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谷 作者:尾巴 s83@btamail.net.cn 第一章 六月的布斯托克镇很少有这样的好天气。天很蓝,几丝云慵懒的飘着。路的两边麦 菊、彩虹菊开的正旺,时不时的送出几阵花香。似乎一切都很好。 我急速的挪动着脚步,生怕跟不上走在前头的霍姆尔夫人。我不喜欢她。她又高又 瘦,穿着一身黑色的丝制缀地裙,走路像在飘,形如鬼魅一般。我跟在后面,看不见她 的脸,但我敢打赌,那脸一定如骷髅一般狰狞。 不远处,一扇高大的铁门映入眼帘。啊!看见了!是它,没错,是梅洛尔曼——十 二年来我朝思暮想的地方!那熟悉的铁门,那熟悉的铺有碎鹅卵石的车道,那熟悉的迎 门而站的塔松……十二年了,它们都还在!我有些激动,身子也开始微微发抖。我终于 回来了! “塔第阿娜·桑格小姐,请不要傻乎乎的站在庄园的门口发呆,您得走后面,走佣 人专用的门!”霍姆尔夫人转过身子冷冷的说,嘴角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屑神情。我 微微一惊,赶紧低下头答道:“对不起,霍姆尔夫人,这儿太美了,不是吗?我有点情 不自禁了!”“请自制些!”她转过身,又向前“飘”去。我暗想:得记住,我是新来 的侍女,是个下人。想到这,我抬起头,瞅了瞅走在前头的霍姆尔夫人。她好像是个难 缠的人。 拐过一道弯,我们走进一扇小门。我确信,这就是佣人的专用门了。地上没有铺碎 鹅卵石,门旁没有塔松……“请小心地上的木桩,桑格小姐!”又是霍姆尔夫人冷冰冰 的声音。我还来不及看地上就被重重的绊到了。“啊!”我惊叫着,紧接着凝固在半空 中,并没有摔倒。有那么几秒钟,我怀疑梅洛尔曼是不是还认得我,是不是它在帮我。 但我马上回过神来,因为我感到是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我。我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张俊 美清秀的脸——是一个强壮的男孩——跟我一样是个仆人。“谢谢!”我有点不自然的 说。“没什么。你好,我叫默文,很高兴认识你!……桑格小姐。”“我也……”“好 了,默文,你可以放开抓着桑格小姐的手了。桑格小姐,请你以后小心点,梅洛尔曼不 需要粗枝大叶的人!”霍姆尔夫人冰冷的声音粗暴的打断了我的话。我几乎要说出口了, 我才是主人,梅洛尔曼真正的主人!但我只是低下头轻声的说:“是的,夫人!我知道 了!”我不能毁掉忍耐了十二年的大计划,再忍些时候对我来说没什么。“好了,默文, 继续干你的活吧。桑格小姐,我先领你去你的房间看看。”“好的,夫人。”我又跟着 霍尔姆夫人向前走去。我不敢回头,生怕再出差错。但我能感觉到,在我的身后,那个 叫默文的小伙子在向我微笑。 这就是我回到梅洛尔曼的第一天里发生的全部事情。 第二章 清晨,我打开窗户,照例,只有一小束可怜的阳光射进来。回到梅洛尔曼已经快一 个月了,没有人认出我。这儿的下人多数是几年前来的,不清楚这里的历史。我已经开 始熟悉我作为下人的生活了。每天的活不多,却很枯燥。这里的仆人们多半很势利,从 不多说半句捞不到好处的闲话。 只有一个例外。默文。他很开朗,常帮我的忙。没事的时候还给我讲些有趣的事情。 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很轻松,从不掩饰自己。我深知,这样的信任一个认识了不过才一 个月的人太危险。但我想,我和默文已经成了……朋友。 砰,砰”有人敲门。是默文。今天休息,我们说好到庄园里四处走走——当然,是 那些老爷太太们不常去的地方。我早已换上了那件水蓝色的丝裙,这是我带在身边的唯 一一件不属于下人穿的衣服。我不想太惹眼。当然,我散开了平时被束在脑后的栗色发 卷,我讨厌束发,但是做活的时候头发太碍事了。 我打开门。“嗨,塔尼雅,早上好!你今天看上去真漂亮。”默文带着他特有的笑 容出现在我的面前。“你好,文!多谢夸奖。”不知怎么的,听他用昵称称呼我,我的 心里很高兴,“我们走吧?”我边说边带上了门。“今天可是个好天气呦,去哪好呢?” 默文抱着头,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我被他逗笑了:“去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吧? 我偶然发现的。”我知道自己在说谎,其实我想去的是十二年前只属于我的地方,那个 十二年来让我始终无发忘记自己是谁的地方。“真的?好地方吗?”默文似乎很惊讶我 会知道什么秘密的地方。“嗯,是个很好的地方。”我轻声说。然后我们都沉默了。默 文好像正在想象着那地方的美丽,而我的心则完全被不安占据了。 我径直向前走着,这里的路我太熟悉了,每一条都是我曾经走过的。我故意避开大 路,绕过石楠丛,走进了看似没有路的塔松林。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嗨?