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天下第一奇事,洋女大夫为中国男子作生殖器修复手术,并以崇敬的口吻说: “英雄的种子应当传下去。”他的女友默默地为他祈祷…… 春龙到达汉堡这家医院时,还只下午两时半,这使得医生们和在那里等候的柳 絮分外高兴。 柳絮的眼神里闪耀着既如等候久别丈夫的妻子又如等候久别儿女的母亲那样复 杂的光芒。她见到春龙急匆匆走进医院大门,就激动得从长沙发上站起来,迎上去, 两只手捏住(不是握)春龙一只手,喜出望外地说:“你来了。我相信你会按时来!” 说着,接过春龙的行李包。 春龙过意不去:“劳你久等了,嫂子。陈经理呢?”柳絮没正面回答他的话, 只说:“快坐下歇息,大夫马上就要来了。”说着,用一种爱抚的目光望住他, “春龙,你精神很好,看来,你在那里干得不错。” 春龙也正视着柳絮:“还凑合。你怎么比在国内时瘦了?” 柳絮苦笑了一下:“瘦了,不就更苗条了。男人不是喜欢苗条的女人么?” 春龙遇到这样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只有绕开了。他再一次问起:“陈大哥呢?” 柳絮淡淡地说:“他到英国去了,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在汉堡设了个办事处。 我就是他这个办事处的主任。胖胖也跟他爸爸到英国去了,开始上幼儿园。他爸爸 说英国的英语地道,让孩子从小学好英语,长大才能走遍世界。唉,不说他们了。 去洗个脸吧,大夫马上就要来了。” 果真洗完脸,大夫就来了。她们给春龙做测脉博、量血压等手术前的准备工作。 年轻的女大夫闪着幽兰的目光对春龙用德语“叽哩咕噜“地说了几句。 春龙茫然。 翻译说:“她说,你运气真好。那是非常漂亮的一部分。” 春龙一听,脸腾地红了。 柳絮也不由脸红了。 女大夫接过护士填好的手术卡,让柳絮在最末的一栏签字。 柳絮认识那一栏德文是“病员亲属”,望了春龙一眼,就毫不犹豫地签上了自 己的名字。 女大夫指着春龙,“叽哩咕噜”地问柳絮。 柳絮有些迟疑,正欲想好了再答。 不料,春龙以为女大夫是问他与柳絮的关系,忙先指了指柳絮,再指了指自己, 说道:“嫂子。” 翻译如实翻译了。 大夫和护士们互相以怀疑的目光瞅了一下,嘀咕了一阵,一齐会意地笑了起来。 柳絮也尴尬地笑了。 动手术,春龙已不是第一次。所以他心情并不紧张,但是却不平静。一个男人 的那个部位动手术,不但守候的是一位女性。 而且主刀的大夫和护士们也全是女性。这使他感慨万千。按照中国的传统和绝 大多数男性的经历,那个部位除了穿完档裤之前有比较多的异性可能看过之外,长 大以后,就只有一个女性有权利和有机会看到——那就是他的妻子。而绝大多数中 国男人一生只有一个妻子,所以一般来说,中国成年男性的那个部位就只有一个女 性能够看到。可他董春龙,也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中国人,在这件事上却是 破了大例。今天,竟有那么多的女性在处理他的那件东西,而且这些女性还全是高 鼻子、兰眼睛的外国人。 他真不知道应当为此自豪呢还是应当为此悲哀。春龙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手术室非常平静,只有刀剪的碰击声和人的喘息声。春龙躺在手术台上,全身 被雪白的单子遮盖住,上身只留出两个眼睛和鼻孔,下身只留出动手术的那一块。 春龙看到“兰眼睛”们操作非常认真,一丝不苟,有条不紊。那位主刀的女大夫, 更是沉着镇定,动作井然有序。尽管用了麻醉剂,春龙还是感到一丝丝的剌痛—— 那毕竟是一个男人最敏感、最重要、对人类承前启后最具有作用的部位。但春龙忍 得住。