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寂寞,是因为婚姻 1 “等一时太久 要是爱,恰恰在一小时之后 等一万年不长 要是有爱作为爱的犒赏” 梅薇躺在精雕细刻的红木大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世界名诗精选》,她不是诗 人也不是品诗之人,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诗是可以用作催眠剂的,于是她就在 床头柜上搁下了这块沉重的“砖头”。 今晚的“砖头”并没有让她沉沉睡去。“等一时太久”,无数的夜晚又是多少 个一小时呢?“等一万年太长”,女人的一生又只是万分之几呢?她深深地叹了口 气,关掉床头灯,将身子滑进柔软的蚕丝被里。 夜,是冷清的,寂寞的,漫长的,但梅薇知道,外面的夜是热闹的,暧昧的, 短暂的。只是这一扇刻上了“家”的窗,将她隔在了孤独这一边。尽管她早已习惯 了早早地拉上窗帘,但她是知道的,夜,才是人生最精彩的篇章。可她,从没有勇 气去掀开那一章,也许,只是习惯。 她从没有见过深圳的夜,因为她嫁给了能在深圳安家落户的吴曲。吴曲虽然不 是什么大款,但衣食住行,全无需梅薇操心,她甚至不需要工作,她只需要做个好 妻子就行了。安逸舒适的生活是所有女人的梦寐以求,梅薇一直为自己掉进了安乐 窝而心满意足。 一晃三年过去,梅薇出落成了个在家养金鱼、养狗养猫,养花养草的闲散小妇 人。深圳的太阳很毒,但这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可以一连几天足不出户;深圳的 雨很猛很突然,但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从不担心刮风下雨;深圳的天气总是热, 但这与她何干?她可以一天到晚地开空调,即使是四十度的高温,她仍可以盖滑软 的蚕丝被。 梅薇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但是十天半月还可以,半年一载的才能见吴曲一面, 别说心理上的孤寂,就是生理上也难以煎熬。有一天晚上,她终于忍不住打电话对 他说,“你回来吧,我想你。”梅薇是个不喜表达的人,这种赤裸裸的表白对她来 说是头一次,淡蓝色灯光下,她禁不住红了脸,全身涌起一股无以言状的渴望。 吴曲的声音就像他每天接触的钢筋混凝土一样坚硬而冰冷,“我忙着呢,你又 不是小孩子,不能忍吗?”梅薇被浇了一瓢冷水,蜷缩进被子里瑟瑟发抖,她起身 关了空调,咬着被子不让委屈的泪水流出来。这一晚,她第一次想:就算是锦衣豪 宅,就算是山珍海味,没有男人的温存和关爱,又能算什么幸福呢? 第二天吴曲早早地打来了电话,“小梅呀,你去报名参加什么学习班吧,不学 点东西是很空虚的,还有啊,你要多和邻居沟通沟通,你老是呆在家里,也不怕发 霉!”他只不过比她大三岁,但总是一副长辈兼领导的口气。她没有吱声,心想, 难道他就不想我么?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的心里纵使有万般柔情蜜意,遇到他公事公办的口气 也只能“公事公办”。 “你以为我不想回来么?太忙了,抽不开身。”他总是这个一成不变的理由, 她沉默,心想:他这么忙忙碌碌地究竟是为了什么?她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他也从 没告诉过她。 吴曲终于回来了,事先并没有告诉她,他们都有手机和固定电话,他不让她有 这个心理准备,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突然袭击。梅薇也不去戳穿他的小伎俩,人 嘛,防人之心不可无啊,她不也是会怀疑他在外面有女人而经常半夜三更打电话给 他吗? 事实上梅薇是无需让吴曲防备的,就算是寂寞得要发疯,她也从没想过别的男 人,这倒不是对曲安的忠贞,而是她自己的本性:就像养在金鱼缸里的鱼从没想过 跳出那点死水。 吴曲不在的时候,梅薇总要设想他回来的情景:他象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焰,倾 刻便将她化为灰烬。她总为自己的设想心旌激荡,可吴曲并不如她所想象。他打开 防盗门时从没与她惊喜的目光相遇过,他的目光像猎人一样,搜寻的不是猎物而是 可疑物的踪迹,他先是走遍家里的角角落落,一瞧二看三摸四闻,然后大模大样地 在沙发上坐下,叫她斟一杯热茶。此时的她,就象影子一样紧紧地跟着他,满眼里 是热切的欲望,只等他来开启。 但吴曲有足够的耐性,他会细细地品茶,久久地看电视,甚至拿出蒙了灰尘的 报纸来耐心地翻阅,梅薇的欲望就这样被吊在半空中,上不来,下不去,她觉得自 己就象一只摇头摆尾的哈巴狗,一心讨好着主人,却只等主人一点亲热的表示。 为了让吴曲有好的胃口,她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在厨房里精心地烧制,饭菜端上 桌了,他却只吃了一点点,嘴里还不停地说,“酒店里不是这样做的,应该┄┄” 她的满腔热情顿时冷却成冰,板着脸不再说话,心里却在对他说,“既然你喜欢吃 住在酒店,那为什么要成这个家呢?”她很少问他问题,因为他的答案从没让她满 意过,只会让她更难过。 终于到了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却拿起了小说,她辗转反侧,终于恨恨地 发誓:不想那事了!就当他没有回来!在伤心和失望中正欲朦胧欲睡时,他的手却 伸了过来,接着身子也压了上来,她恼恨地反抗了两下,便被自己的欲望淹没了。 她觉得自己的呻吟是震天动地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等待的太久太久。但他却平 淡得如同天天守在她身边似的,一切都是程序化的,连喘息都没有,干净利索,完 事了,他沉沉睡去,就象没有开场白一样,也没有结束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空空 的,比他不在时更空。为什么?为什么他是这样?难道是自己不正常?难道天下的 男人都这样吗?可电视上书上的男人为什么好象比女人更需要更喜欢那事呢? 吴曲只呆了一晚便匆匆地走了,走得洒脱利索,一点也不留恋似的。梅薇虽然 没有得到预期的温存与慰藉,但心里仍是十分不舍得他走,毕竟,他是个人啊,这 个家里,实在是太需要一个人来帮她驱逐寂寞了,哪怕是吵架。 他们从来不吵架,他没有给她时间,怎么吵?从这以后,她下决心不再想他, 可时间一长,不免又想,想了又对自己说,“不要想他会给你温存。”但还是要按 自己的思路设想,于就这样失望复失望,她自己也觉得厌了。 吴曲说得对,是该找点寄托才行,也许把时间填满后才不会觉得空虚了。但是 怎么填写这些时间呢?学习,从小学读到大学,她已经读厌了,不想再去动脑子了; 找邻居玩,人家一家大小其乐融融,她插进去算什么?再说人家从没正眼瞧她一下, 根本没有与她交往的意思;找亲戚朋友吗?亲戚都在家乡,她在深圳是举目无亲, 朋友吗?嫁到深圳来后她就没交过一个朋友,不仅如此,原来的同学朋友都断了来 往,想要重新续上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楼下的麻将台到是很好的去处,她上下楼 时,总看见那些和她一样衣食无忧的女人们在摸搓中打发时光,但她不行,她从没 打过麻将,对这类娱乐没有丁点兴趣。 所以她只有继续孤独地呆在家里,逛商场是她唯一的消遣和乐趣,购物与花钱 对她来说,就是一种语言的发泄与倾诉。在别人眼里,她独来独往,是一只美丽的 高傲的花孔雀,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只是一只不愿飞翔的小鸟。 尽管如此,她从来就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她不是个勤奋的人,她不想去为 生活奔波操劳,她已经习惯了坐享其成。到深圳三年来,她没有回过一次老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已经习惯了生活在这所富有的花园般的城市,家乡的落 后环境令她想起便皱眉。 吴曲的老家也是个鸟都不愿拉屎的地方,但他是个精明而又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在分配单位椅子都没坐热就跑到了广州,先是在一家香港建筑公司打工,负责某工 程项目的技术管理,换了是别人也就只挣二千多元的月薪了,他却看准时机狠捞了 一把,等这项工程完工,他已是不露声色的五十万富翁了。 许是做贼心虚,吴曲很快就辞了工,回到甘肃老家去避了一段时间,见没有任 何动静,又耐不住寂寞南下,这次不是去广州,而是到了深圳。