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围城内外,一波三折 1 梅薇倒是真睡着了,而且,她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许多她曾熟悉的面 孔,她的父母亲人,还有大学里的老师同学,她和他们在一起是那么的开心快乐, 她一直在笑,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脸上还挂着微笑。 睁开眼,她看见的是一个从没在她梦中出现的人,这个人是她的丈夫,他守在 她的床前,眼巴巴地望着她,眼里布满了血丝。她对他笑了一下,坐起来说,“你 放心吧,我不会自杀。” 是的,睡一觉醒来之后,梅薇清醒了,她终于清楚自己的内心,其实并没有真 正为这个男人的背叛痛苦,她只是惊讶和气愤而已,而惊讶和气愤,只是一时的情 绪,很容易就过去的,并不会在她的心里留下什么深刻的伤痕,现在,她什么事也 没有了。 梅薇起身去找吃的,边吃边平静地问跟在身旁的吴曲,“离婚协议是你写还是 我写?”吴曲一听这话,又欲请求。梅薇昂着头大口地吃着水果,大大方方地说, “我真的不是恨你,更不是不能原谅你,我只是不想再欺骗自己,我没有爱过你, 真的。我现在才明白作为女人,没有爱是可悲的,我想我应该去寻找一个我爱的人。 我可以很坦率地告诉你,过去并不是我太放心你,而是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所以 现在,我真的一点也不痛苦,真的。” 梅薇的话是真诚的,不管吴曲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有缘走到了一起,她也希 望能好聚好散,平平静静正是她一贯的处事风格。 但吴曲做不到,听到了梅薇的一番肺腑之言,他满腔的热情顿时熄灭,快要笑 (讨好的笑)酸的脸也终于换成了恼羞成怒,他重重地在沙发上坐下,也顾不上梅 薇肚里的小宝宝了,面向着梅薇大口大口地抽烟,梅薇皱着眉忍着。 “他妈的天下的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吴曲嘴里喷出了一句脏话,接着一发不 可收拾,用西北方言开始大骂不止,梅薇只能听懂十分之一,但她装作没有听见任 他骂,对于自己不爱的人,也许更可以做到宽容。 吴曲终于骂得无趣了,想到自己活到三十岁,虽然经历的女人无数,但却没有 遇到一个真正爱自己的女人,他不觉对男女之爱心灰意冷,仰天长叹一声“我他妈 怎么这么失败!”后,他似乎冷静多了,“离就离吧,我走了!这个家连同所有的 东西都归你!”梅薇直言不爱他确实伤了他的自尊心,难道吴曲生下来就注定没人 爱么? 吴曲的爽快令梅薇有些吃惊,“一夜夫妻百日恩”,毕竟是做了三年的夫妻, 梅薇站起来,问摇摇晃晃往外走的吴曲,“你走到哪去?” “哪去?我还能去哪?天堂!希望你看在孩子的份上,能帮我收尸!”吴曲回 转头来苦笑了一下,梅薇想去拉住他,但她的脚却抬不起来。死?至于吗?这样一 个纵情声色的男人,会为离婚去自杀?梅薇不信吴曲是这样的人,任由他去吧,就 算万一真死了,她又有什么错呢? 屋子里又重归宁静,想到将要离开这里,开始一种崭新又未知的生活,梅薇有 些兴奋,浑身立即来了劲,她动手收拾行李,这个家连同家里的一切,她都不会要 的,她不想再看见这里的一切,对她来说,这里的三年多只是一场浑沌的恶梦。 衣物收拾好了,梅薇却坐在床头发起呆来,走?走到哪里去?肚里的孩子又何 去何从?作为母亲,她不想失去这个孩子,可生下这个孩子,对孩子来说,又是一 种伤害,她不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怎么办?她的心乱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这样一走了之肯定是不行的,她是吴曲法律上的妻子,虽然他同意了离婚,但他 并没有给她一个离婚证,没有离婚证的她无论走到哪里都依然还是他的妻子。还有 财产分配问题,她不能不考虑,她跟了他三年多,虚耗了大好的青春时光,不能就 这样一无所有地离开。 梅薇拨通了家里的电话,这么大的事,她必须征求父母的意见,她最想听的, 是哥哥的意见,她相信哥哥不会袖手旁观的。 电话正是哥哥接的,梅薇咬了一会牙才把自己的眼泪吞回去,“哥,是我,薇 薇。” “哦——”哥哥拖长了音等着她的话,哥哥还在为她嫁给吴曲的事耿耿于怀! 梅薇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哽咽着不能成语。 “怎么啦?薇薇?他——欺负你啦?”哥哥冷漠的声音变得关切起来,对了, 这才是她的好哥哥,“哇——”她放声哭了出来,“我要离婚——” 原以为哥会说“我早就说他不是好东西,你偏不听┅┅”这样的话,哪知哥哥 连顿也没顿一下便很干脆地说,“离吧,离了回来。”仿佛这个结局,哥哥早有意 料。梅薇抽泣着无言,哥哥猜出了她的心思,“回来有你的地方住,哥哥这些年也 挣了点钱,如果你找不到好工作,我养活你!”哥哥是在打消她的顾虑,给她定心 丸吃,她心里涌起阵阵暖流:这就是亲人啊! “那倒不用,我是他的妻子,他的财产我也有一半的!”梅薇笑着说,他是安 慰哥哥无须为她操心的,她都长大成人了,怎么还能要哥哥养呢。 哥哥沉默了一会,对她说,“钱,能拿到就拿,拿不到也就算了,对于人生来 说,钱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是自己的感受,不能委屈自己,不能自己瞧不起 自己!” 哥哥的这句话深深地触动了她,她不禁羞愧难当,哥哥只是个小学生,却能说 出如此深邃的话来,而自己,枉读了那么多年书,却连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都不清 楚。 “我知道了,知道了——”梅薇正要挂断电话时,电话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薇儿,你不要糊涂啊!”她听到了母亲急切的脚步声,话筒被母亲夺过去了,母 亲对她说,“薇儿,你别听你哥胡说!” 母亲告诉梅薇千万不能离婚,一是离婚了就得再回到老家这个穷地方来,别说 乡亲们会看她的笑话,就是她自己恐怕也适应不了家乡的恶劣环境,那等于是从天 堂掉进地狱,能习惯吗?这可不比当初从地狱掉进天堂!二是离婚后她能保证再找 到一个比吴曲好的男人吗?天下男人都一个样,别说城里,就是乡下,有几个男人 外面没有相好的?有钱的男人哪个没点花花肠子?等他年纪大些就好了,再说他肯 承认错误,那就比一般的花花公子强多了!三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六个月了,只 有生下来了——怎么能让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爸爸呢?再说孩子生下来后归谁?如果 吴曲要,她舍得给吗?如果吴曲不要,她如何养活孩子?难道又要让孩子象她一样, 在这个穷山沟里长大吗? “别听你哥哥的,他对小吴有成见你不是不知道,听妈的没错,妈是过来人! 怎么都是过一辈子,可千万不能害了孩子!”母亲说着竟然哭了起来,“薇儿啊, 妈好不容易把你捧出去,你可不能再回来啊?!” 母亲的话也句句在情在理,梅薇顿时乱了方向,哥哥是希望她能找到幸福,母 亲也是希望她能幸福地生活,到底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解, 她的理解呢?是赞成哥哥的,但母亲的话,她又无法做到置之不理。 梅薇想,她应该跟吴曲好好谈谈,毕竟离婚是两个人的事。 吴曲却没有回来,第二天依然不见踪影,她在家里急得六神无主,忍不住打了 他的手机,关机,于是科他,不复机,她便一遍一遍地科,她不相信他真的会从这 个世界上消失,至少,这世界上还有妓女让他留恋。 果然他还好好地活着,说话嘟嘟哝哝的,不知是嘴里正吃着东西,还是爬在妓 女身上寻欢作乐。“回来谈离婚?我不会回来的,我说过我不会离婚,你想怎样随 便你,反正我不会离婚!”他的语气完全变了,变得象个玩世不恭的痞子,她气得 语不成句,“你——不是——说好了离婚么——你——反悔不是——人!” “我就不是人,怎么样?哈哈!”他轻佻而放荡地笑着收了线,梅薇握着话筒 气也不是哭也不是,吴曲怎么是这样的小人?真是太令她失望了,别说做丈夫,就 是做人都不合格! 梅薇整日关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要想同时达到 母亲和哥哥所说的幸福,就只有和吴曲心平气和地好聚好散,但吴曲分明是不想让 她打如意算盘,他的目的很明显,“我就是不露面,拖死你!让你老死在这个屋子 里,走又走不得,留又留不得!想离婚,就让你生不如死!” 看清了吴曲的丑恶嘴脸,梅薇对他彻底凉了心,就算是栖身街头,她也不想和 这个人有任何关系了! 没错,一切都要靠自己,离婚也得靠自己,她不能再依赖别人。梅薇重新振作 起来,打电话到深圳法律援救中心,询问起诉离婚事要。工作人员答复她,孕妇离 婚是很棘手的问题,特别是对方不同意的情况下,就算起诉离婚,几个月甚至几年 的官司拖下来,小孩子都出生长大了——索性等生下孩子再说,最好是协议离婚, 这样对孩子更好一些。 放下电话,梅薇真的是一筹莫展了,想当初结婚时,是何等的容易,如今想离 婚,却比解放战争还艰难!进来容易出去难,难怪人们说婚姻是坟墓,原来当初她 跳进来的,是一个外表华丽里面腐烂的墓穴!难道她一辈子就这样老死在这里吗? 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她真的不甘心! 肚里孩子的躁动一天比一天厉害,他似乎在提醒着母亲不要忽视他的存在。母 爱的天性使梅薇逐渐冷静下来,她到书店去查阅了大量法律书籍,最后她得出了一 个结论:等。 等孩子生下来再谈离婚之事,现在,她要静心休养,等待孩子的出世,孩子是 无辜的,她不能因为孩子流有一半吴曲的血便亏待他。 梅薇不再关心吴曲什么时候回来,她自己照顾着自己,有规律地度过一个又一 个漫长之夜。 见她这边没了动静,吴曲的电话便打回来了。 “你不是说离婚的么?怎么没消息了?”吴曲的话里有几分得意,梅薇听着, 没有回答,她已经不在乎他说什么了,听听也无妨。 “我提醒你,如果离婚,你一分钱也得不到——”吴曲慢声慢地说,好象期待 着梅薇跳起来吵似的,但梅薇连冷笑都没有给他,他怀疑梅薇不在电话旁了,叫道, “喂喂——” “还有什么话吗?”梅薇冷静得超出了他的想象,这就是当初让他想要呵护一 生一世的单纯女孩吗?怎么冷酷的一点味也没了?