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我在喝酒时对阿牧说起过我的感受,虽然言辞破碎支离,但我确信我表达了我 所想表达的。阿牧默默地喝着酒,默默地听着。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不无厌烦地问着。 象这样的问题,也许终究是没有办法回答的。当我坐在阳台上,沐浴着午后和 煦的阳光,亦或是当风掠过,夜幕渐渐低垂,我不知道我在等待着什么,在人世间 浮浮沉沉,我亦不知道我究竟想寻找什么,想证明什么,我该想明白吗?还是就这 样,在一片模糊而热烈的绝望中搪塞过去? 阿牧听完我的陈述,他笑了笑。阿牧笑起来时很迷人,他并不经常笑,但他若 是笑起来的确让人能够受他的感染而明朗起来。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唱起了 一首草原上的牧歌,歌声辽远清亮,就象在无边的原野上策马狂奔一样。我听不懂 那首歌的歌词,只是其中的几个音节他曾反复咏唱。我问那是什么意思,阿牧说这 两个音节叫做“洗所”,就是汉语里时间的意思。所以那反复咏唱的音节就是在反 复地追问:“时间啊!时间啊!纵是策马狂奔,也永无可能追回的时间啊!” 我也笑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笑,但我随阿牧放声而歌—— 洗所啊,洗所啊,浪迹天涯的人们远未到齐…… 我真想将这首歌唱给每一个人听,那真是一首好歌。 毕业后阿牧回到了生他养他的西部草原,临走时有许多许多的纯情女生前去送 行,那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女孩子们在草坪上点燃起蜡烛,星星点点,阿牧 抱着他的吉他,那首歌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夜已阑珊,面前摆满一地空空如也的 酒瓶。几乎所有的女孩子都哭了,我想我能理解她们,对于她们而言,阿牧的离去 并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了一位永远的浪漫情人,她们的泪水也为了这梦一般的大学生 涯,为了这有吉他、有烛光还有啤酒的整整一个年代。如今已很少在毕业前见到长 发的男生在女生寝室楼下轻弹漫唱,也见不到路灯寂灭之后,女孩子们从窗口向外 打着手电的星星点点的光辉,那光辉曾照亮了青春绝世美丽的舞台,在这片舞台上, 让我们一起唱吧、唱吧,一曲终了再来一曲,青春的筵席请莫太早散场,这一季的 悲欢可歌可饮,让我们唱到天明,天明时我们将各奔东西。 我能记得那一晚的情景,记得每一个小小的插曲。当时有几个学生工作部的老 师前来干涉,力图说服男生们离去。老师说楼里不仅仅有大四的女生,也还有低年 级的学妹们,她们第二天还要上课,不能影响她们休息。男生站起来,冲老师万分 诚恳地说:“我们不想捣乱,我们更不想造反,我们只是想唱歌!” 全楼的女孩子都敲起了窗玻璃,“老师,让他们唱吧,让他们唱吧!” 老师见到这场面无奈掉头而去,于是人群欢呼起来。当然,事实上是第二天那 几个男生都被叫去写了检查,其中当然也包括阿牧,老师让他临走了还背了个处分。 我并不为阿牧难过,这小小的阴影实在不足以掩盖那一晚的光辉;我只是为那些老 师感到难过,他们其实远不必如此的,若是能说上几句体恤的话,让大家不要太晚, 哪怕是说得极为场面他们也将赢得所有人的尊重。可是他们不能明白,有些事虽然 极为简单,但并不是谁都能轻易做到的。 阿牧不曾在意这些,他尽情地唱了整整一晚,到早晨已是喉咙沙哑。其实那一 晚很多人都唱了,认识的,不认识的,无论唱得抑扬顿挫还是五音不全,他们都赢 得了同样的喝彩。 我是唯一没有唱的,虽然在旁观这一幕时也曾感到少许的矫情与百无聊赖,但 那又如何呢?我知道阿牧他们很傻,可我不也一样哭了吗?在喝彩的时候,眼底噙 满热泪。青春的盛筵啊!无怨无悔的季节啊!直到事隔几年,从电话中再度听到阿 牧遥远而抑郁的声音我才明白这一季真的已结束,从曼歌到天明的那个时刻起。 电话中阿牧的声音低沉而颓废,兴许是遇到了许多的不称意,但就算如此我还 是无法将这个声音与时常浮现在我眼前的那张迷人的笑脸联系在一起。“过得好吗, 阿牧?”我在这边问。 阿牧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好不好不就这个样子吗?” 我迟疑了一下便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混日子呗。”阿牧笑了,不过笑声里殊无快乐之意。 我想提一提那首他唱给我听的歌,可不知为什么开不了口,于是便匆匆地挂断 了。现在我与阿牧已失去了联络。在我的世界里,有许多人就这样突然地消失了, 在这个世界上突然就不见了,借用一句话叫做“好象人间蒸发了一样”。过了好久, 聚会时圈内的朋友之间相互问起,谁都摇摇头,没有任何的消息。时间一长,也就 渐渐少有人提及,就好象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