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尽管生命的结局总是那样没有例外地毫无意义,但是我们总是习惯于希求每一 件事都有一个美丽的结局。 卡拉OK回来,他的歌声与眼神整夜地在我的脑中萦绕。我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 用一切都不可能,我的痴情只有使自己痛苦。我告诉自己不要既害了别人又害了自 己,不要做道德的靶子道德的战场。 结束吧!趁现在还没有开始,我对自己说。暗暗地下着决心。一整个晚上积贮 起来的冷静象一把两头尖利的刀。 “我们结束吧。”第二天我在ICQ上和他说,“我会删除ICQ,当初为你装的, 现在为你而删。” “不”,他说,“我爱上你了(我终于敢说了)。” 我的心象被一只大手抓住了。但我的决心不可动摇。“奈何使君有妇。” “我信命,信缘,信自己。”他说,“我相信我们会有未来。” “算了吧,就这样忘了吧。这样的结局也许是最轻的一种疼痛。珍惜你现在已 经拥有的一切,我会在不断寻觅的途中找到自己的爱与幸福。”我苍白地安慰着他 与自己。 他说不,“云叫我今晚陪她去买光碟,我们一起去?”他转了话题。 我说我不去,“一切都美好得让我再不敢见你。你陪她吧!我要走了。再见!” “不”,他叫。 我不再说话,象演一场已排练娴熟的谋杀:我下线,然后找到了ICQ 目录。选 择了删除,轻轻地按下了鼠标。 五彩缤纷的世界大门在我的眼前关上了。只有窗外初冬的细雨蒙蒙成一片灰色。 晚上,“那小鬼”又来了,我在狂暴的音乐声中歇斯底里地喊你走你走,不要 理我。 他走过去把声音关小了许多。“你怎么啦,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嘛。”他愚蠢而 耐心地说。 我终于忍不住扑在床上痛哭起来,哭得声音嘶哑。喉咙里发出一串野兽哀鸣似 的声音,我的唇我的眼我的眉因发麻而收缩着。我觉得心都化做了苦水从眼眶倾泻 而出。 他的手轻轻地拍在我的背上,我暴烈地挣脱了。 渐渐地,我的声音喑哑了。只是一阵阵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噎。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但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我而哭。”我听到他轻而伤 感地说:“我知道你从没有一丝一毫地喜欢过我,自从那次相遇以后,有二个多月 了吧!你对我从来都是那样的冷漠,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的心,只是我不敢对你表 白。我真的是好喜欢你。但是一切都没有用。我知道我的安慰与照顾对你来说毫无 意义,我想我实在是该走了,你——保重!”最后两个字,竟带着些呜咽。我听到 他到那个角落拿了头盔。半晌,终于拉开门轻轻地走了出去。脚步声远去了,我依 然可以听到他一声沉痛的叹息。 我呆了,坐在床上不能思想。一脸冷冷的泪痕。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下床上厕所,并洗了脸,换了白色的薄睡袍。坐在凉浸浸 的阳台栏杆上。 远处是一片城市辉煌的灯火映照的半天红色。那就叫做红尘了吧!我想。风吹 起白色的衣袂,灵幡一样飘动。 已是晚上9点多了,云今晚约了他买光盘,他们应该早见面了,此刻他和云走在 哪一条街上呢,带着怎样的笑容,说着怎样的话呢?我的目光空洞地游离着。我想 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起他曾在写给我的电子邮件里说过,“我们一定前世就是朋友 或更亲的人。” 阳台的另一边,是一排花盆,我曾经把每个花盆都种上各式各样的花,结果连 一株野菊花也没种活。现在只留下一些干枯了的残梗,只有房东种的一株芦荟与一 株从不开花的昙花还带着些绿意。 我跳下阳台,舀了一瓢清水浇了两盆花,轻抚着昙花憔悴的叶子。 有摩托车声驶进小巷,我伏在阳台上往下看。