真不知当初为什么会娶这样一个 冷美人,整个一个机器人! “你听清楚了,你在我这里一分钱也得不到,知道为什么吗?房子连同房子里 的一切东西都是我婚前的财产(他们是先结婚买房后再拿的结婚证),至于我的工 程收入,我可以说我是亏损的!哈哈,小梅,你也不是个多么精明的人,你知道我 到底有多少财产吗?你不知道!哈哈哈!”吴曲得意地说着,这声音对梅薇来说, 已经完全陌生了,她不明白他是变了呢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总之,他已经不 再是初相识的他了,完全不是了! 梅薇不清楚吴曲说的是真还是假,她对法律和财产分配这方面一窍不通,她突 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个爱财之人,婚后她并没过问过吴曲的帐户,她甚至从没主 动找他要过一分钱,她要用钱的时候就从抽屉里拿他放好的月生活费——她真的是 个心净如水的人,而吴曲,却实在是太攻于心计了,他居然一直在不露声色地防范 着她。 他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想离婚还是不想离婚?梅薇真的弄不懂吴 曲的意思了,她冷冷地问,“你想怎么样?”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想怎么样?”吴曲的话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夫妻情份, 他就像一个杀手,咄咄逼人地挥着刀对她步步紧逼,他要把她推向无路可逃的悬崖 边。 对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顾虑的?梅薇冷冷地告诉他,“没有生活费了,你不 会饿死你的孩子吧?” 一向把梅薇肚里的孩子看得很重要的吴曲居然冷笑着反问她,“你没有手脚吗? 你就没有责任养活他吗?结婚几年来,你给这个家里创造过什么价值?你我都是人, 凭什么要我养活你?”他反问得振振有理,梅薇无可辩驳,是的,他说的对,她一 直靠他养活着,可那是因为她以为是他愿意的! 原来他并不是心甘情愿养着自己!男人一旦变心,竟然冷酷的胜过数九寒天! 是的,她凭什么该要他养呢?这些年来,她怎么就没有这样拷问过自己呢?! 梅薇的自尊心,就在这样严重的伤害下突然恢复了,她不相信她不能养活自己! 原本以为自己找的是一个避风港,在这个避风港里她可以无忧无虑地放下自己的自 尊及一切外壳的,现在她才知道自己错了,天下没有永远的避风港! 梅薇终于重新披上了自己的外壳,她腆着大肚子去找工作,但得到的除了摇头 外,就是不解和同情,这些都是她不需要的,她需要的是证明自己的能力!她真的 好后悔,这三年来,自己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为什么要做一只寄生虫?亏自己还 是个大学生,居然连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都不知道!她现在跟旧社会里那些依附 于男人、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姨太太们有什么区别呢?!真是可悲可叹!好在现在 醒悟也不算晚! 抽屉里只剩下十元钱了,梅薇的工作还没有着落,没有人愿意雇请一个快要生 孩子的女人,难道自己真的养不活自己吗?就在梅薇躺在空冷的屋子里悲观失望时, 楼下的保安敲响了防盗门,她以为是吴曲良心发现拿钱回来了,便去打开门。 “小姐,您的挂号信和汇款单。”保安很客气递给她一个大信封和一张汇款单, 她没有接,“是不是弄错了?”保安说,“没错,地址写的很详细呢!”她半信半 疑地接过来一看,果然是寄给她的,可地址却是她完全陌生的,还盖有“※※杂志 社”的图章,她“哦”了一声,收下了。 她记起,一个月前,她写过一封信给该杂志社的“心语倾诉”,写的是一个留 守女人与寂寞挣扎的心路历程,写出来之后她心里好受多了,她只是想找一个倾诉 的对象,而并不是想寄去发表,但编辑却很快给她发表了出来,那个大信封里装的 正是发表的样刊,还附有编辑的信,编辑说她的文笔很好,思路也十分清晰,希望 她能经常给该刊赐稿。 稿费是五百元整,她只不过写了五千多字,就得了五百元钱!原来她是可以赚 钱养活自己的!不就是写文章嘛?她从来没有想过写文章可以挣钱的!五百元钱, 可以够她一个月的饭钱了!梅薇兴奋地拿着样刊和稿费看来看去,爱不释手。 就这样,梅薇开始了写作,一篇接一篇,半个月下来,她居然投出去了十篇稿 件!她开始一边写一边等待收获,虽然不是篇篇都中,但百分之五十都被杂志社采 用了!梅薇高兴地给哥哥打电话,“哥哥,我会挣钱了!不用风吹雨打,坐在家里 写字就行了!” 哥哥说,“我知道你能行!我一直就知道你是能干的,可你——现在还来得及, 生下孩子就把手续办了,不回老家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生活啊,你说是不是?”原来 哥哥一直是相信妹妹的能力的,梅薇十分感动,不迭地说,“是的是的,只要我能 挣钱,在哪里都能生活下去。以后我要多写文章!” “快生了吧?不要太劳累。”哥哥劝她,又不无担忧地问,“谁来照顾你啊? 我叫妈过来吧?” “这——我都不想在这呆了,哪能让妈来呢?这毕竟是他的家,他没点头——” 梅薇迟疑着说,她何尝不需要人照顾?听人说生孩子是生与死的搏斗,她初为人母, 又怎没有恐惧之心呢?但她一时又想不到能照顾自己的人,吴曲父母那边是不敢奢 望的;自己父母那么远的来,恐怕只会落个吃力不讨好——她目前的能力还养活不 了父母,而吴曲是断不肯付生活费给她父母的;请个保姆吧,又没有可靠的人,到 时候她们孤儿寡母的,遇到不良保姆把她们卖了也是叫天天不灵的,所以她只能靠 自己。 她仔细地算了算,到分娩时,她最多只能存一千多元稿费,那是肯定不够付医 院的分娩费的,怎么办?她不想找吴曲要,哪怕是借,他不管孩子正好,以后论及 孩子的归属问题时她理所当然会占上风,她不能把十胎怀月的孩子给吴曲,那样一 个只知道在工程和妓女堆里混的男人,只会毁了她的孩子。 天无绝人之路,梅薇想到了她在深圳唯一一个认识并知道名字的女人,尽管那 是通过吴曲认识的,但她相信她一定会帮助自己,都是女人嘛。 那个女人叫彭悦,是吴曲工程上结识的朋友邱劲强名正言顺的二奶。虽然梅薇 对二奶小蜜之类的女人打心眼里是鄙视的,但对彭悦例外,因为彭悦和她一样,其 实也是一个正经女人,不正经的只是暧昧的身份。 邱劲强是香港人,在香港早有妻室,但到深圳来后,遇上了在酒店做服务员的 彭悦,立即被她的花容月貌所倾倒,便对她展开了疯狂的攻势。一个从大山区里出 来的穷姑娘,哪里经得起糖衣炮弹的狂轰乱炸?不出一个月,彭悦就离开脱掉服务 员的工衣穿上高档时装倒进了邱劲强的怀里。 让彭悦值得炫耀的是邱劲强对她并不是逢场作戏,他对她是认真的,她所受到 的待遇也是准老婆的待遇:他在深圳给她买了个二房二厅,她给他生了个儿子,他 们准夫妻般地过着日子,他只有周末才回香港,除了没有一张结婚证外,其实她才 是他真正的老婆,香港的那个正室,倒成了独守空房的二奶。 所以彭悦是满足而幸福的,对外人投以的目光,她总是大大方方地接受,没有 一点卑微之色,在她心中,她就是一个正正当当的老婆,她没有其他二奶们的复杂 背景,“嫁”给邱劲强之前,她纯洁得象一张白纸,现在,她仍然光明磊落。 梅薇和吴曲新婚前吴曲曾带她到彭悦家去玩过一次,他们家和深圳任何一个小 康之家没有什么区别,彭悦系着围裙下厨,邱劲强带着儿子做游戏,那种平和而温 馨的气氛,连作为旁观者的梅薇也不觉羡慕。而彭悦对她,也就象大姐一样亲切,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不是正室而在梅薇面前有丝毫隔阂,她们相处的很好,告别的时 候,梅薇甚至有些不舍。 但从此以后就没有过什么联系,邱劲强和吴曲的联系是有的,但两个女人,没 有什么联系的理由,也就彼此没再来往过。记得从彭悦家回来时,梅薇忍不住对吴 曲感慨了一句:女人啊,其实名分并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男人的爱。她记得吴曲 说了一句她很扫兴的话,吴曲说:男人是博爱的,就看对哪个女人的爱多一点,彭 悦只不过比他的其他女人多得到了一点点爱。吴曲唾沫横飞地告诉梅薇,邱劲强逢 场作戏的女人不知到有多少个,却只把彭悦当准老婆待,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彭 悦是个守得住贞节的本份女人,是那种生下来就适合做老婆的女人。 面对吴曲的这番理论,梅薇沉默不语,她心里在想:吴曲的朋友都是那种三妻 四妾的男人,那吴曲本人呢?俗话说人在岸边哪能不湿鞋的?但她只想到这就此打 住了,是的,那时候她只是想,只要对自己好就行了,管他那么多干吗?她想,可 能彭悦也是这么想的吧? 但是现在,梅薇不能这么想了,因为这个男人已经打碎了她的梦想!他并不是 她要找的避风港,而她现在终于明白,天下没有永远的避风港,女人,也要有自己 的独立天地! 彭悦打开门看见梅薇,微微地吃了一惊,便以家庭主妇的身份热情地请她进去。 她的儿子上幼儿园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人,她正在做面膜,一个十二三岁的保姆在 卖力地清洁地板,看得出,彭悦活得很充实,一点也不寂寞。 “快要生了吧?”彭悦第一句话便是关心地问她的孩子,她心一暖,答道, “是啊,吴曲天天不在家,我都闷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有意要提起吴 曲,但要怎样说出口,她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你也真是傻,找个保姆嘛,还给他节约钱啊?他也不缺那点钱啊,男人的手 里不能有那么多钱,所以呀,我们要拼命地为他们花钱!反正他们能挣嘛!”彭悦 是四川人,老家在与安徽省交界的地方,所以她说的家乡话梅薇都能听懂,彭悦的 快人快语加上地道的方言令梅薇倍觉亲切,她不觉也用方言说话了。 “是啊,是该请一个,可他总说找不到放心的保姆,再说,我一个健健康康的 年轻女人,自己都没事干,哪用得上保姆?” “你现在不是孕妇吗?你怎么总是‘他他’的?男人啊,不能太顺着他!别把 自己弄得跟小媳妇似的,否则吃亏的总是你!”看起来彭悦对男人还真有一套一套 的,难怪邱劲强在外再乱搞,还得乖乖地回来听她调令,原来邱劲强只是她手里的 一只风筝,她才是真正的主人,相比之下,梅薇不免自卑,自己真是远逊于彭悦的 魅力了。 “是啊,我管不住他。