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所以那一次送伊达上路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一种生命中少有的平和与安宁,于是 就忽然想到了要动笔写点什么东西。在我平淡的一生中,有了朋友,有了喜欢自己 的女孩子,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我很想写下这一份淡淡而起的幸福的感觉。 “是吗?想写点东西了吗?”伊达饶有兴趣地问。 “是啊。”我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在铺满落叶的水泥道上。 “这是件好事,”伊达道,“早就听说你的诗写得很好,有才气,小说一定也 很出色。” 我哪有写得什么好诗?我心里暗想,我只是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涂抹过一些拿不 出手的东西而已。 “连名字都没想好呢,可别夸得太早了。”我说。 伊达扬了扬他的手,“不会错的,一定。” 听着他那样异常肯定的口气,我心底竟也微微地感动起来。那是正是秋高气爽 的天气,偶尔风起,落叶纷飞,就象千万只飞舞的蝴蝶。我陪着他从林荫道的一端 走到了尽头,然后又沿着走过的路再走回来。大部分的时间里谁也都不曾开口,只 是默默地走着。偶尔竖了竖衣领,一抬头看见疏落的枝叶间洒下点点细碎的阳光,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名字。 “就叫做《风之翅》吧?”我说。 “不错,”伊达道,“写好了寄一本来看看?” “那是当然。”我答道,随即想起他马上要离开此地,不知去向何方,于是便 问:“不过,到完成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他在风中停步,迎着细碎的阳光,怔怔地有几秒钟的时间。我猜他想到了一些 事,本来是一句平常的问话,在他听来不知内心里起了什么样的变化。他缄默良久, 最后他笑笑说: “总会有机会的吧?你好好地照看好自己,可别死得太早了。” 我们都笑起来了。那话很矫情,听了教人他妈的还真有点受不了。印象中那样 矫情的话伊达也就说了那么一句,此后他继续云游四方,真的就此不知所踪,直到 今天也没再遇见过他。 他的话倒一直回响在耳边,让我常不自觉地想起。我的朋友中有不少象他这样 的人,并不一定真的四处流浪,但也是让人感觉漂泊不定。他们的生活缺少章法, 日子过得毫无规律,有时忙得彻夜难眠,有时又一连睡上好几天。这样的日子唯一 的好处就是自由自在。他们也并非没有办法打点自己的生活,只是他们生来不可能 去过那种常人过的日子,离开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他们片刻也不能存活。为了这 样的自由,他们有时宁愿挨冻受饿,真的,你也许不能想象,他们中有不少人都有 过这样的经历,也就是几乎要饿死的经历。通常一般人说没钱,那并不代表真的活 不下去了,可如果他们没钱,那就真的是什么钱也没有。我有一个外号叫“毛头” 的朋友就对我说起过有一回他身边仅存四块钱渡过了整整三个星期。“你是怎么过 来的?”我问他。他耸了耸肩膀。那样的事他当然是不愿再提及,我发问不过是为 了表示我的惊奇。所以一方面有钱的时候他们过得很挥霍,从不去想为明天准备些 什么,另一方面说来,他们并不曾有一刻善待过他们自己。 对此我是无能为力的,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人生。我只能希望他们能够感到些 许的快乐,在生活的重负之下探出头来,呼吸着自由自在的空气,那对他们而言, 就已经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