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凉经常感到自己拿小白没有办法。这个小女孩子虽然只有十岁出头,但却惊人 地早熟。有时凉也弄不清她的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凉也不知道小白何以这样 地早熟。凉知道小白的家庭是很优越的,父亲是个儒商,很有书卷气;母亲是大学 教师,凉看得出小白的母亲一定是大家闺秀,她弹钢琴时神情典雅,如今虽上了年 纪,但仍可见当年的风采。因此小白从小就应该受到过良好的教育的。也许是被宠 坏了?何况如今的书报、影视很少有给孩子带来积极影响的,小白成为今天这个样 子,也不该大惊小怪吧? 凉知道自己没有权利过问别人的事, 他自己从小就不是什么乖孩子。他父母从 小就在国外的,一向就比较宽松,但凉还是表现得相当不驯。七岁那年他坚持要回 国,父母就送他回他祖母这里。说来奇怪,凉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很听他那年迈 的祖母的话。可好景不长,祖母在他考进中学那年去世了,一个人的凉便在世间开 始了他真正意义上的人生。他沉沦过,也虚度过,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独自走下去, 走自己的路。 所以凉对很多事都很宽容,这也许是他反而看上去很冷淡的缘故。 小白常常逃课,甚至逃夜。奇怪的是她的父母也不真的很生气。凉总觉得那种 态度似乎不完全是溺爱,但他又实在想不出为什么,小白对此也未作解释。 小白每次逃课或逃夜总是要到凉这里来。小白一向任性,喜欢别人事事由她。 但她何以如此依恋对人对事通常都很木然的凉,这一点她自己恐怕也说不明白。她 第一次看到凉是在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凉没有带伞,却也并不跑,只是静静地在 马路上走着。经过路灯下的时候凉抬腕看表,也许是表的镜面上全是雨水的缘故吧, 他伸出袖子小心地轻轻擦了擦。就是这个细微的擦表动作一下子抓住了小白。这个 人如此不关心自己,却心疼他那只表!小白痴痴地想,也许这只表于他有什么特别 的意义吧?后来向凉问起时凉惊诧地说:“没有啊!这不过是一块普通的表,你为 什么这样想?”听了凉的回答小白顿时有上当的感觉,可她已经与凉认识了。当时 她在凉面前装作一个迷路的孩子,哄得凉将自己带回了家。可凉的态度不冷不热, 有些让小白受不了。她开始觉得凉是个没有什么情感的动物,直到有一天她见到凉 写日记时冲着抽屉里的一只玻璃船发了半天呆,眼里竟隐隐有泪光,她才感到凉一 定也有很多埋在心底的事,可凉总是把她当孩子,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小白于是常常逃到凉家里来。有些时候凉并不在,小白也不急,她就抱着双膝 静静坐在门口等着凉回来。凉回家时总爱将钥匙弄得哗啦哗啦响,一听到这个声音 她便一下子跳了起来。凉起初见到她总是很奇怪,问她怎么又不回家,小白总不愿 回答,次数多了他也就不问了。但凉一直坚持不让小白住下的,为此凉还特地打听 到了小白的家,并将逃夜的她送回家去。 直到有一天晚上,凉很晚都没有回来,小白在门口又饿又累,支持不住睡着了。 当凉半夜里回来时见到小白歪倒在门边,于是忙叫醒了她。她从梦中醒来,一睁眼 便看到了凉的那张关切的面庞,她一下子又跳了起来。 “凉!”她喊道,“我做了样东西给你!”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的,想必这句话即使是在梦里也已被温习多遍。可话一出口 她的脸色就变了,因为她发现她的手里是空的!那只她辛辛苦苦做出来的玻璃船在 她睡着时从手中落下来摔碎了。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哭得和泪人一样,任凉怎么 劝也劝不住。她只是反复地说:“我真的做好的!和你的一模一样的,是真的!” 凉只好一个劲地说他相信。 最后凉说:“你看,这只船碎得不是很厉害,我们可以把它粘起来的。”小白 听了这才止住了哭泣。两人进了屋里,专心致志地将船粘合得完好如初,甚至可以 说更好看,因为曾断裂处留下的缝折射着灯光,显得流光溢彩的。这时,凉注意到 小白那只包扎过的手,那一定是做船时弄破的。凉心疼地捧起了那只纤柔的小手。 小白望着凉,用一种很微弱的声音怯生生地问道:“凉,不要赶我走好吗?” 凉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一晚小白没有走。凉没有办法对她说个“不”字。那晚小白就睡在凉的那张 舒服的大床上。由于在门口睡着时受了点凉,小白有点微微的热度。凉让她服了点 药,然后守着她入睡,小白几次中途醒来看到凉还在旁边坐着,连姿势都未曾改变, 于是她就安心了。 后来第二天凉去上学的时候将一把房门钥匙留给了小白。小白像捧着月亮一样 捧着它,感到这是这个世界上最昂贵的礼物。 可是等到小白病一好,凉还是执意将小白送回了家,并对小白说:“这样的事 下不为例!” 小白没有说什么,有了这一晚她已很满足。何况凉并没有要回他的钥匙,这意 味着凉的家门永远是朝她敞开着的。所以昨天夜里她又来到了凉的家里,凉不在, 她便自己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暖气和热水器。她洗了个澡,然后换上了凉的睡衣,坐 在沙发上等凉回来。等着等着她又睡着了,只不过与第一次不同的是她睡得很安心, 她等着凉回来以后气呼呼地把她叫醒。她常常私自动凉的东西,以此来惹凉生气。 有一次她见凉的抽屉没锁好,便偷偷看了凉的日记。她正是从中知悉那条名叫“小 白”的小狗背后的故事的,从此她心中就更多了一份歉意。她原以为凉会因为她看 了他的日记而大光其火,谁知道自从“小白”事件之后,凉就没再对小白发过火。 那一次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其实你若想知道什么的话大可以直接问我的”,其 他什么也没有说。这反倒令小白惶恐不安,她有种感觉,似乎凉只是有点怕她再做 出上次那样出格的事所以才不发火的。其实她也就如所有过于敏感的少女那样又解 错了凉的心思。自从那次以后凉对小白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感。他这一生少有人疼 爱,只有年迈的祖母给过他一段温暖的日子,所以他见到小白就产生了一种深切的 同情,他就像看护孩子一样看护着小白。谁会同孩子计较呢?所以他再也无法生小 白的气了。当然他不是不知道小白也许并不满足于在他的世界中扮演一个孩子的, 但那也许就不是他力所能及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