现在,他家也不回了,连生活费也不给我——我已经决 定跟他离婚了!”梅薇也不怕彭悦笑话了,她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出来。 彭悦并没有对吴曲的表现吃惊,她吃惊的是梅薇的态度,“离婚?你怎么看得 这么认真啊?有钱的男人哪个不是一大把的女人跟着?男人本性就是色,离婚了你 再找个还不是这样?何苦呢?不要便宜他了!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会把女人带回 家!你能得到什么?是你要离的,他不会给你任何补偿,男人都这个德性,爱你的 时候恨不得给你摘月亮,不爱你的时候你就是饿死他的心也不会跳一下!何况你现 在还怀着他的孩子,更不能便宜了他!” 梅薇没想到彭悦会是这样的观点,她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她的话实在是无懈可击, 或许,这些都是她的亲身体会吧,“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看起来邱劲东对她 那么好,其实她的心里也有满腹牢骚呢,梅薇的到来,正好给了她发泄出来的机会。 看到梅薇一脸茫然的样子,彭悦心疼地拉起她的手,“我可怜的妹子!你来找 我,就证明你看得起我,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一定会帮你的,听我的, 不要再提离婚,安心地把孩子生下来!” 彭悦给梅薇上了很长的一节思想教育课,然后她亲自下厨作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梅薇胃口大开,美美地吃了一顿,她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长期以来,她 都是一个人做饭吃,没有什么胃口,自己的厨艺又差,所以她的饭量越吃越小,几 乎可以一天不吃东西了。吃完饭,彭悦就把梅薇留了下来,她说邱劲强在河南做工 程,没有半年回不来。如此一说,梅薇便放心地留了下来,说实话,她已经不想回 那个不能称其为家的地方去了。 晚上彭悦和梅薇睡在主人房,她们俩一直聊到很晚,越聊越投机,彼此都大有 相见恨晚之感。梅薇说,“我今天晚上说的话比我这三年多说的话还要多,原来能 够找到一个人好好说话,也是一种快乐!” 午夜三点多,彭悦先进入了梦乡,梅薇瞪着一双大眼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她 真的很兴奋,有些后悔没有早来找彭悦,这样她也不至于承受那么多的孤寂了。正 想着,突然觉得小腹隐隐地作痛,一阵阵下坠,她忍了半个多小时,感觉越来越痛, 便推醒了彭悦,“我可能要生了!” 幸亏留在了彭悦这,不然梅薇一个人肯定会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彭悦一 骨碌跳下床,一面安慰梅薇不要怕,一面拿起电话打给医院。不到半个小时,梅薇 就被彭悦和两名护士抬上了救护车,刚躺在医院的产床上,孩子就呱呱出世了,一 切都快得梅薇无法反应,等她定下神来时,她已经躺在病房里了,她的女儿,就象 一个布娃娃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旁的婴儿床里,彭悦正俯身笑眯眯地望着她。 “多可爱的一个小公主,跟我儿子配一对儿,你舍不舍得?”彭悦问梅薇,正 式做了母亲的梅薇目光里充满着母性的慈爱与温柔,她笑了,“只要你们看得上她, 我没意见。谢谢你,彭悦,要不是你,我——”梅薇的声音哽咽了,她掉转过头去, 不让彭悦看到她的眼泪。 同病房的另一位婴儿,此刻正幸福地躺在他父亲宽厚的臂膀里甜甜地睡着,触 景生情,梅薇感到自己对不起女儿,没能给她选择一个好父亲。“我可怜的女儿! 你生下来了,但你的父亲却不在身边!” 彭悦一直守在梅薇身边,她让保姆给梅薇炖来了乌鸡汤和鲫鱼汤,亲自端着喂 给梅薇吃,梅薇心里记挂着住院费,彭悦说,“别操这个心,你再问这个话就见外 了!”梅薇不能下床走动,彭悦就和保姆搀着她去上厕所,晚上,还给她擦洗身子, 医生和护士都以为她们是亲姐妹,“你的姐姐真好!”梅薇听了,点头抿嘴而笑。 生产后第一天的半夜,熟睡的梅薇被亲吻和抚摸惊醒,她睁眼一看,只见吴曲 跪在她病床前,拼命地亲吻她和小女。她冷漠而陌生地瞪了他一眼,借着走廊上透 过来的灯光用目光搜寻彭悦,发现一直守在自己身边的彭悦不见了。 “彭悦回家去了,我来照顾你和女儿!”吴曲猜出了她的意思,讨好地小声说, 他怕吵醒同病房的另一位产妇。 不管吴曲如何忏悔和解释,梅薇就是没有说一句话,她实在是无话可说,也许 看透了一个人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她知道彭悦是存心想撮合他们重归于好, 所以她无法去责怪她的好意。她没有拒绝吴曲对她和女儿的照顾,除了他,现在还 能有谁来照顾她们母子呢?他始终都是孩子的父亲啊,想到这些,梅薇便冷漠而坦 然地接受了吴曲的伺侯。 男人一旦对女人好起来,那是连上天都要妒忌的,除了梅薇,病房里的医生护 士病人们没有不说吴曲是个会疼老婆的好男人的,他们甚至对梅薇有意见了:“你 老公对你那么好,你还话都懒得说,真是掉进福窝不知福!”梅薇只是轻轻一笑, 不作解释。 出院那天,彭悦来接她,梅薇问,“邱哥回来了吗?”彭悦知道她的意思,一 句话就堵了她的退路,“我可没那么好,让你在我家做月子,那不是太便宜吴曲了 吗?”吴曲得到暗示,连忙涎着脸去抱梅薇,还对梅薇手里的孩子说,“宝宝,怎 么办呢?你妈妈不要你爸爸了!”原本安安静静睡着的宝宝突然大哭起来,吴曲高 兴得手舞足蹈,“唉呀,你看我们的宝宝都抗议了!” 梅薇就这样又回到了家里,吴曲把她们母女俩安顿到床上后,立即卷起袖子搞 起卫生来,在梅薇的记忆里,这是吴曲第二次如此卖力地收拾房子,第一次是新婚 那天搬进来时。梅薇心想:等做完了月子再跟他彻底翻脸也不迟。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梅薇每天都在激励自己拿出勇气来,走出这个屋子,但她 就是无力使出真正的行动,眼看着一天一天过去,他们不仅很默契地过了夫妻生活, 还一起抱着孩子出去购物散步,那种夫妻之间的情份仿佛又回来了。梅薇陷入了茅 盾中,一方面她理智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别看吴曲现在老佛爷似的顺 着她,讨好着她,可不需多久,他又会故伎重演,做回他的不回家的花心大萝卜去 的,所以她必须趁早离开;一方面她又对暂时的这种亲情相连的感情产生了不可抗 拒的依赖和留恋,使他不知不觉地渐渐淡了自己当初的誓言。她想,现在她和吴曲 不再是毫不相干的人了,因为有一个可爱的宝宝,把他们紧紧相连了起来,到此刻, 她完全理解了彭悦为什么要打电话叫吴曲回来。 宝宝不能失去爸爸或妈妈。梅薇为自己又找到了一个新的留下来的理由。 隔阂并没有消失,留在记忆中的言语便是最好的证据。但这并不妨碍新的激情 的滋生,尽管是肉体的成份占了较大的比重,毕竟,那份快乐的感觉是真实的,虽 然它总是稍纵即逝。时间却是激情的致命杀手,眨眼间,呱呱出世的宝宝满了周岁, 初为人父的新鲜感对吴曲来说正在日渐消失,他早已不再为宝宝亲自劳身劳力,他 把那份好不容易拉回来的家庭之心,又慢慢地放回到外面去,外面有他的事业,也 有他的乐园。 梅薇又开始独守空房,可能有了咿哑学语的宝宝,她不如往昔那么无聊寂寞, 但日子一长,女人的心便会生茧,当茧破蛹而出的时候,她的寂寞便飞了起来,一 直萦绕在她身边,驱之不去。 身心的寂寞把梅薇再次从沉睡中唤醒,她对自己说,男人永远是流动的,不管 多么优秀的女人,也不可能拴住他的心,女人要走出寂寞,不是守,也不是追随男 人,而是去追求自己的天地,当自己也和男人一样有事业有乐园的时候,男人又算 什么呢?寂寞又算什么呢? 梅薇决定去上班,她不能再呆在家里做全职太太了,否则,她这一生,只能在 寂寞中日渐枯萎。这样她就必须请一个保姆,以前是因为孩子太小,请保姆她不放 心,现在孩子会走路会说话了,只要请个可靠的保姆,她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保姆是彭悦家的保姆介绍的,一个看起来很温顺的女孩子,叫小香,梅薇很满 意,尽管吴曲在电话中一再申明不需她请保姆去上班,但她还是把小香请到了家, 一切交待妥当后,她便去找工。 找工并不是她想象的顺利,她以为自己有了蓝印户口,又在深圳呆了这么多年, 找工作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了,却不知,她还不如初来深圳那时的条件了,因为她已 不再是个未婚女孩的身份,没有专业工作经验的她,除了做文员,还能做什么?但 文员是办公室的脸面,要的不仅是年轻美丽,更要的是一个无牵无缚的自由身,这 才是上司们最在乎的。 如此在外面奔波了一个星期,仍是一点希望也没有,梅薇却感到厌烦了,她发 现自己其实是不喜欢做上班族的人,她讨厌挤公汽,讨厌在烈日下疾走,讨厌突如 其来的暴风雨,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面孔——更讨厌呆在家里做保姆和花瓶,怎么 办? 不得已,梅薇在电话中对吴曲提出了援救要求,“你那么多当经理的朋友,就 不能帮我介绍份工作么?我要求不高,只要不受气就行。”梅薇最讨厌的是看人脸 色了,这可能是因为她长这么大,很少遇到别人的刁难吧。吴曲需要的并不是想工 作的老婆,他要的是老老实实守在家里带孩子的老婆,所以他不但拒绝了她的请求, 还暗地里打电话给她留过简历的公司,告诉人家他老婆不想上班了。 当梅薇受不了等待的煎熬打电话到公司去询问时,才得知吴曲捣了鬼,她气得 打电话大骂他一顿,并气愤至极地说,“我不是保姆!不是老妈子!如果你想找个 一辈子守在家里的女人,那我们只有离婚!”离婚这个词一旦提出来,便成了家常 便饭,梅薇只要不高兴都会很顺口地溜出这个词,对吴曲来说,离婚这个词出现的 频率越来越高时,它的杀伤力也就越来越小了,所以他的紧张程度也越来越轻。但 就算心里不急,他也不能表现得无动于衷,那样便会激起女人的恼怒,将战火烧旺 起来,所以吴曲也在积极想着安抚女人的良策。女人是要哄的,他已深谙此道,他 自信对梅薇的了解已经达到了十分。 吴曲笑容满面地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搬电脑的人,“宝宝,你妈妈不喜欢和你 呆在家里,那怎么行呢?我给妈妈买了电脑,她就可以在家里工作了!宝宝高不高 兴?”