他习惯地握紧双拳,一声不吭,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以说,刚过而立之年 的他,别的方面不敢说有什么“立”,在经历痛苦的方面他却是富有的。你看,他 什么样的痛苦没有经历过:身体的、精神的、生理的、心理的。身体方面,经历过 生死场,两次受枪炮伤。精神方面,别妻离子之痛,离乡背井之苦,被人误解的压 抑和自我压抑的悲伤,不得不把爱妻推荐给战友,又不得已躲避热恋自己的姑娘。 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够经受得住的,但他李春龙经受住了。手术台上的这点痛苦 当然也就不在话下了。 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由于仪器上显示出李春龙的脉搏、血压等都是正常的, 加上翻译没进手术室,语言不通,大夫和护士也就没有人问他感受怎么样。春龙更 是不便向她们问什么。春龙开始闭目养神,让自己处于一种似睡非睡、似有若无、 似人似仙的境界。好象自己浮在海面上,又好象自己飘进云层中。这样时间倒也过 得快。直到手术完毕,他被推出手术室,已换好衣服的女大夫和他握手用德语说: “祝你康复”时,他才完全回到现实中来。他连用汉语、俄语、匈牙利语说了三声: “谢谢!”惹得兰眼睛们一个个瞠目结舌。 春龙动手术时,柳絮征求了大夫的意见,回到家里熬鸡汤。 她特意找到这里唯一的一家中药店,按医嘱配了几味中药。她把液化气灶的火 头拧得很小,让温火慢慢煮烹。只有温火才能把中药里的有用成分烹出来,正如男 女之间一样,只有慢慢接触才能把真情显露出来。她知道手术要很长时间,去早了 没有用,烹鸡汤的时候,她想做点自己的事,比如说看看书,收拾房间,搞搞卫生, 但全然没有心绪。心里静不下来,做什么都做不成。 这时,她想到卧室里丈夫摆的一个小菩萨。这是在国内时一位朋友送给他们的 景德镇出品的“福禄寿”三星中禄星。丈夫匆忙出国时别的没多带,却不忘把这个 小小财神爷插在大衣兜里带到万里之外的异国来。她看到丈夫对这个瓷制的小菩萨 非常虔诚,每天起床后入睡前都得拜一次,也不烧香,也不念经,只是双手合揖对 着财神爷不断地点头施礼。柳絮对此没有研究,也不知道丈夫这种拜法是否有道理。 但有一点是事实,这小小菩萨确实保佑丈夫发了大财。她来以前的事不去多问,她 来之后,就看到丈夫的生意笔笔成功,笔笔大赚,这两年丈夫的资金就翻了几番。 这菩萨这么灵,她也得好好拜拜。丈夫拜菩萨求财,她拜菩萨求春龙手术成功, 当然同时也为春龙求财。 为了表示虔诚,她又洗了一把脸,把头上几根乱发收拾了,这才来到菩萨面前。 菩萨很慈祥,笑不露齿,显出让普天下的人都发财、“只要你过得比我好”的气度。 不知怎么,柳絮看着菩萨,好象见到自己的亲人,鼻头一酸,竟落下泪来。柳絮想 到自己身在异国他乡,按理说和丈夫、儿子在一起,幸福享不了。谁料想来到分别 两年的丈夫身边,竟是那样的格格不入。无疑陈锐是爱他们母子的,不然也不会花 巨款把他们母子接到这里来落脚。但陈锐对他们的爱,却主要表现在财富上。他放 手让柳絮用他赚的钱,也决定留下一大笔钱来让儿子继承。他赚钱是能手,花钱也 是好汉。但是,他的感情起了根本性的变化。他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完全西化了。 他一天到晚冥思苦想的就是如何赚钱。是的,他学习非常刻苦,但学习的全部目的 也是为了赚钱。 跟妻子跟儿子因为思想没沟通没有什么话好说,有空在一起要么看看录相,要 么听听音乐。夫妻性生活也失去了过去在国内时的那种“散文诗式”的和谐和温馨。 他曾经坦率地对柳絮讲,他爱他和儿子,所以他一个人在德国时,尽管有不少与别 的女子相爱的机会,但他主动放弃了。他宁愿采取上妓院的办法来解决性饥渴。