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很好的月亮。 我磨蹭到她身侧,一边装模作样地低头作找东西状,一边用余光斜扫。 她穿了一件大襟儿的中式短袖小褂,下面是一条蓝色的帆布裙子,梳着五十年 代那种女学生的整齐短发,额上浅浅的留海儿半遮细弯的柳眉。从侧面只可以看见 修长的睫毛在月亮下面的投影。 她的整个形象的确非常不真实。仿佛刚刚从五四的游行风风雨雨中走出的古装 侍女,手里还擎着“还我青岛”的标语,自又有一份飒爽和不驯。 我又往她那边儿蹭了两蹭,咳嗽了几声。 她注意到我了。便向我微微地侧过头来。 我终于看见了她眼睛的全貌:一双非常大的眼睛,眼睛里面竟然闪出荧荧的泪 花,在月光湖水的映衬下耸耸而动。 别...介... 我督促自己。 顶...住...不....要...待见...她们! 我又非常变态的咳嗽了一声儿(变态是因为咳嗽的声音已经都不像咳嗽了), 我举起了手里攥着的信封挥了挥。 她冲我羞涩地微笑了一下,又转回头去。 嗯...欲...说...还...羞?! 我的嘴里非常干。我的口水们都被莫名其妙地蒸发了。 我从嗓子眼儿里面发出一种呜噜呜噜的噪音。 我于是迫不得己地开始说话了: “这位同学...是你约我在这里见面么?” 她诧异地惊动了沉思的表情,向离我远的地方退了三步: “什...么?”只有这两个字。 我又徒劳地挥动了手中的情书,大声说: “是这样的: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有一个女同学约我今天晚上九点到这里, 到..这里..谈一点儿事情...我们从来没见过面。我想,你是她吗?” 她不相信似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信。但是很干脆的说: “不是!我没有在等人。” 啪...我的脸上被人打了一耳光...流氓...但是我身上又说不出的舒坦和解脱, 这正和我意识里面从天而降的失望和自作多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确定?”我的口气已经开始往地痞的方向逼近。 她持续后退了很多步,警觉地说: “我真的不认识你。请你自重!” 我又看见了她脸上残留的泪痕。我脱口而出:“晚上的湖水很凉,一跳下去就 会先冻死你的!” 后来我看了Titanic,才知道那个流氓男主角儿结壳就是以这句经典对白泡上百 无聊赖的贵族小姐肉丝儿的。 她愣住了。 我笑了,是那种张开血盆大嘴的猖獗的笑。 我伸出右手去,自我介绍道: “我是单宇,清华的。作个朋友,如何?” 她还是愣着,竟然没有尖叫一声捂住脸逃跑。这一点还是蛮出乎我意料的,据 我多年来的观察,母动物们碰见我这种恬不知耻的野兽的时候大多数情况无非是尖 叫和逃跑。不逃跑的是少数。尖叫后找保卫科那帮流氓处理我的也是少数。 痞子既然当了,我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硬生生地去拉她的小手,贼兮兮地说: “就作个朋友...就作个朋友...” 她突然扑嗤一声破涕为笑,把手轻而易举地抽出来,道:“作个朋友?....” 她胡撸了一把被风吹摆到脸颊上的短发, “你泡女孩子也不想个新鲜点儿的招术, 这样...真是太逊啦!” 嗯? 你可是一个淑...淑...淑女耶!你怎么可以说出“泡”啦“逊”啦这种不文明 的字眼儿呢!?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我心里面暗叫可惜可惜,然而面皮保持嘻皮笑脸状。 “怎么是我要泡你呢!我真的是收到一封信约我来这里见面的啊。”我故作委 屈的说:“小姐,你不要冤枉我的一片好心那!” “怎么?”她总算发现我手里的那封信,道:“说得跟真有这么回事儿似的。” 我迅速把信抽出来,抖到她眼前,一边挥舞一边说: “你看看,你看看,我向毛主席保证。说不定...”我盯着她,“这就是你自己 写的呢!不要不好意思承认!” 她没有理睬我,把信拿去到路灯下面看了。我发现她一边读一边笑出声音好几 次。可见,这封信写得的确不是一般的油墨。 “你真是一个傻冒儿!”她看完了,把信甩给我,“这显而易见是涮你的嘛!” 我又猖獗地笑起来,抑制不住地又凑向她,说:“我被涮了,可是我不后悔。 因为我遇见了你。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这就是冥冥之中, 自有安排。上帝最大!”我指了指天空,很油墨地用大话西游的对白总结道。 她笑了,脸上浮出两个温柔的酒窝儿:“不过,信里面有一句话说得对极了-- - 你那双酷似黄鼠狼的绿荧荧的眼睛---哈哈哈!” 我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儿,反击道: “那你呢,小姐?你三更半夜跑到这个鬼地方,难道是和那些屈死在这湖里面 的诗人讨论什么学术问题?” 她于是直面我。她的蓝色的帆布裙子在春风里面翩翩翻卷。 暖暖的夜色就送来她清晰的有板有眼的回答: “因为... 我---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