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呵欠,哈罗少!”漂亮女子受青睐、受尊重、受赞扬,也容易受伤害,这在 国外也一样。难道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规律吗? 国际列车越过国境线向前疾驰。 春龙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站到车窗旁往外望,看到边防检查站上那熟悉的 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慢慢地离自己远去,心里“格登”一下,明确而深刻地感到自 己现在是身处异国了。 正是五月初,在辽阔的蒙古草原上,到处都是开不败的花朵。 地上是一片崭新娇绿的草色。在草棵子里,开放了蓝色的马兰花,粉色的喇叭 花,小瓣的猫眼睛花,素淡的野菊花。风吹过来,簇簇的五花杂草全在点头哈腰, 车轱辘菜尖又尖,狼尾巴草挑起了小旗。往远处望,草原越远越美丽,整个地面就 象一片金色带绿的海洋…… 这是春龙第一次真正出国。第一次出国的人大都有这种感觉。 春龙的上一次出国没有这种感觉,因为那是在炮火连天的环境中执行战斗任务, 而且除了界碑之外,国境线上也没有别的明显的标志。春龙想到这一次不但是离开 父母儿子的离乡背井,而且是远离祖国去到异国他乡。第一步护送柳絮到德国的目 标尽管明确,但以后的目的地却不是清楚的。跨国跑单帮,哪里有生意做就去那里, 那实际上就是漂泊流浪。身边将没有战友,没有亲人,甚至也很难见到同文同种同 说一种语言的同胞,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情境呢?真是前程未卜、祸福难测啊!想到 这里,从来善于抑制自己感情的他竟感到眼眶一阵发潮。为防止泪珠落下来,他离 开车窗坐回到座位上。 “你怎么啦?”柳絮看到春龙眼眶上闪闪的泪花,关心地问道。她的感触与春 龙不同。因为尽管她也感受到出了国,但她奔向的却是亲人的身边,奔向久别的丈 夫的怀抱。处在这种旅途中的女人大都是精神亢奋的,好象每一个细胞都注入了幸 福的因子。 “没什么。”春龙习惯地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微微低下头。 柳絮掏出带着香味的手帕。 春龙眼睛的余光所及,忙伸手来接。 “不,别动,我来。”柳絮竟一手轻轻抚住春龙的肩头,一手捏住手帕仔细地 替春龙拭去睫毛上的泪花。那口气,那语言,那动作,那神态,既象是大嫂,又象 是母亲。 春龙明确地感到一股温情传遍全身。他一动也不动,尽情地享受这种异样的情 份。他也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顺从、驯服? 柳絮静静地注视着他。 春龙碰上她的目光,忙移向车厢。座位上,到处是金发碧眼、个大体胖的外国 人。 柳絮以目传情,目光复杂,情感丰富。 作为一个女人,柳絮确实喜欢春龙这样的男人。从与丈夫一起去到那个县城接 他时在宾馆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有这种感觉。所以当时她一直打量他,还主动 地教他跳舞。以后相处的日子里,她也经常地注视他,关心他。这是发自内心的一 种真情流露,毫无矫饰的成份。异性之间的真心喜欢,其实并不是什么可怕的邪物。 喜欢可以导致真情实感的友谊,友谊可以激发人潜藏的智慧和能力,从而可以创造 出常规条件下难以创造的惊人成绩。 古今中外许多名人,许多事实证明了这个公理,但一般人不肯承认罢了。国人 们一般总以为男女之间只有爱情,而爱情只能发展成婚姻或转移到床第之欢,似乎 “自古华山一条道。”其实大谬不然。柳絮对春龙的喜欢(或者说是一种爱)就一 直保持在一种规范之内,既使得她(他)们的关系亲密融洽,相处如一家人,又没 有滑入庸俗的那一步。就是那个温馨的暴风雨之夜,柳絮曾扑到春龙的怀里,那也 是真情实感的爆发。那一刻,柳絮真的是决定了自愿地献身于他。春龙没有接受, 更体现了这友谊的真诚和纯洁。但柳絮也不为自己的行动后悔。