他靠着手中的五十 多万元,这里给点好处,那里给点好处,很快就笼络了几个掌握着大小工程的人物, 哄得人家开心后,他开始收网,这里抓几条小鱼,那里弄一点剩汤,竟也捞了几个 小工程干了起来,虽然没挂牌成立什么公司,但至少他也算得上一个货真价实的包 工头了,因为他是工民建科班出身的,自己懂技术,所以他的工程总是完成得及时 又漂亮,日子一久,在同道中也有了些口碑,生意就渐渐地固定下来。 事业小有成就之后,吴曲自然想到了成家。深圳靓女如云,随便走进哪一家公 司或酒店,都可以看到天使面孔魔鬼身材的女孩,但这样的女孩不适合做贤妻良母。 对于女人,吴曲自认为可以做到仅凭其一个眼神就可以明察秋豪。他认为在大染缸 里呆久了的女人不管身子是否还干净,但至少心思已经不纯了。“深圳的女孩太复 杂”,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妻子,吴曲曾经为此专门回了一次老家,并在电视台登了征 婚启事。结果引得蝴蝶翩飞,他成了一朵香艳四射的名花。她们太过赤裸的动机令 他无法接受,他才发现,落后老家的女孩们思想早就不落后了,她们为了钱可以出 卖自己的一生,这和灯红酒绿的大都市里的那种女子有什么区别呢?他好歹还是个 喝过墨水的大学生,如今虽然屡屡被人认为是会挣钱的“粗人”,但他怎么能娶一 个眼中只有钱的妻子呢?他又不是糟老头子,要花钱买青春?他三十正当年,有的 是资格挑! 吴曲的活动范围虽然很广,但总括起来,无外乎两种:施工工地和娱乐场所。 这两种地方决定了他不可能找到他想要的那种女孩,聪明人终于遇到了难题:他想 娶的女孩子是不可能送上门来的,但不送上门来的,他又没有机会遇见。 正当吴曲为难以成家而束手无策时,上天给他送来了一线希望。他包工队里有 一位安徽省的梅姓民工,干活一直是很卖力的,他因此对他印象很好。可能梅姓民 工也看出他对自己有好感,一日晚上,竟找到了他租住的酒店,他一直是住酒店的, 因为酒店的服务很好,他这个单身王老五,只要花点钱,生活琐碎就不用操心了。 梅姓民工把自己的吴老板当作了上帝,他愁眉苦脸地说,“我们那地方特穷, 但我妹妹读书很用功,人也聪明,我就早早辍学供她读书了,原指望她考了大学有 出息,谁知今年毕业了,来信给我说,学校不包分配,家里没有关系,她只能分回 家乡的小镇,就一个小镇,她还靠东求西求才分到一个工资都发不出的破产,做一 个小工人。我妹妹从小被我和父母宠着,养成了心高气傲的脾气,觉得呆在车间摆 弄机器丢了她脸,硬闹着要跑到深圳来找她的什么一席之地,我在深圳呆了五六年, 知道深圳的好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她一个大专文凭根本算不了什么,又没有工作 经验,她又不愿受气吃苦——所以我就想请您帮个忙,您认识的人多,都是有权有 位的人,我想请您帮我妹妹找位稳妥的工作——我和我妹一辈子都感激您!” 梅姓民工是卑微而诚恳的,他还用自己的苦力钱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虽然吴 曲看不上这些不中用的礼物,但他还是被梅姓民工对妹妹的一腔真情感动了。“好 吧,你让你妹妹过来吧,我尽量试试看!”梅姓民工大喜过望,恨不得给他磕头谢 恩,出去的时候,还满眼含着泪花,嘴里叨唠着,“我妹妹是有福之人┄┄遇到贵 人了┄┄” 梅姓民工的妹妹很快就来了深圳,当她怯怯地被哥哥拉进吴曲的房间时,吴曲 禁不住眼前一亮,就象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突然发现了一片绿洲。他情不自禁就放 下了“老板”的架子,又是请兄妹坐下又是倒茶又是拿好吃的,弄得梅姓民工受宠 若惊,一对屁股老悬在半空中不敢落座。他的妹妹则始终是安静的,除了偶尔露出 两个小酒窝,她一直是忧郁而沉默地坐在客房的沙发上。 “你叫什么?”“叫梅薇。”梅姓民工替妹妹答,妹妹微微一笑,算作肯定。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大学。”依然是哥哥替妹妹答,妹妹依然无 语短暂地一笑。 哥哥拉着妹妹千恩万谢地告别,“吴老板,打扰了,这事就烦您费心了!”吴 曲真想留住她多坐一会,虽然她什么都不说,但她是那种无声胜有声的女孩,让他 丝毫不觉得冷场,短短的半个小时,他就读懂了她所有的忧伤和失落。 “她住哪儿?”她已经下楼了,吴曲突然想起民工工棚里都是男的,而且是十 几人挤在一起,让这样一个清纯秀丽的女孩子出入那种地方,太委屈了。“哦,先 到我那挤一夜,没事的,我不睡。”哥哥搔着头说,“我一夜不睡没关系。” “那怎么行?给她在这开间房,干净安全。”他拿出了老板的威严,哥哥支吾 着,“这┅┅”看着哥哥为难的样子,她终于说话了,“不用了,谢谢您!” 她的声音清晰如泉,他好久没听到过这么干净的声音了,他有些激动,一激动 便又不似老板了,“不要客气,你们等一下,我去开房!”等他不由分说去开了房 来时,只见做哥哥的正在凑钱,嘴里说着怎么能让老板掏钱的话,妹妹呢,则是一 副万分不情愿的委屈模样。他笑了笑,扬扬手中的两块门牌,“你们俩今晚都在这 睡吧,我开了两间房。深圳这地方人事复杂,小梅你要多照顾妹妹啊!” 哥妹俩近在左右,吴曲的神经一直处在兴奋状态,怎么也无法入睡,真是“踏 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多好的一个女孩子啊,一看那双清澈无邪的大 眼睛,就知道她还是没有被污染的纯净水,可是,怎样俘虏这个女孩子的芳心呢? 第二天,吴曲没有带梅薇去找工作,他一看见她就取消了原本给她找工作的打 算,这么纯洁的女孩子,怎么能眼睁睁地把她送进混沌的尘世呢?他带她到深圳西 武商场,让她试最新款的服装,她不忸怩地依言试了,但她不要,也不说为什么, 他于是说,“找工作也要包装一番才行啊。”她于是温顺地穿了新装,没有为上万 元的价格惊讶,也没有为自己绽放的夺目光彩而欣喜,更没有什么卑微感激之色, 她始终就那么淡淡地跟着他,不询问不质疑不做作,好象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毋须 置疑的,连他也去掉了顾虑,一门心思用金钱对她表达起自己的热情来。 他为她买服装、鞋子、化妆品、首饰等等,他想的只是买最漂亮的,却一点也 没考虑到价格,反正刷完了这张卡再刷那张卡,本来花钱很节俭的他居然没有一点 心痛或犹豫。她也不再说不要的话,但她也不发表任何意见,他选什么就是什么, 他说买什么就是什么。如此一来,一个上午下来,他们居然逛了几家大商场。 午饭是在深圳的标志性建筑——地王大厦的旋转餐厅吃的,梅薇一直像一盆散 发着清香的水仙,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吴曲的对面,笑不露齿,吃不出声,动不带风, 让一向大大咧咧的吴曲也变成了水底的一株青草,只剩下缠缠绵绵、温温柔柔的份 儿了。 “这里可以看到深圳全貌,还可以看到香港,你看,那就是香港了!”吴曲有 些得意地告诉她,他差点就脱口而出,“这里的消费可是一般人都出不起的哟!” 他想她肯定不知道在这里吃一顿饭要花多少钱,要不,她怎么也会表示一下惊讶的, 但他强忍着没有说,怕她觉得俗气。对于大多数人皆向往的香港,她也并没有表示 出多大的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望了一下。 真是天生的一个清高尤物!谁能相信她是刚从穷山沟里出来的?这样的女子, 就算把她丢进大染缸里,她也不会变色,天性如石!吴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感叹。 下午,吴曲开车带梅薇到深圳世界之窗去玩,他们不远不近地走着,吴曲一直 在解说,梅薇一直在轻轻地点头,但她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然之色,吴曲不相 信这世上没有让她惊诧的东西,于是问,“小梅,你不喜欢这里吗?这可是深圳著 名的旅游景点,不到这里就不算到过深圳的!” “大海在哪里?”梅薇望着前面的天空,轻轻地吐出一句,这是她第一次询问 他。 “你喜欢大海?!”他惊喜地叫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大海!一个水波 不兴的女孩子会喜欢波澜壮阔的大海?! 桑塔那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驶着,越接近大海,空气越新鲜浓郁,她摇下车窗孩 童般兴奋地叫了一声,“嗨,大海!啊,大海!”他爽朗地笑了,“这是大梅沙, 我带你到小梅沙去,那里的海水干净些!” 一下车,她就甩掉鞋子跳上了沙滩,粗糙的沙子让她爱不释手,她跪在沙堆里, 一把一把地抓着,洒着,笑着,多么可爱的女孩啊,她也有惊喜雀跃的时候! 海水拍打着海岸,有节奏的拍击声如诗如歌,她撩起裙角,面向大海,让海水 一次次地冲击她匀称而又白嫩的双腿。“怎么这么蓝呢?啊,太蓝了!”她始终在 重复地呢喃这句话,他能明白,这是因为她太激动太欣喜了! 他为她的激动欣喜而万分地激动欣喜!