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林苏并非到这一刻才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在苇死后的第二年便离开了这个城市, 前往澳大利亚继续她的学业。走的那天,凉还赶到机场去送她。在机场两人都相对 无言,林苏原本有数不清的话想说,但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倒是凉最后开了口, 叮嘱她在异国他乡要当心自己,还有,要稍稍收敛起她那些任性的小脾气。 凉,你怎么可以说得如此自然平直?你充满悲恸的眼神在哪里?你流血不止的 内心在哪里?为何在苇的葬礼上竟不曾流过一滴泪呢? “凉,”林苏呜咽道,“你也要当心自己,还有,要记得小白啊。”说完,林 苏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果真长大了呢。”凉微微地笑了,“懂得关心别人啦。”他轻轻地抚摸着林 苏的短发,话语里仍是充满最初的怜惜之意。 “我不要长大,”林苏拼命摇头道,“我要永远做你的小白!” “别说傻话,”凉温和地道,“那天你出门前不是说好的吗?” 林苏知道凉指的是凉和苇为她举行生日Party那天的事。那个Party结束的时候 林苏哭闹着要求凉与她跳一支舞,林苏还记得那首舞曲的名字叫《最后的华尔兹》。 苇没有让凉为难,事实上,苇和凉一样,从来就是那样温柔地怜惜着自己。可是当 时的自己是如此的任性和不懂事,自以为成熟地可以洞悉人世间所有的悲欢散聚。 一曲既终,林苏紧紧地抱着凉,许久不曾放开,最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走时甩下一句:“我不再是你的小白,你也不再是我的凉,我叫林苏,而你是我的 凉大哥。” 当时林苏自以为说尽了人世间最凄美的一句告白,然后转身而去的,可是机场 送别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是如此的幼稚,充其量只是在自己编织的剧情里独自体 味那一种刻意的美丽。她多么希望她从来没有这样说过啊。然而,即便是这样林苏 也还是知道凉从来就不曾因此对她稍有责怪,凉从来都是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等待 自己从稚嫩的梦中醒来,然后去面对此后也许流离颠沛,也许平淡无奇的人生。 在阳光温和的六月里,在机场宽阔清新的草坪上,林苏最后一次亲证了凉的沉 默与坚忍——自始至终,凉都不曾流露他的憔悴。 林苏留给了凉一封信,信上附着她在那个国度的联系地址,同时,她也留下了 多时以来一直保留在身边片刻不离的凉交给她的那把房门的钥匙。 “我原本以为我这一辈子绝不会忘记凉的,”林苏在结束对往事的追溯的时候 说道,“可是在后来搬了一次家失去了联络之后的一天里,我突然意识到我已好久 没有想起凉了,我一下子害怕起来,于是便立即搭上飞机来到了这里。” 说到这里,她又攥紧了手中的钥匙。 “可是,刚才你开门的那一刻我发现拴着钥匙的带子是紫色的,可我一直记得 是蓝色的。”林苏一下子又掉下泪来: “我竟连这样重要的细节都忘记了。” 伊达动容了。在林苏开始她的叙述的时候伊达就一直在心里无以言表地感动着, 可是听到结尾这句话伊达方才一下子陷入了某种冰凉的痛彻之中。 一个生命中对你而言如此重要的人难道也会摆脱不了被遗忘的命运吗?那么, 要多少深切的东西才能让人铭记一生呢?凉会终于忘记了苇吗?伊达连想都不敢想。 “不是这样的!”伊达大声道,“往事在千百次上溯之后是会带上很多别的东 西的。并不是你记错了,并不是的。” 林苏抬眼望了望伊达,从彼此的目光中两人都各自体会到了某种厚重而深切的 东西。 “你累了,早点休息吧。”伊达站起身来,“先洗个澡,洗去一路上的疲惫和 风尘。”林苏默默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