因 为和妓女是钱和肉体的交易,不需要感情。这样久而久之,他就把性生活与感情完 全割裂开来,把性要求看成仅仅是一种生理需要而不看成同时也是感情需要。正因 为如此,也就自觉不自觉地把妻子当成了妓女。他又学会了一套无聊的折磨妓女的 方法,又原封不动搬来对付妻子,柳絮更是感到难以忍受。夫妻之间就这样的在感 情上日益疏远了。丈夫和儿子走了。柳絮孤身一人。她又没有主动去吸引别的男人 的勇气。春龙是丈夫招聘到身边来工作的。几年之中,春龙有恩于她,在她心目中 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现在春龙来到她身边,她自然十分高兴。春龙需要她帮 助,她当然会尽心竭力的了。“菩萨保佑春龙早日康复,回到一个真正的男人。若 要我柳絮帮助做什么,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柳絮擦干泪水,注视着菩萨, 斩钉截铁地默默地在心里祈祷。 春龙被安置在一间单人病房里——这是应春龙的要求:他不愿意换药时让更多 的人看到自己的隐秘处。这在国外大医院里很容易办到,只要你肯出钱。而按这个 医院的规定,每一个病房配一名护士,所以春龙也就有了一名女护士的专门护理。 在手术后的前三天里,护士实行二十四小时值班制。所以,春龙病情的护理和安全 等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遗憾的是彼此语言不通,没有话说。春龙有一种被人扔到另 一个世界的感觉。这个世界很富有,很舒适。但因为语言不通,彼此交流不了思想 和感情。而人一旦没有了这种交流,精神也就会慢慢麻木,知觉也就会慢慢迟钝。 好在柳絮在他身边。这位可敬可亲的嫂子现在成了春龙的救星。在国内柳絮母 子被困的时候,春龙曾是柳絮的救星。两个互为救星的人特别是两个异性,其感情 的深度是旁人难以探测的。 春龙用被褥把头垫高了,柳絮喂鸡汤给他喝。这是她第二次熬的鸡汤。因为她 没有听清楚大夫的嘱托——三天后才能食用医院外带来的食物,结果第一次一边祈 祷一边熬的鸡汤不得不自己喝了,也不知是哪一味中药起了作用,竟弄得一个通宵 骚动不安。 柳絮从来没有杀过鸡,心里害怕手发抖。第一只鸡连砍了十几刀也没有杀断气, 身负重伤的鸡四处乱飞,弄得厨房里到处是血。 第二只鸡她是闭着眼睛用绳子套住鸡脖子施行“绞刑”才死的。 鸡汤用保温瓶装着,有些烫口,柳絮舀一匙,吹吹气让它凉一凉,再送到春龙 的嘴边去。这种在中国人看来是一种极普通的操作方法——大人喂小孩,好人喂病 人,少者喂老者都是这样的,那位值班的德国护士姑娘竟觉得非常惊异。她站在门 口偷偷地往这边望。柳絮喂一匙,她就窃笑一次,不知道她是笑话这种方法太原始 还是笑春龙、柳絮两人喂鸡汤时靠得太近,弄得两人非常尴尬。柳絮开始还沉住气 不管别人笑不笑,但当护士姑娘笑到第三次而且轻轻笑出声时,柳絮手一抖,鸡汤 泼到春龙的脖子上。 柳絮正要放下碗来揩,护士已经捏着纱布跑前几步来揩了。还不等柳絮问她笑 什么,护士姑娘已用摄子夹起一根卫生吸管,一头插进保温瓶里,一头伸进春龙嘴 里,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让病号自己吸。柳絮、春龙哭笑不得。很显然,德国护 士姑娘的这种办法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既减少了劳累又提高了效率和安全率(不泼), 这完全符合德国人讲求工作效率的要求。但是那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传递没有了。 四目相对,脉脉含情,不时还可以说几句体已慰人的话,这些软任务,难道是那根 小小的吸管能够完成的吗?