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糟糕,都5点了,雨菲她肯定等急了。”夜莺焦急地看了一下表,拉着行李箱, 一路小跑出了飞机场。 唉!该怎么说呢,这个夜莺从小到大就是这样男孩子脾气。五年前出国时,老 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风风火火的。后来全家举迁美国,老妈在身边整天罗嗦着, 她依旧改不了男孩子脾气。五年后的今天,她竟然拖着行李箱、穿着超短裙 、蹬着 高跟鞋,跑出了飞机场,慌里慌张的,也不顾淑女形象。让老妈看见,一定会气个 半死。 夜莺唏嘘地出了大门,顾不得休息,急急地向人群中张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雨菲、雨菲……"雨菲是她高中时期最要好的朋友。十九岁那年,夜莺出国时和她 好抱头痛哭呢。不过,雨菲命好,去年嫁了一个公司的总裁,听说人长得还挺帅。 五年没和老朋友相聚,真急着见面,前天和雨菲打电话时,还哭了好一阵呢。 “完啦,雨菲等不及走了!”夜莺望着寥廖人影的侯机大厅,颓唐地坐在行李 箱上,两手托着腮鬓,双眼茫茫然地望着前方,心里说不出个啥滋味,一声也不响。 她实在想不明白,雨菲是那样想见她,怎么就一会儿也等不了。她真的好失望、好 伤心! 杨漠面对匆匆行人东张西望,心里很焦急。雨菲让他接一个叫夜莺的女孩,可 是飞机应该4点半就到了,怎么就找不着人哪?不过,又怎么找呢?就算是有个叫夜 莺的女孩站在他面前,他也不敢认人。因为雨菲只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她今天要 开个急会,脱不了身,不能去接夜莺。杨漠还没来得及问夜莺长得什么样儿,雨菲 就把电话挂了。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夜莺长的什么样儿,只是听雨菲说,她是个著名 女高音歌唱家,长了一张可人的娃娃脸。 可是在杨漠面前晃动着的脸像中,让怎么去寻找这个快25岁——还长着一张娃 娃脸的夜莺呢,难道能一个个去问人家?算了!可能夜莺改乘明天的班机,接不到 人,回去准备着挨骂就是了。 杨漠朝着大门口走去,他心里寻思着怎么回去向雨菲交代,又禁不住回头望了 几下。这一下险些踩到了别人的脚上,慌得他连忙转过头来,一个女孩子面露愠色 正看着他。他刚想说声“对不起……”忽然又觉得这个女孩子有点儿……仔细观察: 她气质高雅,身材修长,穿了一件白底点花的纱料超短连衣裙,皮肤白皙,一张鹅 蛋脸配上栎色的头发更加可人;那长长的睫毛下面,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显得那 么娇小美丽。他忽然觉得不应该这样死盯着人家,连忙说声“对不起”,转身匆忙 离去——因为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太小了,不会有25岁。 夜莺刚才被这个人弄糊涂了:冒冒失失、险些踩着了脚,又被莫名其妙地观望, 说一声“对不起”扭头就走。真是的,这个人有病!你对不起,说声“对不起”就 行了吗!她真想让他站住,论说个明白—— 杨漠出了大门,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忽然踅转过身,径自朝那女孩走去。因 为他觉得问一问总比不问强,说不定还真是要接的夜莺呢? 夜莺本来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出来,见那个男人转过身向她走来。她想好了,准 备不轻不重地奚落他一顿。 临了,却好奇地打量起这个男人,她也不清楚怎么回事。这个人:高高个子、身 材修长、脸盘凝重、棱角分明、眼睛深邃……给人以想象、给人以欣赏。直到这个 人走到她身边,她才缓过神来。夜莺刚想开口说话…… “对不起,小姐,你好。请问您的芳龄……”他倒先说话了。夜莺被问得非常 不愿意回答。 “这个人也真是的!”她甚至有点怀疑他了。谁不知道姑娘的年龄不能问! “对不起,我有权利保密。再说,你是什么人?怎么能随便问人家年龄呢?真是不 懂规矩。”她不带好气地说。 杨漠开口就碰了钉子,既懊丧又不好意思。他真后悔不该这样问话,让人家多 心、怀疑……“小姐,您千万别往其他方面想,我问您的年龄是想……” “你这个人也真是,你问人家年龄是想怎么着?