因为她是想好了才 这么做的,就是当时春龙接受了,她也不会觉得那是一种耻辱,而是一种甜蜜。真 诚与耻辱是无缘的。 柳絮当然深爱自己的丈夫。分别近两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他的深沉、 勇敢、能力都使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对她的爱,深深地植根于她的心里。夫妻恩 爱的种种甜蜜是回味无穷的。 她这就要去投奔于他,扑向他的对她来说是十分熟悉的怀抱。 柳絮心里当然清楚而坚定:身边这个富有魁力的男人是自己的亲密的朋友,同 时也是丈夫的朋友。但是,她敬佩、尊重这位朋友并不亚于敬佩、尊重自己的丈夫。 这不影响她对丈夫的感情,二者是可以并行不悖的。 柳絮替春龙擦完泪花,又把他的一只手握到自己两只手的掌心里。胖胖在中铺 睡觉,这孩子太会睡觉了,所以长得那么胖。 而且总是似乎善解人意,他在妈妈需要他睡觉时就睡——那个暴风雨之夜就是 这样。所以妈妈更是百般疼他。 柳絮双手轻轻地握住春龙的手,直视着春龙的眼睛说:“董先生,不,春龙兄 弟,这些年来真谢谢你。这次又烦你送我到德国去。” “不,这是我应该也是愿意做的,我应该谢谢你和陈经理。” “等到了陈锐那里,你还留在我们身边吧。” 春龙也不抽回手,——他觉得没有理由拒绝这位可敬可亲的嫂子的抚爱;也没 有躲避她的目光——他忽然觉得柳絮这目光好象综合了母亲、秀秀和莎莎甚至还有 “华尔兹”几个自己亲近过的女性的目光:热情、温柔、善良、聪颖、贤惠,更多 的还有疼爱和关切之情。 春龙说:“到时再看吧,嫂子。”他这句话说得很活,也很符合实际。因为是 否能留在他们身边,一要看陈锐事业和资产的发展情况(他聪明地想到,陈锐没叫 柳絮坐飞机去,又建议他春龙贩小商品,就说明他目前不宽裕)还要看陈锐的意愿 和需要,毕竟分别快两年了。 两人的目光真诚地对视着,既没有畏惧,也没有邪意。 柳絮发现春龙的眉梢上不知在哪里粘了一小片纸屑,就尖起两指轻轻地捏去。 正在这时,一只毛茸茸的手悄悄地从柳絮的身后伸进柳絮的斜背的小包。 春龙的眼光已经看到了。但他没有吭声,也没有动手。他要等一等,因为这是 在俄国的土地上,坏蛋看样子又是俄国人,没有真凭实据,自己语言又不通,轻举 妄动,是要吃亏的。 那毛茸茸的手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小包拉链,两根又粗又长的毛茸茸的手 指头象夹子似的伸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春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小皮包外面连包带那两根手指头 牢牢地钳住了。 柳絮吓了一跳,赶忙转过身来双手护住包。 那个又矮又胖象狗熊一样壮实的络腮胡子——其实春龙早就注意他好久了,因 为那人一直悄悄地往柳絮身边靠——使劲抽手,抽不出,急得另一只手来剥开春龙 的手。春龙的另一只手又将它捉住了。春龙的一双手就象两把铁钳子。络腮胡子疼 得“哇呀”乱叫,几个人围过来观望。大多数是俄国人。他们“伊哩哇呀”,春龙 和柳絮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看得出,人们好象在谴责那小偷。也有人则似乎 在抱怨春龙,要春龙松手。一个小白脸旅客在人群中伸过脑袋来探望了一下,眨了 眨眼睛,又缩回去了。 春龙使劲捉住那两只贼手,那人疼得额上冒汗。 相持良久。 春龙怎么也不松开双手。因为一松手,没有了“现场”,那家伙肯定要反咬一 口的。 这时,小白脸领来了一位个子更加高大的乘警,并向乘警伊哩哇啦地说了几句 ——原来他懂俄语。 乘警的目光很有经验地一扫“现场”,立刻作出恍然大悟状。 他二话没说,从腰带上解下手铐,将络腮胡子铐住,交给一位年轻助手带走了。 “兑,刻达耶兹?”乘警握住春龙的手笑问。 春龙茫然。 小白脸翻译:“他问你是不是中国人?” 春龙忙拍了拍胸部,朗声说道:“我是中国人!” 乘警翘了翘大拇指:“嗯,中——国——人。”