那一瞬间,我有一种飘飞而下的 冲动。 是小青载着云来了。 “来你这儿睡。”云说。 小青在远远的地方,昏暗的路灯把斑驳的树叶投射到他身上。“他怎么不过来?” 我问云。 “谁知道他呢!你过去和他说说话吧!”云的神情有些不对。 我走过去,满心的哀伤,他却只说了句“再见”就发动摩托车往后退着,直到 拐角处,才箭一般地冲出了我的视线。 “今晚他哭了”。云和我并肩躺在床上,各自望着天花板。 我迅速转过头去看她。 我们先是去买了光碟,然后我带他去了小木屋。他要了两瓶啤酒。他今晚的脸 色很差,心情也差。我看着——唉!女人总是心软。他说他和他妻子吵了架出来。 我说我一直以为你们感情很好,难道也是同床异梦? 他说:“都不同床怎么会有梦?”。 我心里震动了一下。难道他一直生活得不快乐?我心疼着,为他。 云继续说,我问他为什么,他没有说只是不断在喝酒。我不知道说什么,也只 有陪他喝酒。后来他说起他的身世。说他从小因为成份是地主而饱受欺凌。其实说 地主到了他这一代已经比贫农更加一贫如洗。没有孩子愿意和他玩。学校也不让上 学。他父亲只有把他寄到一个七拐八弯的偏远地方的亲戚家去读书。尽管父母把省 下来的钱都给了他们,但他也只有看着亲戚的孩子吃粥而他只能喝剩下的米汤。说 他的整个童年就是这些东躲西藏地寄居在各式各样的毫无亲情的亲戚家里读书。说 着说着——就流泪了。他说得好沉痛伤感。 云说着声音有些走样,而我在黑暗里早已泪流满面,我在心里使劲地告诉自己 不许哭。但我总是这样的脆弱。只有悄悄地偏过头去,让泪水滴在枕上。 云停顿了一下,听了听,突然摇着我的肩说:“你在听吗?”我让自己的喉咙 发出含糊的声音说:“嗯,好困,睡吧!” 我趁机转过身去,悄悄地吐出一口心里积郁的长气。我明白了他让云来我这里 睡的良苦用心。 更让我感动的是,我在哭着的时候,他也正流着泪。 不管怎么样,也许一切天定,我不逃了,也逃不掉了。 我听到云也长叹了一声,然后就不再做声。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我梦见我与一群朋友在一个高山顶上的屋子 里喝酒狂欢,后来酒阑人散,我不知道怎么比别人迟走了一步,等我走到门口时, 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只看到漫山遍野的蛇,我急切地想找一条路下山。 睡来时,浑身大汗。而天已大亮。云也在此时翻了个身,面对我睁开了满是血 丝的眼。伸了一个懒腰并发出一声婉转的呻吟。 她呆呆地看着我欲言又止。这实在不是平时快言快语的云的形象。我觉得自己 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我也看着她,然后我用自己陌生的声音直接地说了出来:“我爱上他了。” 面对她惊讶而复杂的表情,我觉得自己的床上正上演一部荒诞派戏剧。 “他和你说了什么,可惜他结婚了,啧,你怎么会,那怎么办呢!啊,唉,我 真后悔带他来见你,早知道,唉。”云目光茫然,语无伦次地说。 我知道她对自己一直有着信心,这样的结果,让她难以承受。 “起床吧!你该上班去了。”我冷静地说。从月光斋回她的公司还有二十分钟 的车程。 云走了后,我又呆了半晌,才拿起手袋,垂着头慢腾腾地走在小巷里。到了那 个拐角处,突然那种奇异的感觉又来了。我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想,就看到了他。 我思念了一夜的小青。 他骑在摩托车上,一脸的胡荐子,眼圈黑黑的,用一种温柔而充满千言万语的 眼光看着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坐在他的身后,那一刻,我有伸手抱住他的腰的冲动, 但我只是抬起了手,接过他递给我做早餐的一袋面包。 两分钟就到了厂门口,我下车,望着他微微地笑,他也傻笑着,然后看着我一 步三回头地走进办公室。 这样的开始,有着结局才有的怆然。 我回到座位,打开电脑,开始下载ICQ,心情突然轻松起来,感觉每一位同事, 都亲切可爱,感觉每一张桌椅,都象一个沉默的老朋友。 上线时,他已在线上了。那个蓝色的AB又回来了。