自从有了宝宝,吴曲跟梅薇说话总要拉上宝宝,这招往往很凑效,梅薇喜欢 看到他们父女亲昵的画面。 电脑在当今社会确实不算什么新鲜高档事物,但梅薇除了在大学上过几堂微机 课外,还真没碰过电脑,大学里学的那点电脑知识,也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 “买电脑干什么?”她还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拥有一台个人电脑,记 得在学校时,老师总是不让她们轻举妄动,好象电脑是名贵水晶做的,一碰就碎似 的。现在,她可以随心所欲地用它了。 “干什么?给你写作呀,你知道池莉大作家吧,四十多岁的人了,也顺应潮流 电脑写作啦!总之呢,我支持你,全心全意地培养你成为女作家!”梅薇知道吴曲 这其实是一箭双雕,既把她留在了家里,又落了个好丈夫的美誉,于是她掩饰住自 己对电脑的喜爱,冷冷地说,“我可受不起,没这个能力成作家,你还是别浪费金 钱了吧!” “唉呀我的老婆,看你说的什么话?我的意思是只要你喜欢,我都会支持你! 你高兴了就写,发表不发表,做不做作家,都没关系,只要你开心,咱们就当玩文 学,不行吗?还有啊,你写厌了,还可以上网,现在大家都迷这个呢,在网上啊, 你想要什么都成!” “这么说,你是给我找了个忠实的老公?”梅薇不无嘲讽地说,想来这男人也 真可笑,自己在外面左搂右抱的,还唯恐女人出去抛头露面守不住清白。吴曲一时 没明白过来,在他哑言发愣的当儿,梅薇忍不住笑了起来,是的,看到这台崭新的 名牌电脑,她的手早就痒痒了。 不管怎么说,吴曲这回倒真是做了件两全其美之事,梅薇正对找工作一事心灰 意懒,又苦闷于呆在家里做黄脸婆,电脑的出现帮她轻易地解决了难题,她立即就 沉迷进这个忘我的世界里,忘了一切的失落和烦恼,她的时间填满了,心也填满了。 还有让吴曲也没想到的一点,自从购买电脑后,梅薇对他的依赖心又回来了, 在电脑方面,吴曲足可以当梅薇的老师,梅薇每天对着电脑教程书自学,常常弄得 死机或程序出错,每当这时,她就会手足无措地打电话向吴曲求教,此刻,她就象 一个离不开妈妈的娇娇女,这份依赖是自然而然的,吴曲为此感到很得意,难怪男 人们宁愿娶傻一点的老婆也不愿意娶精明的女人,原来自有玄机。当然,这并不是 说梅薇傻,不过,他倒希望梅薇在很多方面都永远依赖他。 梅薇有了自己的天地,自己的乐园,除了吃、喝、拉、洗、睡,其余的时间她 都在书房里度过,甚至连最爱的小女,她几乎也忘了。敲击着键盘,她常常会情不 自禁地想:这样清静又充实的生活,多好啊!她明白了,这一切,正是她是所需要 的,是吴曲首先为她想到的,不管他做过些什么,他仍然是对她好的,这一点,她 不得不承认。 能够过上自己喜欢的生活,这就够了,梅薇由衷地想。她没有时间再去计算吴 曲有多少天没回来了,他不回来更安静,她更能全身心地投入进电脑学习和写作中 去。 很快,梅薇学会了电脑应用,她就象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孩,终于能够摆脱搀扶, 轻松自由地走路了。她的生活,一天比一天过得有规律:写作、吃饭、休息、写作 再吃饭休息写作——天天如此,她居然从没感到过厌烦。 保姆小香问她,“大姐,您天天关在书房里不闷吗?像您这样就是书呆子吧!” 梅薇笑了,她望着快一岁的女儿宝宝那渴望的眼神,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今 天我放半天假,带你们出去好好玩玩!”宝宝欢呼起来,小香说,“大姐,我算了 一下,您已经有三个月没出一天门了,跟古代的千金小姐一样!” “是吗?我有三个月没踏出过防盗门了?”梅薇不由得大吃一惊,真是不可思 议,她居然在这个房子里不知不觉地关了三个月,换了其他东西,可能也该发霉了 吧? “是该出去走走了,我现在跟疯了似的,好象时间特别宝贵似的,一秒钟也舍 不得给电脑以外的东西,这些日子多亏了你!”宝宝和家务,这些日子,全靠小香 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女孩子照料着,这些梅薇心中有数,她决定到商场去买几件漂亮 衣服和化妆品送给小香,以表她的谢意,能够找一个称心如意的保姆,也算是一种 缘份和福气了。 “咦,这里的水果店呢?啊,这个饭店换名了?”梅薇一路走着,一路惊叫着, 三个月没出来,阳光更刺眼了,最让她感到陌生的是,过去她闭上眼就能找到的小 店呀什么的,十有八九都变了,有的换了,有的搬了,真是一天一个样,就连街道 两旁的路灯,也换了新式样,她禁不住感叹,以后要多出来走走了,不然,一个人 出来不怕迷路,还怕人喊老外呢! 在天虹商场的楼层休息处,梅薇意外地发现了彭悦,自从有了电脑后,她就再 没跟彭悦来往过,每次彭悦打电话到家里来,她总是心急火燎、心不在焉的,彭悦 约她出去散步购物,她也一口就推掉了,如此几次后,彭悦就不再找她了。对她的 冷淡,彭悦一定是有意见的。 果然彭悦装作没看见她似的,直到梅薇把手搭在她肩上,她才回头白着眼珠子 问,“什么事啊?”梅薇却不管她高不高兴,亲热地抱住她就问,“最近都干什么 呢?” “干什么?我这个连名字都写不好的人还能干什么?哪比得上你这个大学生!” 彭悦故意跟她赌气。 “喂,我说你也买台电脑吧,真的挺好玩的,在网上还能交朋友呢!”梅薇兴 致勃勃地说起了电脑,从上网到游戏,从游戏到聊天,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收不拢 嘴,还是善于察言观色的小香提醒了她,“大姐,您们不买东西了?”她才猛然惊 醒,刹住话题,却发现已是无可挽回,彭悦脸上乌云密布,要不是看在她曾说过认 梅薇为小妹的份上,依她的性子,可能早就拂袖而去了。彭悦认定了梅薇是在向她 炫耀学问,梅薇自知失言,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解释,二人于是冷了场,各自闭 着嘴在商场里转悠起来,转着转着,彭悦就没了身影,梅薇有点怅然若失,在最困 难的时候,是彭悦帮了自己,而自己,过后却忘了人家,好不容易碰个面,却是伤 了人家的心。她知道彭悦的生活,除了老公之外,便是美容和搓麻将,那是与自己 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她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但她们是同一种身份的女人:为人 妻为人母。她想,一定要找个机会消除彭悦的误会,在深圳,除了彭悦可以做她的 好姐妹好朋友,还能有谁? 2 梅薇用自己的才华不断证实着自身价值,她的文章在南粤大地的各级报刊杂志 上不断发表,一封封热情洋溢的编辑约稿信和稿费汇款单雪花般向她飞来,她陶醉 在丰收的喜悦里,收获便是耕耘的最大动力,她不知不觉把写作由最初的爱好,变 成了自己的事业。是的,这就是她今生的追求和奉献,活了二十四年,她才找到自 己的座标,她为此喜极而泣。 她不再是一只寄生虫,她有了自己的帐户,自己的信用卡,有朝一日,她还要 拥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子!从没有过事业心的梅薇,惊异地发现了另一个自己,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对梅薇取得的成绩,吴曲虽感意外,但他却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支持,为了丰 富梅薇的写作素材,他一回家便给梅薇讲他身边所发生的故事,他甚至要带她去夜 总会,去全国各地旅游,说是增长见识才能写得有血有肉;为了提高梅薇的写作能 力,他成箱地把文学书籍往家里扛。梅薇只接受了他讲的故事和买回的书,至于夜 总会及旅游,她没有兴趣,她不相信文章是玩出来的。 五月,梅薇接到了某杂志社的年度笔会邀请函,她曾在该杂志上发表过几个短 篇小说,其杂志总编还亲自打电话给她谈过几次,她觉得总编很诚恳,当然在文学 上,更是远胜于她,论年纪,也可以作她的长辈,按理说,她是应该去的,可她自 从到深圳后,就绝了“交际”这门社会学,她已经习惯于面对电脑而不是真实的面 孔了,如果去,她对自己的表现没有一点信心。 正当她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时,吴曲回来了,一看邀请函便笑着叫了起来, “宝宝,你妈妈要去开会了!你妈妈快成作家了!” “说什么呀,我不去!”梅薇正对自己没信心,一听他的张扬,气就不打一处 来了。 “怎么不去?不单你去,我和宝宝也去,你开会,我和宝宝护驾!”吴曲以为 她开玩笑,在他认为,这是梅薇踏入文学圈的一个绝好机会。 吴曲列举了许多去参加笔会的理由,“作家最忌讳的便是闭门造车,你这样只 知道关在家里写,总有一天会江郎才尽!出去跟别人交流交流,学习学习吧!”梅 薇表面上还是坚持不去,但心里的天平却不知不觉偏向了“去”这一边。“我知道 你对自己没信心,这样吧,我陪你去!” 吴曲的交际能力是无须置疑的,有他在身边,梅薇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不善表达 而招致难堪,她没有再说什么,于是去参加笔会的事初步就这样定了下来。 到了出发的那天,梅薇早早打电话催吴曲动身,吴曲的手机里一片嘈杂声,他 说他在工地,让梅薇到火车站去等他。梅薇到火车站买好了票,再打电话给吴曲, 吴曲却说工地有事走不开,让她一个人走。满怀热情的梅薇尤如突遭雨淋,她气得 直骂吴曲说话不算话,不能去就早说嘛,这不是存心玩弄她么? 没想到吴曲不但不向她道歉,还嘲笑她,“你是个成人了,难道连出门都要老 公这根拐杖?你该不会退了票回来吧?你还是个大学生呢?还怕开一个会?”梅薇 气得眼泪直往脸上淌,她气鼓鼓地关了电话,像要找谁算帐似的气呼呼地向检票口 走去。 就这样坐上了火车,然后到了该杂志社,也就那么三十多位作者编者,大家聚 在一起很随意地聊着,完全不似梅薇想象的复杂和紧张。作者当中她算是最年轻美 丽的,所以大家都象爱护小妹妹一样爱护着她,他们在郊游中谈文学谈生活,大家 都觉得很快乐很轻松。一晃三天的笔会结束了,分手话别时,大家竟有许多的惆怅 和不舍,于是相约:明年今日再相见! 梅薇带着喜悦的收获回到家,她知道吴曲不陪她去是想锻炼她在外面的适应能 力,他那番刺耳的话只是想激将她,所以她对他的怨恨早就消失了,为了感谢吴曲 的激将法,她还特意买了许多当地的土特产回来,其中就有吴曲最爱的绿茶,这是 她第一次为吴曲买礼物,她想,他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打开门,看到宝宝在客厅里玩着玩具,吴曲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小香在厨房里 张罗着饭菜,一股温馨的感觉便扑面而来,她把大包小包放在门前,撒娇地对吴曲 叫道,“唉哟累死我了,你来帮我拿啊!”