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自从收到那封信后,她的灵魂就不属于她了。 她不知道她外面发生的一切,包括不知道她的员工正以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平 时以严谨、认真著称的“工作狂”这两天是怎么了?不仅批错了一个文件,忘了两 个重要的会议,而且还得罪了一个老客户。 她立在黄昏的窗前,可以看到全上海在天际云影里,底下电车当当的来去。她 站在本市最高层建筑最豪华、最气派的办公室。这一切都是梦吗? 三年前她还只是个刚从学校毕业什么经历也没有的小女孩,曾经也像许多人一 样站在这座摩天大厦前,年头白领小姐进进出出,也想往着有一天能够在这占上一 席之地。 她是幸运的,第一次去面试就录取了。虽然在她面前不知有多少怀掇着硕士、 博士学位的人碰壁了。但是她并不在乎,她的自信似乎感染了其中一个考官。看不 出他的年龄,二十六、二十八抑或三十多,她不禁微笑了。嘴角微微上扬。怎么会 在此时去想他的年龄呢? 他也在观察她,从她一进门,他的眼光就锁在了她身上,她是那么青春,身上 散发出的、淡淡的香味儿让他不能自持。他有些讶异自己都过了激情的年龄了,怎 么还会像个初中生似的禁不住诱惑呢?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那时他被母校邀去 做演讲,当时有个女孩子上来献花,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他当时的脸上有被触电 的感觉。他看着她,丝毫不做作的脸,她的眼纯净如婴儿,她的皮肤也是如婴儿般 的柔嫩娇美。 第二天一到办公室,就看到了报纸上的这张照片,也就是女孩吻他时的镜头。 他小心地把照片从报纸上剪下来,然后夹在玻璃下,以后每次看到这张照片,心里 都会不由自主的漾起笑意,漾在脸上。 而此时,他的脸上就有这种笑意,她看着他,这个曾是自己大学四年所倾慕的 男人,现在他们的距离是那么近。 她被录用了,是他亲自点的名,既然董事长决定了要她,还会有谁反对呢? 她的办公室就他的隔壁,她成了他的特别助理。 她的男朋友藤是她的大学同学,那时他正准备着出国,他曾对她说,他有两大 目标:一是出国,还有就是娶她为妻。但她不知道在他心目中,到底是她重要还是 出国重要。她没有问过他,她不希望自己也成为那种依附于男人女人。 藤终于实现了他的人生第一目标-----出国。临上飞机,他要她等她,他说三年, 三年他就可以把她带出去。她小时笑了笑,没说什么,也没有流泪,她自己都奇怪, 怎么会这样,倒是藤在拥抱她之后离开时流泪了。 她并不是真的冷血,她只是不知道该怎样释放自己的感情。事实上她在他上飞 机的刹那,就哭了。 想着这些的时候,她心里却是淡淡的,三年了,三年的时间真的可以改变许多。 他并没有如约带她出国,他甚至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除了刚到那会儿时写过 一封,然后再无任何信息。而她也没有等到他。 在他出国的第二年,她就坐进了这间办公室,虽然她感到一种功成名就的满足, 但是也有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尤其是每次独自坐在诺大的办公室里,她就觉得自己 是那么的孤独。 她变了许多,三年前,她是清纯、活泼的女大学生。而现在她是高雅、美丽、 成熟的女人,而且还是别人的未婚妻。就在上个星期,她终于答应了她的老板的求 婚。也就是那个点名要她的男人。 她轻轻拂了一下飘荡在前额的头发。她的姿势是优美的,她在玻璃窗上看到了 这一点。 她最喜欢的就是黑夜里坐在窗前,看着眼皮底下的景色。 她的脸映在玻璃窗前,背后隐约现出都市的夜,她的半张脸与头上穿射着几点 星火。使得她处于半明半暗之间。而她脸上的表情自己也看不明白。 信没开封,平地放在桌上,她点燃了一支烟,把自己投入到烟雾缭绕之中,她 抽烟的姿势亦是与众不同,她的未婚夫总说她的吸烟不是吸烟,而是一个小精灵的 沉思。 她并不是不想知道藤在信中写了些什么,而是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这是三年来 第一次出现在她身上,也许自己已经老了吧。她落寞的想。 