很自然地,他拉起了她的手,拉着她在 沙滩上迎风奔跑,拉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海,一个浪打来,他们被卷入海中,他托起 她,如出水芙蓉,“我不会游泳!”她是那么惊恐地望着他。 “不怕!”他挺起了胸膛,感觉自己就是她的大海。 这一晚,他们在小梅沙宾馆住了下来,他只开了一间房。 梅薇并不知道吴曲只开了一间房,能够面海而居是她理想中的仙境,她做梦也 没想到这么快就实现了这种诗一般的幻想。她静立在窗旁,看着不远处深蓝的大海, 久久地,越看越爱。 “去洗个澡,海水有盐份,打湿了肌肤很不舒服的。”吴曲冲得干干净净地出 来,穿着酒店里的白浴衣,很体贴地对梅薇说。梅薇没有说什么进去了,当她冲洗 干净出来时,发现吴曲居然还在这个房间里,今天玩了一整天,她感到有些倦了, 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但吴曲却显得很有精神,似乎还准备与她倾谈大半夜似的。 梅薇坐在沙发上,吴曲坐在床上,屋子里弥漫着海水的气息和沐浴露的气息, 他们都没有说话,吴曲不知为什么怎么也找不到话题,只得任由着冷了场。好在他 打开了电视,眼睛盯着屏幕,心却在梅薇身上飘来荡去。他不知道梅薇有没有洞察 出他的心思,透过余光他发现她始终在若有所思地倾听着什么。 “呀,我哥会担心的!”她突然跳了起来,“我想回去!” “这么晚了——算了吧,你哥不会担心的,有我在,他怕什么?”说完了又觉 得脸红,便掏出手机拨了个号,递给梅薇。 梅薇哥在电话里大发脾气,“妹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呢?你怎么能跟老板在外 面过夜呢?这还怎么说得清?你呀!”梅薇红了脸,委屈地争辩道,“哥,你别瞎 想,我们各住各的,哥,你别担心,我明天就去找工作!” “你还知道找工作?你今天干嘛了?老板凭什么要带你玩?你不知道,现在的 老板坏得要死,他不知玩过多少女人!”哥还在那边气愤地责备她太过轻率,她怕 他听见,匆匆地挂了。 他接手机的时候突然用力地把她搂在了怀里,她在挣扎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衣领 口已经完全散开了,原来打电话时太过专注,拉链松了也没感觉。 他如汹涌的海水很快就淹没了她,在他的激情面前,她根本无力抵抗。当他爱 怜而又充满着欲望压在她身上时,她定定地望着他问了一句,“你怎么不回你的房?”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开了这套夫妻房,原谅我,我爱你!”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挣扎,就那么闭着眼,如一枚随波逐流的贝壳。他在开启 贝壳的时候,在她的身下垫了一大块纸巾。当快乐癫峰到来时,他发出了一声低吼。 结束了她也没有动,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好象没有知觉。 她一直没有叫,但他感觉到她是第一次,他打开了灯清理现场的时候,发现纸 巾上并没有血迹,他又不敢确定她是否处女之身了,但他没有问她,她到底是不是 处女成了他心中的一个谜。 天将亮时吴曲先醒来的,他望着有婴儿一般柔嫩肌肤的梅薇,心中的欲望又奔 涌而来,梅薇被他弄醒,有点厌恶地皱了皱眉,但她没有反抗,这一次,吴曲就没 有那么温柔了,或许认为她已经能够承受他的冲击了吧。当他筋疲力尽地趴在她身 上一动不动时,她推开他,起身收拾自己,然后进洗手间去冲洗。她始终没有看他 一眼,好象这一切在他们之间已经发生了无数次似的。 吴曲惬意地躺在床上倾听着水声,他真不敢相信,这么清高脱俗的一个女孩子, 这么快就委身于他了。而她的态度,就象她的性格一样,仿佛一切都是早已注定, 所以她坦然受之,没有委屈,没有惊讶,当然,也没有激动,甚至没有害羞,就象 跟着他吃饭买衣一样淡然。 他始终不明白她在想什么,看得出,她并不讨厌他,但,也并没有男女之间的 那种喜欢。可他已经很满足了,只要她不讨厌他,他就很高兴了。 回去后,他没再提过工作的事,她也没提,就那么很自然地跟他住在了一起。 他去工地或外出应酬时,她就一直呆在酒店的客房里,连门都不开启一下,她在里 面看书看电视睡觉听音乐,并没有烦躁的样子,他发现,她真的是个很耐得住寂寞 的人。 吴曲告诉梅姓民工要娶他妹妹为妻时,梅姓民工什么也没说,丢下工具便离开 了工地,从此再没有回来,听别人说,他到别处打工去了。妹妹对婚姻的轻率让他 深感痛心,他甚至不想再见到这个最疼爱的妹妹。 梅薇对哥哥的不辞而别没有表示出一点异样之色,她只是久久地沉默不语,吴 曲便说,“我们回去结婚吧!”就这样,离家不到一个月的梅薇又回到了家,仅仅 一个月,她就由一个忧郁的穿着花布裳的小工人变成了一个坦然的珠光宝气的阔太 太,全村全镇的人都为她的归来沸腾了。只在安徽呆了两天,他们便启程去甘肃, 在他的家里,她同样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拥戴,他举着酒杯穿梭着,满脸都是幸福 的阳光,他用他的心情在告诉着父老乡亲们:能够娶这个女孩为妻,是他一生的荣 耀,是他最大的成功。 从甘肃回到深圳后他就马上买了房子,房子的装修全是他亲手设计的,操办完 这一切,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一粒飘浮在空中的种子,终于落地生根了。 这便是梅薇所知道的关于吴曲的所有故事,她知道仅凭自己知道这一点皮毛是 不足以了解一个人的,但她不想去了解他什么,她只用相信,他是个让她衣食无忧 并且真心对她好的男人就行。 2 从小到大梅薇都是个活泼开朗、人见人爱的美丽女孩,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说她 象画中走下来的明星,但她从没有做过明星梦,她唯一的梦想似乎就只有离开她所 生活的小山村,过上一种清闲而又舒适的生活,虽然她没有吃过苦,但她却亲眼目 睹了父母亲在黑土地上的一切艰辛和困苦,所以她读书很用功,只有她自己清楚她 并不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她所取得的成绩都是刻苦与勤奋所得,这种刻苦与勤奋 并不是她的本性,实在是出于一种无奈,故而当她考上大学后,她有一种如释重负 之感。 她终于丢掉了农民的帽子,大学的她不再用功,只求及格便行。她开始大量地 看课外书籍,从那些真实的或虚拟的故事里,她懂得了许多人情世故。由于长得美 丽,经常有男生邀请她吃饭游玩等,她很少拒绝,她清楚必须用落落大方来掩饰自 己内心深处的自卑。 奇怪的是,那么多的追求者中,她竟没有与谁发生恋情,她把这归功于自己太 过理性,她无法做到盲目或激情,因为她一直没有忘记:她要托付的,是一个可以 让她远离生活的男孩。这样的男孩,在校园里是无法发现的,因为他们都是消费者, 不管父母有钱还是无钱,他们都是离生活太近太真实的人。 毕业分配彻底改变了梅薇的性情,她无法再做到开朗洒脱,也无法再做到落落 大方、自命清高,她就象一个丢盔弃甲的将军,狼狈不堪、失魂落魄地回到了灰土 灰墙的家乡,闭门不愿见任何人。大学并没有改变她的命运,虽然有了非农业户口, 但她仍然要回到乡镇,仍然要目睹父老乡亲们的贫寒和艰辛,这些,都是她最不愿 意看到的。 父母整日在家唉声叹息,对她唠叨不止,她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恨不得插上一 对翅膀,飞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于是她给外出打工的哥哥写了信,她说, “哥哥啊,你带我出去吧,不然,我真的不想活了,只要能远离这个生我养我的地 方,哪怕是吃苦,我也愿意!”在等哥哥回信的日子里,她提着父母准备好的鸡、 鸭到镇上去找相关领导,经过一番的恳求,她终于落实了工作单位和户籍。 疼爱她的哥哥终于给她带来了好运,第一眼看见吴曲她就感觉好象在前世里见 过,很熟悉很让人放心的样子。 对了,就是他了,在他身上,她看不到一丝生活的尴尬,好象这世界上的一切 东西都任由他挑选似的,只要他看中的东西,他就可以伸手拿来。她喜欢他给她的 这种感觉,喜欢他带她去的每一个地方,她置身那些富丽堂皇或清新悦目的地方, 有一种寻觅太久终于得到的归宿感。是的,这就是她所向往的一切,她无须思考、 无须付出,只需要坦然地接受。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哥哥断绝了与她的来往,尽管她写信给他解释了千万遍, 但哥哥就是不信,哥哥说世上没有一个真正的好老板,没有一个有钱的男人是真正 的好男人。吴曲是不是好老板梅薇不在乎,这不关她的事,吴曲是不是个好男人她 也不在乎,这同样与她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真心地对自己好,梅薇只要这一点 就够了。