宝宝看见妈妈回来,高兴地放下玩具就 朝她跑来,小香也闻声从厨房里钻出来,跑来忙着拎梅薇提回的大包小包。 唯有吴曲没有动,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就算是头猪,听了动静也该嗷嗷两声 的,但吴曲却连哼都没哼一声,或许是太兴奋了,梅薇没有去注意他没有表情的脸, 她一面把东西从包里拿出来,一边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的笔会之行,除了小香和宝 宝的不时“啊”的附合之声,她没有听见她想听到的声音,她疑惑地抬起头,看见 心不在焉的吴曲空洞地盯着电视屏幕,便问,“你怎么啦?” “没什么。”吴曲生硬地丢下三个字,跑进房间去躺下了。梅薇也没多想,只 以为他是在工地累着了,便自己动手整理起买回的礼物及书籍来。 梅薇上床之前特意洒了点法国香水,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晚特别激动,一激动 便主动起来,等她脱光了自己紧紧抱住吴曲时,才发现吴曲像具僵尸似的,浑身冰 冷而直挺,“你怎么了?病了?” “没有。”吴曲不耐烦地推开她的手,转身将背对给她,梅薇又挑逗了一会, 他依然是那副铜墙铁壁的模样,梅薇的兴致顿时冷了下去。她实在不明白吴曲怎么 会是这个样子,是工程上出了事还是得了什么难言之瘾的病?问他他又不说,他以 前可不是这样的,梅薇很着急,便去问小香,小香被她弄醒,却什么也不肯说,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眼神里竟闪过一丝慌张,梅薇立即闪出一种不祥 的感觉,但小香瞬间又恢复了镇静,笑着推她说,“大姐去睡吧,大哥没什么事, 这几天他天天回来看宝宝,好着呢!”梅薇没问出什么,只得半信半疑地回去睡了。 第二天早上梅薇一觉醒来,身边已没了吴曲,想到他昨晚的冷淡,她想吴曲一 定是有什么事瞒着她了,而且这事小香可能也知道一点,他们为什么要瞒着她呢? 莫非是——?不会,小香才十五岁,不会跟吴曲有染的!梅薇虽然一直告诫自己不 要对吴曲抱任何幻想,但她仍忍不住想要弄明白这件事,毕竟,她是在跟他过日子, 又怎能真正做到不在乎呢? 梅薇推开小香和宝宝的睡房,只见宝宝正在床上酣睡,而小香却踪影全无,她 跑到厨房和卫生间去看了,也不见她,这么早她就出去了?难道真的是和吴曲—— 梅薇只觉浑身发冷,怎么会这样?难道保姆和男主人不偷情就不行吗?平常电 视小说里尽是这些荒唐故事,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家!还亏了吴曲经常 把“兔子不吃窝边草”放在嘴边! 怎么办?梅薇软软地坐在宝宝身边,轻轻亲吻着女儿娇嫩的身子,一种孤立无 援相依为命的感觉油然而升,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再原谅他了!书上说的没错, 男人是不能原谅的,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他们只会把女人的宽容当作懦弱与无奈 肆意践踏! 呆坐了一会,梅薇突然发现不对劲,她腾地跳下床打开小香的衣柜——柜里空 空如也,小香走了!她是心虚而逃呢还是被吴曲带走金屋藏娇去了?吴曲啊吴曲, 你简直禽兽不如,小香她还未成年啊,你怎么忍心毁了她?! 梅薇对吴曲恨得咬牙切齿,想到自己昨晚居然还赖着脸跟他调情,她就恨不得 狠狠打自己几个耳光,跟这样的人睡在一起,不仅是同床异梦,更是对自己人格和 自尊的玷污!梅薇真后悔当初委曲求全,如果那时离了婚,就不会有再次的伤害了! 而这次,是新伤旧痕一起来,她真的有点支持不住了。 “吴曲先生,请问您今天回家吗?那好,我等您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梅薇 强压着心中的愤怒和耻辱感拨通吴曲的手机,很有礼貌地说出心中想说的话,径直 挂了电话,不一会,吴曲追拨过来,语气十分的不客气,肚里象灌了火药似的, “你是不是有周期性神经病啊?过段时间就发一次神经!我建议你什么也别做了, 现在就去看心理医生!”听到吴曲诅咒似的话语,梅薇气得肺都快炸了,但她对自 己说,“这种人不值得为他生气!”于是她冷笑着反讽一句,“看心理医生怎么啦? 总比你看性病医生好吧?再说,就算我有神经病,那也是你的功劳啊!” 吴曲发现梅薇说话越来越尖刻了,或许她真的是有写作的天赋,她极强的语言 运用能力让他甘拜下风,他顿了顿,无奈地问她,“你又想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你别在那里装模作样了,对小香的不辞而别,难道你不想说 点什么吗?别以为我是个没有知觉的女人,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了!结婚五年, 我没有做过一次对不起丈夫的事,可我的丈夫呢,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把我放在 眼里——如果你还有点良心的话,就请痛快地把离婚手续办了!” 吴曲沉默了,沉默就是肯定,梅薇也沉默着,等待着他的表态——如果说上次 跟妓女有染是因为妓女的挑逗与勾引使他难以做到坐怀不乱的话,那么这次,他还 有什么好说的呢?小香可是个纯洁的象张白纸的小姑娘! 吴曲自知理亏,一语不发地挂了电话,事情被证实,梅薇也无话可说了,她对 自己说,这次,不管吴曲如何地拖着她不放,她也要从这个房子里走出去! 晚上,吴曲没有回来,哼,又用上次那不露面的“拖死” 招了!别以为你躲着 不出来我就奈你没法了!梅薇决定第二天就搬出去住,就算他不离婚,夫妻自然分 居一段时间,法院自会作出公正的裁决的。 哄宝宝入睡后,梅薇拨通了彭悦的电话,“阿悦,是我。”每当失意的时候, 她才想到找阿悦倾诉,她是不是太过自私了?想到这里她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有什么事就说吧,这么晚了找我,一定是有事的。”阿悦是个急性子,她可 受不了长时间的沉默。梅薇便问,“邱哥在家吗?” “不在,你放心地说吧。是不是吴曲又欺负你了?”彭悦一语中矢,梅薇不好 再扭昵了,“阿悦,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太没意思了!我想明天就搬出去住, 我现在靠稿费也能吃饱肚子。” “女人只吃饱肚子就行了吗?你呀,就是不开窍,就算离婚,也要等他提出来, 他背后的女人都不急,你一个正室还急什么?!” 梅薇知道彭悦永远不会理解自己的想法,她便不再向她表明自己的心迹,而是 长叹一声,“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亏了我对小香那么好——” “你说什么?小香?你没弄错吧?她现在还在我家睡着呢,明天她要出去找工 作,她也没说什么,只说你不需要保姆了,你们这到底是——我现在就去拉小香过 来说个明白!” “唉,别,没什么好说的了,吴曲已经默认了,我不想跟她说话!”梅薇连忙 制止她。 “阿薇呀,不是我说你,你头脑太简单了,难道你忘了上次?吴曲不是也拉他 以前暗恋的女人当替死鬼么?后来弄明白原来是个妓女!他嫖了妓却死要面子,这 次,说不定也是拉小香当挡箭牌,你可不能上他的当!” “不管他跟谁,对我来说,性质都是一样,我不能跟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越 早解脱越好!”梅薇却没有兴趣再对此事调查下去了,吴曲同妓女或同小香发生性 关系在她眼中都是一样的:交配。是的,吴曲只是一只雄性动物,他的这种形象已 经在她心里定了格,如果他真的是跟以前的女友重修旧好,那至少还能证明他是个 人,可他不是。 彭悦不管梅薇同不同意,扯着嗓子就把小香叫过来了,“你说,你跟吴曲到底 是怎么回事?!”梅薇听到彭悦的审问声,她没有听见小香说一句话,只听见她的 哭泣声。彭悦不耐烦地对她吼道,“你哭什么呀,做了不要脸的事还有脸哭?!” “悦姐,不是这样的!”彭悦家的保姆小巧在一旁替小香解释,但很快就被小 香制止了,彭悦生气地问小巧,“你们搞什么鬼?年纪小小的就一肚子坏水,你们 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可不想养两只狐狸精!” 小香哭泣着转身就走出主人房,回小巧的房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小巧却拿起 桌上的话筒,大声对梅薇说,“大姐,您可不能冤枉好人啊!小香没有勾引您老公, 她根本就没做对不起您的事,她没跟您打招呼就走了,是因为她看见了您老公和别 的女人鬼混,她想告诉您,却又不想伤害您,所以她才选择了逃避的!”小巧比小 香大两岁,说话也比小香干脆利索,三言两语她就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那她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吗?”梅薇对小香的成见立即消了,但她还是 想知道小香是如何发现吴曲的秘密的。 “薇姐,既然小巧把事摊开了,我也就跟您说个清楚吧,您知道了,千万不要 想不开。”小香走进来,接过小巧手中的话筒说。 原来,就在梅薇去开笔会的头天半夜,小香突然从睡梦中醒来,她听见了女人 的笑声,还有男主人的说话声,她感到很奇怪,难道薇姐这么快就回来了?可那种 男女之间的暧昧笑声是以前男女主人从没有过的,出于好奇,她装着要上厕所的样 子从房间走了出来。 只见主人房灯光明亮,房门大开,屋里没有男女主人的身影,说话声是从浴室 传出来的,可以断定他们刚回来不久,小香轻手轻脚地走进主人房,发现床上丢着 的,并不是女主人的衣服,她又到客厅去看鞋子,那双乱扔着的女鞋显然不是女主 人的,难道男主人趁女主人不在家把别的女人带回来了?天啊!小香真想马上打电 话把这一可怕的消息告诉女主人,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薇姐知道了,该有多伤 心啊!这种事还是蒙在鼓里好! 小香将耳朵贴在浴室门上,仔细地听他们说些什么,只听那女的嗲声嗲气地说, “我就是要尝尝做女主人的滋味!今晚我要让你来十次!