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其实我怎么能忘记你的眼睛呢?大,不仅仅是大,黑,不仅仅是黑,柔,却 又不全柔,一个凝视就可以把人吸进万劫不复的旋涡!” 我不顾恶心了,其实独白起来你们就可以忘记什么是恶心。恶心的是台词, 我觉得我也是受害者,听我的也是受害者,我们的区别只在于一个发送而一个 吸收。 “高贝贝。你听懂我没有?你听见我心灵的声音没有~~?!”我带头高喝。 “听见没有~~”‘老狗’把吉他调了一个音符,呻吟了一声。 “见没有~~”‘勺子’的手还残留在我的背上,他一边应和一边冲我挑衅。 “没有?”‘平鱼’的声音好像被平底锅剪过了,油腻而疲倦。 “有?”‘原始人’精力无穷,两只眼睛瞪得跟小车轮子似的。 然后就是寂静。忽略四周全是人的叽叽喳喳。 以后,是等待,寂静。 我又吸了一口烟,不用看表我也知道什么时候散场。 只是奇怪,我的哥们和她的姐们就这么生生地被我们这俩儿俗人给讹了。 “嘿!”四楼一个小脑袋脆生生地唤我们。 我知道出头的自然不是贝儿,但还是被吓了一跳。那声音太脆了,比早点铺的 油饼还脆。 “高贝贝说她累了,现在正睡觉呢。嫌你们吵!”小脑袋变出一只手来,捂住 嘴扑迟扑迟地开始笑,却全化成泼辣的炒蹦豆儿声。 无论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所有侧耳倾听的群众在一瞬间哗然了--准确地说是笑 泛滥成一大团。笑声是廉价的棉花糖,遇到酵母就迅速膨胀膨胀。 喜剧,宝贝儿她真是个好的导演? 纯粹的情景喜剧。 ‘勺子’在我耳边咬牙切齿,说:“他妈的,这个高贝贝真不识抬举。” 我没理他,冲四楼小脑袋一作揖,很有礼貌地说: “既然高贝贝小姐睡了,就你下来吧,我希望你给她带个话。” 她突然消失在窗口了,不见了。 “我们室长她下去了,嘻嘻~~”又一个小脑袋出其不意地代替了前一个,一束 黑头发从闪亮的眼睛旁边漏出来。 “小姐,那你也下来吧!”‘老狗’把吉他往一跨,狡猾地耸了耸肩膀: “人多了,咱们好谈判。” “我...”女孩犹豫不决,回头儿招呼道: “贝贝,我们下去把他们打发了,你别担心哦。” “下来吧,下来吧。”群众开始起哄了。 第二个小脑袋也迅速消失了。 我把烟头儿扔了,擦了擦嘴。 “大家让一让,大家让一让。” 炒蹦豆的脆亮声音渐行渐进。 “室长,你等等我啊,哎呀,对不起,踩着你了,嗯...大家让一让。” 黑头发的娇滴滴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觉得我身边的兄弟们开始整理衣观鞋帽,严肃端庄起来。 她的身材在我面前摆出了一个惊叹号儿。 她的脸在我面前画出一副风景画儿。 “我说过高贝贝嫌你们吵。你们还是回去吧!”她的眉毛跳了两跳。 “要不我们就要叫保卫科了。” “室长大人,你别那么凶嘛。”她却把手一拍,对‘老狗’笑道: “虽然你们目的不怎么崇高,但你那首唱得真是很有味道!” “我,单宇.”我把手一伸:“清华的。他们都是我同学。请问两位是--贝儿小 姐派来的?” “贝儿也是你叫的!”她又笑,黑头发摆了摆。“室长,你说咱们告诉告不告 诉他们?” “小姐。你别忸怩了。”‘老狗’也把右手一伸,特地对她说:“我外号‘老 狗’,不如‘老狼’出名儿,唱的比他强。” “是吗?”她一皱鼻子:“我...我外号‘风车’,在401排行老末。那位,是 我们室长,外号---” “外号‘打开水’!”她接过话头去,“就你话多!看我回去不罚你多打两壶 开水的!” “久仰久仰!”我对她和她一抱拳,回头开始一一介绍: “原始人,平鱼,勺子,是跟我一个宿舍的哥们儿。这位老狗兄,是特邀客串 的隔壁宿舍的歌星。” “我们不想认识你们。”‘打开水’说话不但脆亮而且杀伤力很强,这一点贝 儿以前提醒过我。不过她可没说‘打开水’身高一米七零以上,圆脸,浓眉毛,开 朗得像一个巾帼英雄。