我不理解你的意思,我认为你 是不怀好意!”夜莺嘟哝着…… “你说什么!”杨漠感到受了侮辱,不由地高声起来。 夜莺吃了一惊。没想到一句话,竟让他发起火来。——这个人还挺有脾气。夜 莺觉得不好意思了。 “请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我有家有妻有工作,根本没有什么想法。” 他缓了一下。“我问您的年龄,是要接一个朋友,可是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 “接朋友,怎么不知道人家什么模样呢?” “不是我朋友,是我妻子的朋友”杨漠望着夜莺晶盈剔透的眼睛,觉得面前这 个女孩子还是挺纯洁善良的。“第一次出远门害怕吧?” 夜莺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谁不知道她从十九岁出国之后,几乎天天和蓝天白云 打交道。“先生,我不是第一次出远门,而且我早就毕业了,已经工作。” “是吗,不会吧?您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样子。”杨漠不无疑惑地说。 “哈哈……十五、六岁--我已经二十多岁了。” “——二十多岁!你怎么看起来那么小?” “老妈生就的我这张娃娃脸。不过,你也不用自卑你的眼力不够。因为,你已 经不是第一个了。” 杨漠笑了:“唉,我今天没有接到夜莺,倒遇到了一个小黄莺,长了一张厉害 的嘴巴。” “夜莺——你是?……”夜莺睁大眼睛望着这个陌生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 个人,他怎么认识夜莺?“你认识夜莺?……” “是……不过……你是——?”杨漠迟疑地说。“哦,是这样,我是夜莺同学 的丈夫,叫杨漠。在集团担任总裁,为人正直、办事认真……” “谁要你说这些,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夜莺急不可耐地打断他的话,急火 火地问。 “雨菲,她是我的妻子。” “啊——”夜莺惊喜地叫了一声:“我就是夜莺。” 杨漠一听,兴奋地握住夜莺的手,激动地说:“我果真没有猜错。不过,你看 起来还是很小……” 夜莺早就迫不及待地要见雨菲,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对雨菲讲。她打断杨漠的话: “我要见雨菲,要快,我想死她了。” “别急,咱们这就走。”杨漠拉起行李箱就向停车场匆匆走去。 当夜莺坐上车时,天已近黄昏。西边一抹晚霞,淡淡地笼着大地,罩上了一层 神秘的色彩。她好困,好想睡觉。但是她克制着自己不能睡。因为她有一肚子的话 要对雨菲讲,不讲会憋死的。夜莺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五年了,爱情在夜莺眼里只是一种期待。从十七岁那年起,爱就已经定格 在他那里。五年中,他们没有任何联系,但她知道自己的爱依然执着,可他呢?夜 莺长叹一声……她期待着明天,她期待着那封闭已久的爱情,或许,她的爱情生命 真的就孕育在那个风雨的季节中……。 夜莺最终还是睡意朦胧,进入了梦乡。她梦见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 白雾缭绕,闪烁的星光和月色,照耀着妩媚地蜿蜒在脚下的静静流水,许多许多美 丽的花朵簇拥着她,拥拥挤挤柔软的芳草倚恋着她,宛如漫浴在一片香海之中,心 中涌出无限激情难以按捺。她快乐地在花丛中跳舞。跳啊跳——,一会儿,她停下 来,唱起了那首婉转动听的《夜莺》。忽然,她发现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人,朦朦 胧胧看不清楚。于是,她努力地看——是他!是她期待以久的子心——他就站在那 里,倾心地听着夜莺的歌…… 她面对着子心,含情脉脉地面对着子心……又开始唱起了那首《夜莺》的歌。 声音如流水,时缓时急……缓的时侯,如潺潺流动的溪水,轻柔而细腻;急的时侯, 如遄急的浪花,飞溅到天空中,变成一颗颗灿烂多彩的珍珠,凝结到每一朵绽开的 花蕊中。……醉了,忙碌的蝴蝶;醉了,辛劳的蜜蜂。她觉得自己已经融进暖暖的 空气中,穿透子心身旁缭绕的烟雾——她要见子心,一定要! 她跑向子心。可是,当她迈开脚步的时侯,一切都变了。