她并不是个糊涂之人,她明白哥哥介意的是什么,但她不在乎他过去有过 多少女人,重要的是,他选中了纯洁的他,证明他的心还没有污染,证明他从今以 后,只愿意拥有她这片纯净的天空。 梅薇的父母对女儿的归宿是欣喜万分的,他们指望着女儿能够把全家都带离那 块伤透了他们心的穷乡僻壤,但女儿除了寄钱回来,只字不提让他们离开的话。而 倔强的儿子,也赌气不理妹妹,所以虽然他们不缺钱用了,但仍感到在乡亲们面前 抬不起头来,是啊,这个再也不露面的女儿,为什么不来个大手笔,光宗耀祖一下 呢? 其实梅薇并不是没有过接父母来尽孝心的念头,只是她发现,吴曲虽然是真心 喜爱她,但并没有到“怕老婆”的那种地步,吴曲不是那种爱屋及乌的人,婚后他 再没提起过她的父母,就好象她是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他不提,叫她如何开口? 梅薇从不对他要求什么,在这件事上,她也不想去要求他。 新婚不到一个月吴曲便到湖南做工程去了,她以为他三两日便会回来,谁知一 去就是半年多,回来呆了一晚便又匆匆地走了。起初她倒巴望着他不在家,这样她 才彻底地身心自由,奇怪的是,她虽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屋子里的一切,但她从没 有觉得这些东西是她的,所以她总有“做客”的顾忌,没有一点做主人的感觉。 当晚上到来时她便希望他在家了,偌大的居室里只有她一人,她还真有点害怕, 怕什么她也没想过,反正她是本能地恐惧。由于神经高度紧张,愈是夜晚她便愈是 睡不着,她不得不调整作息时间,白天当夜晚,夜晚当白天,这样虽消除了恐惧, 但却引来了寂寞。寂静无声的夜晚,只有她还亮着灯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没人说话, 没人相伴,简直就象鬼片中的幽灵,空洞地在夜晚游荡。 “饱暖思淫欲”,在没认识吴曲之前,对于性,梅薇是浑沌无知,甚至从没想 过“性”的存在。吴曲带她进入了一个新世界,原来肌肤之亲是如此的美妙,随着 夫妻造爱的次数日渐递增,梅薇的欲望也日渐递增了。 偏偏吴曲一点也不知她的心思,到湖南一去就是三年,其间只回来过三五次, 而且都是来去匆匆,连一句知心话也没时间留下。她嫁给他本不是图他的柔情蜜意 缠缠绵绵,故而也没觉得多么委屈,但时间一长,心里也不觉有了怨气:你当初对 我的那份细心和迫切都到哪去了呢?难道得到了就不珍惜?怨归怨,她还是要想他 给她的一切温存,她就在回味中慢慢地煎熬慢慢地等待。 她相信吴曲是个正常的男人,一年一两次的夫妻生活肯定满足不了他的生理需 要,那他是如何解决的呢?他没有说过,她也不好问,于是她只有想象。她本不是 个想象丰富的人,但结婚确实锻炼了她这方面的能力,其实,她的哪一天不在想象 中度过呢? 她足不出户,但这并不说明她是个孤陋寡闻之人,电视和报纸能让她看到外面 的世界。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手头有钱的男人绝不会寂寞,她可以想见吴曲 在酒店里住、在酒吧、舞厅、桑拿里应酬的情景,但她一点也不吃醋,她坚信自己 在吴曲心中无可替代的地位,也相信吴曲是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人,他不会再 轻易地把自己已经洗净的身子弄脏。所以她总在设想之后很快地把自己的设想很快 地推翻,她没想过这算不算自欺欺人,但起码她比一般的女人明智:假想男人是正 人君子总比假想男人是花花公子好。 湖南的工程终于结束了,吴曲回到了深圳,但并没有回到家里,他依然说他很 忙。梅薇本是从不过问他的工作的,但好奇和疑问占了上风,她禁不住打他的手机 问他,“你在忙什么呢?” “我还能忙什么?当然是工程上的事。”他回答的有些不耐烦。她无话可说, 挂了。等了一天,他仍然没露面,她忍不住又打过去,“这么忙是为了什么呢?” 她的语气里已经有几分不满泄露出来了,此刻她才感觉自己像个老婆。 “为什么?”他没提防她会这么问,“——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你倒 问我为什么了?男人这么辛苦还能为了谁?” “是吗?”她冷笑一声,“为了我什么?我真的不明白。”她想说的是,“为 了我你就回来啊,你这么冷落我能算是为我么?我用得了那么多钱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小梅,你变了,你以前是个很能忍受寂寞的人。”吴曲 说,他叫小梅的时候,没有一丝亲昵,就象她的车间主任点名给她分配任务一样, 她一直是希望他能叫她薇薇或薇的。 “是的,我变了,你来呆在家里看看,恐怕你一天也呆不下去,我却呆了三年! 我都快疯了!这是人过得日子吗?”她突然大声吼了起来,余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 荡,陌生得让她心悸,这真的是自己的声音吗? “我就不相信,你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如果你心里还有我,还有这个家的 话,你怎么也可以回趟家的!”她感觉自己像个骂街的泼妇,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些 话出自于她之口,她不是个从不过问丈夫之事的贤妻吗? 吴曲没有回答,挂了电话,半个小时后,出现在家门前,梅薇打开防盗门,看 见他既不憔悴,也不温情,有的,只有不耐烦。 “这是你的家,你不愿意回也就罢了,何必回来给我脸色看,难道还要我求你 么?”梅薇冷笑一声,这是她第一次责备他,第一次给他脸色看。 “我不回来你要说,我回来了你也要说,你说,你想我怎么样?”吴曲脸色阴 沉地在沙发上坐下,把真皮小包狠狠地摔在茶几上。 天啊,这像一年多没见老婆的男人么?梅薇一直在推翻的假想如泄闸的洪水, 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她涌来,顷刻间便将她淹没了,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再也无法在 他面前支撑住,她跑进了房间,眼泪奔涌而出。 吴曲并没有追进来,她坐在客厅里喝茶、看电视、看报,她小声地抽泣着,等 待着他来抚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始终没有脚步声。梅薇终于忍不住,突然 从床上跃起,抱起床头的“砖头”诗集,狠狠地向梳妆镜砸去,“哐咣”镜子破了 个大洞,“砖头”诗集落在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你想干什么?”吴曲跑进来,脸色难看得吓人,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这样冷 淡地对她? “干什么?你该问你自己才对!你在外面有女人,你可以把她娶回家呀,我不 怕离婚!”梅薇真是疯了,她竟然提到了别的女人,提到了离婚,吼出这番话,她 觉得心里好受多了,该来的迟早要来的,哪怕是被赶出去,也不会比呆在这个冷冷 清清的家里差! “神经病!”吴曲只说了三个字便不予理睬。他开始打电话,抽着烟,屋里顿 时乌烟瘴气,吴曲打电话从不用拿出通讯本,真不知他脑里装了多少个电话号码, 拨起来如打算盘般熟练。 梅薇躺在床上,整个身子都缩在被子里,她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现在她才发 现,自己并不是个幸福的女人,因为男人已经不再真心对她了。但她也不再闹了, 再闹下去也没多大意思,虽然她第一次提出了离婚这个词,但如果真要谈论离婚, 她还没有这个思想准备,其实她已经习惯了衣食无忧万事不愁的日子。 吴曲终于无事可干了,他掀开被子钻了进来,一把搂住梅薇,并不迫切,只是 例行公事般淡然。梅薇第一次反强烈地反抗,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火了,不容 细想便还了她一巴掌,巴掌落在梅薇的背上,生疼生疼,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 挨打,而且,还是她托付终身的人,她坐起来,伸出十指向他抓去。 吴曲用宽大的手掌接住了,手背上立时出了几个血印,他凶着脸吼出一句, “你不就是想这事吗?给你还装什么纯情!”梅薇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出来,她 的斗志立即软了,他似乎击中了她的痛处,但不是的,她要的不是交配,而是温存! 他不会明白的,她无话可辩,对于这样直接的男人,她还能说什么呢? 冷静,沉默。只有空调的运转之声在头上一成不变地响着。良久,吴曲的手再 次伸了过来,语调已变得十分温柔,“小梅,对不起,我知道你寂寞,我想,我们 该有个孩子了,有了孩子,你就不孤独了,你说是不是?” 