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毕业后,家里人托关系为我在区里的经贸委找了份工作,于是我成了那里的一 个小职员,说得好听一点,我成了国家的公务员。对于像我这样的专科生,又没有 什么特殊才能,能到这种单位里工作,也应该心满意足了。 工作一个月后,我拿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份工资,450元。我捏着那薄薄的工资 袋,心里感到挺没趣的。记得在大学里,我有时一个月也要花四、五百元,那时每 次从父母那里艰难地讨要钱时,我就想等毕业以后就好了,到那时我可以自己挣钱 了,可以随心所欲地花自己的钱了。但现在我只有这么区区的450元钱,叫我怎么去 随心所欲地花? 但这样过了两、三个月后我发现,原来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虽然工资 总是固定的那么一点,但我们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发些“奖金”,因而总的说起来, 待遇还算是不错。并且我觉得很奇怪,怎么在这个小小的区里会有这么多我们的下 属单位和关系单位,我经常跟着领导下去走访,然后就是被招待吃饭。于是我一个 月在家里吃不了几顿饭,而且酒足饭饱之后还可以拿到各种礼品,烟、酒、水果、 饮料、食品等都有。我父母对此很高兴,他们逢人就夸我,说我现在真是“有出息 了”。我常常在深夜才回家,有时怀里还抱着一箱东西。我家住在五楼,有时候实 在喝多了,一时上不去了,我会晕晕乎乎地坐在楼道里先歇会儿。我那满面红光、 酒气冲天的样子成了我们那座楼里常见的一道风景。 记得刚来时,我总是表现得很机灵,很勤快,但在这里时间长了以后,我慢慢 懂得了一些处世的哲学。有时候谁最会装糊涂,谁就是最明白,往往最稳重的才是 最灵敏的,怪不得都说大智若愚,难得糊涂。我越来越发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 精深,也就越来越深深地叹服了。于是,我渐渐学会了沉默,学会了装糊涂,也习 惯了每天懒洋洋的状态。我觉得我是在顺流而下,不用费力,悠闲自得,该是我的 就是我的,不是我的说不定哪一天也成了我的,这样一想,日子过得也就快了。 我们的主任是个棋迷,中午休息时常和人下棋,有一天他的老棋友们都不在, 他便问我:“小伙子,你会下棋吗?” 我很诚实地回答说:“我会。” 事后我常为此后悔不已,因为他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和他下棋很累。他总是 把他的棋子送到我的口边,而我却不得不努力地装作没看见,偶尔还要不小心地送 棋子给他吃,然后又假装出很痛苦的样子。那天中午我们共下了三盘,我很“辛苦” 地输给了他两盘,也很侥幸地赢了一盘。没想到我的表演太精彩了,他居然很喜欢, 以后经常找我下棋。开始我觉得这简直是种煎熬,后来也就习惯了,表演得也越来 越得心应手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有人提意见了,说下棋只有俩人,其余的只能观看,太浪 费人力资源了,不如打扑克人多热闹,于是中午大家改打扑克了。对我来说,这等 于是换了个剧本,由于有了上次表演的经验,我很快就熟悉了新的“剧情”,表演 起来渐渐轻松自如,有时也分不清戏里戏外了。 又过了几个月,上头下文件了,说要抓机关里的工作作风,因为领导们认为中 午的娱乐活动影响休息,也就影响工作,便明令禁止了。于是大家在中午都睡觉, 楼里安静得像深夜里的森林,似乎要跳出鬼来。但这样睡到下午上班时,大家一般 不能马上完全清醒过来,总还是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一直会迷糊到两三点钟。我 一直认为这样更影响工作。 转眼到了97年,不知不觉我已工作了两年多。在这两年里,我的工作没有什么 可以值得夸耀的成绩,但也没有什么遭到指责的失误,也算是一种一帆风顺吧。记 得小学里上思想品德课时,老师常教导我们说:要将青春奉献给祖国,为了祖国的 事业而奋斗。于是我想,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在为国家工作,也算是奉献了,奋斗了。 有时大学里的同学们在一起聚会,大家常会互相问一句: “过得怎么样?” 每每这时我就想,比起大款大官们,我过得不能算很好;但比起下岗职工来, 我过得也不能算太差。于是我总会很随意地回答说: “凑合。” 偶尔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会躺在床上想:我的生活除了“凑合”还有什么别 的目的吗?但又一想,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何必去费那个神呢。对于大多 数人来说,昨天和今天没什么两样,今天和明天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在我之 前许多人就是这样过来的,在我之后也会有许多人这样地生活。在单位里,我是个 小职员,大家还知道有我这个人,但到了社会上,有多少人知道我呢?在地球上呢, 我不过是六十亿分之一罢了。而到了宇宙中呢,天啊,我顶多是一粒微尘而已。每 每这样想着,我便觉得自己真是渺小的可怜,很多事情根本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于 是眼前虚无缥缈了起来,慢慢地也就昏昏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