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伊达第二天没有回家,他找到了亚男,对她说:“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会慢 慢喜欢你的。” 亚男听了当时就哭了。“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她哭道,“可千万不要让我等 太久呀!” 伊达一把紧紧抱住了她,拍着她的背道:“不要再哭了,这个世界上眼泪已经 太多啦。” 亚男听着反倒哭得更厉害了,但最后,她止住了抽泣,轻轻挣脱伊达的怀抱。 “我不哭了,”亚男努力地现出一副无忧无虑的笑容,“我在这里等你,等你 来爱我。” 伊达缓缓地点了点头。 伊达将这件事告诉了林苏,并且说他要林苏住在这里,直到凉回来。林苏咬了 咬下唇,然后答应了下来。伊达也在和亚男一起的时候说起了凉的事,他本是从心 底隐隐觉得不该告诉亚男的,然而他担心亚男终究会对林苏的存在心存芥蒂,所以 还是告诉了她。 然而事情并未变得如想像中那样容易,亚男从不愿和伊达在一起时旁边还有林 苏的存在。每当林苏出现亚男便立即起身告辞,用一种很微弱很微弱的声音说声再 见。 每次在这种情况下伊达总感到一种无法摆脱的尴尬。有一次伊达终于忍不住追 了出去,林苏望着伊达仓皇的背影,却不知不觉地感到了几分酸涩。 那个晚上林苏下定了决心无论伊达再说什么她都一定要离开的了。她在自己房 间里默默地理好了行李,然后走进客厅里,看见伊达坐在沙发中央,摆着一个孤单 落寞的姿势。林苏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绝不可以再心软,绝不可以。 “你还是决定要走了吗?”伊达突然开口问道。 林苏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我会常来这里串门的,只是搬一个住处而已… …” “为什么要骗自己呢?”伊达粗鲁地打断了林苏的话。 “我并没有骗自己。”林苏抗声道,“我并没有。” “难道你真的想离开这里吗?”伊达站起身来大声反问道,“难道你真的想离 开这个凉无处不在的地方吗?真的想吗?” “你不用说了,”林苏决然地转过身去,“我走出这道门之后,请你千万不要 追出来,千万不要。” 说完,她咬咬牙走出门去。伊达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林苏迈步朝外走去,每一 步都重逾千斤,每一步都将心底的疼痛碾成千千万万个碎片,再一步,每一片又碎 裂成千千万万片。 “小白!”伊达终于大声地叫了出来,像是突然苏醒的雕像似的,向门口急奔 而去。 然而门却“砰”地一声合上了,林苏紧紧地拽住了门把。 “不要追出来!”她呻吟着,“不要。”这最后一声已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 她缓缓地倚在了门边上。 两人隔着一扇门对峙着,久久地。 “听我说,”伊达在这一片对峙的沉寂中开口道,“我不是要拦你,我只是请 你把钥匙还给我。” 林苏闻言一震,直起身来。 “既然你决定要走了,就请你把那把钥匙还给我。”伊达的声音忽然坚硬如冰 凉的刀锋。 林苏梦游一般从袋底摸出了那把钥匙,这时房门开了一道缝,从里面伸出了伊 达摊开的手。 林苏望着这个似曾相识的姿势,禁不住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然而,这一次那 只手不再是递来她所要的,而是正相反,它要带走此刻她最想保留的。意识到这一 点的时候,伊达的手已触及了那紫色的带子。 “不!”林苏绝望地叫了出来,一下子攥紧了带子的另一头,她感觉到一股力 量在往门里扯,于是她便死死地扯住绝不放手。就在这时,伊达的手反转过来抓住 了林苏的手,一股无法推拒的力量猛地将她拽进了门里,那道隔在两人之间的门如 此脆弱地闪在一旁,而门里是伊达坚强而温暖的怀抱。 “对不起,我不能。”林苏在伊达怀里虚弱地挣扎着,“原谅我,我做不到。” 伊达缓缓松开了他的手,然后用他的指尖错落着林苏额前散乱的头发。“为什 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做不到的我也一样做不到的。”他缓慢然而却明白无误地 开口道。 林苏一颤,抬起头来,“你心底还是喜欢亚男的吗?”她问道。 “不是。”伊达收回他的手,凝重地转过了身去。 “那么……”林苏望着伊达高大而坚硬的背影迷惑了起来。就在突然之间,林 苏想到了一些什么,就好象黑暗道路的尽头闪过一线的灵光,随即林苏仿佛听见了 某种玻璃器皿碎裂的声音。 她明白了,她明白了深深缠住伊达的内心的痛苦是什么,她明白了提及那首曲 子时伊达脸上伤感中透着欢乐的神色,她明白了那夜她大喊着凉的名字的时候伊达 在她的背部希冀着一些什么的双手。这一切的一切,林苏都完全明白了。她本该早 就明白的,可她终于还是明白了。 “伊达,”林苏的声音如此飘忽,仿佛从遥远的荒原上掠过的微风,“我们去 找他吧。” 伊达的背影一震,他抬起头来,望着窗外。 “找?”他苦笑了一声,“上哪里去找呢?” 林苏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问道:“两个碎成一半的蛋壳是什么,你知道吗?” 伊达怔住了,“难道你猜出了谜底?”他问道。 林苏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男生, 永远都不会明白女孩子的心的,”她道, “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了,比任何人都要早。” 伊达没有分辩什么,他怕稍微出一点声音林苏就会就此止住不说了。 “凉是什么时候出发的?”林苏问道。 “一年前,”伊达道,“准确地说是一九九五年的六月十八日。” 林苏听见这个准确的日子,眼底显露出一抹凄凉的神色,然而伊达并不知道, 他一直不曾转过头来。 “就是这个日子,”林苏道,“那是苇和凉在西去列车上相遇十周年的日子。” 伊达望着窗外的目光变得模糊了,但他只是抬了抬头,眼前又恢复了清晰。伊 达选择了漂泊之后的日子里,伊达就从不曾再触及那种令他会落泪的感觉,然而最 近的日子里,有好几次都到了落泪的边缘。但是他一旦想到凉,想到伫立于窗前凝 望的侧影,想到在每一瞬间凉都可能向他转过来的侧影,他又抑止住了。伊达现在 已明白地知道,世间最深沉的情感远不是每天无微不至的关怀,亦不是日复一日无 止境的想念,而是走下去,即使失去一切也要偏执地走下去,将人生走成一首只流 传一次的绝唱。 “可是,”伊达的喉咙口泛着白沫,“我们都走了之后,谁来每天等着收凉的 明信片呢?” 林苏听见伊达的问话也怔住了。不能没有人留下来,不能没有人接收凉在这个 世界上存在的唯一线索,可是自己和伊达之中究竟谁该留下来呢? “我来吧。”就在这时,两人的背后忽然传出了亚男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 她已伫立在门口。伊达和林苏同时转过了身去。 “我来吧。”亚男脸上仍旧是一副没有心事的天真的笑容,“我会天天开信箱 的,你们放心走吧。” 伊达与林苏相互对视了一眼,伊达从口袋里掏出了信箱的钥匙,“还有这个!” 林苏亦将手中拴着紫色带子的房门钥匙交到亚男手里。 亚男攥起了两把钥匙,冲着林苏和伊达灿烂地笑着:“每天傍晚我会在这个房 间里等你们的电话的。 ” 她道。林苏和伊达无言地听着,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动。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呀!”亚男喊道。像是身上的泥塑被击碎了似的,两人开始行 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