孩子?梅薇一直以为自己还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她也想过生个孩子,但吴曲 总说要等到她二十四岁再生,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女人二十四岁时是生孩子的黄金时 间,生出来的孩子会健康又聪明,她今年才二十三岁。 女人就是这么的不争气,吴曲的一番软言细语很快便将梅薇融化了,她在他的 身下惬意地闭着眼,就象躺在大海里随波逐流,海水的冲击是那么的有力,又是那 么的柔软,她全身的肌肤都兴奋了,陶醉了。 可惜快乐总是那么的短暂,第二天早上梅薇睁开眼,吴曲已经走了,屋子里是 死一般的沉静,而窗帘外面,却是阳光普照,行人匆匆。第一次的吵闹,就这样不 了了之。 孩子果然是想要便来的,三月后,梅薇有了很强烈的反应,吃什么吐什么,总 要吐到黄水出来才罢休。梅薇觉得十分辛苦,身体的不适令她心情十分烦躁,拿起 电话来便是火气十足。听说有了自己的骨肉,吴曲高兴得不行,三天两头的便往家 跑了,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把耳朵凑在梅薇的肚皮上聆听,而且手里总是大包小包的 东西往家里提,那种恩爱和关心的感觉又回到了梅薇身边,她感到十分满足,有时 也不免为自己说过“离婚”这话感到可笑,离什么呢?这不是很好么?吴曲那么的 关心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3 然而事情还是在梅薇毫无戒备的情况下发生了。 自从梅薇有身孕后,吴曲虽然隔三差五地回到家来过夜,但他是个理智得有点 过份的男人,不管梅薇如何撒娇,他就是不与她亲热,甚至不睡同一张床上,他说 孕妇不能做爱,否则胎儿就有流产的危险。梅薇对这些一点都不懂,她开玩笑说, “你是不是结过婚做过父亲啊,怎么比生过孩子的女人还懂的多?”吴曲连忙发誓 说没结过婚,更没有过孩子,他那认真劲儿把梅薇都逗笑了。 怀孕的梅薇仍然渴望得到吴曲的温存,哪怕只是抱着她睡觉,但吴曲坚决不碰 她,他的理由是,“避免肌肤接触产生冲动,以致于酿成大祸。亲热嘛,来日方长, 但孩子却不能有任何闪失。”他要的就是她的第一胎,他认为只有第一胎最好,跟 处女一样,是最珍贵的。 吴曲如此自控,梅薇自是佩服得五体投服,先前对吴曲的种种猜疑,都随着这 有力的证明化为乌有,她相信像吴曲这样理智的男人天下少有,她不再怀疑他长年 累月不在她身边的日子。 一天晚上,小区因电路检修突然断了电,梅薇被燥热弄醒,决定到吴曲房间去 睡,家里只有一台备用风扇,是放在吴曲那边的。 梅薇蹑手蹑脚地走到客房门口,正欲推门进去,突然听到吴曲的笑声和说话声, 她也偷偷地笑了,吴曲一定是说梦话了。 她推开门,愣住了,吴曲不是说梦话,而是在打电话,开着昏暗的彩灯,吴曲 半倚在床,满脸是柔情蜜意的笑容,声音温柔得象被糖滤过,她瞥了一眼他头上方 的钟,时针指向午夜三点。 三点,谁还这般缠缠绵绵地与他说话?梅薇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就那么呆呆 地站在房门口,她的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如刚上市的小西瓜。 吴曲的反应就比她快多了,见到她,他只是惊愣了一秒,然后毫不犹豫地放下 了电话,慌乱也只是在脸上一闪而过,马上他伸出了双手,随时准备要迎接她扑向 怀里的样子,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失,但已经变了味道,是皮笑肉不笑的了。 梅薇没有走进房去,她猛地一转身,径直朝阳台上走去。阳台外,夜色灿烂, 彻夜不眠的灯光在向每一个睁着眼的人招手,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女人 是属于夜晚的,她们是夜晚的鬼魅,是夜晚的幽灵,不知有多少个男人,被她们迷 倒在石榴裙下荒唐风流。她听见吴曲又拨通了电话,好象在解释什么,随后,他带 着极不自然的笑走了出来,站在她身边说,“怎么,睡不着?”他的手说着就朝她 的肚子摸去。 她一转身躲过了,但她没有说话。“你怎么了?我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他 又伸出手来拉她的手,仍然抓了个空。 “不要骗我了,其实我已经听了半天了,许多的亲热话——”她昂着头很冷静 地说,她想,对这样一个深藏不露的男人,不能慌乱无措,她需要的是胸有成竹。 吴曲听他如此一说,不容多想便相信了,梅薇房间里的电话是可以听到他谈话的内 容的。 “我——对不起!她——”他说不下去,到客厅去点燃了一支烟再出来,仍是 想拉她,“进房去睡吧,不要吵醒我们的宝宝了。” 梅薇不理他,索性在阳台上坐了下来,一副不解释清楚就不睡觉的派头。她的 呼吸很急促也很沉重,他看出来了,很温柔的声调说,“不要生气,会气坏小宝宝 的。” “姓吴的,你不要把我当傻瓜!今天你不说清楚,我肚里的家伙就没必要活着 出来了!”梅薇尖叫着,声音划破夜空,像一道骇人的闪电,又似平地一声惊雷, 炸得吴曲心惊肉跳,他软软地跪在梅薇的脚旁,开始了沉痛的自我剖析。 “小梅,对不起,我没想过伤害你,但我控制不了自己┅┅”吴曲第一次向梅 薇展现自己的内心世界,梅薇内心里波涛怒吼,但表面上却风平浪静,她并没想过 要了解他多说,她只是想知道她到底是谁,能令他半打电话到深夜三点,她相信吴 曲除了她还有别的女人,但她不相信还有哪一个女人能令他用情比对她还深,她只 是想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深更半夜地还在与他缠绵,她一定是爱他的, 梅薇从没想过这世界上还有爱吴曲的女人,在她的眼里,吴曲不是个谈情说爱之人, 他只是一个男人。 “我刚出来到广州打工的时候,还是个童子之身。”吴曲刚开了个头,就被梅 薇声嘶力竭地打断了,“你不要想扯开话题!你为什么不敢说出她?你爱她?怕她 受到伤害?我能伤害她么?只有她伤害我!”梅薇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知道自 己是吃醋了,她从没想过,她会为吴曲吃醋的。 “我和她,就是在那时相识的——” 初到南方来的吴曲是个老实本份的小伙子,除了工作挣钱,他对其他事情一无 所知。但此香港建筑公司里的技术人员十有七八都是香港人,他们的月薪每月都是 几万港币,这笔钱在广州来说是笔不小的收入,这帮香港人在香港虽然都有妻室, 但在广州却是嫖妓包二奶照玩不误。那时公司给技术人员租住的是酒店里的客房, 两个人一间,给这班香港人嫖妓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妓女一个电话打来,他们便开 始了莺歌燕语,或者他们到酒店大堂里去随便挑一个小姐带到客房来,也是一晚的 鸾颠凤倒,一晚五六百元对他们来说是“湿湿碎”。 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此话一点不假,两三个大陆员工看在眼里,痒 在心里,除了吴曲,其余两个大陆员工都是有妻儿的,但都远在家乡,本来就憋着 一团火,见香港员工在眼皮子底下欲仙欲死,自然也蠢蠢欲动。香港同事对他们也 是同情加鼓励,亲自为他们点来了小姐,其中一位年纪约五十岁的老工程师却偏要 装正经,小姐来了不要,小姐走了又后悔不迭,瞒着同事们到天桥下去找妓,又不 想带到客房去让同事们知道,便到另一家酒店去开房,谁知倒霉的很,被突击扫黄 的捉了个正着,罚了六千多元才得以出来,此事便成了公司上上下下的笑话,无聊 的时候大家总要引出这段子来乐一乐。 吴曲也没能入俗,他正处在对异性的渴望期,香港同事们一鼓励,他就半推半 就地下了水。和同事们不同的是,吴曲找妓从来不自己花钱,他一直抱着钱要用在 刀刃上的理财宗旨,嫖妓当然不是他人生的重要,他哪舍得把钱花在生理发泄上呢。 技术人员每天都要和大大小小的包工头接触,他们掌握着包工头们工程质量的 发言权,所以平时包工头们都要巴结着他们,给点小恩小惠的,如洗头啦吃饭啦唱 歌啊,他们也都是有邀必到的。 唱歌的时候免不了要叫小姐,一人一个搂着摸着。分给吴曲的是一个长发女郎, 她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双眼睛带着电,辟辟啪啪地就把吴曲点燃了,但他并没 有把她摁在沙发上做了,他只是摸了她的手,亲了她的嘴,吃了她的奶。他毕竟还 是个没有性经验的童男,在那种公开场合,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开。走的时候,她含 情脉脉地给了他她的科机号。 “天哪,她是一个妓女!”梅薇听到这里忍不住惊叫起来,就是一个妓女,居 然让吴曲三更半夜地打电话?