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伊达与林苏在车站旁的小旅店里住了下来。日复一日,天气渐凉,这个夏季虽 然漫长,但终于还是过去了。 渐渐地,林苏凝望远方的目光开始变得迷蒙了,有一次她忽然道:“兴许是我 猜错了呢,那个谜语可能根本没有答案的。” 伊达望了望她,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你说凉为什么能天天站在窗前凝望呢?”林苏喃喃地问道,“为什么他总是 听着同一首曲子呢?” “莫扎特。”伊达吸了口气,“也许我知道为什么。” 林苏闻言慢慢地转过了头来,“为什么?”她问。 “你看过那部名叫《走出非洲》的奥斯卡经典影片吗?”伊达问道。 “你是说……”林苏想到了一点什么。 “当女主人公终于一无所有的时候,她的眼前就会浮现那样一幅画面:男主人 公背着猎枪,孤零零的背影印在霞光四溢的天边。一望无限的非洲草原上,远远地, 有几只狮子闲散地游走。每当这个时候,单簧管那独特的音质就这样悠然地响起来, 回荡在四野。” 听完伊达的独白,林苏又陷入了沉思。 两人在月台上并排坐着,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林苏又开口问道: “你说,男主人公的死是可以避免的吗?” “不可以吧?”伊达不确定地答道:“导演恐怕别无选择的。” “不是问这个。”林苏连忙摇了摇头,“我是说,呃,本来会是这个样子吗?” 伊达知道眼前这个小女生又沉浸到他刚刚所叙述的剧情中去了,亦或者这个剧 情又让她联想到了一些什么,这只是一部电影么,又有什么“本来”呢? “其实将大师的音乐配上电影的剧情无论如何都是相当媚俗的,”伊达大声道, “大师的音乐本就不可以放在特定的情境中去理解,而是应该具有无限丰富的可诠 释性,我对这首曲子的感受就有所不同。” 林苏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她便问:“你怎么想呢?” “我感受到的就是无忧无虑的欢乐的童年。”伊达说道。 “可是,这首曲子很忧伤啊。”林苏反问道。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伊达念诵着《诗经》里的句 子,“美丽的东西总会让人感到些许忧伤的,本就是这个样子的。这一点在古今中 外而言并无不同。” 林苏点了点头,安然地沉默了。 “我们做点什么吧?”伊达忽然开口道:“不要傻呆在这儿等。” “我们做什么呢?”林苏问。 “凉很喜欢花花草草的,我们到山坡上给他摘些野花吧!”伊达提议道,“他 或许就来了也不一定呢。”林苏被说动了,于是两人离开月台,向山坡上走去。 此后的事情伊达无论如何追想也记不真切了。后来他头脑里的影像就只剩下最 后的那一刻。真的,在那如最终审判一般的一刻到来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伊达已完 全回忆不上来了。伊达记得那一刻林苏站在月台那一端的样子,头上戴着一道花环。 是的,伊达记得那一道花环,这么说他和林苏的确在山坡上做过一些什么。他们采 了许多野花,将这些花编成花环,然后呢?然后是林苏自己把它戴上的吗?还是他 给她戴上的呢?记不起来了。那一刻林苏戴着那道花环,亭亭地立在那里,伊达记 起来的是她的侧面,伊达记得那一刻林苏的脸上略带笑容。她为什么在笑呢?这个 笑容如此地熟悉,好像在山坡上林苏也曾这样微微地笑过,她在笑什么?伊达努力 地想,她是在笑他对她说的话吗?在那一片异常的光亮中,两人在山坡上奔跑着, 相互追逐着,忽尔又一起跌倒,伊达就这样顺势将林苏抱在怀里。伊达想不真切他 是不是在冲动之下吻了她,我吻过她吗?伊达真的想不明白,那一幕幕画面就像是 隔了一重又一重的玻璃,怎么样也看不真切。然后呢?然后伊达去打电话了。“如 果还是没有消息的话我们就回去吧?”伊达问了这么一句,林苏仿佛微微地点了点 头,于是伊达站起来走了。 真的,多年以后伊达所能清晰地记得的惟有那一刻。那一刻林苏站在月台的那 一头,头上戴着花环,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然后她便意识到伊达向自己走过 来了,于是她便转过头来。伊达清晰地记得林苏的神情如何瞬间地起了变化,她看 到了伊达那张惨白的面孔,看到他向她走来时踉踉跄跄的脚步,于是她突然明白了。 在明白了的那一刻,她弯下腰,缓缓地、缓缓地在原地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