花月……蜂蝶……全 都消逝了。脚下全是萋萋的野草,子心身边也多了一个女孩。她好紧张,她大喊起 来,她要留住子心,谁也不能把他占有。可是,子心还是和那个女孩子跑了。她不 甘心,使出浑身力气追。-——追啊、追……可是,自己的腿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 也跑不动。子心离她越来越远,她急切地哭喊着:“子心、子心、别走!子心——” “夜莺,醒醒,我们到家了。”杨漠推了推睡梦中的夜莺。夜莺慢慢地睁开睡 眼,用手揉了揉眼睛,才发现眼角还挂着泪水,她心想刚才一定做了什么梦。 “夜莺,子心是谁呀?你一直喊着这个名字”杨漠好奇地问。 夜莺莞尔一笑,没有说什么。下了车,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天上的星星闪闪烁 烁,一轮明月悬挂东方。夜莺打量着面前这幢房子:这是一幢典型的欧式建筑,淡 黄色的灯光映照着雪白的墙壁,给人一种柔和的美感,院子很大,种了不少的花草 树木,紫箩藤攀缘而上;含羞草闭上了眼睛;昙花绽开了笑脸;玫瑰花香沁人心扉; 草坪……栅栏……雕塑……夜莺欣慰地笑了。她知道雨菲一定生活得很好--一种羡 慕之情涌上心头,其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涩涩的酸楚……她转过身,问:“雨菲还没 有回来吗?” 杨漠正在纳闷儿夜莺为什么不回答他的问题,忽然听到夜莺问他。他抬起头, 说:“大概是吧。一年来,她特别忙,好像是在研究一个什么科研项目。不过,也 该回来了……”杨漠望着远处,宽阔的眉宇拧出一个结。 夜莺觉得雨菲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嫁了一个好老公。她看着杨漠心神 不定地表情,笑着说:“杨漠,你的待客之道就是拒之于门外吧?” “哎,你看,我忘了。对不起,请进,请进……”杨漠打开门,请夜莺进到屋 去。这是个两层小别墅,房内的布置很典雅:楼下是客厅,屋子中间铺了一张长毛 的绣满了郁金香的地毯;地毯周围有三对双人沙发和一张紫檀木茶几;屋子的左角 摆放着一个水晶色酒柜,里面放满了名酒;旁边还有几个矮几,墙壁四周都打了暗 格,射灯闪烁着橘黄色的灯光;正对沙发的墙壁上,还悬挂着一台超薄型壁挂式64 寸彩电;宽敞的客厅旁边有两间客房、一间厨房,楼上吗——大概就是他们的二人 世界了。 夜莺刚坐到沙发上,忽然听到几声鸟叫:多么熟悉的叫声——哦,对了,是 “夜莺”的叫声!夜莺兴奋地蹦起来,向杨漠喊到“杨漠,这屋里有“夜莺”吗? 我听到它的叫声了。” “呀,忘了。”杨漠使劲拍了一下脑袋:“小东西饿了一天,一定饿昏了。夜 莺你坐会儿,我把它拿下来。”杨漠捧着鸟笼下来,里面舞动着一只灵巧的夜莺, 再配以精雕的鸟笼,——呀!夜莺高兴坏了,这无异于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哪! 夜莺正仔细地欣赏着,忽然,门铃响了。“一定是雨菲回来了!”夜莺箭似的 冲到门前,迅速打开门。是的,是雨菲!夜莺日日夜夜思念的雨菲—— “雨菲!”夜莺紧紧抱着雨菲;“夜莺!”雨菲紧紧抱着夜莺,俩人象孩子似 的,抱头痛哭起来。她们天天想、日日念,五年了,哪一天不在想念哪! “你们好朋友见面,别光知道哭,就没有急着要说的话吗?”杨漠劝说着。 好一会儿,雨菲搂着夜莺,凄凄地走到沙发前,深情地说:“夜莺,别哭了,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话要告诉你。” “我知道,我也是。”夜莺紧紧握着雨菲的手。 “你们先聊着。今晚,我下厨。”杨漠说完就进了厨房。 这时,笼中的小夜莺又开始叫唱。雨菲连忙把它捧过来,小心地喂食儿。“小 夜莺,你看到没有,你的姐姐来了,她也叫夜莺。” “谁说我是它姐姐,它是我的影子!这样,你每天就可以见到我了。”夜莺依 偎在雨菲肩上,“雨菲,你知不知道我和你老公,差一点儿反目成仇。” “什么?”雨菲瞪大眼睛望着夜莺。 “因为他不认识我,还一直打听我的年龄。让我真的以为他行为不轨呢。”夜 莺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他的为人真得不错。”雨菲松了口气,夸奖起来。 夜莺可不愿意了。她嘟嚷道:“瞅瞅,瞅瞅,你才嫁人几天呀,就胳膊肘朝外 拐,我又没有说他坏,你干嘛那么紧张。