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惊云变 长野城外日光岭。 烟尘漫天,旌旗遍地;马蹄奔驰,鼓声鼎沸;风云变色,草木皆兵;稚童哭喊 着亲人,老者紧握着双手,无辜的人们瑟缩在自认为隐密的角落里。求助无门的时 刻,只求捱的过去、能够活着再拿着锄头下田。他们从不求多拥土地,也不曾贪求 他人的恩赐,一切是靠自己一点一滴努力而来。 然而如今,稻穗被铁蹄踏弯了,房舍被火吞噬了。他们连哭泣抱怨的机会都没 有,因为他们忙着逃命自保。女人衣衫不整,背后背着婴儿,手中牵着幼童,东躲 西藏只为避开混乱的死亡。男子们拿起武器,却因为不是平常惯使的农具,勇敢地 死在莫名而凶悍的尖刀下。一时哀鸿遍野。 罗喉国铁骑和恒阳帝国皇军在长野城外日光岭交战。战场范围广大,波及了城 郊许多零散的村落和农田。罗喉国战士骠悍无比,一波波的猛烈攻势丝毫不见减缓, 所到之处烧杀掳掠,就像过境的蝗虫,留下的是满目疮痍。这是罗喉国一贯的作风 —风卷残云—击倒对手并且让对手站不起来。 阳皇军眼见对手如此蛮横,不由个个人心大愤,一往无前,誓将敌人驱逐消 灭,以救同胞于水火之中。 于是一场令人难以逼视的激战像火焰般越烧越大,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止。 烟花和征南随着中军留在长野城内。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凝神注视占前线的动 静。城墙上的弓箭手拉满了弓,防止对方的突击。城内所有百姓个个手拿武器,以 备万一城破也要拼个输赢,绝不束手就戮。 “为什么不率中军上场助阵?”烟花看着杀声震天的战场问道。 “因为中军是整个军队的指挥呀,要扮演督阵的角色。”征南回答道。 “也不完全,必要时还是得上阵。只不过以目前的情势而言,我军并未处于劣 势,尚且游刃有余,我们就静观其变吧。”藤野弥久静肃地说着。 丙然从城上望去,恒阳皇军似乎颇占上风。但就在那一转眼,大军居然节节败 退,距离长野城越来越近。而且从原本集中的阵势开始有了松弛的现象。 藤野弥久见状命副手取来弓箭,搭箭于弦,两眼却紧紧地看着前方的动静。眼 看大军逐渐后退,就在退过一个小山头时,藤野手一放,一枝响箭向半空呼啸而去。 罗喉国军队的左右侧翼突然杀出恒阳帝国两路偏军,硬生生将之截断。原本后 退的主力也像突然苏醒般全力猛攻,以围击之势牵制了罗喉国一半的兵力。罗喉国 气焰大减,有些溃不成军的迹象。 就在众人皆猜想胜利就要到手时,忽然见罗喉国阵中一队骑兵慢慢地出现,后 面拉着一群被绳子绑着的老弱妇孺,他们被绳子一个接一个地栓住,由骑兵拖着走。 有人脚步不稳不慎跌倒,整群的人便都倒成一团难以站起,便被骑兵活生生地在地 上拖行。 阳上下看了无不怒火中烧,长野城里的守军几乎按捺不住要冲出去了。藤野 弥久连忙下令稳定军心。 “卑鄙……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眼见情势如此,烟花不觉气愤难 当,手握住了剑把。 “嘿,你可千万不要冲动,现在可是战争啊。”征南连忙试图缓和烟花的怒气。 “叫我袖手旁观吗?不可能!”烟花说得字字铿锵。 “冷静点。”征南抓住烟花的手,以防她冲出城去。 就在两人僵持时,罗喉国骑兵扯开喉咙大喊: “云傲龙司!我是罗喉副将迦罗离!听说你是一个把百姓看得比自己还重的仁 君……。”说到这,他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吐了口浓痰。 “现在我手下这一群人,他们的下场就得看你的表现了。”迦罗离鼓足力才把 这段话说完。说完后并向恒阳阵中张望,想看看云傲龙司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你说的没错。”一阵语调低平却洪亮的声音传出。 “我的确是将人民看的比我的性命还重。”声音源远流长,连长野城内都听的 一清二楚,云傲龙司的内息深厚果然惊人。 “可是你忘了一件事,我可以接受对方谈判,但从不接受威胁。” 迦罗离一听立刻变脸:“那你是不打算管他们死活罗!连这个婴儿也一样?” 说完大手一伸,从一个妇人手中抢来一个婴儿。高高举起,另一手持尖刀作势要刺 杀婴儿。 “浑蛋!” 烟花大骂一声,纵身从百丈高的城墙上飞跃而下! “昨夜!!”征南和藤野惊叫,可是已经来不及阻止。 “苍翔政法咒听吾召令交锱千年束缚,吾以昨夜烟花之名统摄汝,降汝之超凡 能力于吾身,但藉吾身向众生展汝之威力。以此为誓,听吾召令,急如狂风卷地, 风之令!苍茫万里!”昨夜烟花在下坠之时催动魔法,一阵狂风袭来,托住烟花身 子向前急飞而去。 “唉,怎么沉不住气呢?”藤野叹然道。 “也许是她的正义感作祟吧。”征南倒是平静地说道。同学那么多年,她是什 么脾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烟花急催法咒,以极快的速度飞向战场,但其实长野城距离战场是一段不算短 的路程,一时还到不了,烟花不禁心急起来。 这边迦罗离仍然将婴儿举起吆喝: “云傲龙司!你不要以为我下不了手,再不决定这个婴儿就要成为我刀上肉了!” 一面环顾恒阳军。 婴儿的母亲在下面哭天抢地的嘶叫。云傲龙司依然没有动静。 烟花在半空拔出长剑,准备抢上前救走婴儿。 “我数到五,到时云傲龙司你可别后悔莫及。”迦罗离将亮晃晃的刀子在婴儿 面前挥动。奇的是婴儿哼也不哼一声,静静地看着这个抓住他的人。 烟花准备念起咒语。 “五…。” “苍翔政法咒听吾召令……。” “四…。” 云傲龙司还是不见动静。 “三…。” 迦罗离将刀抵住婴儿。 “二…。” 烟花掠过大军上空。 “一!!!” 迦罗离尾音未歇,烟花长剑刺出,距离迦罗离还有数尺远,只怕就差一步。 “哼!”迦罗离手臂使劲,将尖刀刺入。 突然哇的一声迦罗离从马背上弹出,烟花冷不防一剑刺空,又是懊悔又是惊慌, 连忙顿住身形,以长剑护体,落在罗喉军中急忙抬头一看。 半空中一只断臂摔落,迦罗离狼狈地跌在地上。一个高大的银色身影在迦罗离 身后落地。顿了一下,抖动长剑将被俘的百姓身上麻绳斩断。接着一队恒阳骑兵迅 雷般的杀入敌阵救走落难百姓。罗喉军中一阵哗然,纷纷执起武器杀向那银色身影。 而被恒阳军围困的大半罗喉军也采取了突围的行动,平静片刻的战场再度陷入混乱 的杀伐。 烟花身在乱军之中,一边挥剑抗敌,一边则是盯着刚刚在一瞬间冲进来救走被 缚百姓的银色身影。 银色身影一旋身,赫然便是云傲龙司。只见他左手抱着婴儿,右手持着名剑 “战日”在罗喉军阵中如入无人之静,凡剑所及之处,便是横尸遍地。 地激烈的马蹄声响起,罗喉军后方出现了十队黑衣骑兵,以“人”字样的阵 型向云傲龙司包夹而去。数十枝丈八长矛皆向云傲龙司身上袭去。只听得带头骑士 喊道:“云傲龙司!试试我们的鹫陀罗攻击阵!” 云傲龙司稳定身形,锐利的眼神像是利刃般地横视前方来势汹汹的骑兵团。他 长吸了口气,运起无限雄厚的内劲,猛然一吼! “闪开!!!!” 吼声之亮,如雷贯耳,挟带着无比的威势像炸雷般撼逃邙去。原本正冲锋的罗 喉骑兵团竟全数被云傲龙司这声狂吼给震慑的心胆俱寒,纷纷摔落马背;而身后的 罗喉大军也不好过,位在阵前的几路近万人的士兵也是骇得全身发抖,乒乓砰砰兵 器掉了满地,有些人甚至还瘫倒在地。 喑恶叱吒,万人皆废!只有升阳之皇云傲龙司! 云傲龙司凛然地站在战地中央,周身方圆几丈内的敌人没有半个是站在他面前 的。他依旧怀抱婴儿,手持“战日”指向罗喉大军,沉稳地说道: “我的确将百姓看得比我生命还重要,所以。”他顿了一下,随即以一种激亢 的语调大声说道:“所以如果你们敢伤害他们一根汗毛,我云傲龙司保证让你们罗 喉军全部横着回去!!” 一时之间,漫山遍野的所有军队全都停止了动作,激动的战场像是被冷水浇熄 的火焰般静谧了下来。云傲龙司的一字一句深深地撼动了所有的人心,恒阳军上下 听了栈铿话无不热血沸腾,全身上下都卯足了力量,准备竭尽全力杀退罗喉军,即 使牺牲也要轰轰烈烈。 烟花在一旁也是看得痴了,身子微微地抖动,不知是感动或是兴奋。在那一瞬 间,在她心中,云傲龙司像是个巨人般豪气万丈地矗立在她眼前。她终于体会到为 什么征南会崇拜云傲龙司了。 山边的云团渐渐化开了,缕缕的金色光芒透向大地,驱散了黑夜的厚重浓雾。 这是初升的旭日,带着力量和温柔拥抱世界。慢慢的,旭日东升,耀眼的阳光从云 傲龙司背后透射而出,令人无法直视。 日光荣耀! 烟花不自觉地脱口而出。但这四个字一出口,她便茫然了,原本持剑的手垂了 下来,一股混乱的思绪从脑海的最深处涌出,像浪涛般不断冲撞她的神经。她恍惚 了、她迷乱了……。 “日光荣耀……怎么会……。” “我的占卜……占卜是不会错的……。” “可是……。” “怎么可能……。” 她无法遏制那澎湃的思绪,她无法厘清这之间的关连,她垂下了头,喃喃自语: “难道是他?