立在我面前让我顿时黯然失色。 “对啊,刚才贝贝一直抱怨说你们吵得她睡眠不足,明天考试都受影响。” ‘风车’就柔柔的,小姑娘长得清爽秀气,一头黑发的女孩总是妩媚有余,气 力不足。 “什么?!你们那个什么高贝贝又不是金丝熊荷兰猪儿,大下午的春什么眠?!” ‘勺子’终于憋不住了,很火药味道地爆炸出来:“别给我们来这一套,装睡?! 嫌吵?!人家单宇大老远跑来了,又朗诵又唱歌的,她大小姐倒好嘛,连见都不见。 当自己有几把刷子,我就不信她是七仙女儿下凡!” 不少围观的学生都赞同他的观点,又嘘声了一片。 “怎么说我们都是抱着友好的目的而来的。”我平静地说:“本人与高小姐有 幸相识,从此以后思慕不已,苦于无法表达,才出次下策。俗话说,海内存知己, 天涯若比邻。看两位姑娘也是性情中人,难道不明白我的一片心意么?众兄弟也都 是应我的邀约到这里捧场。诚盼我们大家能够成为朋友,为了共同的目标奋斗。” “可是...”‘风车’的脸红了:“贝贝她真不想见你。我们也是带话嘛。” “别和他们多说了。”‘打开水’狠狠地瞪了‘勺子’一眼:“你没看出来这 帮人都不是好人?!说是清华的,谁信那。到我们宿舍前面来骚扰,太过份了。” “AAA”,‘勺子’也急了,“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不是好人?我们怎么不是 好人了?” “这不,我的学生证儿!”‘平鱼’老实得发傻,他走路整天带一个学生证儿, 生怕别人误以为他是民工。 “ 窕淑女,君子好逑。”‘老狗’慢慢地说:“难道你们北大的男同学们正直 到连女孩子都不会追了?那我可真奇怪一塌糊涂的小树林里一到晚上怎么鸳鸯比鸭 子还多呢?嘿嘿。” “那是因为鸭子都被清华的给吃了呀...嘻嘻。”‘风车’又笑了。 “你哪儿的人啊?”‘老狗’冷不丁问她。 “别搭讪!”‘打开水’护过‘风车’,说:“不管怎么样,高贝贝不见你们 是事实,我们也无能为力。你们愿意待在这儿就待着。你们有唱歌的自由,我们也 有不答理的自由。 你能帮我带个话儿给她吗?”我陪上 一具笑模样:“你看我们大老远的跑过来,也不容易。只一句。” “什么话?你说!”‘风车’又从‘打开水’的背后蹦出来,还是笑。 “这句话等她睡醒了你们再告诉她。我知道她很累,需要休息,一定要注意她 的身体。”我故意装得很体贴。贝儿应该表扬我的临场发挥了。 “有话就赶紧说。”‘打开水’一把又将‘风车’揪回去:“至于带不带嘛-- 我可以考虑考虑。” “你!”‘勺子’脸红脖子粗,又想发作。 “好了好了。”我安慰他:“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什么话?嘿,说啊--”群众果然好奇了。 高贝贝料事如神,毕业后可以去电脑算命了。 我在佩服中,也感到异样的沉重和疲倦。 我朗声说: “告诉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单宇不会放弃的。失败,是成功他妈。 拒绝, 正是终成眷属的开始!” 我一提气,又道:“高贝贝,我知道你听得见。 咱们下星期同一时间,不见不 散!” 趁所有的人震惊回味的间隙,我回头给众哥们做一个撤退的手势。 我们迅速骑上大小不一但一律破烂不堪的自行车,和来时一样,排成一列大腰 大摆地去了。 “嘿,哥们儿,好样儿的!”那个攀在岩石上的男生在我们背后讽刺地吆喝着。 我怀疑他是个真民工。 快骑出土财主花园的门洞子的时候,‘老狗’倏然骑近我,憨然一笑,自言自 语道:“她说我的青春唱得蛮有味道....好个小丫头。” 我们自顾自地骑去。 天空已经黑了,春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没声地滋润了北京干燥的暗夜。 路灯的眼睛,一只一只在烟雾朦胧中天真地睁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