哎,哎,杨漠就真的好生厉害,这么轻而 易举地就把你给‘吃’了?”夜莺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接着,俩人捧腹大笑。 “夜莺,你也不小了,还没有意中人吗?”雨菲一面削苹果,一面问道。 “意中人?你以为我会喜欢那些洋鬼子吗?才不呢。看见他们,我身上就起鸡 皮疙瘩!” “没那么严重吧。你真的没有意中人?” 夜莺长叹一声,头低下去。刚才那份兴奋劲儿早已烟消云散,情绪也低落下来。 “有。” “谁呀?”雨菲问。 “子心。” “——子心?”雨菲浑身打了一个颤儿,脸色一下子变得特别难看,削了一半 的苹果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夜莺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没事……没事” “雨菲快告诉我,子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他已经……?”夜莺几乎没 有了声音。 “不不,他没出……事……” “那他……又有了意中人?”夜莺的问话,好苦好涩。 “是……的,他已经结婚。”雨菲不敢正视夜莺。 “啊……他已经结……婚?!”夜莺茫然地望着雨菲。“子心……这是真的吗?…… 变了、子心他变了、一句话也不说,就——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忠贞不一,全是屁 话!我千辛万苦回来为什么、都是为了什么呀!”夜莺悲凄难平,一头扎进雨菲的 怀中痛哭起来…… 夜莺神情恍恍惚惚,她只是隐隐约约听雨菲劝说着什么,然后,就去接了电话, 给杨漠说什么马上要去研究所,让很好照顾夜莺……接着就急忙出门了。 夜莺没有吃饭。任凭杨漠说尽了好话。她好象没了魂似的,神色凄然地、独自 一人站在窗前,久久地凝望着苍穹的夜空、凝望着满天的星光,痴痴地、呆呆地、 想着什么、想着什么…… ……她想到自己好孤独、好悲惨。一个女著名高音歌唱家,在舞台上:你是那 么光彩动人,其实,那不过是一种外表,内心只是一付空壳;你在事业上成功了, 在感情上,你失败了,而且输得好惨、好惨!——夜莺,你可以为了他让老妈失望; 你可以为了他放弃前程;你可以为了他飘洋过海——一切、一切,不为别的,只是 想和他在一起。他征服了你的心,他赢得了你的生命。可是……他呢?——他变了! 他走了!带走了你的全部。夜莺啊——你得到了什么,你觉得值得吗?……忽然, 她又想:路走错了吗?人选错了吗?路是自己走出的,人是自己选择的。既然已经 走出、选择,那还需后悔吗?——好了,子心,我不怪罪你。我祝福你,祝福你一 路好走! ……夜莺紧紧地闭着眼睛,任凭泪水泉涌般地流……低喃着、冥思着……夜色 一片寂静,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叫。夜莺的手脚麻木了、心态僵硬了、仿佛所有的 东西都死去、都不复存在了……夜莺又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那首《夜莺》:“……小 夜莺,我的小夜莺,你的归宿在哪里……”声音是那么凄楚、悲凉……苍茫的夜色 也洒下了辛酸的泪水…… 一道道金黄色的光柱就象一根根闪亮的绳子,把一轮仿佛被水浸过的、红晕晕 的太阳拽上天空。三伏天的阳光,一露面就执拗地灸烤着大地,将热浪泼撒到各个 角落,地面像沸腾的水一样,直冒热气,房屋、树木都笼裹在一片雾气之中。 永晴街上,大老远瞅不见一个人影。夜莺早上六点多,就开始在这条街上徘徊, 橐橐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她已经记不清在这条街上往返走了多少趟。昨天晚上, 夜莺彻夜未眠,涔涔的泪水溽湿了枕巾,凌晨不到五点钟,就起床留下一张纸条, 拖着疲惫的身躯悄悄走出了雨菲的房门。 她低着头,神情恍惚,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接连撞了几次电线杆,还直说 “对不起”。这条永晴街,她太熟悉了,沿街的房屋、树木、花草……都仿佛向她 这个失魂落魄的人招手示意。 子心的家,就住在这条街上。 