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们都说我是一个土人。 可是我自己却完全不这么以为。其实他们才是土人呢,彻底的土。 我爸我妈都在中学当老师。一个是教高二几何的,一个是教高三政治的。我认 为其中我妈比较烦,她是为数不多的还相信组织的党员,她坚持认为共产主义能够 实现,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她每天在我们吃饭前都引用很多新华社那帮署名儿 大骗子在各种日报晚报上编织的架子很堂皇的句子,搞得我连新闻联播都不用听就 可以直接去参加高三的政治会考,保证一个多选题都不会跳出我妈饭前便后自由言 论的势力范围。相对之下,我爸就比较稳当踏实。我没上过学前班儿,全靠他在每 天睡觉前和出去倒尿盆儿之间的空闲时间教我背一些九九表之类的放之四海皆准可 以走向世界的真理。我有的时候想,我爸是个能成大事儿的男人,就是因为一些客 观因素而耽误了,他窝在这个鸽子笼似的皇城根儿下的大杂院里还能够怡然自乐, 和我妈那种毫无生趣又专横跋扈的女人长期保持肉体关系还能够心平气和,生出我 这种顽劣自私又愤世嫉俗的儿子还能够保持面子上的道貌岸然,不可能不具有某些 伟人的气质的,如果他碰上什么大事儿,还真说不定就从长期的默默无闻中冒出头 儿来了。 我清楚的记得我高中二年级的一个夏天刚放学回家的傍晚,我爸拉着我的手, 真诚的对我说:“孩子,女人是不用想的。如果你闲了,可以当养个宠物,带她们 出去溜溜。如果你想结婚了,让别人给你介绍一个。你给我只要记住一条儿,什么 时候都不能惦记着她们,什么时候都不能待见她们!就这一条儿,做到了, 你爸我 保证,你一定会有出头之日!” 那天我妈刚刚把家里唯一的花瓶儿砸在我爸略微有点儿秃顶的头上,只因为他 在无意中强调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向共产主义过渡的长期性和曲折性而忽视了我妈认 为是绝对真理的光明性和前进性。 我爸对我说这番话的时候是绝对严肃的,样子有点儿像提前交代遗言。他的头 上还稀稀拉拉留着淡淡的血,绷带都捂不住。从此他的表情和他的话和那个特定的 时间地点环境人物都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愈长大我就愈明白我爸之所以 坚持在恶劣的条件下顽强地生存 下去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坚信这句话。他什么时候都 不惦记女人,什么时候都不待见女人。他坚信他有出头之日。 我决定这就是我应该走的路。 我希望看见我的出头之日,我将永不惦记和待见地球上另外一半儿可有可无的 雌性动物。当然,我不反对和她们进行练手乃至交配,这是一个生理问题,不是一 个哲学问题。换言之,我可以在客观上作暂时的妥协和必要的投降,但我绝对不会 在主观上有任何多愁善感的倾向。 我,于是在这种空前伟大的意识里面一天比一天坚强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