她一阵阵冷笑,她一直以为他是一个讲卫生的男人呢! “不是,不是她,你听我说嘛——”吴曲低沉地解释着,拍了拍梅薇的肩,让 她冷静下来,而他自己,已经下了决心要把自己的隐密完全向她敞开。 从歌舞厅回来吴曲失眠了,这是吴曲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女性,在这之前, 他只是暗恋过几个女同学,那只是情感上的,而且还没有机会表白,但今晚,他却 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肌肤之亲,女人真是天生的尤物,实在是妙不可言!他一遍遍地 回味着在包房里的一切,生理和心理上也一遍遍地达到痉挛的颠峰,他知道,他需 要女人了! 但是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一个久经沙场的妓女,实在是有点亏本了,吴曲的理 智告诉他不能做这种不公平的交易,他付出的不仅是处男之身,还要欠包工头一个 人情,而残花败柳的妓女呢,既占了童子之身,还可得一笔不菲的快乐费,实在是 太不划算了。这也许也是他在歌厅里一直与她聊天、摸捏而始终不进入实质性阶段 的最重要的心理原因。 她的故事和她诱人的肢体一样动人。她说她叫阿花,四川攀枝花人,生在一个 小工人家庭,家中虽然只有她和弟弟两个孩子,但贫困潦倒,她只读完初中便辍学 了,为了供弟弟读书,她便南下打工,但工厂流水线没日没夜地干,一月也只能落 个三五百元,如此下去,她根本不能赚钱养家,于是她进了歌舞厅,但她的心是纯 洁的,她一直希望能爱上一个人或被一个人爱上,现在她终于遇到了,那就是他吴 曲。 这是吴曲第一次听到女性说爱他,尽管是那种身份的女人,他仍然激动得难以 自持,都说女人是天生的爱情家,男人何尝不需要爱?不管怎么说,被人爱着都是 值得欣喜的。 接下来,吴曲开始频繁地暗示包工头请他的客,而他什么也不要,只要去阿花 所在的歌舞厅,指定要她便心满意足。随着去的次数增多,他成了常客,也成了阿 花的老相好,小姐们一看他来了,必定会叫,“阿花,你的阿哥来了!”而阿花也 必是含苞怒放,举手投足都显出十足的女人媚态。 毕竟是人家请客,不可能天天请。三天两头的去已经不足以满足吴曲对阿花的 留恋,他恨不得天天看着她,与她同床共枕,他开始为她吃醋,一想到他不在的时 候她躺在别人的怀里发情,他便象被人割肉一样难受,不行,他已经对她动了真情! 他是她的第一个女人,他无法做到与她逢场作戏,他要正正经经地和她谈恋爱,和 她结婚生子! “你的第一次是给了一个妓女?”梅薇忍不住又冷笑着打断他。她感到阵阵悲 哀:自己的第一次,竟然给了一个嫖客!公平何在?何在公平?! “——是的——”吴曲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梅薇的冷笑勾起了他的耻感 辱,但他仍忍不住要为自己辩护,“你不知道,我们这种与钢筋混凝土打交道的人, 哪有机会认识好女孩?我们只能在那种场所才能找到愿意满足我们的女孩——” 吴曲开始为阿花自掏腰包,为了能与阿花过安静的二人世界,他在外租了个一 房二厅,把阿花从歌舞厅带了出来,别人笑他没结婚便包二奶,他解释说他是认真 的。事实上他确实是认真的,他为阿花买了戒指项链等,并请阿花带他回四川,他 要向她的父母求婚。 阿花以为他是开玩笑,便开玩笑找他要彩礼,他便取了二万元到邮局去寄,写 地址的时候,她支开了他,他也没有多心。阿花也接受了他的求婚钻戒,但她就是 迟迟不带他去见父母。 春节到了,吴曲正好有两个星期的假,便力求阿花回四川和甘肃去结婚,阿花 此时才知道他是认真的,终于说了心里话,“我不能嫁给你,你这么好的人,我不 能伤害你,我已经没有生育能力了,堕胎次数太多了。” 吴曲痛苦万分,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他觉得自己还是无法放弃她,于是他对 阿花说,“我们可以去抱养孤儿做孩子,这还是为社会做贡献呢!” 阿花哭了,她说一辈子能遇到一个如此用情的男人,她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也够 了,她还是不愿意嫁给她,理由仍是那个:她不能生孩子。 “哼,妓女的话你也相信?如果她真的不能生孩子,早就嫁给你了!她是嫌你 不够大款!”梅薇看到吴曲说到此处竟然动了真情,气愤地插嘴道。 “不,她说的是真的,我相信她。就这样,她离开了我,我也离开了广州,并 在公司里狠狠地捞了一笔。因为她还在广州市的那家歌舞厅里做,所以我必须离开, 只要我在广州,我就会控制不住去找她。” “她很美吗?”梅薇昂着头问,她不相信一个经历过很多男人的女人还能美得 让人不可自拔。 “不是很美,说实话,她没有你美,但她的手很美,柔若无骨,握着她的手, 我全身都感到舒服——”吴曲沉醉在描述中,并不由得看了一下梅薇的手,梅薇的 手颤抖了一下,一丝自卑涌上心头。梅薇的手不美,甚至算得上难看,小时候她的 手被火烧伤过,如今还留有大面积的难看伤疤,而且她的手也不秀气,又厚又大, 与她秀美的容颜很不相称。她从没想过一双手会有多么重要,更没想过有一天,她 会为自己的手自卑。一双女人的手,竟会令吴曲如此深情,真是不可思议! “离开广州到深圳后,我发现自己得了性病,我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体感到深深 的厌恶,同时也从对阿花的迷恋中清醒过来。其实阿花对我并没有感情,我只是她 的赚钱工具,她只是逢场作戏,即使在我和同居的时候,她也仍没放弃她的其他客 户,和我分手后,她跟着一个香港老客户到香港发展去了,是继续做妓还是成了二 奶,我不得而知。 性病花了些钱治好了,但我内心的伤口还是没有愈合,在那种声色场合,我不 再和任何妓女发生关系,虽然我控制不住要亲她们抚摸她们,但我内心里对她们已 经十分厌恶,她们就象我自己的大便,我对她们深恶痛绝但我又不能没有她们。” “贱!”梅薇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个字,吴曲没有辩解,抽了一口烟,继续他的 独白。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恋爱,吴曲比过去更渴望爱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再对那类女人动真感情!但是,到哪里去找一份纯真的感情, 又怎么样才能去结识一个纯洁的女孩呢? 吴曲同村的一个男孩在附近的工厂打工,工厂放假时他常到吴曲的住处来坐坐。 直到有一次,老乡忽然带来一个女孩,幸福地说是他的女朋友时,吴曲才突然醒悟: 为什么不到工厂去找呢?工厂的女孩比起色情场所的女孩,那就是没有开垦的土地 啊! 老乡对吴曲的委托表现得很热心,第三天就打电话告诉他物色好了一个,是他 的车间组长,也是甘肃人,人长得,啧啧,那可没得说的!吴曲一听就动心了,兴 奋得当即要老乡请假把女孩子约出来,还拍着胸脯保证说付他工资。 见面的地点是麦当劳,女孩子细皮嫩肉,该丰满的地方丰满得让人一望便眼晕, 该苗条的地方苗条的如风摆杨柳,一点儿也不比坐台小姐的姿色差,而且更添了几 分傲气几分纯朴自然,吴曲一见便心花怒放,连忙屁颠屁颠地去点了三个套餐,还 一个劲儿地问人家还想吃什么。 女孩子叫胡毛慧,她始终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吴曲心里七上八下的,分 别的时候,吴曲一直把她送到厂门前,但她连再见也没说句便走进了厂里,只留一 个浑圆的屁股让吴曲怅然若失了好久。 从这以后,吴曲一有空就往胡毛慧所在的厂门前跑,胡毛慧有时出来见他,有 时便让门卫把他打发走了,但吴曲请她吃饭游玩时,她从不拒绝,包括他给她买的 一切礼物。这令吴曲魂不守舍的心安慰了许多,他相信一个女孩子如果愿意接受异 性的礼物的话,那至少证明她是不反感他的,至于她总是若离若即的,那也许是她 的天性,这或许也就是女孩的稳重吧。 吴曲也常常把胡毛慧带到他租住的酒店去,他们在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看电视、 听音乐、洗澡甚至睡觉,但吴曲却从没碰过胡毛慧,他是如此地爱她,以至于从没 对她产生过那些非份之想,在他的眼里,她就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圣洁女 神,他愿意别无企图地为她做一切她高兴的事。因为胡毛慧的存在,他竟然不再到 那种色情场所去,在这一年多里,他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竟然轻松地做到了没有与 任何女人发生关系,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哼!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今天——是她?”梅薇听到自己的丈夫口口声声 地说着多么爱另一个女人,她的心里不禁阵阵反胃,强忍着心中的酸辣问他,吴曲 点点头,“是她,我忘不了她。” “忘不了她那你去娶她啊,你为什么要娶我?!