就有那么可怕吗?你就这么讨厌我?” 符香香将手往周围一指:“你看看来这里的人,有几个是绝对的正儿八经的? 有几个是完全没有违过法乱过纪沾过半点污渍的清白干净之人?这些人可不太喜 欢跟警察打交道啊!要是让他们知道你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铁猫呆在这里,不把 他们吓跑才怪呢!” “没那么严重吧?你不要说得这么夸张。这社会上还是好人占多数嘛!只要 心怀坦荡,还用怕什么警察?” “这你可就太没有自知之明了!”符香香夸张地叹了口气,有点惋惜地道, “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们警察是挺讨人嫌的哟!本来嘛!只要有你们出现的地方,那绝对不会有 什么好事!就象你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一样。刚开始还真把我吓了一大跳,以为 自己又有什么地方不对。没有呀!我现在做的可是正正当当的生意。不偷不抢的, 也没有偷税漏税,更没有别的什么违法乱纪行为。我没有什么值得可怕的。可是, 你这人无缘无故是不会到我这里来的。我想你大概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说吧, 看在老乡的份上,我一定尽力帮你。再说,谁又敢跟警察作对呢?我敢不帮你吗? “ 曾虎平忍不住又笑了。他有点奇怪,自己怎么突然间又变得这么爱笑。他实 在说不清她的话有什么值得可笑的。 想着,他故意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正正容,道:“前天晚上我也来过这里 一趟。” 符香香讶异地接道:“哦?是吗?我怎么没有见到你?” “你在这里?” “那当然。我只要没有别的事,一般都会呆在这里。”符香香说着满带天真 地反问道,“你既然前天晚上就来过这里,为什么不过来向我打招呼?我因为歌 厅里的人实在太多太杂,一般都不太去注意来人。你该不会是因为误认我在摆架 子,而不主动过来向我打招呼吧?” 曾虎平有点羞愧地笑道:“不。我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根本就没有发现你 也在这里。今天晚上多亏了侍者的指引才找到你面前来的。” 他向四周环视了一眼,又问:“你歌厅的副经理不在?” 符香香若无其事地淡淡应道:“他请假回乡探亲去了,还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怎么?你来是为了找他?” “是。有个案子涉及到了他,要找他了解一下情况。” “噢,那可真不凑巧!你要是找得急的话,我可以立即打电话帮你把他召回 来。” 曾虎平在这张十分坦然的脸上实在找不到任何破绽。于是心道:看来她确实 还不知道刘小兵已死。这事应该不会是她干的。这样一想,心情不由得随之轻松 下来。 他稍作沉吟后,随即又开起了玩笑:“你要是真能把他召回来,那算你本事!” 符香香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这有什么难的?他又不是跑到了月球上。再说, 我这里也没有发现被他卷走了款。难道他还无缘无故地逃躲了不成?”说着拿起 桌上的手机,就欲打电话。 但她突然又将眼珠一转,有点孩子气似的歪着脑袋紧望着曾虎平笑道:“我 要是真的把他召了回来,你怎么谢我?”说着,拨动了手中的手机。 “哎――你别打了。打也没用。打了他也再接不着。”曾虎平无可奈何地叹 了一口气。 “怎么?”符香香惊异地瞪大了眼睛,眼里尽是疑问。但接着又恍然大悟似 地说:“噢,你是说他已关机了是吗?你怎么知道的?哦,你本来就知道他的手 机号码,已经给他打过了却打不通,是吗?” 曾虎平摇了摇头,不答反问:“他这几天都没有与你联系过吗?” “没有。这家伙,向来都是这样:一放了假,工作上的事便再也不闻不问。 他挺会享福的。 是么?“ “唉!可惜他如今就是想问也问不成了!” “怎么?” “他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符香香大惊失色,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愣愣地呆望着曾虎平。 