塔尼雅,怎 么啦?走慢点!”默文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我这才发现,自己正向前狂奔!松林里越 来越暗,那种凄凉的黑暗正一点一点噬啮着我的心。忽然,一束强光射进林子。我猛地 用手臂挡住了眼睛,这突如其来的光在塔松林里显得太强了。默文追了上来,他奇怪的 说:“咦?这里有光?难道这松林还有出口?”我猛地抬起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 起勇气向前走去。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但我的身子在抖,可能抖得很厉害吧。因 为默文走上来,抓起我的手,使劲捏了捏,轻声说:“有我在。”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 么,但还是感激的向他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我知道我必须面对,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啊!”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叫出了声。“天哪……”默文缓缓的说。我 们的眼前是怎样一副景象呀。带有腐气的烟雾弥漫了整个小谷,枯枝,只有枯枝。就连 生命力最旺盛的羊齿草也只剩下打着蔫的枯枝。在一张厚厚的蛛网下,躺着一具被撕烂 的豚鼠的尸体,那发紫的血迹是灰色的小谷中唯一的颜色。一丝风都没有,太阳在头上 发出白惨惨的光。“这里……”默文有些犹豫的看着我。“这不是真的!骗人!”我大 叫着,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积攒了十二年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发疯般的转身向松林 跑去,我要离开这里,这是梦,这是我的噩梦。松枝不断的抽打在我的身上。突然,我 重重的摔在地上,接着,失去了知觉。 好漂亮啊,那血一般的色彩是什么?玫瑰,是我的玫瑰吗?这儿……玫瑰谷吗?为 什么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红色?等等,不,那不是玫瑰。那是……血,真正的血!那边 的人不是……不,住手!放开我的爸爸,放开我的妈妈!不,不是的,这血……不是他 们的……不! “我的头……好痛……” “我这是怎么啦?”我睁开眼睛,那一小束可怜的阳光显得分外刺眼!“老天,感 谢上帝,你总算醒了!”默文抓着我的手激动的说。“文……”我勉强的笑了笑,“我 没事。”“塔尼雅,别说话,好好躺着休息。”默文使劲皱着眉头。原来,这世界上还 有人关心着我。我扭头向窗外望去。“文,你不想知道原因吗?”我一字一句的说。我 想,我很清楚自己想要说什么。“塔尼雅……”默文紧紧的握住我的手。“什么都别说, 安静的休息吧。”默文的话使我很惊讶,他似乎对我的行为以及那个奇怪的小谷并不感 到奇怪。“塔尼雅,我已经替你向霍姆尔夫人请过假了,这两天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得 走了。我会来看你的。”“文,再见。”我依然看着窗外。我在想,那个计划要尽快实 行,为了他们,也为了我的玫瑰谷。 第三章 时间过得很快,眼看梅洛尔曼庄园一年一度的秋季化妆舞会就要到了。这个舞会是 方圆百里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各界名流也都以能参加这个舞会为荣。梅洛尔曼自古 就有一个规矩,在这一天,没有主仆之分,庄园里的所有人都可以穿上奇怪的衣服尽情 狂欢。因此,我可以在这天接近他。 “塔尼雅,你要化装成什么人呢?”默文总是笑呵呵的追问我。我也总是笑呵呵的 回答他:“不,我不能说。”其实,默文并不知道,我那件水蓝色的丝裙和我漂亮的栗 色发卷代表了什么。有了这些,我不用着意装扮,就可以轻易达到目的。 自从去过玫瑰谷以后,每天一做完手里的活计,我的心便空荡荡的。我是多么的想 回到那座漂亮的建筑物里去看看那些一直被我珍藏在心底的回忆呀。但是,不行,在平 日,梅洛尔曼有着极其严苛的制度,低等仆人是绝对不许进出大宅的,当然也不能去老 爷太太们常去的花园耍闹。这些十二年前便熟知,却从没放在心上的规矩,我今天才体 会到它的残酷。就这样,每天的黄昏,我只能靠在那窄小的窗口,向大宅的方向凝望, 静静的等待。 今晚,一切将在今晚开始。我有些慌张,险些拽掉了丝裙上的搭扣。我知道,今天 决不能出任何差错,不然一切计划就将化为泡影。我站起来,用木梳轻轻的梳着自己的 栗色发卷,我有点动摇了:那个计划,真的值得吗?我不住的问自己。刹那间,玫瑰谷 的惨状划过了我的脑海。我没有回答自己,但是,我的手已不再颤抖。当我确信自己已 准备好时,我轻轻的打开门,走了出去,带着一丝冷冷的笑。 