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我们聊到凌晨,但我却没提哥哥的事。我的家事谁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我 父母在外地。我不想和他们说,因为这很耻辱,是唯一的一次让我感到身为女孩 的不幸,我会在朋友们幸福美满家庭的比较下失去光彩的。那种期待已久,却是 无法凭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感觉,让我体会到活得力不从心是怎样的滋味。 早上起床,哥哥坐在客厅的茶几旁看放在柜子上的相片,最后他的目光停留 在我和冥海去年在动物园照的那张上,那天是冥海的生日,是端木鑫硬把我拉去 的,从冥海的表情上看,那是千般的无奈,万般的不愿意。 “晓璐,妈妈最近给你打电话了是吧?” “嗯。” “她跟你说什么?”他的口气突然严肃了起来,突然我真的感觉到他是我的 大哥。 “她……她想让我去日本念高中。” 哥哥看了我一眼。 我继续说:“我……我不想去,我不习惯。” “你是在留恋什么,对吗?”哥哥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没有。到……那边,我没有朋友,不会讲日文,而且,我也不会习惯和你 们住在一起。”我终于有点理直气壮了。 “爸妈很希望你能过去,我也是……” “你放心,他们只要负责每个月给我点生活费,到十八岁就可以了。我在这 边不会让他们分心。”我冷冷地说。 “你不明白,晓璐。他们很希望能好好待你,好好补偿你,让你上最好的高 中,读最好的……” “如果他们能补偿什么,就请他们把外婆还给我。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他们十几年没管过我,突然提出这个要求,我有点受不了,心中沉积的委屈和痛 苦一下子从心底涌了上来。他们宁愿让孩子从小没有父母,一直长到十几岁,只 有外婆那份虽然浓郁却不完整的爱。其余的空虚只能由不断更新的男朋友来填补, 这对我公平吗?如果他们杳无音信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时出来要求补偿,难道我 过去的十几年都为了这次补偿而活着吗?我不需要!不需要!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们!眼泪又不听话地在眼圈里打转了,我转过身去,不让哥哥看到。 “对不起,我有点困。”不过这个理由可能蠢了一点,因为我刚刚起床。 我走进房间,锁上门,眼泪溢了出来。我趴在床上痛哭,但却不知道哭什么,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没有父母和我在一起的印象,只有那带回音的长途电话声。 冥海,要是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我该怎么办? 过了好长时间,哥哥敲门,满脸泪痕的我,虚弱地打开门让他进来了。 “晓璐,跟哥哥回去吧。签证和机票都帮你办好了。四月末,你上完这学期 的课咱们就走。爸爸妈妈一定会好好待你。” “不……我不回去。”冥海,你知道我在想你吗?你知道吗? “是……是因为他吗?”哥哥警觉地说。 “谁?” “照片里的那个男孩儿。” “我不想说。你把机票退了,不要浪费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回去。我要让 他们后悔一辈子!”我真的不需要他们的怜悯,十几年没见,已经是陌生人了, 他们不用这样。何况每次想到冥海与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我就安心好多。 “哥哥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给爸妈一次机会!” “十几年来他们给过我机会吗?他们要是早想补偿我,就不会十几年都不看 我一次,外婆去世都不回来,只把你这个傻大个儿放回来,行两个虚伪的礼!” 我再也忍不住了,这是我头一次眼里含着泪对别人发火。哥哥默默地走了,看见 他灰溜溜的样子我的心情好复杂,说不上是难过还是高兴。 我又给冥海打了个电话,可他还是不接。这是我预料到的。我现在给他打电 话的目的可能仅仅是想让他的电话响两声,让他知道有个叫端木晓璐的女孩还在 想他。他是真的生气了,什么时候还可以见到他呢?我一直抱有希望,因为雨嫣 告诉我他还是想着我的,只是因为边阳的变化,还有点心感惭愧,不愿意面对。 我相信雨嫣的话,因为她从来都没骗过我,而且雨嫣说高中的学习很忙,马上又 要季度考试,我相信他现在没有过多的精力。等到他重新回到我身边以后,我一 定好好待他,永远守住我和雨嫣的秘密,让它成为历史,永远不要困扰我。 星期二学校没课,因为有考试要占用考场。哥哥回来这么长时间,天天在家 待着,身为妹妹的我,似乎也不该太绝情。 “喂!你要不要出去逛逛?” “哦,好啊。”自从上次我发火到现在他一直都无精打采的,我觉得上次我 那么说有点过分。 “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傻大个儿。”路上他还是闷闷不乐的。 “哦,没关系。” “哥哥在日本有没有女朋友啊?日本女孩子都什么样啊?” “女朋友?没有。”他显得更沮丧了。 “他们不太喜欢传统的中国男孩儿。这有点……有点接近西方人了。” “噢!我还一直以为你是个假洋鬼子呢!” “晓璐,跟我回去吧。爸妈真的很想你!” “别扫兴……” 他又沉默了,我也闭上了嘴,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楼房。 “他们……还好吧?” “嗯。现在什么都不缺,身体也健康,只缺你了。” “替我……向爸妈道歉。” 我带哥哥去了好多地方,他好像很喜欢这座城市。当然,除了在江边和一个 滑旱冰的小孩撞得满怀。他很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到处他都要花钱,最后把 我拉进了商店,让我随便挑,他说他的工资很高,花不完,放在银行里该浪费了。 我心里很清楚怎么回事。可能爸妈所谓的补偿也是采取这种方式,或许能带来短 暂的快乐,但金钱的能力毕竟有限,它永远都无法治愈心底最痛最深的伤口。我 没辜负哥哥的一片热情,看到我满载而归,他终于露出了那种欣慰的表情,看到 他那种表情我有点难受。 “晓璐啊,明天别去上学了,再陪哥哥一天吧。”他满怀希望地看着我, “后天,哥哥就……要回去了。”他的说话声突然变得有点哑。 “我后天,后天就要考试了。”我为难地说。 “哦,那……算了吧。”他怏怏地回到房间,“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我突然心头一热,有种想哭的感觉,不过我及时忍住了。绝对不可以动摇! 早上哥哥给我做了日式的早餐,很好吃。看着他忙碌的样子,与外婆在一起 那种家的感觉突然又重新回来了。然而却很短暂。 学校里一整天都像考前答疑,弄得人心惶惶,像是着火了一样。可越这样同 学们就越没有头绪,东翻翻西看看的。明天上午的五门主科一定会要人命,而且 几个月后还要升学考试。在这种火烧眉毛的重要关头相信又会逼“疯”一大批人, 因为今天在厕所时我听见了从隔间里传出的背诵《出师表》的声音。 -------- 努努书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