这条街,令她怦然心动、令她痛心疾首,此刻她好想见子心,那怕不说一句话, 只要能够静静地看他一眼……但是她不敢见子心、她害怕子心、她害怕子心不理她、 害怕子心的家庭不和,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现会给子心带来什么,可她又舍不得离开, 只有在这条街上漫漫地走着、走着…… 羽翼般的雾蔼在飘、在散,没响声地奔向四方,给这儿留下一条丝带、一帕纱 巾,给那儿撇下一缕轻烟、一团雾气;阳光似火,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静寂和酷 热在地面上闪耀,一望无际的苍空画出淫荡的弧线,俯伏在大地上,好象睡熟了一 般,娇慵困倦,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夜莺已经在子心的家门口站了半个多小时。她呆呆地仰望着子心卧室那扇紧闭 的窗户,墙壁上的爬墙虎虽然浓密,但是好象缺少水分似的,叶子都一片一片地搭 拉下来,无精打采。夜莺好想见到子心。可是从早上到现在,根本就没有看到子心 的影子,房门口也没有任何人出现过。子心家门始终紧闭,听不见空调机“嗡嗡” 作响的声音,一切都那么静寂,就好像没有人烟似的。是否子心他们已经搬到别的 什么地方住了?夜莺决定进去看个究竟,看望一下伯母也算了却了一份心愿。于是 她伸出手来,揿响了那个熟悉的、红色的门铃按扭。 门铃声没有了过去的悦耳动听,沙哑地、断断续续地响着、显得有气无力,许 久、许久……夜莺觉得好象快过了半个世纪,门才缓缓地开了条缝:“谁呀——?”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夜莺的目光顿时凝滞了:眼前的老人是伯母吗,是子心的母亲吗?不像,根本 不像!这分明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头发蓬乱、目光呆滞、满脸皱折、面无表 情,一件破旧的灰布衫,套在皮包骨头的躯体上,手脚不停地颤抖…… 这不可能是子心的母亲!伯母今年只有五十二岁,面前这位老人足有六、七十 岁。而且,是那么苍老、呆傻。夜莺突然心头蒙上一层暗影: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事?! 子心一向最孝顺他的母亲,绝不会把瘦弱多病的母亲独自扔在家里。 夜莺浑身打了个冷颤:“伯母,请问子心……?” “子心……嘿、嘿……子心……”老人断断续续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夜莺的心猛地揪起来,急急地问:“我是子心的朋友,他在家吗?” “子心,子心,你别走……别走!……”伯母突然大声叫喊起来,接着颤巍巍 地向外走去,像要去抓住什么东西。夜莺赶快扶住她。“伯母,慢点、慢点……” 将老人慢慢地搀扶到屋里。 屋里黑漆漆的,好阴森、好杂乱、好苍凉。虽然是大热天,夜莺的脊背上禁不 住涌出一股寒气。一会儿,伯母安静下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夜莺。夜莺问她什么话, 一句也不回答。再也不像以前那个热情大方、嘘寒问暖的伯母了。 夜莺站起身,环顾这屋子:柜子、桌子、茶几,还有那墙壁上的挂钟,都覆盖 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好象几十年没住过人似的。她好迷惑,既使是子心成了家,也 不能不照顾他的母亲呢? 她悄悄地走上楼,推开子心的房门,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书 桌紧靠着窗子摆放,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摞书籍,床靠着书桌,床单铺得展展平平, 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夜莺坐在床边,抚摸着床单、枕头、被子,一股温情涌上心头, 她是多么希望能捕捉到他的一点影子、一点气息。抬起头,看见一个透明玻璃的雕 花花瓶,摆放在一个烤漆细腻的三角架上:这是子心十八岁生日时,夜莺送给他的。 这么多年,他还放着,夜莺好激动。她跪在床边,慢慢地捧起花瓶,用手轻轻抚摸 ——子心啊,你知道我是多么想念你吗?五年里,我每天都想你好多好多,可是, 你怎么那么狠心呢?片言只语都没有留下,就躲到别人的天空里,带走了我的心、 带走了灵魂。你既然要离开我,为什么还保留着花瓶?