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凉想着想着,觉得心中悲痛难以自抑。他唰地站起身来,想深深地呼吸,茫然 四下望去,房间里为什么那么暗?窗帘明明是拉开着的;太阳光为什么如此恍惚? 为什么多年以前的旧事在并无特别意义的此刻瞬间打击了他的内心呢? 就在此时,敲门声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凉猛然站定,竟迟疑着不敢去开 门。 敲门声一声紧似一声,使凉的内心更添恐惧,那一声声的敲门声就象《命运》 乐章的强音符一样击在凉的心上,让他慌乱得想觅处藏身。直到一个熟悉的呼唤声 响起,方才将凉唤回了现实世界。 “凉,你在吗?”带着一点焦急,带着一点关切,是谁呢?谁的声音如此熟悉? 是苇吗?一想到苇,凉的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光亮!那个声音还在反复地无限关切地 唤着: “凉,你在吗?凉,你在吗?” 我在吗?凉猛然惊醒似地问自己,我在吗?是的,我在的!苇,你别走开!我 来了!我这就来!凉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那个平时一步就可以跨及的距离,此刻 竟如此漫长,隔着无数的凳子、沙发、桌子,甚至拖鞋和伞!凉跑到门前似乎花了 一个世纪,他深吸一口气,猛然打开房门! 凉打开房门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天哪,门外多亮啊!那异常耀眼的光亮象闪电 一样瞬间照亮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让阴暗无可隐藏。在这一片晕眩的光亮中,苇 静静地站着,微仰着头,光洁的前额上几缕发丝似乎随风散落着,她的神情依然如 此专注而恬静,仿佛自凉降生到这个世上来之前就已如此。这种感觉让凉一下子进 入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之中。 他立即拥住了苇,紧紧地,紧紧地,用整个世界来换他也绝不放手! 苇在凉的怀里感到无法呼吸,她能强烈地感受到凉剧烈的心跳。她原本站在门 口忐忑不安,生怕凉又不在,可是门一打开,迎接她的竟是一个如此热烈而绝望的 拥抱!在第一个瞬间里她曾感到手足无措,可是她立刻意识到她怀中是一个需要她 去看护的灵魂,他曾冷淡,他曾孤傲,决绝如远行时的她,可此刻他需要她就似她 需要他,他在自己的怀中颤抖,瞬间从一个沉默的看护者变成一个无助的孩童。当 苇感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就反过来紧紧拥住了凉,任他在自己怀中栖身,仓皇如从树 上窝里坠下的稚鸟。她的小手轻轻安抚着凉,一股热流就从凉的背部开始四面蔓延 开来,温暖了从未有人涉及的那些角落。四下里忽然陷入了谜一样的安静,白云在 天空里懒散地浮游着,就象知趣的人那样作出漠不关心的样子…… 当凉的呼吸节奏恢复正常的时候,他从苇的怀里出来,手足仍然慌乱无措,不 知摆在哪里好。苇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地上拾起凉的那件大衣,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把它弄到地上呢?”苇问道,“难道你跟它有仇吗?” 凉“扑哧”笑了出来,他伸出一只手去拉苇,苇却将大衣塞到了凉的手里。 “爸爸让我来把大衣还给你。”苇道。 凉微微一怔,问道:“你爸爸看见了吗?” 苇望着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他说了些什么吗?”凉忙又追问道。 苇笑了:“你房间里是不是又有个女孩子?” 凉奇道:“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样问?” “是吗?”苇仍旧笑着,“可从刚才敲门时到现在,你好象没有半点想让我进 去的意思呀。” “哦。”凉象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叫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苇又一次走进凉的家里。沙发上凌乱地堆着一些衣服和书本,地上的拖鞋东一 只、西一只。其实凉的家里平时并不这样乱,只是刚才他去开门时弄乱了一些东西。 苇见状叹了口气道:“看来真得有个人帮你收拾一下才行呢。” 凉关上房门,转过身来道:“那就拜托了!”说完做了个标准日本式的鞠躬。 苇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又习惯性地撩了一下她的短发,然后默默地跪了下来, 伸手去拾地上零乱的东西。 凉一下子按住了苇的手,他红着脸说:“我不过是开玩笑的,怎么能让你……” 苇没有去挣脱凉的手,这种被紧紧握住的感觉赐予了她莫大的幸福感。有时候 女孩子的心总难免有些矜持,有些彷徨,只须男孩一双固执的手紧紧一握,就可以 让女孩相信明天,相信永远,相信梦就在这一刻已经实现。所以苇静静地对凉说: “让我做你的小主妇吧,你不要吗?” 凉默默无言却又满怀感激地望着苇,他只说了一句: “我来帮你吧。” 于是两人便在屋子里忙碌起来,从客厅到厨房,其实凉的家里还算干净整齐, 本没有太多事可干,但苇和凉有办法让事情变得复杂起来。比如地上有两本书,本 可以一起拿起来放好的,两人偏偏一人拿一本,而且不同时行动,总是一先一后地 重复作业,这样两人就可以享受错身而过时衣襟摩擦发出的嚓嚓声。苇今天穿着一 套洁白的滑雪衫,每次在宽敞的客厅里走动时,总是紧挨着凉的身边,仿佛惟有那 里才是唯一的出路一般。在这种甜蜜的嚓嚓声中,两人感到乐趣无穷。 “你看这样的书吗?”苇站在凉的书架前问道,她手里拿起了一本克尔凯廓尔 的书,随手翻着。 凉的书架厚厚实实的,有各种各样的书。购书也是凉的一大嗜好,就象他对衣 服的嗜好一样。当然在凉眼里书和衣服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但至少有一点是共同的, 那就是凉发现无论是书还是衣服,真正适合自己口味的都一样太少。 “是的,”凉应道,“我是学这个的,你不知道吗?” 苇将书放回原处,回头对凉笑笑。 “我不曾问过你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爸爸妈妈是什么样的人,……”苇列 举了一大串平常朋友最初交往时常问起的问题,最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我 有问过你的生日吗?” “没有,”凉笑了,“你只问过我一个很难猜的谜语。” 苇也笑了,但仿佛带着一点忧伤,她道:“所以,你如果没有说起过,我就不 会知道。通常是你说的时候,我就听着。” 凉望着苇,仿佛像要看透她一般,但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发现你和我很象,”凉道,“非常象,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