藤会在信中写些什么呢?在隔了三年之后。是想重温旧梦,还是告诉她他要结 婚了。她不知道,她在猜测,这是她一贯以来的作风,也是一种习惯。还是在藤追 求她时,他会每天写三封信给她,最多记录是一天十九封(那天是她十九岁生日)。 每次她并不急于去拆,她会想象信的内容,往往是放上两三天,然后在夜深人静, 众人皆睡时,才会拥被而坐,就着烛光或手电筒细细阅读。 这种习惯后来就被她带到了公事上:与客户进行谈判时,她往往是不动声色, 后发制人。 这也往往是行之有效的。因为她的沉默让人捉摸不透她的意思,在别人分神分 析她的时候她就出击了。于是也往往是一击成功。所以她现在能坐在这间办公室, 并不是完全因为她未婚夫的缘故,多是她自己的成绩。 她已经等得太久,她决定去解开这个迷。 信是三天前收到的,邮戳是美国芝加哥。她用一把剪刀小心地剪开。信很短, 她有些失望。原本以为三年不见,他应该有很多话对她讲的,至少也得向她作一番 解释的。他在信上说,他将回来,他说如果她仍未嫁,还在等着他的话,让她系上 他送给她的那条红色丝巾。 如果她已经结婚,就请她把头盘起来。这样他看到她后就能明白了。地点仍是 他们恋爱时常去的“清心”茶馆。她又看了一下约定日期,是九月二十一日。真巧! 他走了那天也是九月二十一日。也就是…她一惊,二十一日,不就是今天吗?一看 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二个半小时,她的心忽然就紧张起来。 二个半小时,她得去美容院洗个头,她该是怎样的发型呢?盘头还是披下来。 虽然她是别人的未婚妻,但也不能算是已婚啊?最后她决定不盘头发。 当她准备停当,站在镜前时,她发觉自己仍是那么年轻、美丽,岁月并没有在 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忽然她脸红了:镜子里的是她吗?为什么她的眼中有着狂热 的欣喜?为什么她是那么的兴奋?就像个初次去赴心上人约会的小女孩。 九点整,出现在“清心”,然后她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这样如果他一出现 在门口,她就能一眼看到他。她给自己点了杯绿茶,还有十分她可以整理一下纷乱 的思绪。 九点零五分,还有五分钟。她起身到洗脸间去了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 里七上八下,总担心自己的穿着。其实她是个极有品位的女人。 九点十分,藤该到了,她又一次整了整仪容。她漫不经心的喝着咖啡,而其实 她的心却是紧张的。 藤没有出现。 九点零十五分,已过了五分钟,藤依然没有出现。也许是自己过于紧张的缘故 吧?她心里安慰自己。以前总是她迟到,而且不多不少总是五分钟。认识他三年, 谈了三年的恋爱,每天见面,这样算算,自己总共欠了他3*365*5/60‘.25个小时。 现在也该轮到她等他一回了。 九点二十五分,又过了十分仲,他仍然没有出现。她的心开始不自信起来。他 不会不来了吧?不会的。她自己先否定了这个可能。 九点三十五分,也许是路上塞车吧?上海这几年的交通实在很差。她心里稍稍 安慰了些。 她想到过去他在等她时心里也是如此焦虑、不禁涌起一丝内疚:原来等人的滋 味真的不好受! 而且是很不好受!等人的时间又是过得多慢啊! 九点四十五分,她开始担心他:不会出什么事吧?何况现在是晚上,堵车也很 快就会好的。以藤的性格是不会无缘无故的迟到或是不来的。他做事向来仔细,什 么事都要安排好了。 为了每次约会不迟到,他总是提前出门。她紧紧盯着门口,但是他一直没有出 现。这时她希望时间能够停下来,而不是如此一秒一秒的折磨着她的每一根神经。 十点十分,过了约定时间整整一个小时。他不会来了! 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地点?她拿出信仔细看了看,没有!是在“清心”啊。那么 是时间错了?也不对!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是九月二十一日晚上九点十分。难道是他 在骗她吗?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里顿时痛得绞成了一团。 她正胡思乱想着。