柳絮由这件小事联想到陈锐的生活方式也是如此,为了 效率有时就顾不了旁的。比如,陈锐有时要出差去外地,时间可能长些,他又想多 睡一会,又想与妻子完成一次任务,结果就粗率得很,迷迷蒙蒙的柳絮还不知是怎 么回事,他已经完事蒙头大睡了。 而柳絮一时难以入睡,等好不容易入睡时,陈锐却悄悄地起了床出发了。谁对? 谁错?难道仅仅是方式不同吗? 为了尊重德国护士姑娘,春龙没有坚持原来的做法,而是象吸易拉罐啤酒和健 力宝那样用吸管吸着保温瓶里的鸡汤。不过,他觉得这也很滑稽。易拉罐是因为口 子小才用吸管的,而保温瓶的口子这么大,还用得着慢慢吸吗?春龙一想,干脆把 吸管交给柳絮,双手端着保温瓶喝。几口喝完,用纱布抹了一下嘴巴。三个人都不 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最难堪的是排便和换药。因为护理他的是女护士,所以服伺他排便的也是女护 士。大便好办,他可以自己起来到病房的卫生间自己去解。头三天,女护士守在一 旁,怕有意外,后来就由他自己了。只是帮助他上床躺好位置,避免碰动刀口。解 小手也好办,因为起初是安了根小小的导尿管,会及时地排到小罐里去,护士只须 把罐子换走即可。 最难的是换药。三天后即要换第一次。第一次换药是大工程,那主刀的女大夫 领着几个护士和一位翻译浩浩荡荡走来,如临大敌。先是询问,后是察看,再是换 药。当时,柳絮也在病房。大夫们倒不在乎换药时有没有亲属在旁。只是急坏了春 龙。换药,那地方是完全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可他春龙,就在这万般无奈的情 况下,也只能让外国女人——大夫护士看,怎么也容不得柳絮——自己可敬可亲的 嫂子看。柳絮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好象想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就急坏了 春龙,不得不哀叫道: “嫂子,请出去,我求你。 "柳絮这才带着满脸的遗憾悄然出门去。 简单的询问回答完后,春龙就闭上眼睛。因为他实在不忍看大夫护士们把他作 为一个课题来研究的场面。 他感到纱布被解开以后,护士在用药水轻轻擦洗,然后是女大夫用小摄子轻轻 点动各个部位,“叽哩咕噜”地向助手们讲述她的学术观点。讲了好一阵,才叫护 士重新上药、包扎,然后再盖上被单。春龙以为她们该走了,没想到她们却在病床 旁边坐了下来。看样子,她们还要开个临床研究会。 春龙紧张得出了一头冷汗。值班护士赶忙用纱布替他揩拭,问了一句。 翻译说:“小姐问你,感觉难受?不舒服吗?” 春龙忙说:“不,很好,不难受。” 翻译笑了笑,双手一摊:“你是不好意思。” 春龙苦笑。 女大夫忽然举了举拳头,激昂地说了好一阵。 翻译说:“大夫说,你是英雄。是为保卫祖国失去了最宝贵的。 你有权力重新得到。每个民族都重视自己的英雄。英雄的种子应当传下去。” 这一番话激起了春龙阵阵心潮。他无法表达对大夫们理解自己帮助自己的敬意, 竟笔直坐起,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大家轻轻鼓起掌来。 女大夫久久地注视着春龙,忽然窃笑了一声,又“叽哩咕噜”说了几句。 翻译说:“大夫说,你现在的是东方和西方结合起来的新式武器。请你记住, 任何女人都不能征服你!” 大家又笑,年轻的女护士们红了脸。 春龙觉得她们出于善意,也就跟着笑。他突然发现,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柳 絮站在护士们后面,望着他,深情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