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我首先想到的是去看望小南,为此我毫不给面子地拒绝了 我那帮狐朋狗友让我请客的要求。我在那一刻是如此热烈地希望见到小南,这种热 烈的程度在我生命中是极为少见的。我特意请了半天假,搭上了周五下午的那趟飞 机。 下飞机时我当即往小南的寝室打了个电话,她的室友说她身体不适已提前回了 家,于是我又拨通了小南家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略显低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听见我的询问,那个男子不 无疑虑地问了我的姓名。虽然略有迟疑,但他还是将听筒交到了小南手里。不知是 否是因为身体欠佳的缘故,小南听到我的声音反应稍嫌冷淡。得知我在机场她略感 惊奇,然而却不曾流露出想赶来见我的意思。我不知道是否该提醒她一下,只是在 电话的另一头犹豫着。 最后小南终于说了一句“我过来吧”,让我如释重负。挂断电话我坐在机场宽 敞的大厅里,透过玻璃看到天际渐渐阴沉,我的心情也一点一点地阴沉起来,我开 始反思自己的此次出行。我在电影里常看到类似的情境:男主人公满怀期待、不远 千里地赶来,却看见他的情人依偎在别人怀里。这种念头让我顿感索然无味。现实 中时间与空间从来都是无可回避的问题,远非电影里那般被应付得那样轻易,为什 么象我这样的人竟也会作出此类不假理性思考的决定呢?我反复地问自己,难道说, 那早已惯常于平凡与琐碎事务中的内心竟也还是会憧憬某种脱离现实土壤的浪漫情 调吗?可是,要知道,在青春的盛筵之上,理智一旦列席,浪漫顿成空想,又有多 少所谓的爱情的决定能经得住时间的一再检视呢? 我坐在大厅中央,怀揣对结局的某种悲剧性的想象,不断地自嘲以期望能达到 处变不惊的立场。即使是这样一番心理准备之后,当看到小南和一个面带稚气的大 男孩一同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我还是几乎要站不起来。 小南镇定自若地介绍说:“这位是邵杰,是我的邻居。” 邻居吗?我略带疑惑,说邻居是什么意思呢?未及思考完毕又听小南这样介绍 我:“这位是阿辉,我的男朋友。”我闻听之下吃了一惊,虽然正确的反应应该是 坦然领受这个称谓才对。只听小南接着道:“谢谢你送我过来,现在有阿辉陪我, 你就先回去吧。” “可是……”大男孩涨红了脸,双脚局促地挪动着。 “没关系的,”小南应声道,“麻烦你转告我爸爸,说有阿辉照看我,让他不 用担心。” 小南的声音柔和而动人,但那只是我的感觉,在面前这位大男孩听来,恐怕就 没那么好受了。直到刚才我还以为会发生一幕悲剧,可没想到他才是这幕悲剧的主 角。可是我并没有资格笑话他的局促与尴尬,由于刚才的那份悲剧性的揣想,我很 能理解他,不过我不是一个虚伪的人,我不曾故作大方,望着这个大男孩掉头而去 的背影,我只是在心底流露着我深切的同情。小南呀,你为什么以这样的方式拒绝 他人的好意呢?我心里暗暗地想。当然后来我得知小南为了我同父母闹得很不开心, 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就是那个大男孩作为小南父母的世交之子这样一位钦定的候选 人遭到了如此强烈的否定。 那个大男孩走后,小南冲我高深莫测地笑了。 “你笑什么?”我迷惑不解。 “你刚才的脸色可真难看。”小南公然地取笑我。 可是我没有辩解,也不曾还口。我只是认真地应答道:“我是爱你的,小南。” 小南闻言脸一红,“我知道的呀!”她掉过头去,“你说那么严重的话干吗?” 我拽住了小南的手,没让她跑开。小南也没真的不睬我,她半倚靠在我肩上。 我们一直地走着,手牵着手,心头平安喜乐。我告诉了小南我找了份工作,小南听 完之后认真地注视着我。 “你不需要为我想太多,”小南望着我道,“只要是能让你感到快乐的事,就 放手去做好了,那样我也会因此而快乐的。” 我忽然就哽噎住了。这真是见鬼,我还算是个北方男人吗?一个南方女孩的几 句话竟把我弄成这样。我愈想愈悲从中来,竟然一下子就泣不成声了。那一刻我的 泪腺就象是一下子失去了控制一样。起初小南还劝慰着我,到最后我们两人就在冷 清的十字路口抱头痛哭起来。 这是我人生中少有的美好时光。虽然那个夜晚因抑制不住的眼泪而多少变得有 点咸湿,但彼此倾心相爱的人们一定都能理解,理解我们在那个并无特定缘由的情 况下的情绪失控。 我们就是想在彼此的怀中毫无顾忌地大哭一场,卸下生活全部的重负,抛开隔 在彼此之间的全部把握,这一程的无轨电车开得是何等的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