想到这里,夜莺举起就要摔, 刚要松手,又停住了。——唉!既然他要保留,我干吗要摔碎那个美好的回忆呢? 就让这个值得思念的一幕,深深地埋到尘土里,化作袅袅轻烟随风飘去。夜莺将它 又轻轻放回原处。她用手擦了擦床头,好厚、好重的灰尘啊…… 夜莺站起来,打开那扇紧闭的窗户。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跌落在书桌上、跌 落在床铺上,屋子显得愈加寒伧。夜莺忽然看见枕头下面露出一个书角。她挪开枕 头——哦,原来是一个笔记本。夜莺拭了拭封面,小心地打开它,扉页上写着几句 诗: 我的心已不在此地, 爱情的火依然痴迷, 夜阑卧听风雨的相遇, 莺歌飞旋得更加美丽。 …… 夜莺心头一酸,忍不住垂下漆针似的眼睫,两行清泪渗了出来…… 翻开第二页: “夜莺,你真的好狠心,只留下一盘你的录音带,就悄悄地走了,还说什么一 切尽在磁带中。回家一听,满盘儿都是你唱的“夜莺、小夜莺、我的小夜莺……” 你到底还会对我说些什么呢?唉,不知我上一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这辈子非要拿 整个心去偿还吗?不过,你既然接受了我的心,我的心也就永远属于你的了。我等 你,——我的小夜莺!真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该怎么过。 夜莺含着泪微微地笑了。子心的心仍然是可知的。她回想起他们的罗曼史,还 真有点可笑的地方:俩人心里明明都知道各自的心事,可是,逢人偏又说:我们俩 个是超越爱情的好朋友。真是口是心非。 夜莺接着看下去,日记本上一字字、一句句都道出了子心的肺俯之言,它们的 份量好重啊,压得夜莺喘不过气来。她的身体在不停地抽搐,泪水打湿了笔记本。 她真的搞不懂,心绪难以理清。子心既然如此爱她、盼她想她;还精心叠了好多好 多、写着“我爱你”的小纸鹤,这样的执着追求,这样的虔诚情意, 他怎么会突然 离开、突然变心了呢。 “我知道你喜欢历史。那好,我就为你发明一台时空倒转器…… ” 忽然,夜莺停止了哭泣,两眼直盯着笔记本上的这段话: 夜莺,我忽然觉得应该为你做点什么,这是我心愿。我知道你喜欢回顾历史, 那好,我就为你发明一台“时空倒转器”。让它将你、我带回到远古年代中去,去 欣赏我们喜欢的一切事物、去品尝人间的恩爱情谊。——爱神,请给我力量吧!为 了我的夜莺…… “时空倒转器?” 夜莺有点莫名其妙,她迫不待地往下看。原来子心他真的在研究“时空倒转器。” 而且照他写的看来,已经快研究成功了,她知道子心有着比普通人聪明几十倍的大 脑。夜莺急忙翻到了最后一篇日记。上面写道: 夜莺,你知道吗,我的发明成功了,它可以将人带回到过去的任何年代。明天, 我就要去试验一下。试验成功后,我就安心地等待你回来。我知道:夜莺飞累了, 会回巢的,我等你。 夜莺倒吸了一口冷气:“时空倒转器!”难道子心真的会去了……?不,不会 的!夜莺急忙瞅了瞅最后一篇日记的日期:——2010年8月1日。也就是一年前的夏 天。 夜莺的脸色煞白,不敢再往下想。 夜莺环视一下屋子四周,角角落落都布满了灰尖和蜘蛛网。再看看日记,字里 行间,表明子心对她的挚爱没有改变。子心难道真的会......?夜莺越想越后怕。 去问雨菲,她一定知道!夜莺抱起笔记本,顾不得向伯母打招呼,就冲出了房门。 夜莺一路急问,飞快地跑到了科学院。问了雨菲的实验室就跑上了楼。把门人 直奇怪地瞧看她的背影。 雨菲的实验室里,一阵刺耳的轰鸣声传出来。夜莺赶快用手捂住耳朵,煞住了 脚步。屋里的灯光比较暗淡,隔着窗户玻璃,隐约看到里面有几个人影在晃动,还 听到说话的声音:“夏博士,只要这个s程序一修好,这台机器就管用了。只是把人 送进去,再回来就不容易了。” 夜莺贴着窗户仔细观看:这台机器不算太大,那个一直“滴答”响的应该是主 机;主机上有两排闪闪发光的按扭,应该是电脑系统控制台;主机前是个一人多高 的、透明的大圆筒,里面布满了粗细不匀的电路板。夜莺又听见有人说话:“夏博 士,你非要去找木博士吗?他已经失踪一年多了,还有可能回来吗?” “啊!——难道子心真的?……” 夜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天旋地转。她依扶着墙,晕晕憧憧地走出了 研究所…… 太阳终于支持不住,“下岗” 回家休息了。空中总算有点风儿,天气逐渐凉爽。 