在你们婚床上,我会发狂 的让你害怕!” “我才不怕呢,我现在就要吃了你!”男主人轻狎地说。小香红了脸,连忙折 进房紧闭了门。这一晚,她再也没睡着,因为主人房里的一对男女,兴奋的折腾了 半夜,那女的一直在叫着,就象知道自己天亮后就要被宰了的母猪。 第二天早上,小香一直不敢起床,怕碰见那对狗男女,直到太阳光透过窗户照 到屁股上时,主人房里的两个人才走出来,那女的还在发嗲,“不,我不走嘛,我 还要尝尝白天呆在这里的滋味!”但她还是被男主人哄着出去了。 屋里复归于安静,小香这才起床洗漱,给宝宝做早餐,她真希望昨晚她只是做 了一场恶梦,但耳边老是萦绕着那对男女的淫秽之词,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她不 由得独自羞臊得脸发红发烫。她真希望女主人快点回来,以后,她会建议女主人不 再出远门的。 但第二晚那女的又来了,是男主人带他来的,她听见那女的一直在说女主人的 坏话,可能她是在试穿女主人的衣服吧,她一个劲儿地说女主人没品味,没有一件 衣服好看的,可恨的是男主人竟然也说,“她哪能跟你比,她是杯没味道的白开水, 而你,却是瓶美丽的毒酒,让男人心甘情愿地被你迷死!”小香明白了,这个坏女 人是想赶走女主人,自己做这屋子里的主人! “薇姐,你可要小心那个坏女人啊!我知道了那么多,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了! 你和宝宝要小心!”小香最后哭着对梅薇说,梅薇叫她放心,“你不用担心我,我 才不稀罕做这屋子的女主人呢,正好,我成全他们得了!倒是你要小心,现在外面 乱得很,你找工作时千万别让人骗了!” 梅薇一面平静地说着,一面跳下床来,知道了这张床上留有另一个女人的淫水, 她突然觉得全身发庠,再也躺不下去了。放下电话,她从柜里拿出一瓶医用酒精, 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用棉签蘸了酒精对自己进行全身消毒。然后,她抱了宝宝到客 房去睡,一股浓烈的酒精味中,她的头脑越来越清醒,怎么也无法入睡。 这样的真相更好。既然那个女人那么渴望做吴曲的妻子,那么这次,离婚应该 是没有问题了,就算她不提,那个女人也会怂勇吴曲这么做的,梅薇仿佛在黑暗中 看见了一缕曙光,她不禁露出了充满希望的笑容。是的,现在她一点伤痛也没有了, 有的,只是看到即将解脱的喜悦之情!不管彭悦如何告诉她不要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她就是没有丝毫动摇自己的想法。早就听人说过,“没有爱就没有恨,更没有伤害。”, 现在她才发现,五年了,自己仍然没有爱上他,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不知什么时候,梅薇沉沉睡去。她梦见自己抱着宝宝回到了家乡,父亲养的那 只老黄狗亲昵地在她身边跳来跳去,不时地伸出舌头来舔她┅┅ 醒来一看,天已大亮,只见自己躺在吴曲的怀里,他正在用他那肮脏的舌头亲 她的脸庞,她厌恶地推开他,发现宝宝早已醒来,静静地坐在她身边望着她和吴曲 傻笑。 吴曲总是这样!梅薇想起刚生下宝宝时,吴曲也是这样莫明其妙地出现在她身 边的,那时,身子虚弱的她特别需要男人的呵护,所以她被他的殷勤感动了,自欺 欺人地“幸福”地过起三人世界来。 现在,她绝对不会被他卑贱的举动迷惑了!如果他大大方方地与她离婚,她可 能还把他当个人看,但现在,他又来那套虚情假意,一面极力讨好她,一面又暗渡 陈仓与别的女人要生要死,这样的男人在她眼中不再是人,而是连狗都不如! 她知道吴曲一定不会让他走出这间房子,她知道跟他说什么都是多余,所以她 什么也不想跟他说,包括离婚的事。吴曲前脚刚一离开屋子,梅薇后脚就牵着宝宝 走了出去,她决定到关外去租房子住。 3 房子看好了,离关口并不远,交通便利且环境优美,房租也很便宜,一房一厅 只需每月交四百元,梅薇对一切都很满意,她问宝宝,“我们不要爸爸了,住到这 里来好吗?”宝宝还以为妈妈在跟她做游戏呢,拍着肉乎乎的小手高兴地叫,“好 哩好哩!” 交了房租定金,梅薇便回家去取行李,为了证明自己与吴曲彻底决裂的决心, 她决定不拿走家里的任何东西,除了自己和宝宝的衣服及一张一万元的存折外。那 张存折,与吴曲没有任何关系,是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来的。尽管搬出去很需要一 点简单的家具及厨房用具,但她仍然决定用自己的积蓄去买,要想独立,首先得从 经济上独立,不能有一点依赖思想。 梅薇拖着宝宝这条小尾巴,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把一些生活必须品置办齐全, 虽然很累,但她觉得心里很充实,其实只要有勇气踏出一步,什么困难都可以迎刃 而解的,困难并不可怕,怕的是懦弱和依赖。 接下来,梅薇便开始给自己投过稿的编辑部打电话,告知对方她的地址变了, 她一扫往日细声细气犹犹豫豫的说话风格,变得快言快语干净利索,她听见自己说, “对,我是个自由撰稿人,以卖文为生,各位编辑如果采用我的稿件的话,请按规 定时间寄给我稿费,我还要养活小女。”一口气打了十几个电话,梅薇终于证实了 一件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某杂志主编决定专为她开一个专栏,专栏名为“寂寞 如唇”,专门展示女人的情感世界,“一定要放开了心写!我信得过你的才气!也 信得过你作为女人敏锐的感受!”主编如是说。 梅薇兴奋地抱起宝宝转个不停,“哈哈,宝宝,妈妈可以养活你了!”不到两 岁的宝宝居然象模象样地说,“妈妈,我长大了也要象你一样,写文章赚钱!”梅 薇笑了,这些天忙于写作的事,她一直没理会宝宝,让她一个人在一房一厅里玩玩 具,让她又心酸又高兴的是,宝宝太懂事了,不吵她不闹她,饿了渴了只是跑到她 身边可怜兮兮地说,“妈妈,我饿(渴)了。”这才把忘我写作的梅薇拉回现实来, 连忙系着围裙下厨房,有时候她正写在兴头上,被宝宝打断了,她也会对宝宝吼一 句或不耐烦地发脾气,宝宝除了委屈地哭,却也从没撒泼过,真是一个乖乖女!梅 薇一想到她就心疼不已。 除非自己要打电话,梅薇才开手机,所以一房一厅里除了宝宝自己逗自己的笑 声外,安静的是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的,没有电话骚扰,没有门铃声,梅薇有 时连自己的存在都感觉不到了,她的灵感就如飞流直下的瀑布,激情飞扬却没有停 止的迹象,除了写专栏、约稿外,她还在尝试写一部反映围城女人生活的长篇小说, 名字是借来的,就叫寂寞如唇。 寂寞,如唇。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比喻,夜深人静,她坐在镜前,仔细地端详自 己的嘴唇,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嘴唇作为女人的一个器官的存在,只是,这只嘴唇由 于没有得到主人的保养和滋润,已经干燥得起了裂缝,它几乎没了色彩和光泽,就 象一个无人呵护的女人,在寂寞中日渐枯萎。她打开自己的化妆盒,拿出三年前使 用过的唇膏,轻轻地涂满它,白炽灯下,它丰盈了,鲜艳了,但它仍是毫无生机, 因为它是寂寞的。 作为一个成熟的女人,当无边的夜幕浓罩下来的时候,她无法控制自己身心深 处的那种欲望,这时,她不能不想起和吴曲在一起的种种细节,毕竟,他是唯一一 个与她有性关系的男人,黑暗中,她抚摸着自己饥渴的嘴唇,突然想起:吴曲差不 多有三年没有与她接过吻了。也许,他对自己,从没有过激情,他并不需要她的身 体,需要的只是她作为妻子的存在。 “不要再想他!”梅薇对自己说,她的手顺着嘴唇往下滑,胸、腹、腿,最后, 停在了那个最渴望抚摸的地方,她想起,那个地方,也叫唇。它同样寂寞,但它没 有因寂寞而干涸,相反,它却潮湿如潮,青草茂盛,在静寂的夜里,梅薇终于发出 一声长长的呻吟,呻吟声中,她突然明白,一直以来,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男人,而 不是吴曲。 从此,从那种巅峰快乐的梦境中醒来的梅薇,发现自己远远地把吴曲抛在了记 忆身后,在她的梦境里,男主人公不再是吴曲,而是一个陌生的、没有脸孔的伟岸 男人。 贪玩、好动是孩子的天性,时间一久,宝宝在一房一厅里便呆不住了,楼下孩 子们嬉戏的笑声、哭声磁石般吸引着她,她缠着妈妈要下去玩,梅薇被她吵的没法, 只得搁下笔带她下去。 楼下是妇女儿童的乐园。孩子们在草坪或商店门前的麻将桌旁穿梭嬉戏,有的 是有保姆看着,有的则时不时被麻将桌上的妈妈或奶奶、姥姥喝斥两声。梅薇发现 那些搓麻将的女人,大都是跟她一样年轻的女人,看到她们有滋有味的玩得那样起 兴,梅薇不由得羡慕,也许什么也不想的女人,才是真正有福气的女人吧! 宝宝很快就和孩子们玩成一片,梅薇惦记着写作的事,过几分钟便唤她回去, 宝宝却不理会她,扎在孩子堆里不肯出来。梅薇没法,只得强行抱起她往楼上走, 宝宝一边反抗一边响亮地叫起来,声音之凄惨,就好象有人要杀了她似的,楼下的 目光都集中到她们母女身上,梅薇脸上搁不住,心头窜起一股火,抬起手就狠狠地 落在宝宝的屁股上,宝宝哭的更凶。 一位大妈看不过去,追上来批评梅薇道,“你怎么能这样带孩子?玩是孩子的 天性,别的孩子都在下面玩,你却把她往屋里关,她愿意吗?别看孩子小,她也是 人啊,又不是一只小猫小狗的,能关得住么?就算关住了,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样 的性格呢?”这位大妈说得句句在理,梅薇当时也许是恨宝宝不听话,便想这位大 妈太多管闲事了,后来回到家一想,大妈的话很有道理,她不能为了写作而把宝宝 封闭起来。那样的话,不管她将来取得多大的成绩,她也会后悔终身的,作为女人, 她首先要做好一个母亲,然后,才能考虑其他。 梅薇调整了写作时间,白天,她陪着宝宝在楼下玩或者上菜场商场逛,宝宝午 睡时,她便拿起笔写作,只到晚上玩了一天的宝宝酣然入睡了,梅薇才松一口气, 借着这难得的清静和宝贵时间写作,有时一直写到天亮,有时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日子就这样充实而忙碌地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她们母女已经在出租屋里过了三 个月,再过一个月,就是春节了。 