大宅的方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在丁香丛的旁边,是一个露天的舞池;而石南丛 中,则是摆满食物的冷餐桌。一切一切都和十二年前一样。我不断对那些向我脱帽行礼 的男士们微笑,然后在他们不断的打量下径直向大宅走去。没人认出我,显然,他很明 智的没有邀请那些十二年前这里的常客。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就是默文。如果,他在他 面前提起玫瑰谷的话,一切就都完了。想到这儿,我抬起头,急切的在人群里寻找着默 文的身影。那一刻,我没有找到默文。但,我清楚的看到,他正在一群显贵的簇拥下哈 哈大笑。那笑极不自然,犹如十二年前一般。我放弃了先找到默文的计划,径直向他走 去。 不出我所料,他一眼就看到了我,接着嘴巴张得老大。我带着微笑走近他,对他身 边一位化装成哈姆雷特的年轻人说:“先生,我需要一位舞伴……”显贵们的脸上也有 了他的那种表情,但决没有他那么震惊。那位年轻人非常兴奋:“当然,能和您这么高 雅的女士共舞是我的荣幸。”显然,在灯光的照射下,我的美丽尽显无遗。“不,”他 好像已经从震惊中解脱出来了,“小伙子,还是先让我这把老骨头尽尽地主之谊吧!” 说着,他在那青年埋怨的目光中急切的向我伸出手。显然,他没看出我心中的冷笑。我 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将手伸给他。十二年了,他果然没认出我,他当然也不会想到,我 竟然会长得像她! 我们走进舞池。他迫不及待的问我:“小姐,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过,先生。” 显然他对我的回答很吃惊:“我们……在那里见过?” “就在这里,先生。” “在这里?!在梅洛尔曼?!”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是的,先生,”我想,对他的折磨已经够多了,“我是梅洛尔曼新来的低等侍女, 我曾远远的望见过您。” “呵呵呵,原来是这样呀……”他紧张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了。 “不然,您认为是怎样的,先生?”我笑眯眯的问。 “厄,这个,没什么……”他的神色多少有些慌张,“小姐,还没问您的姓名呢。” “我叫塔第阿娜,塔第阿娜·桑格。” “厄,那么,桑格小姐,我以后可以称呼您塔尼雅吗?” 我极不情愿答应他的这一请求,因为我只想听默文这样称呼我。尽管如此,我还是 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天哪,当然!您能这样称呼我是我的荣幸。可是,我不 确定您以后还会见到我。” “你是说,你的身份?” “我想,是的,先生,我的身份……您应该很清楚,低等仆人在庄园里可以随意走 动的地方不多……”我确信自己的脸上带着为难的表情。 “老天,低等仆人?你?不,不是。从今天起你将成为梅洛尔曼的内室侍女,专门 掌管到庄园做客的女宾的起居。这项工作一向是由霍姆尔夫人代管的,我想她将很乐意 有人替她承担些工作。”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他竟然还是那么容易轻信别人,十二年来他竟没有什么改变。 这时,舞曲结束了。他拉着我向霍姆尔夫人走去:“好吧,你不相信我吗?我们现在就 像霍姆尔夫人说明一下吧!” 霍姆尔夫人还是一袭黑衣,竟然连化妆舞会都不能改变她的着装。她见到他走过来, 微微的欠了欠身,毕恭毕敬地问:“老爷,您需要什么?”“霍姆尔夫人,瞧,我给您 带来了一位帮手。从明天起,桑格小姐将掌管内室侍女的工作。请您告诉她要做些什么。” 霍姆尔夫人依然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很难猜出她对这件事的真实看法。她毕恭毕 敬的答道:“老爷,我会告诉桑格小姐的。那么,桑格小姐是不是也要搬进大宅里住? 还有,需不需要再为她定做一些体面的衣服呢?”这回,她对我的不屑与鄙视都充分的 显露出来了。 “当然,霍姆尔夫人,一切就交给你办吧!”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塔尼雅,你 看,米斯顿先生在叫我呢,我得走了。很高兴能与你共舞,我们明天庄园里见!”说完, 他吻了一下我的手,向远处的一位先生走去。 “桑格小姐,请您再忍耐一个晚上,明天我会带您去您的新房间。”霍姆尔夫人说 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不在乎霍姆尔夫人的挖苦,对我来说,一切都很顺利。我带着愉悦的心情向着自 己那间小阁楼走去。十二年后的今天,我终于有机会拿回曾属于奥尔丁顿家族的东西了。 明天,我期待着明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