一切一切,恍如隔世。 “今天早上这么早就来了?”我问他。 “没回去,在你附近的酒店‘睡’了一夜,你不许我见你,离你近一点也是好 的。”他说。 我轻轻地摇头,再一次地感动。 “云昨晚和我说了一些话,但我还是不太明白。”我说。 “你问,我答。”他说,与他说话总是这么爽快。 “为什么分居?”我单刀直入。 “开始时因为她与我母亲关系不好,和她吵了一架,有一天喝醉了酒,醉得不 省人事,让同事抬了回来。就放在另一个房间睡,就这样没住在一起。” 原来这么简单,我有些失望。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问:“你和她,还好吗?” “好就不会分居。”他说。“但我爱我的儿子。” “哦。”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别说这些了好吗?说说你的家乡吧!”他说。 我于是丢开那些不想,说我的家乡山不算青水不算秀但在我心里却是最美的一 个小乡村,有鸡鸣桑树,狗吠深巷,有古道西风,小桥流水。 “当然,所有的乡村都是这样的,外加十里稻花香。”他说,并打了一个微笑 的表情,“我在看地图,是在一个美丽的小海湾附近。” 我笑了,“地图上是附近,可真正从我家开始到海边,还有大半天的车程才到 呢!不过,真遗憾,我竟然还没见过海,才半天的车程而已,实在不是理由,是吗?” “人总是这样的,这与‘书非借不能读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过没关系,我可 以带你去看,这里也是在海‘附近’”他说。 我抿嘴笑了,“这可是你说的哦,什么时候去?” “现在。”他立刻回答。 等到达那个海滨城市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尽管已是冬天,但在广东,却只是 象家乡的秋天一样穿一件稍厚的衣服就可以了。那天我穿的是一套栆红色的薄薄的 毛线套裙。齐耳的头发,本来我一直是留着长发的,离婚后,就剪成了极短的碎发。 有人说头发的长短与人心情有关,就如笔迹与人性格有关一样,我深以为是。从那 以后,就一直保持着齐耳的短发。照例没有化妆,没有戴任何装饰品。 他很体贴,在街上走在一起时,总是走在我与车辆的中间。过公路的时候,会 用他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拉住我,走过后立即放开。吃饭的时候,会帮我拉椅子,并 会用眼光征求我同意地帮我夹菜。当我看街边夜市摊上的任何小玩意儿时,会问买 给我好不好。进酒店时,他总是走在前面。我不是那种能消费得起这种酒店住宿的 人,只有当公司组织外地的活动时才有机会住酒店,因此这种地方,我不熟悉。而 他总是会在前面为我做一切。这种避免了任何细微的尴尬发生的细心,令我心里十 分的感激。 记得有一位女作家说,已婚的男人之所以可爱,是被婚姻调教出来的。 第二天,我终于见到了我梦寝以求的大海。 那一弯长长的海滩与无边无际的蓝色令我远远的就开始飞奔。我从来不知道, 两种如此简单的颜色可以诠释出这样的美丽。两种如此深刻的静止可以蕴含无限的 生命交响曲。 尽管在图片在电影里常常看到,但真正置身于其间,那是完全不同的,心里只 是一种想哭想喊的激动。象见到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 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取代的是一种博大、轻松、丰富、自在与喜悦的心情。 我赤着脚在海滩上跑,他提着我的鞋跟着。我叫道:“你也脱鞋下来嘛”。他 笑着摇摇头,我捧了水向他泼去。他一边躲闪一边大叫:“小心”。我还没反应过 来,一个大海浪涌上来,我趔趄着尖叫起来。他冲过来抱住我,却又“哎啊”一声 惊跳起来,他的鞋袜全湿了。 我们的脸如此接近,我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他的眼光温柔地看着我,我感 到眩晕与一种慵懒的舒服,缓缓地闭上了眼。 他的吻绵长,执著,温柔。