又连说带比划了一阵,:“兑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部,又指了指春龙,做了个两手捉住的姿势:“卡尔曼尼 克!” 春龙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白脸又翻译说:“乘警说,你帮他抓到了扒 手!” 春龙笑笑。 乘警忽然打量起柳絮来:“兑,耶歇,刻达扬卡?” 小白脸:“他问,你也是中国人吗?” 柳絮忙点头:“是。我也是中国人。谢谢你。” 乘警眉飞色舞地:“啊哇,克拉沙维察,卡克,科列扬卡!” 小白脸:“他说,你是美人,象朝鲜女人一样漂亮。” 柳絮脸一红,又有些怕,但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春龙看出乘警眼神并无恶意,当面夸赞女人漂亮,可能是他们的礼貌和习惯, 就握住乘警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 小白脸忙翻译:“斯巴希巴!斯巴希巴!” 乘警意犹未尽,又指指柳絮指指春龙,问:“阿拉,达哇呀,巴瑞呀?” 小白脸:“他问,她是你的太太吗?” 春龙先一怔,不知怎么竟连连点头说:“是,我的,巴瑞呀。” 一急,竟土洋混杂起来了。 春龙是觉得明确这种关系旅途更加安全。柳絮理解地点头微笑。 乘警走了。春龙紧握住小白脸的手,连叫道:“斯巴希巴!斯巴希巴!” 周围的旅客都笑起来了。 本来安排是柳絮和孩子睡下铺,春龙睡中铺。这一场虚惊,他们立即改由柳絮 睡中铺,春龙带胖胖睡下铺。他们认为这样更安全。 旅途中的十来个夜晚,春龙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觉。他一定要完好无损地 把嫂子送到于自己有恩的陈锐大哥身边。这责任重如山呀!他又想到,要到外国去 做生意,语言这一关一定要过好。他知道自己学习语言的能力很强,那次打仗,突 击学越南语,他是全团成绩第一名。刚才不是才听了两遍,就把“斯巴希巴”学会 而且用上了吗? 春龙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当他弄清了小白脸旅客是沈阳的一位中学俄语教师, 因嫌工资低出来跑生意可以一直同路到莫斯科时,当场就认他作老师,请他教授俄 语。报酬是每天的吃喝由春龙包了。十来天下来,每天学十几个单词,竟把诸如 “你好”“再见”“对不起”“请问,商店在哪里?”“厕所在哪里?”“饭店在 哪里?”等常用语学会了二、三十句。柳絮学得也很快。女性学语言的能力本来就 比男性强。小胖胖也跟着学。旅途一趟,竟等于办了个小小的俄语速成班,而且是 成绩很不一般的培训班。在莫斯科下车的时候,小白脸连连夸赞这一家子是“呵欠, 哈罗少!” (很好)。 别看小白脸一副个小脸白尖嘴猴腮老鼠眼的贼相,却原来是一个挺有血性、对 同胞挺热心的仗义汉子。这一路上若不是他懂俄语而又见义勇为,春龙和柳絮还不 知碰到多大的难处呢。所以下车后临分手时,春龙象搂一个小孩子一样紧紧地搂住 他,连连说:“谢谢。”柳絮不停地替他抻抻衣角,掸掸衣服上的灰尘,以示女性 的谢意与温柔。 小白脸闪着泪花说:“别谢,应当的。同胞嘛。咱们都是祖国母亲的儿女。对, 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你。在莫斯科我们有一帮人。 如果你们办签证、转车过程中遇到什么难处,就打电话来。”说着,从兜里掏 出一个小本子翻开写上号码,撕下递给春龙,说:“放好,后会有期。祝你们全家 旅途愉快!”临走,还在小胖胖的脸上亲了一口。 说实在话,这些极简单、极平常的道别寒暄之语、之动作,要在国内,谁都会 以为是司空见惯、不值一提的。但这是在国外,在原苏联现为独联体的首都莫斯科 的喀山车站。在异国他乡,萍水相逢的同胞相聚不久又突然分手,而且小白脸作为 一个带西洋色彩的最高礼遇——吻,当然会使当事人心潮澎湃,感叹不已。 四人连连挥手,小胖胖也激动得连连用刚学会的俄语说:“达斯维达呢呀!叔 叔!达斯维达呢呀!” 坐了北京——莫斯科的国际列车,现在要换乘莫斯科——布达佩斯的国际列车。 第一件事是要到边检签证处办理护照的签证手续。 