她三更半夜的给你打电话,为 什么不嫁给你?”梅薇突然站起来去抓吴曲叼在嘴里的烟,在夜色中,那烟火分外 地刺眼,耀眼的如一团燃烧的火焰,梅薇无力沉受它的光芒。 “她已经结婚了——”吴曲躲过梅薇的手,但烟火还是烧到了梅薇的手,梅薇 的心一颤,天啊,她从没想到,丈夫心中会一直藏有另一个女人。她可以接受丈夫 昔日的放纵与荒唐,但她不能接受丈夫心中爱的是别人,她不能接受精神上的背叛! 丈夫的爱,一直是她坚守寂寞的支柱!现在,支柱轰然倒塌,她摔得伤痕累累! “结婚了可以离啊,我成全你!成全你们!她结婚了才明白你的爱对不对?好 啊,我成全她,你现在就告诉她!你给她打电话啊你!”梅薇不顾一切地喊着,只 有空气在回应着她,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如同自己的人,是那么的孤立无援!天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得到了很多很多,原来,她什么也没得到,这屋子里的人连同一切, 没有一样是属于她的,除了她自己,还有没完没了的孤寂。 梅薇没想到吴曲真的会去拿起电话,他拨得很熟练很熟练,这个号码,也许他 到坟墓里去后也不会忘记。天哪,梅薇觉得自己的头好痛好痛,天开始旋转,地开 始旋转,她开始旋转┅┅ 梅薇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吴曲躺在她身旁望着天花板发呆,她刺猬一般缩起 身子,大声喊道,“滚!滚!”吴曲往床边移了移,用充满柔情的声音低声安慰她, “你放心,我不会碰你的。”“哼,你当然不会碰啦,你有了别的女人!同床异梦, 哈哈哈,想不到同床异梦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梅薇冷笑着就要跳下床去,她一秒 钟也不愿意和这个男人呆在同一张床上! “好,你不要动,我下去,我下去!”吴曲妥协地跳下床,跪在床下,诚恳地 对梅薇请求道,“请不原谅我!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已经打电话告诉她,我们到 此为止,我保证不会再和她有瓜葛了,从今以后,我只爱你和我们的孩子!” 梅薇一直冷笑着听他的表白,她绝对不相信他能说到做到,因为她已经发现, 他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好。“孩子?孩子是可怜无辜的,你为什么要让我怀上他?” “小梅,你相信我们,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连手都没摸过!忘记今天吧,我 们好好开始过日子,从明天开始,我再也不到外面过夜,除了出差。”吴曲竭力想 挽回昔日的平静,但在梅薇听来,却是那么的可笑,明明爱着另一个女人,却要和 自己生儿育女,这算什么男人?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和她结婚?我并没有拖你的后腿!”梅薇冷笑一声, 她已经想清楚了,这样一个男人,不值得自己为他独守寂寞。就算他能给她安乐窝, 但她呆在这里又算什么呢?只能算一具行尸走肉,这是她不愿意的。只可惜过了三 年多,自己才幡然醒悟。 “我和她不可能结婚!她丈夫是研究生,在深圳也买了房买了车——她爱的是 她丈夫!”吴曲痛苦地抓着床沿,把头深深地埋进床垫里。 “哼,她不跟你结婚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要为你守着这个名分?”梅薇已经 打心眼里瞧不起吴曲了:娶不到爱的女人,就放着不爱的女人不松手,这样的男人, 简直不是人! “对不起,小梅,我是喜欢你的,你是个好女人,我能娶到你这一生也够了!” 吴曲抬起头,脸上挂着两行泪珠,这是梅薇第一次看见男人的眼泪,她的心不由得 软了几分,“既然她不爱你,又为什么要三更半夜地打电话?如果我半夜给她丈夫 打电话,看她好不好受!这样的女人能算好女人吗?”梅薇的茅头掉转方向,直指 吴曲念念不忘的女人。 吴曲无话,他说不出指责胡毛慧的话,也不敢为她辩护。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吴曲颤抖了一下,把目光投向梅薇,梅薇没有看他,把目光投向墙上的时针,四点 半。 电话固执地响着,吴曲拿起来便把话筒放到梅薇耳旁,“喂喂喂。”电话里是 一个女声,音质很不干净,使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难听,这能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女人 吗?梅薇厌恶地推开它,话筒摔在床上,无声无息,唯有那端的“喂喂”之声,如 鬼魅一般在房间里左右突围。吴曲默默地把它挂断,抽泣着请求梅薇道,“你不要 想那么多了,好好睡睡吧?你心情不好会影响到宝宝的——” 吴曲的声音被电话声打断了,太猖狂了,吴曲明明告诉了她发生了什么事,她 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打电话来!不管怎么说,我才是她老婆啊!梅薇心头一股旺火 窜起——这女人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三更半夜的,你找死啊!”梅薇猛地拿起话筒,劈头盖脸地甩出一句,对方 也不示弱,“你凶什么呀凶,我又不找你!” “这是我家的电话!”梅薇气得肺都快炸了,这就是吴曲眼中的女神?就这德 行?连做人起码的羞耻感都没有! 对方不再吱声,但也不挂断,仿佛要与梅薇进行一场无声的战斗似的。梅薇心 里想,他妈的吴曲算什么东西,值得我为他争风吃醋吗?但意志就是没办法控制自 己的愤怒,她火药味十足地责问,“你也是有丈夫的人,干嘛半夜三更地给别人丈 夫打电话?!” 对方立即接话了,“我没有老公。”理气十足的,一下子就把梅薇打愣了,她 瞪了吴曲一眼,结巴着说,“吴曲说——你结婚了的,儿子——都三岁了!” “没有,绝对没有。”对方仍然是斩钉截铁的,梅薇不由得不信,“你——不 是胡毛慧么?” “什么胡毛的,我叫毛毛雨!我找吴哥!”对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玩世不恭的 味道,这显然不是已婚女人的口气,难道吴曲什么时候又认了个干妹?梅薇的一腔 火药突遭一顿大雨,无声无息地便哑在了肚里,她说不出话来,狠狠地把电话挂了。 “你到现在还在骗我?她到底是谁?你把我当三岁小孩!”梅薇的怒火干燥了 雨水,火药刹地点燃,朝吴曲发射过来,吴曲一把死死地抱住了她,“小梅,你不 要这么大声说话,这样宝宝会很危险的!”他始终只是顾着宝宝,却一丁点儿也没 考虑到她的情绪! “你说呀!”文静柔弱的梅薇变成了一只发怒的母狮,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叫 着,然后失去理智地捶打自己的小腹,她心里告诉自己不值得为这个男人发怒,但 她就是无法控制自己。 “好好好,我说,我把一切都真实地告诉你——只要你不再发火,你安静一会 儿吧!”吴曲心疼地抱紧了她,不让她动弹,她终于累得筋疲力尽,软软地瘫在了 他怀里,但她的嘴还在说,“放开我!不要弄脏了我!”他只得放开了她,但一双 自责和关切的眼神,却是牢牢拴在了她身上。 “你听我说,我刚才之所以没说真话,是怕你笑话我——”吴曲狠狠地打了自 己几下,忏悔地开始了真实的坦白。 4 胡毛慧终是没有嫁给吴曲。突然有那么一天,她打电话冷冷地对他说,“不要 再来找我了,我男朋友知道了不高兴。”男朋友,难道自己就不是她的男朋友么? 从天而降的第三者打碎了吴曲的美梦,他去找胡毛慧讨个明白。 “我一直把你当作老乡,你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我不爱你么?”胡毛慧直 言不讳地说,吴曲在恋爱路上再遭重创,痛苦中不免心灰意冷,他冷笑着责问胡毛 慧,“那你为什么不早说?这些日子,我一直把你当作最心爱的人——” “我怎么说?你并没对我说过爱我啊,我怎么知道你爱我?我又怎么告诉你我 不爱你?”胡毛慧连珠炮弹,步步为营,三言两语便把吴曲逼到了无可争辩的角落。 啊,这就是他眼中纯洁美好的女孩?她分明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啊,她利用他对她的 真情,肆无忌惮地来伤害他——她分明是在诡辩! 就这样放走了胡毛慧,但他仍控制不住自己要打听她的一切消息,听人说,胡 毛慧不久便离厂嫁人了。真的是一个十分有心计的女孩,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竟 然真的嫁给了一个帅气的研究生!这不仅仅是靠缘份和美丽能办到的,吴曲想到自 己只不过充当了她寂寞时期的一种调味品,甚至是她选择路上的一个道具,他就不 由得对她充满了愤恨,但真要刻骨地仇恨,他又恨不起来。 