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是在此时不该出现的人-― 她的未婚夫。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你怎么来了?”她有些心虚。 但是他只是古怪地看着她,带着小心翼翼:“你没事吧?” “我有什么事?”她有些奇怪他的一问。更不懂他为什么显得那么担心。哦, 是了!一定是他看过她的信,难怪他会找到这儿,他一直在跟踪她吗?她这样想着, 并肯定了这个想法。于是她的心变得敏感起来。愤怒使得她有些失去理智:“你跟 踪我?” “棉儿,跟我回去吧?”他仍然显得忧心忡忡。 “不!”她斩钉截铁的拒绝。 “棉儿。”他犹豫着:“那封信…”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说。 “信?”此时的她全神戒备,就像个小刺猬,不小心就会把人扎出几个窟窿: “怎么了?” “没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拥住了她。他是爱她的,在她出现在招聘 办公室时他就爱上了她,或许更早一些。在她吻他那一刹那爱上她的。他爱她超越 自己的生命。 她却推开他,盯着他:“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他否定:“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她的头开始痛,痛得她情不自禁抓紧了他的手。他的手被她抓 出了几道深深的痕,但是他毫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她,他知道她的头痛病又犯了。 自从一年前,藤在美国的归途中飞机失事后,她的精神就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所有 的人都以为她会哭、会吵、会闹。但是这一切正常反映都没出现在她身上。 她失忆了。确切的说:她记得所有的一切,却忘了藤出事那一节。医生说这是 选择性失忆。有可能永远不会记起,也有可能会突然恢复。 他暗伤的叹了口气,他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因为她的选择性失忆,她整个人 也变了,把全部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成了标准的工作狂。她不再是他初识的那个 年轻单纯的大学生。 但是他仍然爱她,而且是越来越爱。他向她求婚,他要用一生来保护她。 他知道他现在这么做是有一定的风险的。就如惊醒一个正在梦游的人。但他已 决定了。 每次看到她犯头痛病,他的心、他的头、他整个人就痛了起来。他知在她的潜 意识里一直有基某种知觉在不停地提醒她。只是她自己不知而已。他要让她从中摆 脱出来,他相信自己是有这个能力的。但是他仍然担心,他问过她的主治医生,医 生说如果长此下去,她会得精神分裂症。他决定冒一次险。 他把这封信放在信箱里。解铃还须系铃人,或许这封信能点醒她那段失落的记 忆。 “你看看这封信的邮戳。”他提醒她。 她翻过来,忽然她有些迷惑了:这封信的日期是一九九八年九月一十八日。而 现在却是一九九九年啊? 她无助地望着他。 “你真的不记得了?”他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她的神情:“藤在一年前回来时飞 机失事。” 飞机失事?藤?不,这不可能 !绝不可能!一定是他在骗她!在她的记忆中, 是藤一直没给她写信,所以她才选择了他。 “这封信是他在回来前几天寄出的,但是他坐了提前一天的飞机。飞机失事时, 你还没收到这封信。后来你就失忆了。”他知道这样有些残忍,但是他不得不这样 做。 她似被催眠了般,怔怔地看着他。他担心的看着她。然后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泪。 他的心就从半空落在了地上:会哭就好!他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她终于嚎啕大哭,泪水如决了堤般汹涌而出。这本是一年前就该有的正常反映! 并非淑女(贝贝) yuling@muzi.net