夕阳照在我的眼皮上,我觉得自己就在那红红的太 阳的中心。 就在那海边的酒店里,我们蛇一样相互纠缠。我象一截废弃以久的蜡烛被点燃 了。我吃惊于自己所散发出的热度。在他的抚摸下我一寸寸的溶化。没有了躯体, 没有了灵魂,只有一束感觉,伴着我无可竭止的呻吟。在他的牵引下,迅速飞升。 海是看不够的,但我不能请太长久的假,第二天下午,我们就启程回去了。 其实我并不热衷于我的工作。我与小青曾在ICQ上曾讨论过这件事。小青说,有 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找到真正适合于自己的事业。他希望我能在我目前的工作岗 位上有所发展,成为女强人。我说我只是一个风花雪月的小女人,我没有那样的事 业心。实际上,这样的生活绝不是我所想要的。只是,为五米而折腰罢了。 是的,所有的过去,深刻在记忆中的,都只有那些深蓝浅蓝的情感痕迹。都只 有自己对生命一步一步艰难而痛苦的感受。 我的灵魂象上帝一样冷漠,看着生活在人间的深藏得象一把紧密的锁一样的自 己。为生活中极小的琐事哭或笑。为人世间的情感赴汤蹈火。 坐在回去的汽车上,我有一种大释放后的疲倦,一直象只猫一样绻在他的怀里 熟睡。 醒来时,已快到家了。烦恼开始从心底慢慢地升起。回顾所来径,也许一切都 只是一场梦。而回到肇庆,梦就醒了,他要面对他的家,而我又要延续自己固有呆 板的加缪式的生活公式,我叹了一口气。 车经过嘉美的厂门口,我望着我熟悉的精致美丽的办公室与灯火通明的厂房。 “你知道当时我怎么去见你的吗?”小青突然问。 我摇了摇头,对啊!我怎么一直没想到这个问题。 “是我终于忍不住想见你,叫云带我去的。我说我得了严重的单相思,只有月 才治得好。云说那我带你去见她吧!就这样来了。这些她没有告诉你?”小青说。 “没有。可能她以为你见了我就会失望,我也以为是这样。她比我漂亮得多。” 我说,“你知不知道她也喜欢你?” “她比你漂亮?我可不觉得,只是没想到你个子这么小。”小青转头过来看我。 “她一直在网上警告我不要迷上你,她说你对每一个男人都有想法,看你对‘那小 鬼’就知道了。中秋的那天,她问我有什么节目,我说没有,只想赏月。但月也被 云遮住了。她就生气了。”小青微笑着说。 我也笑了。而后又叹息:“我和她如此不同的两种人,不知道怎么竟会爱上同 一个人。女人都是敏感的,她一定会知道我们的事”。我说着低下头:“我一直记 得,在我最孤独的时候,是她陪着我……” “你象一个魔鬼,伊甸园里的那条蛇。不过有的时候魔鬼是很可爱的,象歌德 笔下的魔鬼就很可爱。”我喃喃地说。 小青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按住我的肩,“既使没有你,我也不会爱上她。从她不 断说你的坏话就可以看出她的为人,你们是好朋友。” 本来就是空的,有什么好争。我想着,几乎脱口说出来。这时候,我真有点恨 自己。 “她不是一个有心机的人,每一个人的生活中的感受只有自己了解最深。”我 说,“也许那是她真的感觉,也许……那是为了她的心。” “你和‘那小鬼’……?”小青用询问的眼光看我。 “真的没什么,不过那一段时间他几乎天天都来。”我说。 他点了点头:“一开始我就感觉你们之间很熟,连他的头盔都有固定的角落放 着。” 他连这一点点细节都注意到了,我有些赞叹与微微的吃惊。 下了车,牵着他的手,漫步在通向月光斋的无人的小巷里,看着路灯下拉长的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一时间感觉仿佛已经这样走了一生,仿佛我与他,就是这样 从开天辟地的亘古苍茫而走到这人世间,经历深情。这样想着,握他的手就自然紧 了些,这是灵魂的纽带吧!我们是否会就这样地,一世牵连。 他突然说:“送你回去我要走了。” 我吃了一惊,抬头望着他。 “我跟儿子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不等他说完,我就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我悲哀的恋情。 “最怕你叹气。”他疼惜拥我在他的怀里,温柔如水。 