排着长队。排队的方式很特别——后面一人抱住前面一人的腰,好象是玩“猫 捉老鼠”的游戏。而且排队的大部分是中国人,因为正赶上中国流行的“匈牙利热” 的时候。 春龙问一位排在他前面的女同胞:“为什么要这样排队?” 女同胞回头瞪一眼,不屑地说:“那还用问,怕人加塞呗。谁不想插上翅膀早 一点飞到布达佩斯捞世界去!”她见春龙傻站着,忙牵住他的手说:“还不快搂住 我的腰,等会让人插了空子!” 春龙为难地望望站在一旁的柳絮和胖胖。 柳絮点头笑笑,以示同意。 春龙忙紧紧箍住女同胞的腰。 女同胞说:“箍紧点。” 春龙又望望柳絮。 柳絮别过脸去望墙上的国际交通地图。 胖胖跑过去抱住春龙的大腿说:“妈,快来呀,快来抱呀!” 惹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这时,柳絮看着墙上贴着的一张少见的“全球海陆空交通全图”,上面标明着 世界各国的民用铁路、民航和轮船航线。她不认识俄文却从大体位置上判断出了哪 里是北京,哪里是莫斯科,哪里是布达佩斯、汉堡,心里在掂量着自己与丈夫的地 理距离。 儿子一叫,她转过身来。 春龙不由放松了箍女同胞的手。 柳絮却盯住了队伍旁的一块木板上用中、俄、英文写的告示: “独联体警方拒绝收取礼品、小费、现金,请不要相送!”柳絮快步走到春龙 身边,指给他看,卜哧一笑:“你看,独联体也讲廉政。” 春龙转头一看说:“廉政,全世界都讲,我国古时候也讲。不讲,怕垮台。” 柳絮惊奇地望着他,心想:“看不出,你还懂得这么多。 正说着,忽然一个青年警官笑眯眯地走过来,从警衔上看,象个学员,一对漂 亮的黄眼珠有点顽皮,还带点狡猾,他红着脸用生硬的汉语轻声说:“礼品!礼品!” 大家笑了。 柳絮指着告示牌。 年轻警官急了,干脆用俄语“咿哩哇啦”说起来。 大伙不懂,又笑。 年轻警官干脆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玩意儿伸到柳絮眼前。 “妈呀!”柳絮羞红了脸,原来是中国产的男性用避孕套。 “真是性无国界呀!”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大伙笑得前仰后合。这才明白,年轻警官索要的礼品原来是避孕套。可是谁又 会带这个呢?既使带了,谁又舍得、谁又好意思拿出来呢? 还好,终于有一位胆大、脸皮厚、心肠好的中年男子从兜里摸出一盒递给了年 轻警官。年轻警官双手接过,高兴地大叫:“哈罗少!呵欠,哈罗少!” 手轻警官的笑脸突然僵住了。 原来一位中尉出现在他面前,眼光似刀。 年轻警官把避孕套交给他,行了个军礼,灰溜溜地跑了。 中尉把避孕套塞进衣兜,若无其事地挥手叫大家注意排队秩序,踱起方步走远 了。 春龙柳絮相视嘘了一口气。 办到了签证,买好了车票,他们就去住店。莫斯科旅店价不低,一般一夜要20 美元,就是中国人开的小旅店一夜也得付出15美元。柳絮从同乘一辆中巴的同胞嘴 里得知这一信息后,就咬耳朵与春龙商量以夫妻名义同住一间。春龙应允,心想反 正柳絮和陈锐都知道自己的隐疾,再说,也利于保护柳絮母子的安全。刚才车上一 位多次来过莫斯科同胞说,莫斯科表面上很平静,很有秩序,似乎治安情况很好, 其实不然,明抢暗偷、杀人越货、警匪勾结的都有。有一次中国一个省级经贸洽谈 团住在莫斯科一家大宾馆,团长一人住一室,出席晚宴回来,一进屋,团长见床在 晃动。他很有经验,低头一看,见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窃贼昂面躺在床底下用四肢撑 起席梦思。他刚回身大叫有贼,窃贼趁他不备跑了出去。宾馆经理带保安人员进屋 查看,见没有丢什么东西(小偷主要是来偷钱,而钱团长自己一部分放在身上,大 部分放在秘书身上),就断定说是中国的团长酒喝多了,眼前出现了幻觉,并说他 们 宾馆从未出现过失盗现象请团长注意他们宾馆的声誉。团长只有哑巴吃黄连,把 这件不愉快的事埋在了心里。为此,春龙心里多了一根弦。 他们住在莫斯科近郊的小旅馆里。旅馆门口有一个小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尊不 大的列宁塑像。