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二十八 牟梁于沉睡中被一阵狂热的猛吻惊醒过来,感觉脸上再次糊满了符香香的泪 水。 他睁眼一看,这才注意到符香香已重新穿好了睡衣,人也站到了床下。不由 一惊,连声惊问:“薛蕊,你怎么了?怎么不睡?怎么又哭起来了?” 符香香深吸了一口气,哽咽道:“梁,我发现――我竟然也有点舍不得你了。 我本来以为,我该永远那么讨厌你的。没想到,我竟然也心甘情愿地做了你的女 人。” “那就嫁给我。明天,我们就去登记结婚。” “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要你退出江湖,移居到国外去,到那边去做正正当当的生意。” “好。” “把你的前妻和儿子也都带上。” “好。” “我想把荼馆和这套别墅留给我的父亲和弟弟。” “好。” 符香香深情地凝视着他出了一会神,突然又流下泪来,轻叹道:“梁,我现 在真有点后悔――我该早点与你结婚的。那样,我们也许就能要上个孩子。” “我们以后也会有的。” “是――我们以后也会有的……” 符香香笑了笑,挥手拂去了脸上的泪水,轻叹一声,无限温存地在牟梁的额 上亲了亲,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你睡吧。我得走了。” 牟梁一惊,急切地拉住了她的衣服:“你要到哪里去?” “我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没有办完。我现在得去把它办了。” 牟梁张眼看了一下床头钟,时钟已近凌晨一点,于是劝道:“明天再去办不 行吗?这么晚了。” “不行。这事必须得今晚办好!这是与乌梅有关的。不能久拖,免得夜长梦 多。” 牟梁慌忙翻身而起,抓起睡衣便往身上披,一边急急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这事你不能去!我说过,我要亲自为整件事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你就在家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吧。”符香香断然回绝道,急转身向外走去。 “薛蕊,你要小心点。”牟梁追着她的背影紧张地叮咛。 已走到门口的符香香猛地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了头。只见她的脸上又淌满 了清亮的泪水。 “记住哦――”她喃喃地说,脸上飘浮着一个凄凉的微笑,“我的真名叫符 香香。” 她恋恋不舍地目注着牟梁看了好一会,然后哽咽道:“我要你记住今晚上答 应过我的话:千万不要再在险恶的江湖上混了!这世上,你已算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差错。 我要你永远活得平平安安的――这样我才能安心。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说完急匆匆地转身离去。 牟梁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赶忙跳下床来急慌慌地追了出去,一边急切 地大喊:“香香,回来!香香,回来!有什么事,我派人去帮你办!” “这事你别插手!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我说过,我要亲自去把它办了!” 符香香一边大声回应一边飞快地奔下了楼。等牟梁追下楼时,她已经冲出了大门。 只见她长发飘飘,睡袍飞舞。整个人看来,都显得轻飘飘的,就象是一个正在向 远处飞逝的幽魂。 牟梁愣了愣,心头一紧,突然象发了狂似地追向了门外,狂叫道:“香香, 回来!香香,回来!” 可是,她已急速地开动了车子,很快便去得远了。 “香香,千万要小心啊!我等你平安回来!” 二十九 曾虎平又是忙到凌晨两点多才上床入睡。 曾虎平现在正有一件十分令人头疼的案子困扰着他。两年前绿园宾馆发生的 那次惨无人道的阉割杀人案至今仍是毫无头绪。自那时起,两年来全国类似的案 例已连续发生了四起。共死了六个男人,其中有五个被割走了男性生殖器。这引 起了公安部的高度重视。当案子发生到第三起时,公安部便下达了“力查严办” 的命令。