盯得曾虎平很不自在。 半晌,她突然将眼一翻,嗔怪道:“你又在捉弄我!这死人的玩笑岂是可以 随便拿来开得的?” 曾虎平急急地辩道:“我没有骗你!他是真的死了!我们来就是为的这个。 想向你们了解一下有关他的情况。” “真的死了?”符香香惊异地说。见曾虎平点了点头,仍不相信似地连声追 问:“怎么会? 怎么会?他不是说要回家探亲去的吗?怎么竟死了?他怎么死的?是路上出 了车祸吗?死在哪个地方?“ “他是被人杀死的,就在绿园宾馆。” “被人杀死的?!”符香香一声惊呼。蓦地,以手加额,神经质似地痛叫道: “噢!天!怎么又是绿园宾馆?怎么又是那可恶的地方?你以后再不要跟我提那 个地方!我讨厌那个地方! 这家伙!你回家就回家嘛!好端端地,跑到那个鬼地方去干什么?早知道这 样,我又何必给你批那张该死的请假条!“ 说着,她激动地探过身来,紧望着曾虎平一迭连声地问:“他是什么时候死 的?是怎么被杀死的?凶手抓到了吗?他为什么要杀死他?” “唉,还没有呢!尸体也是今天下午才刚刚被发现。这不,不是找你调查了 解情况来了吗?” 曾虎平说着反问道,“你想他会是被什么人所杀?他和谁有过什么过节吗?” 符香香有点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我可说不清楚。在社会上混的人,总有那 么一两个嫌隙之人吧?不过,他这人挺乖巧的。嘴巴甜,性子又柔和。我想不出 他会把什么人得罪到要杀了他。” “他平时有没有向你提起过对谁有不满?” “他这人乖就乖在这里,从不对我发牢骚,总是尽量说笑话逗我开心。毕竟, 我是他的老板嘛!他就算有对谁不满,应该也是不会轻易对我说的。我怎么能知 道他到底对谁有不满?” 符香香歉然地笑了笑,旋即又道:“噢,他有次倒是说起过以前D 市的老板 太小器。正因为这样,才跑到了C 市来。我想他这也许是在暗示我该多给他开点 工资。” “你知道他有什么玩得来的好朋友吗?女性的?男性的?” 符香香摇了摇头:“这我可不太清楚。我跟他的接触也就仅限于晚上在这歌 厅里会面而已。 这还是工作的需要。对于他的私人交往,所以一概不知。我这里有个规定: 员工在工作时间不得做与工作毫无关联的私事。要有什么私人关系来此听歌,照 样得付钱。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比较识相。有什么朋友来找,都只在门外站一会。 要不,就只好请假。刘小兵在这里干了只不过才半年。按一般打工仔的话,脚跟 还未落稳。因此,很少见有他的朋友来此找他。 不过,听他平时说起,他似乎到过许多地方,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具体结识 了什么朋友,我也搞不太清。“ “难道,连他有没有女朋友的事你也不知道吗?” “女朋友?”符香香笑着摇了摇头,“他似乎还没交女朋友。有次我也开玩 笑问起过,问他怎么不带女朋友来玩。他说哪有?这好女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总是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合意的,可总让人家占了先了。不十分中意的,他又不愿 意将就。只有先这样光挨着吧。他说他是宁缺勿滥。说不定哪天机缘来了,也让 他遇到一个既好的、又尚未让人家摘去的鲜花也不一定。” 曾虎平心道:这家伙说的倒与我当初想的差不多。只不知他是否真的心口如 一?是否这只是一个托词?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向她打探那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看他会不会是个同 性恋者?” “同性恋者?”符香香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甚感好笑地看着曾虎平,“你怎 么会这么想?我看他正常得很嘛!……不过,也难说。这同性恋者又不是一下子 能看得出来的。这可是挺丢人的隐私呢!谁愿意让人家知道?” 符香香顿了顿,歪着头作沉思状,最终仍摇了摇头:“不象!不象!