我紧紧地拉住他的手,用可怜兮兮的眼光看他。我多么盼望他会为我留下来, 为我的孤零,为我的爱情。 然而他仍是还是铁石心肠地挣脱了我的手。绝然离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四周一片空寂。此情无计可消除。 我抬头望着满天的宝石一样的星星,心里在问,这么多的星星,哪颗是我,哪 颗又是他?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缘? 有风吹来,揉乱我短短的头发。传说中的赵飞燕曾临风飘起,而被她喜欢的侍 郎无方抓住了脚裸。我张着手臂,如果此刻我飞起来,飞起来。没有人会管我,必 能象轻烟似的随风而去吧! 第二天,他打电话告诉我他要出差三天,他说无可奈何,说会想我,会每天打 电话给我。我握着听筒,心中一片荒凉与寂寞。 我一天到晚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总是这样地患得患失。总是觉得他会一走就不 再回来。尤其是星期天,漫长得象一场恶梦。我看不下书听不进音乐,更不想约朋 友玩。甚至破天荒地不想上网。今天晚上他该回来了,我不停地想着,真正体味到 了什么叫“失魂落魄”。 下午,我在街上乱逛着,一整条街的商品几乎都经过我的眼睛的巡礼。实在想 不出再能做什么时,突然想到还欠树林一餐饭。就约了他出来,只是希望段些时间 能够象磁带的快进一样地渡过。 “才四点半呢,就吃晚饭?”树林在电话那头叫道。 “不来是吗?那算了!”我用淡漠的口气说。 “来来来。”他连忙说:“五分钟后,肯德基门口见。” 他依然瘦得不象样,衣裤象撑在一个骨架上,真该有个照顾他的人了,我有点 烦地想。 我去台前点东西吃,他依然像以前一样掏出钱包给我,并叮咛说:“别点太多 啦!免得我又超支。” 我笑了笑伸出三个手指,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转身走了,他自去找个位置坐 下来。 我和他之间,唯一的好处就是在用钱上,谁也不用打肿脸充胖子。完全可以讨 价还价,让自己花的钱不心疼。 我给他点了一个汉堡套餐,自已却只要了一杯可乐和两块炸鸡翅,我要留着肚 子等小青回来。果然没有超过30块钱。 “那个女孩,好像也叫什么云的,哦对了,素云是吗?还有没有来往?”我问 他。 那个女孩,在我与树林还没离婚时就明显地喜欢他,常常来看他,并且聊到深 夜都不肯离去。当时我对他早已漠然,因而我并不在意一觉醒来后他们还在客厅偶 偶私语。其实,我也知道他不会,不愿也不敢。只是不知道如何拒绝姑娘的殷勤罢 了。 离婚之后,他也终于试着接受她,但似乎并没有什么结果,好久以来都没有什 么消息了。 他摇了摇头:“早没有来往了,我和她根本没有共同语言,完全没有感觉,一 个虚荣而小家子气的女人”。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慢慢地啜饮着可乐。 他的眼神有些不安,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 平时他总是滔滔不绝地说着问着一些鸡零狗碎的事,今天多少看起来有些异常, 我也不问他,反正他有事总会说的,除了我他别无倾诉的途径。 果然绕了一会儿,他把指关节压得“叭叭“响。终于下了决心似地说:“我又 恋爱了。” 我微微有些意外,笑咪咪地望着他:“恭喜恭喜!”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用手摸着鼻子,吞吞吐吐地说:“其实后来发现她也不怎 么适合我,但是太迟了,你知道她在哪里工作吗?” 我竟然好耐性地猜了好几个地方,他都说错了,结果却笑道:“不告诉你。” 我皱着眉,摇了摇头,我又开始觉得烦了。跟他说话,常常是这样累的。我闭 了嘴,准备不再开口。 他有些觉察,突然说:“她说她怀孕了” 我意外地扬了扬眉,忍不住问:“你们,多久了?” “快半个月。”他悻悻然,又补充:“认识一个多月。” 我夸张地“哈哈”笑了两声,在他面前,尤其是离婚后,我常常表现得吊儿郎 当,“真想不到象你这样和我隔着一百条代沟的思想古老的怪物竟会变得如此潇洒 开通真让本大姐大开眼界。”