各地都依照前情加强了对宾馆的警戒。谁知前不久在青岛市的一栋居民 楼里又发生了一起。一下子死了三个人。有两个被割走了生殖器。 这肯定是同一个人所作所为!而且很有可能是一个对男人怀有深刻仇恨的女 人。可是,六个男人里她为什么只割走了五个男人的生殖器呢?是时间上来不及? 还是发生了什么别的变故? 这案子非常棘手!因为除了作案手法相类似外,再没有别的任何规律可寻。 现场上根本没有留下任何可供查寻的犯罪证据。这是一个非常富有心计的作案高 手,也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变态杀人狂。可是她似乎又不象有神经病。她不象某些 制造连环杀人案的罪犯那样遵循着某种既定的周期规律。任何案子,她都象是在 不经意间偶然做出来的。每一起杀人案,都是那么的出乎别人的意料之外。 没有人能说得清下一次的案子将会发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没有人能说 得清下一个受害者将会是谁。谁也无法估计还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将会惨死在这个 恶毒的罪犯手下。 曾虎平很想在这个案子中有所表现。如果能将这个案子破了,那他必定会很 快名声大振,说不定马上就会被调入公安厅甚至公安部去呢!最好是被聘为国际 刑警。他最羡慕那些国际刑警的潇洒之风。今天还在这里,明天又到了那里。整 个地球都让他们逛遍了。哪象自己这样,总窝在同一个地方?最多也就在办一些 特殊的大案时在全国范围内走一走。 然而,梦想归梦想。现实却是:他找不到一丝有关绿园宾馆阉割杀人大案的 重要线索。 曾虎平刚刚沉入梦乡,便被床头急骤的电话铃声惊醒。多年的刑警生涯已练 就了他随睡随醒的习惯和快如脱兔般的迅捷。第二声电话铃还没响完,听筒已被 操在他的手里。 “什么事?快说!”曾虎平一边说话一边瞄了一眼置于床头柜上的座钟。指 针已指向凌晨三点一刻。他以为又是哪里发生了紧急大案。 “警察哥哥,我告诉你哦――绿园宾馆914 号房有人正在从事卖淫活动。” 一个女人的声音从电话线那头传了过来,细细的,柔柔的,听起来就象是在梦呓。 “你应该将电话打到扫黄办去,或附近的派出所值班室去――打110 也行。” 他有点不快。 自己一个市局刑侦队长,主管的是刑事案件,哪有闲心去管什么卖淫?怎么 把卖淫的举报电话打到他家里来了?害得他没法睡上一个好觉! “唉――!”电话那头响起了女人深长的叹息。他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沉重如 此轻柔的叹息声,眼皮不由得随着这声叹息跳了跳。 “我想着你是一个疾恶如仇、又铁面无私的好刑警,才冒着被宾馆开除的危 险给你打这个电话,想让你又立上一个大功!没想你竟然也是一个如此不负责任 的人。把人家的举报不当一回事,推过来推过去。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多此一 举?”那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忽不定,躲躲闪闪的。似乎真是害怕给别人听 到后去报告给宾馆经理。 曾虎平不禁有点歉然,正想为自己刚才的怠慢行为道歉,说上一声“谢谢你 的好意。”。那头却传来了“嘟”的一声――电话已经挂断了。 曾虎平拨通了朝阳路派出所值班室的电话。通知他们:他刚接到举报,绿园 宾馆914 房有人正在从事卖淫活动。 他躺下去正待重新入睡,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对劲。对方的话中似乎表明她 是绿园宾馆的一名服务员或其他工作人员,可她怎么知道他家里的私用电话号码? 况且,举报的竟是一次卖淫活动。她既然能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号码,就该知道他 并不分管抓卖淫嫖娼的活动。何况,打110 岂不是更省事更安全?110 人多,行 动又迅速,总强过自己临时去组织人力吧? 想着想着,他再也无法入睡,赶忙翻身起床,前往绿园宾馆。 曾虎平到达绿园宾馆九楼时,发现914 号房门口早已站着两名接了他电话后 而赶过来的民警。 “曾队长,这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不是什么卖淫活动。”