……怎么会是他……他是如此……不可能不可能……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占卜……我会说出?……难道真是……这教人如何……如何接受?一定哪里 错了、错了……。” 说着烟花竟整个人跌跪在地,这是令人惊讶的,她竟无视身处战场,兀自地沉 沦在纷杂的思潮当中。原因无他,正是她准备穷尽毕生之力寻找的目标,在她毫无 提防下出现,而且还是以一种尊高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这个被她视为仇敌的目标, 他该是卑鄙、下流而且丑陋的。至少从她有记忆以来,这个目标就是戴着这种形象 陪着她长大。可是如今的事实却是和她从小到大的信念天让地别,她在梦中一直唾 弃着,甚至手刃不下上千次的目标,现在竟昂然伫立在她面前,那么地威严,那么 地牵动人心,令她不自觉为他倾心。 昨夜烟花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她尊敬的对象竟然就是她无时无刻想报仇雪恨的 目标。她几乎无法说服自己这是真的,她试图去推翻占卜的正确性,这是她以前不 曾有的行为。她是那么绝对地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的抉择,她选 择的路是正确无误的。可是现在所见的结果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动摇了,她 开始在想自己一定犯了什么错?也许占卜的时候哪个细节疏忽了?在她的内心突然 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是她犯了错,犯了一个天大笑话……。 征南在城上望见烟花颓倒在地,不禁大吃一惊。连忙从城上跃下,双脚沿着墙 壁快速跑动,在快落地时打了个滚,矫正身子向烟花飞奔而去。 静止的战场第三度骚动起来,顽强的罗喉军似乎是不放弃,非要战到一兵一卒 不可。恒阳军也是个个斗志满满,视死如归。于是激烈的战争像怒涛排壑般再度扬 起,烟花身陷乱阵之中,情况显得岌岌可危。 云傲龙司将婴儿交与一骑兵快马送进长野城,自己则提着“战日”一马当先, 在罗喉军中冲杀。此时罗喉阵中一个使长枪的猛汉跃进云傲龙司面前,大声道: “罗喉国追风将军优婆楼与长枪‘雁切’,特来讨教升阳之皇的‘云天长空剑’剑 法!”语毕,手中长枪闪电出招,直取云傲龙司要害。 云傲龙司倒旋长剑架开了优婆楼的长枪,侧身向优婆楼面额刺去。优婆楼倒退 三步避开这一剑,翻身跃起,在半空中甩动长枪,大喝:“看枪!!”长枪不断向 前突刺,隐隐形成一个小风暴中心,刮动周围的气流扑向云傲龙司。 云傲龙司脚步向左一滑,倾斜身体,战日从右下斜劈而上。 “‘定风波’!” 匡当几声,优婆楼长枪的攻击尽被瓦解。他连忙收势,打挺腰向后翻去。待一 落地,长枪又如灵蛇般张牙舞爪直探云傲龙司。云傲龙司不急不徐地挥剑阻挡,将 长枪一一格开。 烟花瘫坐在地,对身边震天价响的杀伐声充耳不闻,只是不断地反覆喃喃自语。 征南受阻在战场最外围,跟一班罗喉士兵僵持,寸步难行。他焦急地看着烟花,豆 大的汗珠从额上滴落。 “是哪里错了呢?应该不是老天在开我玩笑……我这辈子的宿敌、害妈妈断送 一生幸福的罪人……到底在哪?想用云傲龙司来骗我吗?我可没那么傻。” 烟花认定了云傲龙司不是他所要找的人,拼命寻找能推翻占卜的藉口。 “云傲龙司是那么爱民如子的仁君,又受尽天下人的称颂,这样完美的人哪可 能是我的‘目标’!……这样的人连要形容他都很难……。” “烟花!!昨夜烟花!快站起来!你在干什么啊?”征南挥舞长杖击毙罗喉士 兵一边喊道。眼见烟花坐在战场中,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心急 如焚过,他打从心底渴求烟花快些站起来。他绝不愿见到烟花变成像地上那冰冷的 尸体,可是现下的情况难保不会有更糟的事发生。 “让开让开!”征南奋力将魔法灌在手杖中,疯狂地朝敌军杀去。可那罗喉军 却是源源不绝朝他涌来,让他忙得手足无措。 “可恶!”征南无奈地喊着,他第一次尝到自己恨自己的滋味。他好恨自己没 有云傲龙司那般的力量;恨自己总是玩世不恭,没有多加修练所学;恨自己现在寸 步难移。握着长杖的手渗出丝丝血迹,征南将牙齿咬得嗤嗤作响。 “烟花!”征南长啸一声,但随即湮没在顶沸的嘈杂声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