梅薇打开手机,想给远在家乡的父母打电话,事实证明她离开了吴曲可以活得 更好,所以她打算把自己的现况如实地向父母汇报,如果父母支持她的话,她打算 回去过春节,五年了,她早已没了当初厌恶贫穷家乡的思想,有的,只是思乡之亲, 儿不嫌母丑,家乡再穷,毕竟养育了她,她的根留在那里。如果父母亲不嫌她留在 家乡寒碜的话,她想就在家乡安家落户,找一个可靠的男人相伴终身,穷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同床异梦,经历了这场婚姻,梅薇已经明白,对女人来说,什么才是最重 要的。 手机刚打开便滴铃铃地响了起来,她看着液晶显示上的号码,好象是熟悉的, 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索性让它固执地响着,断了又响,响了又断,如此三分钟过 去,梅薇终于从通迅本上证实,这个电话是彭悦家的,她想了想,接了。 “你还在呀?我以为你消失了呢?你现在可真牛逼,我就是找江泽民也不会这 么难!打你的手机不是关机就是占线,在报纸和电视上登了三个月的寻人启事也没 把你挖出来——”彭悦一听到她的喂声便竹筒倒豆子般把她憋了三个月的话直直地 倒出来了,梅薇刚要解释,那边又换了声音。 “小梅呀,你在哪里?宝宝怎么样了?你走也不说一声,我都吓死了,现在全 深圳都知道我吴某人在找老婆孩子!”梅薇一听他那“同志”似的称呼就反感得皱 起了眉头,他可以换妓女们“亲爱的”、“乖乖心肝”,为什么叫自己老婆总是这 样生硬冷漠呢?她真的想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了。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对这个仍是 她丈夫的男人有多厌恶,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想作呕,她本想啪地挂了,但转念一想, 要拿到那张离婚证,不跟他说话是不可能的。 “找我?没必要,找宝宝也没必要,因为她已经忘了你的存在,她跟我过得很 好,没有你她会健康地成长。我想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自己,你爱的是那种女人, 而不是我,你何苦要欺骗自己,抓住我不放呢?据我所知,那个女人是想做你的女 主人的,我成全她,难道还不够诚意么?不管怎么说,我做了你五年的老婆,我希 望能好聚好散。”梅薇强压着心中的厌恶感心平气和地对他说。 “你怎么知道宝宝不需要我?没有父爱的孩子怎么健康成长?我告诉你,我是 不会离婚的,因为我从没想过娶别的女人!在我心中,只有你才是我的老婆!”吴 曲的声音很激动,振得梅薇耳膜发麻,她皱着眉移开些,冷笑不语,对这样放荡又 固执的男人,她实在是无话可说了。 梅薇的冷笑终于激怒了吴曲,他大声说,“你不要看不起我,我告诉你,你也 没资格看不起那种女人,至少她们比你更象真正的女人,她们可以给男人带来快乐 和享受,她们面对男人时总是火热的、妖艳的、充满激情的,可你呢?你想一下, 你象个女人吗?我之所以背叛你,全是你的责任,因为我在你那里得不到一点激情! 你现在就拿起镜子照一下,看看你那张脸,整个一个灰黄的黄脸婆!还有一点弹性 吗┅┅” 原来吴曲从没自责过,他并不认为他做错了,错了的却是她这个做妻子的,没 有给他激情,没有给他一如最初的娇嫩与美丽!梅薇不想再听下去,她重重地冷笑 一声,狠狠地挂了电话。 梅薇去找镜子,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买过镜子,这三个月来,她没真正照过 一次镜子!她突然迫切地想知道镜中的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她一直以为自己 仍然是美丽娇嫩的。她听到手机又响了,她刚才忘了关,随它去响吧,她现在只想 找一块镜子好好看看自己,尽管她非常清楚,吴曲的背叛与自己没有一丁点关系。 她终于在一大堆稿纸中翻出了那个几年前买的化妆盒,那里面有一面小小的镜 子,她把它凑到自己鼻前近距离地端详自己的脸,天啊,这真是自己的脸吗?星星 点点的雀斑、粗大的毛孔、灰黄的肤色、额上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皱纹,天啊,怎 么会变成这样?岁月留痕,这就是岁月的侵蚀吗?她还只有二十五岁啊!青春易逝, 青春真的流逝得太快了! 梅薇正望着镜中的自己黯然伤感,宝宝拿着手机笑着朝她走来,“妈妈,爸爸 说叫你不要生气,原谅他,爸爸说要给我买好吃的!”宝宝可能遗传了梅薇的语言 天赋,说话流畅且用词十分准确,这个小精灵,她刚才接了电话!梅薇一把拽过手 机,凶着脸不由分说就按掉了通话,然后干脆利落地关了手机。 宝宝被妈妈的举动吓坏了,她哇地放声大哭,口里叫道,“我要爸爸,我要爸 爸!妈妈凶,妈妈不好,我要爸爸!”梅薇的眼泪一下子就被女儿勾出来了,她抱 着女儿也呜咽起来,见到妈妈哭了,宝宝哭的更凶。 母女俩终于止住了泪,梅薇问女儿,“宝宝,妈妈美不美?”宝宝亲了她一下, 说,“妈妈美!”梅薇笑了,“情人眼里出西施”,亲人眼里也出西施啊!再美丽 的女人,也有红颜苍老的那一天,如果男人看重的是年轻与美丽,那么,这样的男 人无疑是浅薄的、不值得女人托付终身的。就算女人为了这个男人拼命地保养自己, 也终究敌不过外面更年轻的女人啊,所以,男人的变心并不是女人的错。梅薇永远 不会为了留住男人的心而去挽留自己的青春,但是,她会为自己挽留青春,“女为 悦己者容”,她“容”,只为对得起自己的人生,作为女人,永远希望自己美丽年 轻。 梅薇决定,等下一次取到稿费,就去美容院做皮肤护理,不是为别人,只为自 己。心中拿定主意,心情也舒畅起来,她露出笑容,亲着宝宝的小脸蛋说,“宝宝, 我们给外公外婆打电话好吗?”宝宝最喜欢打电话了,一听就从妈妈身上跳下来去 拿手机。 电话是哥哥接的,梅薇把电话递给宝宝,“快叫舅舅!”宝宝依言叫了,却把 电话递给梅薇,“妈,舅舅说要跟你讲话!” “薇薇啊,真的是你么?你现在还好好活着吗?”梅薇听到哥哥半信信疑地问 她,那声音仿佛苍老了十岁,“哥,是我呀,我和宝宝都好着呢,你怎么啦?哦, 我已经决定离婚了,这三个月都是和宝宝在外面租房单独过,怕你和爸妈担心,所 以一直没给你们打电话,怎么,你们还以为我死了?”说到这里梅薇笑了起来,但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并且头皮发麻了。 “你真的没事?三个月前,姓吴的打电话来,说你被车撞死了,爸妈一听当场 就吓得昏死过去,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特别是妈,差不多跟个疯子一样, 整天就是哭一阵,笑一阵地叫你的名字——”梅薇叫到这里眼泪就掉了下来,姓吴 的,太歹毒了,诅咒她还不算,居然如此狠心作弄她的父母亲人! “姓吴的叫爸妈到深圳去给你收尸,父母哪还有力气去深圳?悲痛中,只有我 坐火车去深圳了。到了深圳,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姓吴的告诉我,说你已经失 踪半个月了,八成是被车撞死了,但到底死在哪里也不知道,他说你死了不要紧, 要紧的是连宝宝也连累了,我一听就跟他打了起来,后来,我独自在深圳找了一个 星期,带来的钱也快花光了,我只得又坐火车回来了,爸妈一听没找到你的尸体, 更是雪上加霜,病的更厉害了——”哥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了,梅薇也哭着说不 出话来,如果她知道这三个月来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是无论如何也该回去的! 姓吴的,我咒你不得好死,死了也要打入十八层地狱!原本对吴曲只有厌恶并 无恨意的梅薇此刻对吴曲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但她并没有想到去报复他,她不想把 精力花在一个不值得花的男人身上,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回老家,回到父母身 边! 4 梅薇带着两岁的宝宝回到了日夜思念的家乡,五年了,想当年从这里走出去时, 她还是个含苞待放的黄花姑娘,如今归来时,却已是个拖着女儿的黄脸婆了。五年 的时间对深圳来说是日新月异,是腾飞是飞跃,但对家乡来说,依然是贫穷,这里 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似乎梅薇并未曾离开,只是打了个磕睡,醒来,河还是那条 河,路还是那条路,田还是那些田,这更让梅薇感到亲切,恍惚自己又回到了无忧 无虚的少女时代。唯一变化的,便是乡亲们的面孔,昔日年轻的,烙上了岁月的印 记;昔日年幼的,成熟了,陌生了;昔日年老的,或死去,或更苍老。 梅薇和女儿刚一出现在村口,村里一帮小孩子就好奇地跟上了她们,梅薇一个 也不认识,但她却很友好大方地把原本给宝宝准备的糖果饼干拿出来分给他们,于 是,这群小孩子呼朋引伴,不一会,更多的孩子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围住了梅薇母 女,起初宝宝看见陌生的小朋友们,觉得新鲜好玩,也显得很高兴,但当袋中的食 品都被分光之后,没得到食物的小孩子们便因不高兴对她们母女乱扔乱骂,胆大一 点的竟跑过来抢梅薇手中的包,梅薇本是好心,没想到好心得不到好报,弄得自己 和女儿寸步难行,而且,还把宝宝吓哭了,她才后悔不该随便乱送礼物的。 正当梅薇和女儿处在孩子们的包围中左右为难时,哥哥闻声跑出来接她们了, 孩子们在哥哥的呵斥声中一轰而散,宝宝的哭声却止不住,她从没见过这种阵式, 实在是吓坏了。说来也奇怪,哥哥抱起宝宝,宝宝立即就不哭了。 接着父母亲也出来接女儿和小外孙女,听说女儿没死,父母亲的病立即好了大 半,“噌噌”地下床张罗准备了。左邻右舍们也闻讯出来与梅薇打招呼,这个说, “薇儿,回来就好啊,你爸妈为你差点把命都丢了!”那个说,“薇儿,你爸妈想 你想得慌,难得回来一趟,多住些时日啊!”梅薇一直点头应着,眼泪在眶中打转, 她努力地忍着不让它们落下来。 在家中落座后,一个年轻的少妇给梅薇端来一杯茶,她说“谢谢!”那少妇便 红了脸,母亲笑着说,“一家人谢什么,这是你嫂子!”梅薇把目光落在哥的身上, 只见哥也红了脸笑着,她才注意到,哥哥的房门上贴了个大大的喜字,颜色已经很 淡了。哥结婚了,她这个做妹妹的却不知道,她赶忙站起来叫嫂子。嫂子原来是个 快言快语之人,她拉着梅薇坐下,“妹子你跟我客气什么?我嫁到梅家都快一年了! 