显然是很久没有专人管理了,花木零乱,杂草丛生。已是当地时间 下午四点多钟,列宁塑像下有一群穿着怪异的信男善女正在呤听一位头顶一撮毛、 身着红色大袍的男人布道。有几位耄耋老人坐在石凳上,眼神茫然地望着天空。广 场边缘的树林中,有一对青年男女依偎着漫步,嘴里哼着一再流行的老歌“莫斯科 郊外的晚上”…… 春龙、柳絮无意于此,只想早早地落店安歇。长途跋涉,实在太累了。车上虽 有卧铺,总也睡不踏实。店虽小,设施不错。 一个小单间,一张双人床,一套长沙发,小桌上有电话,卫生间有热水。对春 龙、柳絮来说,这已经足够了。因此,他们吃了晚餐,就回到房里,早早歇息。 柳絮原先将一部分美元放在胸罩和卫生巾里,洗澡怕淋湿,就取出来交给春龙 说:“还是放在你身上安全。”春龙同意。他觉得这种把钱藏在胸罩和卫生巾里的 作法很可笑。女人们自以为这两处是神圣的地方,是保密的地方。殊不知,这两处 正是坏男人们注意和进攻的目标 。你自己视为禁区,其实并不是。一旦坏男人得手, 他不是人财双丰收了吗? 柳絮先给胖胖洗好澡放在床上,小家伙不一会就睡着了—— 他是不是又以为妈妈要他先睡着呢?柳絮洗好澡穿好长衣长裤先坐在沙发上歇 息,待春龙洗好澡,她才把三个人换下的衣裤一齐洗了。尽管她已知道春龙目前没 有这种能力,但是与他突然同睡一室,还是感到耳热心慌。她与春龙争睡沙发,就 象当年莎莎和春龙争睡汽车驾驶室。春龙怎么也不依,最后还是柳絮带儿子上了床。 春龙睡沙发。春龙也穿长衣长裤睡。睡前,春龙庄重地站在床前说:“嫂子,你安 心睡。我的一切你都知道了,我的为人你也知道了。你就放一百个心睡吧。我作你 的保镖。过去,我是陈锐哥陈总经理的保镖,现在我是你和胖胖的保镖。到了国外 我更会好好保护你。有我就有你们。我李春龙要有一点对嫂子不规矩的地方,”春 龙不知怎么竟发起誓来了,“天打雷劈!” 柳絮不由惊坐起,用手按住春龙的嘴巴,“别,快别说这不吉利的话!春龙, 你这是怎么啦,是生嫂子的气了吗?”她拉住他的手,“来,到床上坐一会。春龙, 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好人,天下一等一的好男人。嫂子不怕你,嫂子我喜欢你。来, 你挨到我身边坐下。”她把他的手往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显得光滑细腻的脸蛋上、脖 颈上、肩头上、甚至胸部上引导:“春龙,你要怎么就怎么,嫂子我,我心甘情愿……” 说着,话音显得呢喃潮润。 春龙慢慢地却是果断地抽回手,平静地说:“嫂子,你好好歇息。过几天,你 就可以见到陈锐哥了。你心里多想着他一点,你就会很快入睡,也会睡得很香的。” 柳絮只好躺下,用被单蒙住头说:“好春龙,我听你的——” 说着,哽咽一声,竟轻轻地哭了起来:“你,你也早点睡吧——” 入睡前,春龙做了四件事:一是把美元全部捆在腰部贴身处,穿好紧身衣裤, 一层层扎紧,又穿好外衣外裤,做好睡梦中可以随时起来应对不测的准备;二是打 了电话给小白脸,告诉了他们住的店名、所在位置、门牌号码、住房号码、电话号 码,并说明天登门去看他们;三是为防万一,他把洗澡挂浴巾用的不锈钢管拧了下 来,放在身边备用;四是把室内电灯罩一律拧向进门处的方向。做好这些只有一个 老侦察兵才会想到的事情,他才关灯就寝。 夜很静。窗帘很薄,透进淡淡的月光。春龙掀起窗帘一角望出去,只见满天的 星又密又忙,它们虽无声息,却似乎很忙碌。 一梳月亮象一个尚未成年的的女孩子,单薄瘦弱,但见人已不羞缩,光明和轮 廓都清新刻露,静静地烘衬着夜景。小园草地上的小虫子琐琐屑屑地在夜谈。 春龙想象着外面的夜色一定很美。以后一个人来时,应好好欣赏一下这“莫斯 科郊外的晚上”的美景。他听到柳絮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终于抗不住疲倦辛劳, 进入了梦乡。自己也接连打了几个呵欠,慢慢入睡了。 大约当地时间凌晨四点多钟,也就是所谓“黎明前的黑暗”那一刻,房门的锁 突然发生细细的响声。这响声让在睡梦中仍保持一种本能式高度警惕的春龙听出来 了。春龙再一细听,觉得有情况,就悄悄起身,手握钢管,轻手轻脚步地站在背光 的阴影处。 