老天总算有眼,把梅薇这样一个没有心计又美丽纯洁的女孩子送到了他身边, 他真的很满足,觉得自己此生无憾了。为此他多次告诫自己,千万要珍惜梅薇,不 要做出对不起梅薇的事来。 说的容易做起来总是那么的艰难。做工程免不了应酬,应酬项目里少不了小姐 作陪,遇到正经的客户还好说,说说唱唱便打发了,遇到想寻找艳情的客户,那就 要看他的表现了,如果他不先做示范,客户不会轻举妄动,示范的好,客户高兴, 事做了,他的事也就办成了;示范的不好,客户一肚子怨言,失望也写在脸上,他 的事也就泡汤了,哪怕花了多少饭钱也是白花。 在应酬场所,吴曲算是久经沙场的人,客户一个微妙的眼神他就可以洞察出客 户的所有心思。他给客户每人点了一个小姐,自己也不能例外,为了活跃气氛,他 不得不对小姐动手动脚,为了让客户安心做事,他不得不给自己也点一个包厢,清 醒时,他可能和小姐什么也不做,但遇到无可抗拒的小姐或是他喝多了酒时,难免 也要风流一番。 起初吴曲也觉得无脸见梅薇,但次数多了,见梅薇一点反应也没有,也就安了 心,并由此而尝到了瞒着妻子偷艳的乐趣来,久而久之,也就心安理得了。 “都是你对我太放心了!”吴曲说到这里,去抓梅薇的手,梅薇躲开了,不耐 烦地吼道,“别在这里婆婆妈妈了!说了半天,毛毛雨到底是谁?你就那么爱她? 那么在乎她?你为了她竟然拿胡毛慧当拦箭牌?你就把她藏得那么深?!好了,你 不愿意说算了!再也不要说了!” “不,我要说,今天我要全部向你坦白!你听我慢慢说来——” 上个月吴曲的一个同学到深圳来出差,同学说要亲自尝尝深圳“特色”,晚上 吴曲便带他到发廊去洗头,去的是他经常去的那家,因为老板娘也是甘肃人。说是 老板娘,其实也不过二十五岁,长得风姿绰约,同学一进门就被老板娘迷了魂,但 老板娘是不轻易陪客的,吴曲看出了同学对老板娘的痴迷,但对老板娘开玩笑说, “大家都是老乡,你也不照顾照顾?价钱嘛,我绝对少不了你的。” 老板娘是何等精明之人,她能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她抛了一个媚眼,对他们说, “先洗头嘛,呆会松骨(按摩)的时候,我叫我妹妹侍候!”为了让他们放心,她 朝里间叫了一声,马上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白嫩的象刚从地上冒出来的竹笋, 姑娘对他俩笑了一下,又折进里间去了。 姑娘这一露脸,马上就把老板娘给比下去了,一个是残花败柳,一个是新鲜出 炉,同学见了心花怒放,一个尽儿催洗头小姐快点快点,吴曲取笑他,“急什么, 我又不跟你抢。” 说是这么说,吴曲心里还真想跟同学抢呢,为什么?这姑娘长得太象胡毛慧了, 公平点说,她的姿色比胡毛慧更胜三分!但长得颇有几分神似,一下子就勾起了他 对往事的追忆。或许男人就是天生的贱货,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的,他突然才发现, 其实胡毛慧一直在他的心里,他一直为当初自己付出而没得到在耿耿于怀着,只是 没人来触动这块心病而已,现在,这个姑娘向他的心湖里投了一粒激石,他的心中 泛起了阵阵涟漪,他能不心猿意马吗? 无论如何,他要占有这个姑娘的身子!占有她就等于占有了胡毛慧,他的心病 也就了了。吴曲心不在焉地想得起劲时,同学已经先洗好了头,连招呼都没跟他打 声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里间,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就象当年听说胡毛慧嫁作他人妇 一样。 “她就是毛毛雨?一个妓女?天啊,你刚才还让我跟一个妓女讲话?呸呸!一 个妓女居然让你三更半夜地发骚?!哼哼哼!”梅薇平静了一会,又重蓄升势,就 要暴跳起来,吴曲见状连忙用力地打自己,这样也许能让梅薇得到发泄,心里好受 些。 是的,那个姑娘便是毛毛雨,送走同学后,吴曲发誓再也不理他了,他要与这 个同学彻底断交!这是除了阿花之外,他第一次为妓女吃醋。第二晚,他鬼使神差 地又来到了这个发廊,点名要毛毛雨松骨。 别看毛毛雨只有十七八岁,但对付男人已是游刃有余的老手,她根本就不会按 摩,一双葱白的手左捏右摸,直奔主题地停留在了他的私处,一对呼之欲出的乳房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动,他甚至闻到了它们的气息,他再也按捺不住,把她按在 了按摩床上。 临走的时候,他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和科机号,还有真实姓名,这是他第一次 在那种场合暴露他的真实身份。但他毕竟也算是风月场所的老手,他最终还是留了 一手,那就是家庭住址和家庭电话,他很清楚游戏规则,知道一旦破坏这个规则, 他必然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然而,吴曲从此就忘不了毛毛雨,起初他还欺骗自己只是把她当作胡毛慧的替 身,但一次又一次的身不由己后,他终于明白,自己迷恋上了毛毛雨的年轻、风骚 还有妩媚,他甚至觉得一刻也离不开她了。 吴曲知道这样下去非完蛋不可,于是他尝试着去找别的女人,但不凑效,和毛 毛雨相比,其他的女人无论多风情,都只是一杯白开水,无滋无味,只有毛毛雨才 是他的烈酒,让他沉醉。他甚至无法与梅薇躺在一张床上,因为他满脑子里想的都 是毛毛雨。 他每天晚上都要给毛毛雨打电话,她没有生意的时候,会和她一直聊到天亮, 她会在电话里呻吟,“吴哥,你过来吧,我想你!”弄得吴曲神魂颠倒,恨不得立 即溜出去与她厮混。每次打电话他都是用手机,但一天晚上,他一时情难自禁,竟 顺手拿起床头电话科了她,于是,她知道了他家的电话,无聊的时候,她也会主动 打过来,吴曲时常自我安慰,“她不知道家庭地址,不会发生什么事的,梅薇不会 知道的!” “既然你这么爱她,那你娶她好了,我让位!”梅薇再次从床上跳下来,到衣 柜里去拿衣服换,想到这个男人竟然去搞一个连同学都搞过的妓女,她真的一刻也 不想看见他了。此时,天已亮了。 吴曲跪过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腿,“我知道你受不了,我本不想告诉 你,我也无脸告诉你,但我真的是想痛下决心,和你重新开始的!”他的眼泪仍然 在流。 事已至此,让梅薇还能相信他什么?他自己下过决心不再找妓女,但他管不住 自己,既然已经有了若干次背叛自己,他又怎么能做到不背叛对她的誓言?也许, 这就是“本性难移”。 背对着吴曲,梅薇把头伸进衣柜里,她想起了亲爱的哥哥,眼泪不觉无声无息 地流了出来,她一直忍到现在,终是没能守住自己的悲伤。哥哥是对的,哥哥说过, 吴曲不值得她嫁,哥哥说过的,吴曲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哥哥说过的!可她没有听, 她伤了哥哥的心,最终也伤了自己! “不要,我不会娶她的,她也不会嫁给我!”吴曲在她身后说。 “为什么?”梅薇冷笑着问,“这么感人的赎身故事,为什么不会?” “我怎么能娶一个妓女?要是让客户知道,我还怎么接工程?她也知道我不会 娶她,所以她也没有这个想法。” “没有这个想法她又为什么要找你?还这么理直气壮!”梅薇的语调在一声声 提高。 “你虽然年轻,但你的心已经落后了,你不知道,外面现在流行情人二奶——” 吴曲竟然在指导梅薇,梅薇仰天大笑几声,“是的,我落后了,我不知道!但我开 明,我要离婚,她不必做二奶,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做大奶!”梅薇说的是心里话, 这样的男人,不管他多么有钱,她也没有必要留在他身边了。 吴曲是害怕失去梅薇的,他始终拽着她的大腿不肯松手,“不要,小梅,不要 离开我,否则我只有去死!” “死?哈哈,你会为我死?姓吴的,你太让我瞧不起了,你睁着眼说瞎话!就 算背叛,也该背叛得光明磊落!” “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和你离婚的!”吴曲喃喃地呜咽着,梅薇厌恶地抬 脚踢了几下,他竟然没有躲避。 这一天,吴曲没有出去,整整一天都守着梅薇,为她做饭,为她倒茶,但梅薇 不吃不喝,就一直闭着眼那么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一般,但吴曲知道,她并没有 睡着。 一个多么可爱的女人,他却如此重地伤害了她!吴曲一直处在自责中,一夜竟 憔悴了许多,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必须支撑着,否则,梅薇就会从他身边毫 不留恋地走出去,永远不再回来。 他告诉自己:不能失去这个女人!只有这个女人,才配做他的妻子!是的,只 有梅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