现在你是客我是主,该我对你客气才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梅薇心头掠过一 丝苍凉,这个家,从真正意义上来说,只能是她的娘家,她只是一个回娘家的过客, 却不再是昔日那个在这个家里称王称霸的小公主了。 以前,除了父母,哥哥最亲的便是梅薇这个妹妹,可现在,哥哥最亲的是她的 嫂子,这一点梅薇回来后才意识到,所以原本满腹要对哥哥倾诉的心事,也搁在了 肚里自己消化了。从回来后,她还没有跟哥哥单独相处过一秒,哥哥是这个家的主 心骨,忙里忙外,只有在饭桌上,才能和她聚在一起。 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气气地过了一个春节。随着节日气氛的一天天淡去,父 母对梅薇母女最初那份火热的思念和挂念也一天天淡去,是的,人不可能天天都过 节,也不可能天天都生活在梦想里,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面对现实。父母亲终 于开始无限担忧地询问梅薇,“你打算怎么办啊?这样拖着一个女儿,能找到好人 家吗?唉——”自从吴曲骗他们说梅薇死了后他们已经对吴曲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但女儿总不能这样带着女儿过一辈子吧?他们又开始为女儿愁眉苦脸,比女儿当初 找不到好工作更心焦。 梅薇也开始觉得她这样老住在娘家不是办法,首先是嫂子开始给脸色看了,每 天都要故意说一些风凉话给她听,什么“哪个从深圳回来的没有钱?她回来没见她 拿出一个子儿,哪有白吃白喝的?”嫂子是冲着哥哥说的,所以真正受气的是哥哥, 一边是不幸的妹妹,一边是势利的妻子,他都不想伤害。然后是村里人,一见她便 问,“什么时候回深圳啊?”或问宝宝,“你爸爸什么时候来接你们啊?他是不是 不要你们了?”最后便是父母亲的长吁短叹,这一切都让梅薇如坐针毡,她知道再 住下去,嫂子总有一天会翻脸,而村里人,也总有一天会用谣言将她淹没,现在, 已经有人叫宝宝是私生女了,还有人说梅薇在深圳是卖人肉的,根本就没真跟谁结 婚等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故乡啊,它就是这样让人欲罢不能!当你远离它时,它会想你念你,会用火一 样的热情来迎接你的归来,但当你在它怀里呆久了,它又会嫌你,真让人既恨又爱! 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梅薇一个字也没写出来,她才彻底地明白,故乡已经难以接 受她了,而她,也早以习惯了深圳的快节奏和优美的环境,她不可能在这里生活下 去的,为了宝宝有一个良好的受教育的环境,她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她打算过完 正月便返回深圳,继续去做自由撰稿人,把女儿好好养大,婚是一定要离的,至于 能不能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她不敢奢想,一切随缘,如果今生无缘,她 也绝不强求,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她明白了爱情在婚姻中的份量,它同男人的 品质一样重要。 正月二十九,梅薇已经收拾好行李,只等次日便启程了。其实也没什么行李, 只是几件换洗的衣裳,还有母亲看着嫂子脸色准备的一点腊肉腊鱼,梅薇不想要, 但她不要母亲的心就不好受,做母亲的永远希望儿女们过得好,所以她既希望梅薇 快走,又希望她多留些时日在她身边。梅薇不想因为自己弄得嫂子对母亲有怨言, 便把自己的金手链、金耳环也送给了嫂子,刚回来时,她把自己的金戒指和金项链 送给了嫂子作结婚礼物,现在,干脆连身上仅剩的两金也送了,她的心也安了,这 些东西都是吴曲送给她的,丢了它们她有一身轻松之感。嫂子收了礼物,想到姑子 明日便要走了,脸上的笑容也就展开了。 第二日一家人把梅薇送到村口,村里一些闲来无事爱看热闹的人也紧跟在他们 身后想套点新发现出来,宝宝跟村里的小孩子们已经混熟了,所以她哭着舍不得走, 在这里整天都有人陪她玩,回到深圳就只剩下她跟妈妈,一点也不好玩,她当然不 愿意回深圳了。 一家人正依依话别时,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驶进了村,村民们的目光立即被吸引 过去,这村子里除了梅薇结婚时租进来花车外,还从没有过汽车开进来,所以村民 们都觉得很稀罕,特别是孩子们,都兴奋的叫了起来。宝宝也拉着梅薇的裤腿叫, “妈妈,我要坐车!” 从村里到火车站的路有三十多公里,由于没有通车,只能靠哥哥骑破旧的自行 车带她们母女去,梅薇不想麻烦哥哥,正好来了辆出租车,真是上天助人,看来梅 薇和女儿的运气都不错! 梅薇用手招呼着出租车,这时车内走下一个人,西装革履,手里拎出大包小包 的礼物,嘴里还嘟嘟哝哝的,大概是怪出租车司机没有把他送到屋门口去。梅薇一 看,却是吴曲!她连忙别过脸来,与此同时,她父母及哥哥也发现了吴曲,都背过 身来,只有没见过吴曲的嫂子还在那里大惊小怪的,“唉哟,来了个大老板!你们 看,他多有钱的样子!”吴曲本没发现梅家人的,恰巧这时有人认出了他是梅家的 女婿,便朝这边大叫,“梅家婶子,你女婿来看你们了!”而宝宝也有几分得意地 对满脸羡慕的舅妈叫了起来,“我爸爸也是这样的样子!”吴曲听到宝宝的声音, 连忙朝这边奔了过来。 梅薇不想当着村里人的面同他闹得难堪,梅家的人也不想把梅薇的私事弄得满 村风雨,于是一家人在村里人羡慕的目光中又回了家。 梅家大门一关,除了势利眼的嫂子,其他人都板着脸不搭理吴曲,连宝宝也不 认识吴曲了,躲在梅薇的怀里不理吴曲。吴曲可能早就料到了这种场景,于是一边 给大家赔礼道歉,一边把礼物往外掏,什么人参燕窝呀,什么高档服装啊,都搬来 了,嫂子一边接着,一边喜得合不拢嘴,吴曲说,“对不起嫂子,我不知道哥结婚 了,没给你准备礼物,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块玉佩,送给你吧!”嫂子得了好处, 越发的对这个出手阔绰的姑爷殷勤起来,梅薇不好说不让嫂子收,哥却可以说,哥 瞪了嫂子一眼,骂道,“你没见过东西的吗?给我滚回房去!”嫂子却腰一叉, “你见过那你拿出个象样的东西来我看看!”气得哥一跺脚,回房去了。 梅薇终于忍无可忍,对吴曲吼道,“你来干什么?难道害得我还不够吗?还要 来闹得我家不安宁?!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非要阴魂不散地缠住我?!我告 诉你,姓吴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跟你闹离婚!” 吴曲此刻好象没了脸面,他讪笑着让梅薇骂,没有还嘴的意思,他的诚意做父 母的看在眼里,不禁有些缓和,毕竟是有共同的孩子的,能够凑合就凑合吧,这是 做父母的最朴素的思想。他们把梅薇叫到房里说,“薇儿啊,只要他是真心认错, 就原谅了他吧,宝宝不能没有亲爸爸啊,你再找一个,能保证比他好吗?”梅薇知 道父母亲永远不可能明白她的心,也就沉默着不说话,父母当她是想通了,脸上露 出了笑容,“床头吵床尾和,哪个夫妻不吵架的?难得回来一次,你们在这玩几天, 好好回去过日子吧!” 为了讨好梅薇,吴曲当然愿意留在岳父母家多呆几天,以增进彼此的感情,但 梅薇觉得别扭,第二天早上她坚持要走,只要在这个家里,她和吴曲的事就不可能 如她所希望的那样得到彻底解决,她要马上回深圳,哪怕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和吴 曲断得干干净净。 终于坐上了回深圳的火车,梅薇长舒一口气,她看着逐渐远去的故乡,在心里 问自己:还会回来吗? 吴曲的殷勤终于唤醒了宝宝的记忆,火车上,父女俩亲昵地做着游戏,吃着吴 曲买的各种好吃的,不时发出快乐的笑声,因为梅薇老冷着脸,所以宝宝便赖在吴 曲身上不肯下来了,连睡觉也要粘在吴曲怀里,吴曲得意地对梅薇笑着说,“你看, 我的女儿多爱我!你怎么忍心让她失去我呢?”梅薇不理他,除了离婚两个字,多 一个字她也不愿意同他说。 下了火车,只见吴曲的司机已在出站口候着了,但梅薇说什么也不愿坐吴曲的 车,她招手拦了辆的士,然后从吴曲的手里把宝宝抱过来,正要钻进的士,吴曲却 扑上来,一把抢过宝宝,“要走你一个人走吧,我的宝宝可不能跟你受苦!”梅薇 当着他司机的面不给他面子,他气得失去了耐心。 梅薇怎么舍得把女儿交给宝宝呢?她转身就来抢宝宝,宝宝在两人的争抢中恐 惧地哇哇大哭,最终,吴曲在这场夺女大战中取胜,他抱了宝宝钻进桑塔那,狠狠 地关上车门,他对着愤怒而无奈的梅薇狠狠地啐了一口,“去死吧,你!”桑塔那 扬长而去。梅薇在围观的路人们注视下,捂着泪脸伤心地钻进的士,一路哭着回了 自己在关外租的一房一厅,她耳边始终萦绕着女儿的哭声和吴曲那句绝情的话, “去死吧,你!”这就是那个涎着脸向自己哀求不要离婚的男人吗?梅薇真庆幸自 己没有被他的“诚意”打动。 回到冷冷清清的一房一厅,只见门外的信箱里塞满了信和汇款单,但她却没有 心思看一眼,她的灵魂,已经被女儿带走了。二年多来,她从没试着和宝宝分开过 一秒,她放不下女儿!她就象疯子一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却又想不出任何办法。 她不能去找吴曲,那样就意味着妥协;她又不能失去女儿,如果吴曲真以女儿作要 挟,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如果用失去女儿作为离婚的代价,那这个代价是她无 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身边没有了宝宝,她连活着的意义都看不到了。 梅薇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两天,她真想就这样静静地死去,但她死了宝宝怎么 办?她放不下孩子!“不行,不管怎么样,我要让宝宝回到我身边!”梅薇经过炼 狱般的煎熬,终于说服自己:为了孩子,妥协吧! 梅薇强打精神支撑着从床上坐起,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大脑一阵炫晕,她闭 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感觉好多了,她想,她该吃点东西,然后再去 找宝宝。这两天宝宝是怎么过的?她迫切地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