其中一个一见了 他就嚷道。 他一惊,飞快地冲入房中,很快便被里面的景象骇呆了。 死的是一个女人!其死状极其可怖,简直是令人惨不忍睹。死者赤身露体, “大”字似地仰卧在床上。她的嘴里、胸口上、手上、阴道里各安放着一根丑陋 的男性生殖器――已经被防腐药剂浸泡得发黄了的男人生殖器。额头上,平摆着 一截血淋淋的、十分新鲜的舌头。 面对这骇人的一幕,曾虎平脑子里突然电光火石般地闪过了一个女人清丽的 面孔,耳旁响起她那悲愤凄厉的呼声:“我不是妓女!我是被五个男人挟持而来 的!我是被冤枉的!”他不由一震,走近去仔细一瞧,这当然不是她!这个女人 比她老相,比她枯瘦――她不是这样一张卑贱粗俗的脸庞。 他识得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的名字叫乌梅,是她茶馆里的代管人。当年为了 她的那个案子,他曾多次接触过这个女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当初原来是被 这个可恶的女人给耍了! 好恨!我那可怜的心爱之人啊! “警察哥哥,我告诉你哦――”曾虎平的心瑟缩了一下。哦,为什么?为什 么我竟听不出是她的声音?那声音那么柔媚,那么动听。为什么我竟然听不出是 她来?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安排下这样一副场景?她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她为什么 不也象前几个案子那样巧妙地脱逃?以她的智慧,是完全可以再次逍遥法外的。 她到底要干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送给我一个强烈的讽刺么? 哦,怎样的一个女人! 曾虎平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的心里掠过一阵阵揪心的绞痛。“当然可以。 只是――你不可以把我当罪犯去找,也不许穿警服,免得人家看了误会。” 她现在在哪里?是在歌厅?茶馆?牟梁的别墅?还是她自己的那套公寓?我 是否要带上手铐?是否需要带上其他人?以铁面著称的曾虎平,此刻竟变得优柔 寡断起来。 “唉――!”曾虎平的心猛地又打了个哆嗦,全身滚过了一阵阵剧烈的寒颤。 他的耳旁又响起了她那声沉重的叹息,还有那飘忽不定的、越来越微弱的声音。 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随着这声音跳了跳。 她现在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啊! 曾虎平焦灼地在房间里转起圈来,犀利的目光在四周不停地搜寻。突然,他 看到床头柜上平放着一张雪白的、明片大小的硬纸片。捡起来一看,上面用娟秀 的行楷书着这样一行钢笔字:“H 大学招待所510 号”。 曾虎平全身一震,飞也似地向门外冲去。面对两位民警期待的目光,他脑子 里再次闪过了那个问题:“哦,我是不是要带上个人?” “你们好好保护现场!”他喊出的是这么一句。 哦,千万不要!千万不要!可是,为什么不要?那样一个高贵的女人,我能 不让她很尊严地去么?我为什么要去阻止?难道,我非要把她当成囚犯亲自送她 上断头台?就象当年送她进劳教所一样?就象她刚才所说的那样“又立上一个大 功!”? 悔呀!哦,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我不再慎重点?为什么我当初不去信任她? 为什么我竟然连自己的直觉都不肯再相信?那么一位一望便知的女孩,我为什么 对她也要表示怀疑? 哦,还有,我为什么要下那道“关上两天”的命令,以至于将那些残留的罪 证都白白地错过? 为什么不立即对她们进行审查?如果不是因自己一时的意气用事以致铸成了 这个大错,她怎么可能会被污为妓女?她怎么可能被逼得去行凶杀人?还有,我 那可怜的恋情怎么会被弄成这样一个可悲的结局?――一切都是自己的任性与疏 忽造成的呀!好恨! 哦,我那可怜的至爱啊!你可知道,这世上其实还有一个该杀的人?! 曾虎平自悔得真想大哭一场。他很想自己的行动能再慢点,再慢点。别象办 其它案子那样急躁,以给她充分留有从容而去的时间。可是,他仍不由自主地脚 步匆匆,走起来就象在飞。 