我实在 看不出他象个同性恋者!不过,娘娘腔倒是有的。喜欢打扮,还喜欢抹上那么点 香水。这也不能就说明他是同性恋者吧?你们男人,如今抹香水的多的是!―― 不瞒你说,我是有点瞧不起这样的男人的!男人就是男人嘛,抹什么香水!想勾 引娘儿们么?长本事呀!只要有钱,女人会自动送上门来!” 曾虎平听到此处不由大是不快,心道:就象你一样――有钱就来! 接下来曾虎平又向她了解了一些刘小兵的有关情况。可惜都对破案毫无价值。 他虽然已认定刘小兵非她所杀,但仍不放心地问道:“前天晚上你在这里呆了多 久?” “在打烊之前一直都呆在这里。刘小兵不在,我不得不亲自加以照管。” “说具体点。你是什么时候到达这里的?” “八点半多一点,大概是八点四十左右吧?”符香香说着惊疑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刘小兵是前天晚上被杀的吗?怎么直到今天才被发现?你怀疑是我杀了 刘小兵?”随之她嘴角泛上了一个满含讥讽的微笑,揶揄道:“我说我亲爱的警 察老乡哟,你怎么总是把我当坏人? 如果包公今天尚在,他的那个青天之名只怕还非得给你让贤吧?“ 曾虎平羞红了脸,讪讪地笑道:“对不起,请你千万不要介意。我这只不过 是在例行公事,并非对你带有什么成见而在专门针对你。从整个案情看来,刘小 兵之死很显然是他的熟人所为。你作为她的老板,免不了也要受到调查。我当然 很希望你能证明自己是无辜的。只要你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与此案确实无关,你 就仍然受着法律的保护。我们当然也会仍把你当作一个清白人士那般尊重对待。” 他顿了顿,将话锋一转,又问:“请问,你在来此之前又在哪里?尤其是下 午六点至八点半之间?” 符香香敛起了笑容,皱了皱眉:“就在绿园宾馆附近不远处的那个茶馆。我 是在那边吃的晚饭,直呆到八点半过了才离开。一出门便径直到这边来了。”说 着,她又调皮地歪头一笑:“这没有什么好撒谎的。是不是?不信,你去查!” 随即,她叹了口气,黯然道:“唉,我根本就不知道刘小兵原来还留在C 市。 而且还就死在这附近。他说他要回家去探亲。我想他在这里已干了大半年,还从 未歇过一天假。就准了他十天假。哪知道竟然是让他去送了死!好好的,他干嘛 要去住什么宾馆啊?他在这里又不是没有地方住。” 曾虎平安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这是个令人难以想到的意外,怪不得你。” 随后,在曾虎平的要求下,符香香又带着他们去查看了刘小兵的单身宿舍。 刘小兵就住在歌厅后换衣间旁边的一间用三合板隔成的小房子里。同样大小的房 子旁边还有两间。那两间里住的是维护歌厅安全的两名保安。 曾虎平和李俊强从刘小兵那口上了锁的密码衣箱里又找到了几件女人用品: 一件加厚的海绵乳罩、一支眉笔、一盒粉饼、一瓶国产的高级香水。 临去时,曾虎平又从财务那里要到了刘小兵亲笔书写的那张请假条。上面有 符香香龙飞凤舞的签字:同意休假十天,工资照发。 ——符/1999.8.12 走出“等你来”歌厅时,曾虎平的心情是十分愉悦的。 他自己也很奇怪自己的心情为何会突然间变得这么好。那多年来积压在心头的阴 霾之气似乎已在这一刻间完全烟消云散了。难道,就因为与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在 一起渡过了轻松愉快的几个小时?这样想着,不禁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他这是干 什么?难道,他对她那曾有过的可笑的恋情又死灰复燃了么? 于是他当即自我排解道:我心情好就为的这个:她不会是那个杀人凶手!看 她那一脸无辜和毫不知情的表情,显然她与这个案子根本就毫无瓜葛。从刘小兵 的房里所得看来,这刘小兵十有八九是个同性恋者。他是被他那个特殊的恋人或 情敌所杀的。既然她与此案毫无关联,我当然要为她感到欣慰。虽然她的人格低 贱得实在难以让人敬赏,但她毕竟还是我的老乡。 毕竟,我曾经也确实深深地爱过她一场。就为的这点,我不希望她在背负着 那个可厌的名声的同时又成为了一个可怕的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