果然不一会,门轻轻开了。电灯被揿亮,此时柳絮和胖胖尚在睡梦中。 三个男人依次进门。春龙在暗处,一下子认出其中两个人: 就是在火车上遇到的那个络腮胡子小偷和押走小偷那个年轻的乘警。那小偷也 穿上了警服。另一个是西装革履的中国人。 春龙脑子一激凌:这是遇上复杂敌情了。可能是警匪勾结,带黑社会性质,还 加上一个“汉奸“,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果然那个中国人讲话了:“起来,起床,警察来检查证件了!” 春龙心想:检查证件,也应由宾馆经理领来,再说,也用不着私自撬门而入。 柳絮被吵醒了,惊坐起,双手揉着眼睛,连问:“什么事?什么事?” 那个中国人把房门一关,冷笑道:“什么事?苏联老大哥来看望你们两口子来 了。” 春龙紧张地思考、判断。他悄悄地拿起了电话机——不好,电话线被切断了。 看来,对方是老手,且是预谋周密,不好对付。 春龙细心地观察对方:只有那个年轻的乘警带了枪,其它两人手上无家伙,至 多身上带有匕首。 因此,他决定,以突然袭击的方式,猛地打倒那个带枪的家伙,最好把枪夺到 手,就不怕了。至于徒手格斗,那两个人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对方还以为床上的男人没有醒来,三人嘀咕了一阵。“汉奸”又叫道:“说实 话,苏联老大哥是来借点钱用。现在苏联解体了,红旗子又倒了,物价上涨了。他 们两位缺钱用。当然我也不宽裕。 他们了解到你们带了不少美元。这样吧,你们要么借钱,要么借人。借这位女 士在莫斯科当个夜莺——夜莺你们懂不懂,就是我们中国人叫的婊子。你看人家叫 夜莺,多好听。这位女士年轻漂亮,当夜莺挺赚钱的。苏联人玩苏联人玩腻了,相 玩玩咱中国人。” 这“汉奸”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连“想玩玩咱中国人”这样的屁话都放得出 来。春龙觉得不能再等了,处在劣势,应当先下手为强。他也不吭声,悄悄地举起 钢管,对准那年轻乘警的肩膀(他不打头,怕一下打死了不好办)猛地劈了下去。 那乘警连吭都有没吭一声,就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那两个家伙这才把望向床上的目光转向春龙,“嗖嗖“地拔出了匕首。一边开 门,一边退一边应战。这两人加在一起也不是春龙的对手,何况春龙手上的准兵器 比他们的长。春龙又横扫一下,把那个矮胖的小偷拦腰打倒在地。 “汉奸”连连惊叫跑到门外。 春龙追出。 汉奸跑向小广场。 春龙不知底细,加上屋里还有女人和孩子,就不再追赶了。 他回到屋里,找出绳子把打倒的两个家伙的手反绑起来,准备天亮再报警。 他关上门,坐回到沙发上喝水,强使自己镇定下来。 柳絮吓得面无人色,连话都说不囫囵了。 春龙说:“别怕。抱住胖胖。别吓住孩子。有我呢。“话未说完,门又通地被 撞开。 春龙跃起,又举起了钢管。 不料,带头进门的,却是小白脸。 进来四个人,推进来被绑住双手的“汉奸”。 小白脸平静地问:“没事儿吧。哥们,你真是好样的。火车上我就看出来了。 我一打电话打不进,估计有事,就来了。”他指着那汉奸,“这是个坏种,专勾结 坏老毛子残害自己的同胞。这样吧,明天你报警,就说两个老毛子的事。至于这位 可爱的同胞,我们自己处理——” 那“汉奸”一听,吓得“咚”地跪倒在地,“饶命!哥们,我们都是中国人, 饶小的一条狗命吧。” 四人也不多话,先用一块布塞住“汉奸”的嘴,然后又捆住手脚,装进随身带 来的麻袋里。 春龙问:“怎么不把他也交警察?” 小白脸说:“交过一回。被他们放了。我们中国人的事,还是我们中国人自己 来办吧。” 说完,也不坐,连水也不喝一口,就走了。 春龙关上门,走到床边。 柳絮神经质似的搂住春龙的脖颈,怎么也不放手。 ——莫斯科这心惊肉跳的一幕,给春龙印象太深了。以后他尽管多次路过莫斯 科,却从未下过车,再也没有欣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美景的心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