坐进的士,又不停地催促司机开快点,再开快点!恨不得马上就飞到她的身 边去。 他只希望:自己还来得及对她说上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心里不断狂喊。 曾虎平心急火燎地赶到H 大学招待所。刚进入门厅,便被一群早已等候在那 里的身扛摄影机的记者拦住:“我们都是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通知而来的。她 问我们是否想知道震惊公安部的几起阉割男人杀人大案事实真相。她说,只要等 在这里,跟着公安局的人走,就能找到答案。” 脸色青白的曾虎平满心惶急地率着一群记者跟随在服务员身后走到了510 号 房门前。他注意到,门把上挂着一块“请勿打扰”的招牌。 曾虎平急切地推开了房门正待冲进去,但却被里面的景象震得呆在当地几乎 难以动弹。记者们争先恐后地都挤过来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摄像机…… 三十 花!里面全是花!满屋的花!走道上,墙壁上,窗户上,梳妆台上,床台柜 上,还有床上,到处都挂满了堆满了雪白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整个 房间里,都弥漫着浓郁的莲花清香。 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子,身着长及拖地的雪白色真丝连衣裙静静地躺在莲花丛 中,就象童话里那位沉睡于花丛中的公主。她的胸口上,别着一枚H 大学的校徽。 看上去,真象个清清纯纯的少女。 床头上,挂着一幅一米多长的白绫,上面触目惊心地书着一列血红的大字: “我不是妓女!” 条幅的上端,压着一盒录音磁带――那里面录有一段一个叫刘小兵的男人当 趣事讲出来的一桩骇人听闻的轮奸案的谈话录音。 曾虎平再也忍不住滚下了串串热泪。 曾虎平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急切地抓起了她那软躺在莲花丛中的双手。她 的手柔软如绵,冰冷如雪。两腕上各有一道殷红的线条正在急速地向两旁蠕动。 雪白的莲花瓣上,绽满了朵朵红色的小花。 曾虎平慌乱地紧捏住那两根红线的线头,希望能够阻止它们的蠕动。可是, 他那粗大的两手,很快也变得一片殷红。 望着那沉睡不醒的偶像,曾虎平真是心如刀割。他在心中不断地强烈呼唤: 哦,醒来吧!我的至爱!请看我最后一眼!让我再看一看你那黑宝石般的眼睛! 让我告诉你,你在我的心目中其实是多么的重要!让我对你说,你其实是一个多 么圣洁、多么纯净的姑娘! 是一个多么高贵的女孩!让我告诉你,自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不曾忘记过 你!让我对你说,如果有来生,我一定时时刻刻站在你的身边保护你……她似乎 听到了他心中的呼唤。浓黑的长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美丽的双眼缓缓地睁了 开来。 只是,那黑宝石般的眼珠已失去了往日亮若星辰的光彩。 “我不是妓女!”她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一切又都归如平静。 那苍白如纸的脸,宛如一朵雅致的、洁净的莲花,是那么的安祥,那么的宁静, 那么的坦然。 曾虎平惨痛地发现:他没有来得及说出那声已经在心底里说了千万遍的“对 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哦,如果你阴灵不远,请接受我这一声发自内心的“对不 起”! 曾虎平双脚一软,扑地跪倒在床前,埋首于她那凝脂般冰冷的臂弯里情不自 禁地大放悲声:“嗷――嗷――!”那声音,听起来就象是受伤的狼在嚎。 “香香!你怎么样了?香香!香香啊――!”走廊上,传来了牟梁悲怆的痛 呼。 曾虎平令人莫名其妙地辞去了警察的职务,离开了他正春风得意的事业。符 香香遗留给她父亲的几家荼馆里,来了一位表情阴郁、面容过早苍老的副总经理。 “我听说,与警察打交道可不太好玩。他们对谁都不太信任,对谁都充满了 怀疑――好象人人都是罪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