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的口吻开始向骂街转变: “笑脸。你的嘴角。你的发梢。完美和谐,第一次带给我恐惧!没有预兆的, 我就狠狠地摔进你的笑容里面。从此再也无法解脱。在百草园里,我就是那个听见 有陌生声音唤我的书生,美女...美女!” 群众终于听懂了最后这几个字--虽然本该是美女蛇的--但是他们哄笑了。 美女比尼采和基督更令人兴奋,容易翻译。 我的记忆突然被洗白了。 圆规亲吻着丁字尺,眼镜儿和玻璃是唯一的透明。浪漫只有在中国革命史上偶 然出现,我深深地爱过食堂的大师傅只因为他盛饭时深情的一眼。 我的生活在自行座上由宿舍向图书馆扫去,偶尔在电脑前打打游戏就是彻夜的 狂欢。这原是我的昨日,我的今天。” 我的发挥出奇的精彩,是的,难道我不可以 说是精彩的吗?当遇到被清洗的记忆,我迅速地补上了我自己的记忆--真实的话在 舞台的灯光下竟然变成了假。我痛快,是因为高贝贝的台词已经再也无法控制我的 舌头。我的脑子正式夺权占领了全部广播站。 “我的明天,谁知道呢?我告诉自己,这全由你决定---在--你--手--中。宝贝 儿!” 我把一个“贝儿”子念得滑稽响亮,可以吹成呼哨。 所有的人笑出来的声波比什么都更加滑稽响亮。更多更多的小脑袋们从更多更 多的窗口探出来,更多更多的过客停下他们轻浮的脚步。更多更多的石榴咧开鲜红 的嘴巴。 31号楼上面的天纯蓝。没有云。 “奋斗!和命运奋斗! 当你的甜蜜敲响了我的门口,我终于站在了这里,在这里!” 我环视了周围,卓然不群的,大义凛然的。一片口哨声来自人民,从东到西, 横扫南北。 “兄弟们告诉我: 当我见到约翰克里斯朵夫面容之时,就是我将死不死在恶死之日!” 我搬出了这台词里我比较欣赏的唯一一句话,倒觉得应该鞠个绅士躬谢幕了。 可是,我说: “现在,就是本人--要--送---给--高--贝--贝--小姐---的歌。” 该兴奋的时候到了,我们怎么让这许多捧场的兄弟姐妹失望呢? 意识流的深沉表白再加上几首浪漫情歌,满足,就要他们满足个足够。 明明看见31号楼的老大妈走出来,插着腰站在春风中,姿态妩媚,形容庸懒, 目光闪烁。 明明看见小女生递过来惊讶焦虑羡慕嫉妒和崇拜的电波,摄人魂魄;明 明看见哥们儿暗伸的大拇指,惊诧莫名的表情。明明看见我站在人群中心,吐沫横 飞,慷慨激昂,指手划脚。 傍晚,已经没有傍晚的宁静。 去自习、去约会、去吃饭、去唰碗、骑车随便溜弯儿的,全部被我紧紧地攫住, 动弹不得。 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也只有在中国,也只有在北京,也只有在大学的校园里,也只有在高贝贝的宿 舍楼前。 ‘老狗’端起他的旧吉他,一头长发批散在格儿衬衫的人工补丁上。 ‘原始人’放好随时携带的空塑料水容器,手里拿着橡皮头儿的筷子权当鼓锤 使唤。 ‘平鱼’一张小黄脸被冷汗憋成青绿色,可是瓶子里面的钢蹦已经被他情不自 禁的摆子打得蓬蓬作响。 ‘勺子’在后面啪地垂在我的肩膀上,悄声道: “你他妈深藏不露,敢情就等着今天撂一蹶子一鸣惊人那?!” 我从怀里摸出一包红塔山,学电影里黑帮叛徒的酷样子歪着头点上烟卷儿。 我喷出一口雾气,眯了眼睛,回头只说半句话: “兄弟,你知道的--不多。” 烟是真的。现在我开始后悔没有听她的建议在这儿这儿那儿抹点儿摩斯了。 是在自习室图书馆待久了,我的屁股仿佛还拈在教室板凳上,当我的灵魂已经 飞驰奔逃。让它在雪地上撒点儿野。 我把烟揪出来,嘶哑地狂吼: “青---春--!!!” ‘老狗’头发飘飘。没有胡子的下巴就那么冲我一抬,说有多COOL 就有多COO L。 吉他的弦与弦宁静地相互播弄。他的声音很受伤地流动出来: “呜-五-唔-午-呜-五-唔-午-呜-五-唔-午-呜-五-唔-午-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具备? 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带着点流浪的喜悦,我就这样一去不回,没有谁暗示年少的我那想家的苦涩滋 味。 每一片金黄的落下我都想去紧紧依隈,每一颗透明的露珠洗去我沉淀的伤悲 “呜五唔午~~~~~”我们余下的四兄弟闷闷地哼着背景音了。我知道我的声音很 颓,完全没有哼出高贝贝所要求的那种“来自北方的狼”的气魄。 “沙啦啦,蹦辞辞,沙啦啦。”‘平鱼’素有第一‘衰哥’的称号,到了这种 关键时刻果然发挥出不同凡响的衰 -- 没有一声是抖在拍子上的。 “原始人”狠捶了一通塑料筒,“ 嚓咚不龙咚”,他把今天早晨吃我那点儿 菠萝的卡路里都发泄在这上了。 我喷出了烟。老狗爱抚着手指间的吉他,仿佛摆弄初恋情人滑腻的脊梁,动作 十分暧昧。 “在那幽远的春色里我遇到了盛开的她,洋溢着眩目的光华像一个美丽的童话 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以后夜夜不能入睡,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的 飞。 梦里的天空很大我却躺在你的睫毛下,梦里的日子很多我却开始想要回家 在那片静静地山坡我要埋下我所有的过,等待着终于有一天他们在世间传说 ” “呜五唔午呜五唔午呜五唔午呜五唔午” 又来了又来了,在为数甚少的几次排练中,我深恶痛疾的就是这段没完没了的 背景音了。高贝贝却说她之所以选这首歌全是因为我可以随便哼几句而不至于让 ‘老狗’喧宾夺主抢了我的流氓戏分。 女人们小器起来简直是令人发指的不可理遇。 我只想在角落里抽完我的烟卷,欣赏‘老狗’真实而消瘦的歌唱。 “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具备? 纠缠的云纠缠的泪纠缠的晨晨昏昏,流失了风流失的梦流失的年年岁岁。” ‘老狗’是群众选出来的歌星,就跟人民总理一个样。 傍晚是个颇有资色的姑娘,在我们简陋的吟唱中扭动起云畔的姿势。 学三食堂的身影在夕阳光芒下若隐若现,很多扫把苗头发苍蝇一条一丝一个地 纷纷出现在雪白的米饭里,听见尖叫了么?听见我们的歌唱了么? 吃饭而消化不良 的人们就盲目的涌出了食堂,把宿舍门楼前一对一夥颇为亲密的自行车们挤得东倒 西歪。 一个男学生吊在花坛的岩石上,突然大声捧了句场: “好!哥们儿!你--勇~~~!” “纠缠的云纠缠的泪纠缠的晨晨昏昏,流失的风流失的梦流失的年年岁岁” 我眼冒金星,好像真的听见二楼左边第三个窗户中央倒数第一个小脑袋 在3秒钟前对倒数第二个小脑袋甜甜地问: “那个男生是谁?对,就是那个抽烟的,他,可真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