我一口气说了出来后,那种哭笑不得的滑稽感觉依然 在心中绕梁不止。 他向来循规蹈矩,并极力主张不管婚姻到腐烂任何程度都应维持。我一直觉得 比我小三岁多的他有这样的思想实在晦夷所思。 他低着头吸着可乐,有些尴尬地微笑着。并抬头看我一眼,眼晴黑白分明,象 一个犯错的孩子。 我盯着他:“半个月就知道怀孕了?你确定?” “是她说的。”他做着一些表示烦乱的手势,“当然她也是猜测的,她说她该 来的没来。” 我摇了摇头:“我看未必,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他脸色更苍白了,呆了半晌,垂着头说:“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没有做声,悠然地吃着一块鸡翅。他停了停,绝然说:“她只有在要钱的时 候才会打电话给我,又虚荣,买衣服根本不会杀价,一件衣服要花掉她一整个月的 工资,这样我以后怎么养得起。”又叹了口气,望着我,眼神恳切:“现在才知道, 还是你好,至少比大多数人好。” 我当然不会再有任何的感动,因为他的痴情已经感动了我一千次,甚至于嫁他 为妻了。这句话,他实在已经说得最有保留了。 “你现在怎么打算?”我问。 “和她分手,”他眼里闪着野兽一样的光芒,“想办法和她分手,你想嘛,这 样怎么过日子。是不是?”又用低八度的音量柔声说:“我想——还是和你在一起 合适,你考虑一下好吗?你不是想多学一些电脑吗,我可以教你。” "我没有什么好考虑的, "我冷冷地说,“既然你并不爱她,就不该……” “我还有选择吗?”他的语气带着怨恨“象我这样结过婚的,哪里还找得到好 的,至少她能让我有——情欲” 我立刻想到了他骷髅一般的身体,把头偏过一边,觉得恶心。还是耐着性子说 了一句:“那为什么又要分手!” “不分手怎么办?难道和她过一辈子?”他的脸色开始发青,嗓音也变尖了, 仿佛一切全是我的过错。 我再次皱着眉举了举手,表示到此为止。好在一切都结束了,不再需要再承受 他一触即发的鬼脾气,更不需要和他吵架,每到这种时候,我总是这样庆幸地想。 并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你自己的事自己决定,每一个人的事,都只能自己决定。”我说着结束语。 觉得自己所说的全部都是绕来绕去夹缠不清的废话,懊恼无比。 人和人就是这样不同,我感慨地想着,和小青片言只语,或是一个眼神,彼此 想要表达的就已了然于心。 看着树林,我缓缓摇了摇头,心里又升起了那种恨其不争及厌恶的感觉。我不 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容易发现他的缺点。他表现在外形象总是那样的斯文、恭谦 有礼、应答清晰,。只有我深知他,我可以揭穿他任何一个不着痕迹的谎言,但我 却一直和他保持着来往,一直容忍着他象容忍我高中时就染上的香港脚。 连小青见了他的照片都说,这个人看起来不错呀!我说是不错,也许只是天生 与我的八字相克。 餐厅里人渐渐地多了,喧闹并充满了食物与各种香水味的闷,我觉得无聊,心 里想着小青快回来了吧!正准备出去打个电话问他。我的BB机响了。是云。 “AB出差去了你知道吗?他很快就回来,我已经约了他一起到你那里吃晚饭了, 他说他马上就要启程回来了”。电话里是云轻松而快乐的声音。“记得给我买辣椒 哦。” “风呢?约了他没?”我问。 她似乎刚刚想起,迟疑地说“你打电话给他吧。” “你打!”我不留余地地说。 “好吧。”她说着挂了电话。 我拿着听筒呆了半晌,直到公用电话的主人用惊奇的眼晴打量了我好一会儿, 才象惊醒了似道了歉并付了电话费。 我去附近的餐厅订做几个菜,然后到市场去买了辣椒。始终是不开心的。但却 担心着不知道小青爱吃什么。他三分之一的时间泡在酒店,一般食物对他早已不存 在什么诱惑。这让我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努力的布置仍然让他不堪入口。 洗辣椒的时候,不小心弄得眼晴火辣辣的,正在用力地搓着。突然那种奇异的 感觉又袭上心头。