雨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一进门看到夜莺坐在沙发上,正对着墙壁发呆: “夜莺,今天一大早就没影儿了,你到哪儿去啦?快急死人了!” 雨菲走到夜莺跟前,握住她的手,呀!手好冷、好凉。“夜莺,你病了,手怎 么这么凉?”夜莺依然沉默不语,怔怔地望着墙壁。“你说话呀,憋到心里是要出 毛病的!”雨菲知道夜莺是为子心的事情难过。唉,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说也罢, 说了又能怎么回答呢?让她自己慢慢想想也好。 雨菲站起身来。夜莺一把抓住她,说:“雨菲,今天上午我去看子心了。” “什么?”雨菲吃了一惊。“人家结婚了,你觉得你还应该出现吗?” “雨菲,你还要再骗我多久?我知道、全知道了!一年前的8月1日,子心消失 了,被那台“时空倒转器” 带回到古代。对不对,我说的对不对?!”夜莺对着雨 菲大吼起来。这是雨菲她们相识以来,夜莺第一次大嚷大吵。 夜莺也知道雨菲欺骗她,是为自已好,但是,今天如果不去子心家里、不见到 日记本、不去研究所……那么,这会儿,她恐怕早就飞回到美国去了。而子心, 将 永远留在那个没有她的世界里。 雨菲紧挨着夜莺身边坐下来。此刻,她觉得让夜莺心中的郁闷发泄一下也好, 心情会缓解一下。“夜莺,我不是存心欺骗你,我是不想让你苦等。你知道吗?” “我知道,雨菲,请原谅刚才我的失礼。”夜莺心酸地说:“你知道我的心思, 我太在乎子心了。你能告诉我,他是怎么消失的吗?” “……一年前的8月1日,就是我和杨漠要结婚的前一个月,子心找到我,说他 研究出一台可使时空倒转的机器,让我去看看。我非常惊奇,匆忙与他去看。于是, 子心布置好一切操作程序。对我说,你只需按动一下启动揿键就行了。 接着,他走 进了倒转器 。我于是就按下启动按扭……突然,机器轰鸣、响声震耳、灯光闪烁、 烟雾弥漫,从倒转器中放射出一缕缕眩目的光芒……等到烟雾渐散,子心不见了。” “我恐怖万分,大声喊叫着子心的名字,扑向倒转器……突然,机器蜂鸣器又 刺耳地尖叫起来,接着又冒出几股黑烟。我顿时眩晕过去……” “苏醒过来时,实验室里寂静地怕人,子心不见了,“时空倒转器” 一声不响 地趴在那里。我扑过去,发疯般地拍打着机器,机器悄无声息。——机器坏了!天 哪!这可怎么办?子心——子心——!我嚎啕大哭:子心回不来了!” “夜莺,你知道吗?我内心里是多么痛苦、多么愧疚!一年多来,我寝卧不安, 全身心地投入到修复机器上面,我要让子心再回来。今天下午,机器己经修好,准 备明天试机。” 夜莺听呆了,心快碎了。任凭泪水肆意流淌,湿了脸颊、湿了衣襟……她忽然 想起下午实验室里的对话,急切地说:“雨菲,‘时空倒转器’进去容易,出来困 难,你千万不能去做试验!” “夜莺,我的决心早己经下定,我要去!为了你、为了子心,就算是回不来, 我也要去!” “不,雨菲,我已经失去了所爱的人,不能再失去好朋友。”夜莺趴在雨菲的 肩头,悲恸地抬不起头。 雨菲抚摸着夜莺的头发,沾拭着她脸颊上的泪水,深情地说:“夜莺,别难过。 明天,我为你送行,你离开这里吧。如果……我能找到子心,我就带他去找你。一 年之后,还不见我,就不用再等待了。” “不,雨菲,我死也不离开这里,我要跟你一起去!”子心是为了她才发明了 这台机器,才不慎去到古代,她要与子心陪伴在一起。 “什么?”雨菲瞪大眼睛:“你不能去,你的事业正在蒸蒸日上;我去,是一 个科学家的责任。听到没有,夜莺,决不能任性!” “雨菲,耒到这里,就己经不管什么前途命运了。唯一只有一个心愿,同子心 相伴终生!但,事实并非所期盼的那样。子心消失了、他为我而消失了……八年啦! ——八年中,我为他做了些什么?这次,也算是我欠子心的一次偿还……”夜莺泣 不成声。 雨菲也抽泣起来:“夜莺,我理解你的心。但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为你、为他都值得。雨菲,你肯不肯听我一句话?” “怎么?”雨菲诧异地问。 “你别去,好吗?让我一个人去。” “什么?!” “我有一种预感,进入‘倒转器’ 就没有回来的可能。你舍得疼你、爱你的扬 漠吗?” 雨菲的心针扎一般。但还是坚定地说:“我为科学事业献身,杨漠支持我、理 解我。” “不,我宁愿叫他不理解,用‘绳子’牢牢地拴住你。为子心,你做出的牺牲 太大了。我为爱而做,你呢,为友谊吗?”夜莺缓口气:“我宁愿不要友谊,而要 你和杨漠的美满、幸福。” “夜莺,是的,回耒的希望是很渺茫。