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天上是星星,地上是灯火。”苇轻轻叹道,“两边对于我而言都有同样的诱 惑。” 凉依旧不作声,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苇,仿佛想用目光将苇永远锁定在他眼前 一样。凉忽然注意到苇的装束和昨天一模一样。 那么,她心中对于昨夜也一定是怀有遗憾的了?凉心里想。但是,她知不知道 凉昨晚的决定呢?昨晚,凉是决定要“占有”她的,不是真正的占有,而是一种东 方意义上的占有。在这里,即使凉和苇整晚什么也没有做,但只要苇在他的家里过 了一个晚上, 那么两人之间也就产生了某种无须言明的承诺了。 凉就是想如此地 “占有”她,尽管如此,这仍是一个自私的念头。何况,在凉当时一团乱麻一样的 心里,也并不是对自己很有把握的,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当他见到小白躺在他 的沙发上时,他虽然很失望,但是不是也暗自松了口气呢? 可是今晚,今晚苇已在他的家里,在他的面前,带着一脸未解世事的天真,就 象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似乎完全不曾预感到可能发生的事情。更何况她还穿着那样 短的短裙。苇的双腿修长皎好,这样的短裙是为她这样的女孩子而存在的,也或者, 是为凉这样的男生而存在的吧? “你穿这样短的裙子,一点也不冷吗?”凉忍不住问道。 苇听见问话不知为何笑了:“我不怕冷,我只有在爸爸外出时才有机会穿,他 在的时候我不敢穿出来。”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又黯淡下去了。 凉心里一动,他忽然想起法院是将她判给父亲的,这并不常见。也就是说,在 苇的父母离婚后的十几年里,苇一直是跟父亲过的。 “法院为什么把你判给父亲呢?”凉问道。 “不是法院提出的,”苇摇了摇头,“是我自己要求的。” 苇仰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声音有点飘忽:“我妈妈对爸爸不好,我不愿意和 妈妈在一起。” 怎么个不好法,苇并没有说,但凉能隐约猜得到。一个女人若是真正地对一个 男人“不好”,不会是打他骂他,女人对男人不好通常只有一种方式。 “那你父亲对你好吗?”凉接着就问。 苇垂下目光,默默地点了点头。 苇知道,那并不完全是真相。苇的父亲是个老实人,相对于热情活泼的母亲而 言更是显得有些木讷。当初母亲答应嫁给父亲时只是因为父亲沉默寡言,可以依靠 却又不会限制到她自己的自由。可是父亲绝不是麻木,相反,掩盖于他冷淡的表面 下的是脆弱易伤的心怀。每当母亲打扮时新,深夜不归时,父亲就痛苦万分。父亲 不抽烟,也不酗酒,他痛苦的唯一方式就是揪自己的头发,一根一根揪下来,散落 在地上。这一切都被幼小的苇看在眼里,她的心里还不曾有是非之前就已有了强烈 的好恶。她总是担心父亲的头发终有一天会落光的,因此她有一次问起母亲:“你 喜欢爸爸吗?”母亲无心地答道:“当然啦。”于是苇接着就问:“那你为什么不 对爸爸好一点呢?”母亲愣了愣,停下正梳妆打扮的手。“是爸爸叫你问的吗?” 母亲反问道。苇摇了摇头,表示是他自己想问的。母亲于是说:“有些事情是会变 的,你还不懂。” “可是,难道就没有不变的爱情吗?”苇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藏在心底已很 久的问题。 “爱情?”母亲听到女儿问起这个词先是一愣,然后一下子就笑了。她笑得前 仰后合,不知是觉得孩子的嘴里冒出这个词很滑稽,还是感到这个词本身很可笑。 但这个笑却轻易地粉碎了一个七岁孩童的全部美好的信念。 苇从此开始憎恶她的母亲,而始终默默地站在父亲这一边。但她却明显地感到 父亲喜欢母亲比喜欢自己多得多,尽管父亲为母亲掉的头发越来越多,但却对这份 婚姻捏得越来越紧。他已不再坚守母亲的忠实,而一味地抓住婚姻这件本来就很空 洞的东西。至少名义上她是我的,这是父亲最后的信念。 苇一直与母亲进行着一场奇怪的竞争。她开始处处与母亲相反,母亲越是背叛, 她就越是忠诚,即使父亲动手打她也一声不吭;母亲不顾家,她就早早地学会了做 家务事,洗衣、做饭全包下了;母亲性格开朗爱笑,而苇就坚持不发一言,甚至母 亲留一头飘逸的长发,苇就剃了个男孩一般的短头。 可是在这场暗地里的竞争中,苇从来都不曾获胜。她的逆来顺受的忠诚从没有 换得父亲的垂青,倒是母亲的反叛占据了父亲全部的内心。 不久,父亲和母亲终于离了婚。而她,几乎是在未加思索的情况下选择了父亲。 她想这回父亲终于属于她了,可是不然。离婚后父亲彻底垮了,成天恍恍惚惚的, 怎么会再注意到苇呢? 直到有一天,苇开口问父亲要钱。父亲有些诧异,因为平时苇从不曾开口要过 钱,总是父亲给多少,她就拿多少。苇从小就不曾穿过价钱稍贵的衣服,也不曾用 过价钱稍贵的东西,在这方面她无所奢求。有时为了买一个非常喜欢的发夹子,她 就不得不省下一顿饭。可是,她现在却伸手要钱。 “你要钱买什么?”父亲问。 苇迟疑半天,憋红了脸也没有回答。在父亲再三严厉地追问下,苇才从口袋里 拿出一小包方方正正、雪白柔软的东西。 父亲震惊了。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的女儿。女儿的个子瘦瘦小小的,衣服洗 得很干净,但却的确很旧了。但陈旧的衣服不能阻止不可改变的生理规律:女儿长 大了。 从此父亲的精神又回到了身子里。他开始主动关心女儿的生活、女儿的成绩, 他突然发现在他不曾注意的时候,女儿竟将一切做得那样好,于是他对自己责备有 加。 苇多年来第一次感到了由衷的快乐。虽然她知道父亲注意到自己并不完全是因 为她自己,还因为渐渐发育成熟的她身上依稀留着母亲的影子。她与母亲一样是大 眼睛,小而翘的鼻尖,说起话来声音糯糯的。尤其是那副身材,更是母亲的缩影。 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母亲不出现在她和父亲的世界里,她就是父亲唯一的关切。 苇满足了,甚至陶醉了。当高负荷的心灵卸下疲惫的时候,一些母亲身上有, 一般女孩子身上都有的天性就流露出来了。她开始试着将头发留得长一点,她常常 照镜子,有时又偷偷地买一些化装品。这些天性被压抑已久,在她身心都象花苞一 样绽放开来的时候被尽情地释放出来了。 直到她犯了一个近乎不可饶恕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