还来不及回过去。一双大手抱住了我,一个温暖的怀抱,一种好 闻的气味。我象一棵干枯的禾苗突然被灌溉。 但我却挣脱了他,把乌云堆在脸上。 “咦!”小青说,“怎么啦?” “怎么不跟云一起来?”我酸溜溜地说。 他伸过脸来看我,我故意扭过身去。那一瞬间我发现了他脸上的惊慌与疼痛。 “你生气啦?”他再问,扳过我的脸。我抬眼看着他。眼晴依旧火辣辣地烧着。我 知道他以为我的眼晴是哭得红红的。 本来我是绝不想哭的,但此刻泪水却真的不听话地流出来了。我委屈地抽噎着。 他把我抱在怀里,我在心里叹息着自己的脆弱。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一言不发地吻我的泪痕。 “辣的?”他说。看了我面前的一堆辣椒,他明白了。 “哈哈!”他笑了,“别人的泪水又苦又涩,我的小月泪水竟是辣的。” 我破啼为笑,终于张开双手抱住了他蟒蛇一样的腰,这个魔鬼一样的男人,我 再也不能掩饰对他的渴望。相拥着走进房间。 我的房间很简朴,却有一张舒适的席梦思床。 我从读初中开始直到早期打工生活都住集体宿舍。自己能拥有的所有的空间就 只有一张小床。我总是要挂着一床不透明的蚊帐,将之围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小的 城,除了上班与吃饭外,我就在这个小世界里看书、写一些短短的诗或长长的信。 因此,一张床对我的意义早已不仅仅是睡眠。这样的习惯想来一生都是不会改变的 了。连不挂蚊帐的习惯也是过了二三年才渐渐改变过来的。 因此,在我能力允许的范围内,我总会为自己准备一张足够舒适的床。 现在,我和小青正在这样的床上紧紧地拥抱着,脸与鼻厮磨着。那一刻,没有 肉欲。只有一种对彼此灵魂的渴望与探索,一种古典的脉脉温情,一种对彼此爱的 存在的深刻感动,一种想仔仔细细地体味相互拥有的幸福与温暖。 好一阵子,才稍稍分开,四目缠绵对视。他的眼光变得朦胧,脸上的线条也格 外柔和,我用手轻轻地抚摸过他光洁的额头,睿智的眼,高高的鼻,性感的唇。他 在我的眼里好看得如此无懈可击。他在我的生命里比我自已还重要。我轻轻地喊着 他的名字。并且终于轻轻对他说:“我爱你!” 他扑过来,嘴唇盖上了我的,我们辗转地吻着。手在彼此的身上游走。他熟练 地激发着我的欲望,我轻声呻吟着。我们很快开始相互脱着衣服。 突然我似乎听到外面有一声脚步声,正在解着他纽扣的手停了停。悄悄地再听, 却没了声音。我心里暗笑自己的过分的紧张。再不以为意,与他尽情地抚模着、翻 滚着、纠缠着,把自己投入一浪高比一浪的深深的快乐之中。 “我的小青,我的宝贝”我呻吟着,含糊不清地叫着,意识模糊了,灵魂飘起 来。 也许我们对于彼此来说,都过于灼热了,因此没有维持多久。虽然我还没有到 达最高的巅峰,但强烈的感觉已使我心满意足。 他毕竟不再是太年轻了,我想,又紧紧地抱住他,心内满是温柔的怜惜。是的, 这样我就已经满足了。 激情过去了,我用手轻轻地欣赏地滑过他光滑而富有弹性的皮肤,象一个女人 抚摸着一块最美丽的绸缎。 我喜欢他身上的每一部分,每一个器官。我握着他那盈手的柔软,轻轻地柔捏 着。 “他们可能快要来了。”他望着我,我点了点头。 我们象来时一样相拥着到厨房为云做虎皮辣椒。 很快楼下就传来了风叫我名字的响亮的嗓音。我不禁有点慌张。小青安慰地握 了握我的手,下去开门。 我听到他们谈笑着上楼。 风和云一起来的,上来时,我正好在大阳台上摆好了菜。 我笑着迎他们进来。 风定定地看了我一会,说:“你现在气色好像好了很多”。我知道我无法掩藏 自己脸上眼中流溢的光彩,我笑了笑,不知道说什么好,招呼着他坐下。一边用眼 角寻找云。云正若有所思地站在我房间的门口。 大家坐下后,云依旧与风说笑抬杆。我把辣椒放在云的面前。中间是一大盘鸡。 “两位男士要不要喝酒?”云突然问。没等他们开口,我就站了起来。“我去 买吧!”我说。 “我们也喝好不好。”云看着我,我竟然觉得她的眼里有一丝幽怨,脸上却是 笑着,“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喝点酒,这一辈子我还没试过喝醉酒呢!” 