这个世界,只有子心才知道怎么回耒, 不找到子心,就永远解不开这个谜。所以,我必须找到子心,否则一辈子都别想回 耒 。” 雨菲深情地面对着夜莺:“请你暂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杨漠,好吗?我不 想让他过早伤心。” “既然这样,你不能去,我去。我没有更多牵挂,即使回不来,在古代生活一 辈子,也末偿不可。” “绝对不行!”此刻,雨菲象个老大姐:“夜莺,朋友应该信守诺言,我说过 的话绝不会反悔。……杨漠,如果我能回耒的话,我会用双倍的爱补偿你;如果我 永远留在了古代,那么,你就全当我消失了。不要傻等,再去寻找新的归宿。远方 的我,虔诚地为你祝福!……”雨菲哽咽得说不下去,浑身抽搐着倒在夜莺怀里…… 早上六点钟,雨菲、夜莺都起了床。这一夜,俩人都没有合眼,满腹的心事, 都不言语。今天,对于她们耒说,是一个终生难忘的日子:既慌恐、又期盼……雨 菲强忍泪水梳妆打扮。今天,她特意穿上杨漠前不久为她买的白丝套装;夜莺精心 地描好淡妆、熨平衣服上的皱折,默默地打点着行装。七点差一刻,她们就要离开 了。雨菲走到杨漠卧室,杨漠刚起床。雨菲强忍泪水,紧紧拥抱着杨漠,吻了又吻。 杨漠感到诧异,刚想说什么。雨菲用纤细的手指轻压杨漠嘴角,不让讲话。“我们 要去一个地方……” 她们俩个向杨漠深情地摆摆手——再见了,出门了……这次是要出远门了!可 怜的杨漠,话是不能给你说透的。二人泪眼婆娑地向这个家、向朋友、向亲人心酸 地再见。 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洒水车鸣着响笛一路走远;柏油马路显得油黑铮亮; 太阳又早早地爬上天空,将炽热地阳光尽情的撒向大地,路面上浮起一层雾气;鸟 儿困盹地飞耒、又慢慢地飞去,失去了往日的灵气、失去了勤快的啾叫…… 夜莺、雨菲怀着复杂的心情,并肩而行,一声不响,高跟鞋敲击路面的声音, 单调而坚定地响着、响着。——谁,能猜得出今天会有什么结局呢? 进了研究室,发现里面己经站满许多人,他们齐声问好:“夏博士,您早!” 雨菲微微一笑,说:“谢谢大家,请不要再劝说了。我既然已经决定,就不会改变 主意。李博士,请准备,我们开始!” 夜莺、雨菲平静地走进“时空倒转器” ,主机“嘀嗒” 一声,叫唤起耒。俩 人双目对视,面对着面、手拉着手…… 李博士颤抖着双手操作机器,所有程序已经准备就绪,只差揿动‘启动’ 键了…… 夜莺突然问雨菲、雨菲也突然问夜莺:“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二人同 时又都笑了。 雨菲对李博士点点头,李博士用紧张的目光瞅着她们,颤抖的手指接近了‘启 动’按扭......夜莺、雨菲紧闭上眼睛…… “等等!——”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大叫,跟着一个人疯似的闯了进来。 雨菲睁开眼睛,急忙打开倒转器的门,箭一般地冲出去。 夜莺没有料错,来人正是杨漠。幸亏,夜莺临走时趁雨菲没注意的时侯,往杨 漠案头扔了张纸条。否则,他们恐怕要下辈子再续夫妻了。 杨漠和雨菲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杨漠好像快急疯了:“雨菲,你真傻,我是你的丈夫,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 要瞒住我?” 雨菲哭道:“杨漠,我知道一旦告诉你,你一定会跟来的......” “傻子!你是我妻子,这么重的责任,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担呢?来,我们一 起走。”杨漠情深地说。 雨菲用沁着泪水的目光望着杨漠。说:“去了,就可能回不来了......” “只要有你,哪儿不都一样?” 雨菲含着泪笑了…… 杨漠牵着雨菲的手,走到夜莺跟前,面带笑容地说:“夜莺,谢谢你,你让我 们的手牵得更紧了。”然后,转过头对那位李博士说:“开始吧。”他 们,三 个人,手挽手、肩并肩,相互依偎、双目紧闭。只听见“嘀”的一声,倒转器内放 射出刺眼的光芒;接着,就是浓浓的烟雾——夜莺、雨菲、杨漠,感觉头脚一轻, 跟着,所有知觉都消失了…… 一场跨越时空的爱恋,从这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