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夜未眠,天微微亮了。我起床梳洗过后,仔细化了妆,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一 夜之间憔悴如此。坐公车到了派出所门口,还不到八点,大门未开。 从未有过的如此强烈的疲倦感,令我无法站立,我坐到了派出所大门前的台阶 上。眼前晃动着忙忙碌碌的赶早班的人群,我的眼睛却自动淘汰着警服以外的所有 着装着。直到大门从里面打开,我才慢慢站起来。我没理会警员探讯的眼光,径直 走到了楼梯下,我穿着睡衣守到凌晨三点才离去的地方。 在那个楼梯下的铁栅栏里,他坐在地下斜靠着墙。我俩同时看到了对方,他没 动,我隔着铁栏也坐到了地下。他低下头不肯和我的目光对视。我就那么坐着看着 他,一动不动。 上班的警员越来越多。我成了当天他们上班的第一个谈论话题。过了很久,他 抬起头冲我微微一笑,还是那么迷人的笑,多了几分凄楚,却更让我心痛的笑。他 说‘你不是一直想让我进来吗,现在正好如你所愿了’。明知是玩笑话,我的泪却 狂泄而出。 我想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当我的亲友在外受到欺负的时候,我会怒不可言,恨 不能亲手毙了那些人渣。可当听到他在外打架的时候,第一句总是会问他‘伤到没 有’。虽然过后也会批评他,也会吓他:再那么爱惹是生非就送他进去锻炼两年, 心底却总认为他还小。在昨天之前,人民警察还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人。可昨天晚 上我却认为他们和土匪差不多,我为了他要去和他们拼命。我想我对他的爱已经到 了盲目的地步。他就是我的所有。 他隔着铁栏伸出手,揉着我的头发,也开始哽咽起来。 昨天晚上警察从床上带他走的时候,他还笑着安慰我‘没事,你不着急。我去 录下笔供就回来’。到了凌晨两点,准确的消息传来,对方要把他往死里弄。因为 被他砍伤的那人,父母都是省府高官。他真的是捅到了马蜂窝。 我们就那样隔着铁栏相互触摸着,流着泪。对外界一却切都无知无觉。好象过 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个老民警过来对我说‘你去吃点东西吧’。我才发现已经到 了午休时间,警察都下班了。我谢过了老民警,出了派出所。 在最近的一家餐厅点了他最喜欢的菜,付过押金以后,端到了他面前。他说吃 不下,我说吃不下也必须吃。他又问我吃过没有,我说吃过了。他不信,我说别找 借口。 不忍看他合泪而食的情景,我转头四顾。突然间我发现:整个派出所就只剩老 民警一人留守。我一个念头突如其来,他听了以后却直摇头‘我跑了,他们肯定会 打你’。我说我不怕,他却说‘我不会让任何人动你一指头’。我脱口而出‘你打 我那么多次我不是都过来了’。他把头埋到双肩里,留给我的只剩阵阵抽泣声和抖 动的肩膀。 人流又开始涌动,已经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没过多久,几个全副武装的民警过 来,要带他走。我忙于问他们执行的目的,却来不及看他一直停留在我身上的眼神, 我却感觉到了,真的感觉到了,因为那眼神让我心痛地窒息。 我坐的出租车被隔在了看守所的大门外,看着大门一关,真正的高墙之隔分内 外。下了出租车,我坐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重庆辖区八月40度的午间,一个虽然 憔悴却依然不失美丽高贵的女子,却坐在黄土路边背靠着大树睡着了。从那以后我 就经常在不可能睡觉的地方睡着,在床上却无法入睡。 下班的干警叫醒了我,看守所位于郊外的一个山头上,干警下班以后就不可能 有人走动的慌郊野外。我谢过他们邀我同车的好意,一个人慢慢地朝山下走,我不 着急,每走一步离他就更远一点。没有害怕的感觉,连死都无所谓,我还能怕什么? 我知道,如果他必须死,我会在他前面死去。 走到山下已是凌晨一点,五公里我走了七小时。看着隐约的灯光,我感觉自己 像一个孤魂野鬼似的,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