我心里升起一股冲动,说:“好,醉酒的感觉值得体验,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是小青去买的酒,他和我在一起时,总是不会让我用钱。每一件生活中细微的 事,他都表现得大度而有涵养、宽容而沉静。这使我充满了骄傲与崇敬。 当一个人能够值得你在人格上仰视时,在这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任何一种情谊总 是分外地牢不可破。 “别纵容她!”风笑着对我说:“你这样为朋友两肋插刀好坏不分的态度是不 对的。” “我在这里只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就是云。”我说着,心中似有泪要涌出来, 但我却扬着脸,并带着笑。 “老是跟我过不去”云白了他一眼。 “这人今天真奇怪,自己到外面路口了不进来,在那傻傻乎地等。”风指着云 跟我说。 我心里徒然一动,满心惊疑。我想到了那脚步声。但脸上却仍然若无其事地笑 着:“人家等你还有意见?” “就是嘛!”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满脸愠怒。 我心里叹息着。 “奇怪,我怎么觉得好像今天晚上有点不太对劲?”风自言自语。 “有什么不对劲的,是你自己神经病吧!”云说。 “我可没有神经病。你瞧瞧你象吃了火药似的。”风看着云笑着说。 “有神经病的人当然都说自己没神经病啦。”云冲着他叫。 风眼珠一转,悠闲地问:“那你有没有神经病。” 云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我大笑。 云知道着了风的道儿,白了他一眼,却也忍不住笑了。 小青提了两瓶血也似的葡萄酒上来。 我先和云干了一杯。我看到小青把一块很好的鸡翅夹了夹,却放到一边,另外 挑一块吃了。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正准备伸筷子出去,却看到云把那快鸡翅夹走 了。我轻轻地抿了抿嘴。 云又和我干了一杯。这次小青放在一边的是一块带筋的鸡腿肉,都是我是爱吃 的。仍然不等我行动就被云毫不经意地吃了。我微微地笑着,忍不住抬眼看小青, 他也微笑看着我。我轻轻地眨了一下眼,表示我懂。 又责怪地望了他一眼,他吃得太少了。他轻轻点了点头,夸张地吃了一大口青 菜。 我和她干第三杯时,云终于把酒杯放在唇过迟疑着,皱着眉说:“好难喝。不 喝了。“ “既然想醉就喝啦。”风大声说,我和小青都在一边推波助澜地劝着。我把一 杯酒全倒进了肚里,向她亮着杯底。 “喝啦,别婆妈了。你瞧人家一杯一杯多爽快。”风边说边用手托着云的杯底, 缓缓地往上提,直到底朝天。 我们很快开始头晕,我脸上发着烧。云脸不红只是眼光越来越茫然。 “头好晕,可能醉了,”云说,“醉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平时总是大嚷大叫 的云,现在极安静地坐着,说话细声细气的,象蚊子叫。 我一直担心她会哭,好在她非但没哭,连说话也少。说话时总是用极轻的声音 询问着。 我眩晕着。低着头看着自己陌生的身体,我不知道自己是醉是醒。 我们相扶着上洗手间时。她的脚步也放得很轻,并看着地上,仿佛生怕会踩死 一只蚂蚁。我扶着她,虽然我知道她并不是我的知已,可是我们的友情太久了,欢 笑太多了,秘密分享得太深。只有这一次,唯一的一次,我们要这样虚假地深藏着 自己的心自己的爱。我很想哭,可是她都没哭我怎能哭。 我每走开一步心里便牵念着小青,他早已不再属于我们任何一个,可是我们都 醉了。 人世间的缘就是这样微妙,在事先也许我们永远不会了解自己会爱上谁,等遇 见了,不管彼此的差别是什么。当感觉触动了心中某处沉睡的记忆,便不能再竭止 自己的爱。煎熬与成灰,都可以接受,生与死,都可以坦然。 我的女友,我可怜的女友,尽管她比我坚强开朗。我不能说什么。只是不知道, 以后的岁月里,是否还可以这样地,相扶相携。 如果小青是蛇,我便是他舌尖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